9.7 相扑真的很日本

相扑作为日本的国技流传千年,从比赛的规则到选手的服装,处处都带有鲜明的日本特色,体现出日本的特色。但是,真正让日本人从心底里认同相扑的国技地位的,却在相扑的特点中。

相扑的排名表,是从中间分开成东、西两个阵营。如果只有一个横纲,就排在右边的东阵营;如果有两个横纲,就根据他们的对战成绩,把胜场多的排在东边。这样看起来,其实相扑争的并不仅仅是个人成绩,而是作为东、西两个阵营的总体较量。横纲之下的大关更是这样,一般会同时存在好几个大关,其中谁强谁弱并没有明确的标准。

这就是很多欧美人看不懂日本相扑,甚至认为相扑根本不是体育运动的原因。在欧美人看来,运动是一定要分出胜负、决出绝对的强者的。看看奥运会和各种国际比赛,哪个不是有清晰明确的从上到下的排名?除了极个别情况,不会有并列的现象存在。而这种暧昧的并列,在相扑的世界里却是司空见惯的。而且,相扑比赛中不会安排来自同一个相扑部屋的相扑力士之间角逐,这在追求个人荣誉和排名的西方人的观念中也是很难想象的。

这种排名规则本身就很日本,可以映射出日本社会的方方面面。日本人从古代就强调“和”,社会上人与人之间不是要相互竞争而是要相互协作,以力求稳定。政治上,日本曾经流行但目前也没有本质改变的,就是密室政治现象。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在野党,遇到大的事情需要做决断时,并不是通过真正意义上的全体投票,而是由几个政治大佬通过幕后协商就做了决定。日本的最高行政官员总理大臣也从来没有一人独大,他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无不是经过党内几个强力派系大佬协商的结果。所以日本政治从来没有绝对的强人,只有相对强大的派系。任你个人再出类拔萃、再能力超群,没有派系在背后支持,你想要出头根本就不可能,因为日本政坛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或者说这样的游戏就是日本政治本身。

日本的企业界也是一样。在公司里社长是个摆设,几个实力派碰下头就决定公司政策的情况非常多。公司内部也像个政党,会有不同的派系。下面的人为上司卖命,遇到手下解决不了的困难上司就出头,手下犯了错误也要由上司顶着。这个上司如果升职,他手下的小弟就跟着“鸡犬升天”,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不是个人升迁,而是集团的整体变动。

虽然棒球是日本最流行的运动,但体操、游泳、足球也都很有人气,日本人还发明了柔道。相扑脱颖而出又被奉为国技,原因可能就在于,相扑的排名表并不是真正的实力排名,到底谁是绝对的第一没人说得清。分出东、西两个阵营,详细规定了从上到下的10个等级,都是为了既能保持竞争性又能一团和气。重视对传统的遵循和保护,同时也在现在的世界中尽力生存。日本人对秩序和竞争的理解,日本这个从古代走到今天的社会,其特点在相扑的世界里得到了完美的呈现。

《黑化的霓虹娘》

我觉得日本古代一直存在着一种所谓的被害妄想症,老觉得自己很小很弱,不愿意让别人离它太近。觉得离得太近,你打我怎么办?我是一个小国啊,我一共就十个城市,万一你占一个,那十分之一就没了。这是日本被害妄想症的一个开始。

到了明治维新以后,他们觉得像日本这么弱的国,得带着旁边的弱国一块玩儿。所以,他们就想到了近邻朝鲜,觉得两个弱国在一起,就不怕人欺负了。

“征韩论”的“征”字一直有很多争议,“征”其实就是日语的“行く”。“行く”有“走”这个意思,所以一些史学家认为“征韩论”中“征”的意思是日本去朝鲜,让它开国。其实日本派过好几次这种“友好使节”,和朝鲜的统治者说,希望他们开国。后来,日本看见中国也成了一个弱国了,就想那咱兄弟仨一块对抗洋人入侵吧。

中国其实从一开始,第一是不相信,第二是不屑于跟日本合作。这又形成了后来日本的亚细亚主义,近代叫作“兴亚论”,也就是复兴亚洲。“兴亚论”跟人们熟知的“脱亚论”完全不一样,“脱亚论”是说要谢绝亚洲的“恶友”,要交一些西洋人这样的“文明人”。“脱亚入欧”的源头是一篇于1885年3月16日在《时事新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叫作“脱亚论”。这篇文章没有署名,在当时影响力也非常小,而且是沉寂了几十年才被日本史学家挖出来。然后日本左翼的史学家一看,觉得可以借此批判日本当年的军国主义,说原来日本的军国主义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就把“脱亚论”当作那个时代的一个主流。但实际上那个时代的主流反而是“兴亚论”。当时日本成立了一个组织叫“兴亚会”,而福泽谕吉正好是“兴亚会”的顾问,而且事实上李鸿章之子李经方正是中方的顾问。所以这种思想在日本其实受到了很多的关注。而福泽谕吉也做出了很多贡献,比如说他支持了朝鲜的近代化改革运动,帮助他们派遣了一些人,帮他们办报纸,改革朝鲜的文字等等。

什么事让日本的欲望爆棚了呢?我一直认为是琉球这边的事。1874年,琉球有艘船一下子漂到台湾海域,船员还和台湾当地的原住民产生了一些冲突,这时日本就出兵,说这是我的人,你们台湾这是欺负人,得赔钱。而1874年的中国,洋务运动刚开始不久,海防做得不是特别好,就做了一个妥协,觉得可以赔钱来维护安全。但是这样一来,等于把琉球拱手让给了日本人,开了这么一个不好的头儿。

后来到了1879年,清朝开始扩军,就出现了海防派的论调。北洋水师也在1888年建立起来了,而日本就觉得,必须得和清朝对抗,于是朝鲜政局出现了一些变化,1882年发生的壬午兵变就出现了一些对立,然后1886年的长崎水兵事件中,占了优势的清朝让日本赔了钱,日本由此又开始扩军。中日朝三国联合、朝鲜中立化等观点就又出来了。山县有朋写过非常著名的一篇文章《外交政略论》,里边提到了一个明确的观点,就是日本有一个主权线,而在主权线之外有一些利益所在的地方,这些地方叫作利益线。日本利益线的交点就在朝鲜,所以他认为如果把朝鲜变成一个中立化的国家,就能在国境外面形成一个屏障,这样就能抵挡别国的入侵。后来伊藤博文也提出了这么一个提案,甚至在中日开战之前还提出要中日两国联手改造朝鲜内政。而实际上,1890年刚刚提出提案时,当时的陆军大臣大山岩和海军大臣桦山资纪提出了反对,而这两个人又全部出生于萨摩藩。

日本的明治政府主要由两部分人构成,就是旧幕府的长州藩和萨摩藩。后来它们演变成两个藩阀,夹杂了一些派阀争斗。甲午战争之前存在一些非常巧合的事情,比如当时日本正在寻求不平等条约的改正,一直在跟英国谈判,然而在条约完成的过程中,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说1889年日本外相提出了相对缓和的提案,但却遭到了刺杀。

到了1894年左右,伊藤博文不想马上跟英国改正条约,提出了一个相对妥协的方案,也遭到了议会的弹劾,甚至到最后出现了众议院解散的情况。所以其实当时日本的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等人,受到了很多来自极端民族主义或是国家主义者的反击,面对这种情况,他们被迫选择顺应民意开战。

可以看到,甲午战争时期伊藤博文的得意门生陆奥宗光其实也做了主战派,这也象征着到后来日本人思想的转变,就好像心里有两个小人,这边一个小人是一个粉色的小姑娘,那边一个小人是黑色的小姑娘。粉色的小姑娘老是想一些很健康很向上的东西,黑色的小姑娘老是想一些反向的东西。如果粉色的小姑娘压得住黑色小姑娘的话,那么国家会向一个理想的善良的方向走;如果压不住,那就只能任由“霓虹娘”去黑化了。

其实在近代日本有很多理性的声音,也有很多恐惧的声音,当然也少不了欲望横行。现代人在回过头看这场战争,有什么东西能够借鉴呢?我觉得不能把日本当作一个特别简单的国家,而要把它当作一个复杂的国家,明白它每个细节是怎么做的,我们才能了解日本,才能从甲午战争中吸取教训。

——萧西之水

新锐日本史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