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敖风保证,过些时日带她再去人间,余枫果然安分不少,拉着狄玉环在恒心殿中下兽棋。
寻日里那些个师尊府主们下的围棋太过深奥弯绕,甚至可以棋定天下之势,余枫懒得琢磨。
偶尔敖风与她对弈一番,她就捏着棋子盖起高楼,谁若落子让这高楼坍塌,便是谁输了。
自然,总是余枫赢。
这兽棋就合余枫胃口多了。猫吃鼠、狮吞豹,弱肉强食,十分简单易懂,她也玩的上瘾,拉着狄玉环在寝殿中连下一个时辰都未停歇。
“歇了歇了,下的人手腕都酸了……”
狄玉环活动着手腕就要起身,余枫着急伸手拉住她衣角,“哎,好姐姐,再玩一会儿,求你了。”
“我还得去修习,马上就是跟诸天宗的弟子大比了,万不能丢了师尊颜面。”
“弟子大比?”余枫眼底倏而一亮,“又要举行了吗?”
狄玉环情知说漏嘴,下意识掩唇,眸光虚闪,“你听错了……”
旋即抿了抿唇,重新坐回原位,拾起那兽棋,岔开话头。
“再来一把。”
“好姐姐,”余枫直接起身绕过矮案圈住狄玉环脖颈央求,“我都听到了,休想含混过关,快告诉我,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哎,少拍马屁。”
“哪儿能,我只说真话,快告诉我吧。”
二女拉扯,余枫瞥见卷帘后有纯白衣角拂动。
“师尊?”
那后方身影微顿,旋即扭身踏入主殿。
今日仍旧衣着齐整妥帖,玉冠换去,以一枚嵌灵石金冠束起三千墨发,在屋内烛火之下折射出夺目光彩。
身上衣袍倒是往常素白,只不过衣料有细微改变,恍若有云霞织锦其中,夕阳西下般霞光满身,衣袖袍角处的风云纹样跟着活灵活现起来。
通身珠光宝气,怎一个光彩照人。
“师尊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余枫迎上前,眯起两眼,“该不会是在偷听吧?”
她素来心直口快,敖风早已习惯,说了声“刚到,并非有意偷听”,视线便朝她身后的狄玉环移去。
视线算不上友好,有些审视观摩意味。
他耳力甚好,听到余枫夸赞此人——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又是全天下最好。
幸而,是个女子。
狄玉环被他盯的脊背发毛,几步上前冲着敖风一礼,“弟子忽然想起师尊还交代要事要办,先行一步。”
敖风点头应允,余枫还要挽留,被敖风伸手拽回。
“我还有事寻你。”
闻言,余枫只得作罢。
恒心峰一成不变实在无聊,也就跟狄玉环下兽棋能让余枫觉得有趣些。
眼下狄玉环走了,人间也去不了,余枫垂头丧气回到棋桌前,看着才开的棋面,瞬间没了兴致,直接倒在棋盘上,眨眼看着忽闪的烛光。
耳畔轻微脚步声靠近,微冷的霜雪香跟着袭来。
一截洁白广袖入眼,在棋桌上铺了个扇形。
她懒洋洋地问,“师尊寻我什么事?”
敖风神秘一笑,轻拍两手,外面当即脚步声攒动,有仙童端着红木托盘鱼贯而入,自动分列两侧。
“又是宝物?”
敖风答:“糖葫芦的回礼。”
“这么多?”
“还不够多。”
余枫撑着脑袋坐直身子,见敖风朝她伸出手,便顺势起身,踱步至那盖着丝绒红绸的托盘前。
敖风随意将丝绒绸布抽开,一团柔光当即出现,玉盘大小,如天上明月,徐徐散发银辉。
余枫伸手触摸那物。触感温润细腻,如珠似玉。
“雪山之巅享日月之光而生的灵玉,天地之间独此一块,放在屋中,夜间也可亮如白昼,还有灵气发散,有助修为,枫儿可喜欢?”
余枫点点头,但并不感冒,毕竟过往敖风送的东西数不胜数,单她身上穿的鲛人雪纱便是世间独一的宝物,这玉石并不算出彩。
敖风将那灵玉看了又看,最终深吸口气重新用红绒绸布徐徐盖上。
这灵玉他夜行万里采来,还未看上几眼就送到余枫这儿了,趁着空档多看几眼。
余枫却是好奇剩下的是什么东西,一股脑将所有红绸尽数抽去。
本就烛火通明的殿宇内瞬间五光十色、绚丽多彩,尽是各类宝物玉石之光。
其中还有一块幽蓝的玉石,散发出光芒映照四周,将四周墙壁洇染成深蓝,伴有鲸鸣水声,令人如处深海之境。
敖风这些年送来了不少宝物,余枫也算见多识广,对这等宝物早已见怪不怪,不会表露出太多惊诧。
但这显出海底相的灵石,头一回叫她惊呼出声,满眼惊艳。
“师尊,这是深海之景?!我当真喜欢。”
她回头看向立在身侧的男人,黑白分明的眸中也染着点点幽蓝光泽,灿然一笑,如夏日明媚,光芒照入敖风眼底。
一如岁月无情的眼也跟着温暖。
“喜欢就好。”他做过的任何都值得。
各类宝石收起,余枫凑到敖风面前,“师尊,再去人间,可否也带我去看看海底?”
“这么心急,时时刻刻惦念着?”
余枫说,“人间有声音在呼唤我。”
呼唤她?
敖风欲追问,余枫却岔开话头。
“师姐说过几日就是与诸天宗的弟子大比,我也想参加,可不可以?”
“不可。”敖风把玩着桌案上棋子,毫不犹豫回绝了她。
“为何?”余枫不解,“四年一比,从我来天地仙府已经举行过四次,师尊每次都不让我参加,更何况我多些本事,师尊日后带我去人间也不用太操心不是?”
“弟子大比,真枪实剑,你毫无实战经验,会受伤。”
“可我永远不参加,永远都没实战经验。”
敖风默了。
她说的有道理,无从辩驳,但敖风还是不想她去,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留下一句“不可”,眨眼化风消失在原地。
“师尊?师尊!!”
万年风灵龙听力极佳,敖风掠出许远,余枫气恼的声音还是清晰传入耳中。
回头望了眼恒心殿方向,转而踏去两仪殿。
广元已恭候多时,见他迈入门槛,便恭恭敬敬行上一礼。
“见过师祖。”
余枫不在,敖风温暖如春的脸顷刻冷了下来,双手负在身后,几步迈到太师椅前坐下,一手抵着眉骨,两眼凝着门外万里晴空。
广元见状上前一步,“有弟子来报,说玄灵近期有异动,许是想趁着弟子大比浑水摸鱼作乱。”
敖风一言不发,狭长的黑眸仍旧望着门外景色,抵着眉骨的手轻微摩挲,不知在思索什么。
眼瞅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宛若冰山即将崩殂,广元暗抹了把额上冷汗,脚下不着痕迹的往后退。
啪——
敖风突地甩袖起身,掀起狂风将广元梳理齐整的白发眨眼吹成扫把头。
他左右来回踱步,肉眼可见的情绪焦躁,忽而脚步顿住,眯眼盯着广元。
“你嘴巴不严,连带教出来的弟子也是如出一辙。”
“师祖,何意?”广元满脸茫然。
“你那好徒儿,跟枫儿说了弟子大比的事,枫儿现在吵嚷着非要参加,你说,本座如何处理是好?”
“什么?!”
刚刚是敖风烦躁,现在轮到广元烦躁了。
上回说漏嘴已经够他头疼了,这才将人捉回,又来……
不过也就是弟子大比而已,还是在天地仙府举行,师祖还这般提心吊胆。其实过于将余枫护着、看着,也是一种枷锁,以余枫的性子,指不定哪日会憋个大招,到时候师祖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也真是怪,这老祖都活了近万年之久,脾气心性却不随冗长岁月沉淀,隔壁诸天宗的老祖活了几千岁都静如止水了,自家老祖还那般呃……鲜活。
“师祖还是不愿余枫参加?”
“自然。”
“既然如此,师祖放心,广元定不会让余枫参加的,”广元冲着敖风一拱手,“最近玄灵又有异动,兴许是想趁着弟子大比作乱,师祖您看要不要……”
“不过是一些玄灵罢了,无需挂心,想办法处理好枫儿的事,莫要让她瞧出端倪,伤心难过。”
广元神情一肃,躬身行礼,“是。”
“弟子大比时,再增派人手看好枫儿,莫要让她混入其中。”
广元:……
“怎么?”敖风挑眼斜睨他,“你有意见?”
他哪儿敢有什么意见?
广元连忙拱手领命,“广元知晓了,定不让余枫参与其中。”
“你最好说到做到,别忘了上回的事,本座还未与你清算。”
敖风眯着眼,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广元艰难吞咽了下口水,低头躬身退下。
两仪殿只剩他一人,左手落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
眼前浮现的是余枫方才在恒心殿中冲他回头一笑,满眼海色幽蓝的光。
敲击扶手的指尖倏然停止,心脏仿佛被温暖的手指拨动了弦,经久不止……
他坐直身子,右手一翻,掌心凭空多出一条各色绳子编织而成的手链。
有些绳子已破旧看不出原本颜色,表面毛糙,好似随手轻扯就会断裂开来。
而有些则要略微新些。
这些绳子排列的十分有规律,从左到右,逐渐变新。
在最外的那条绳子最新,但也有些发灰了。
敖风指腹摩挲着那手链,眼底犹如风雨过后的海上晴空,云卷云舒,静谧幽深。
盯着那手链看了许久,视线仿佛透过这死物、穿过悠久岁月,回到当时。
半晌,他将那手链戴在腕间。
通身珠光宝气,明明灿灿,与这暗淡之物实在不相衬,但他却浑不在乎,指尖细细抚着。
“不好了师祖!”
外面风声急促,有道身影直接掠空落地,冲着殿内敖风单膝下跪。
“有本座在,能有什么不好?吵吵嚷嚷,聒噪。”
“定缘峰!师祖快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