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江南岸陷入层层激战时,负责大别山北麓进攻的第2军还没动静。荻洲立兵第13师团才开始在合肥伸懒腰,已经是1938年的8月下旬了。
第2军司令官东久迩宫稔彦亲王,是朝香宫鸠彦的弟弟,昭和天皇的叔叔。此时他手下有4个师团:藤田进第3师团、筱塚义男(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7期,东京人)第10师团、荻洲立兵第13师团、藤江惠辅(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7期,兵库县人)第16师团。
第10师团和第16师团都是从华北调过来的。
在这两个师团中,筱冢义男接替的是矶谷廉介。此前筱冢担任的职务是陆军士官学校校长,来头可以说很大。藤江惠辅接替的是南京屠夫中岛今朝吾,此人是后来的日本首相铃木贯太郎的女婿,接替中岛前在关东军做宪兵司令官。中岛因打南京时在汤山遭炮击受伤,此时旧伤复发,被调回国内疗伤,并出任中部防卫军司令官。矶谷廉介则跑到东北接替东条英机出任关东军参谋长。
徐州会战尾声,一年前答应天皇3个月迫降中国的杉山元被从陆军大臣的位子上拿下,转任军事参议官虚职。全因首相近卫文麿好不容易发一次脾气,几乎是向天皇哭诉杉山的无能。昭和天皇也在气头上,把杉山找来一顿冷语。此时众望所归的是率领广岛第5师团“所向披靡”的板垣征次郎,于是被召回国内取杉山而代之,出任新的陆军大臣。作为杉山的副手,陆军次官梅津美治郎也受牵连,被发配到前线出任华北方面军第1军司令官,东条英机则接替梅津的职务,由此正式进入陆军中央。
话说东久迩宫稔彦从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在法国待了五六年。跟冈村宁次比起来,这位亲王毫无作战经验。当然,对于他来说,只需按部就班地镀金就可以了,随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家族新的陆军大将。
武汉攻略开始后,1938年7月底,负责大别山北麓进军的东久迩宫稔彦,在贵族出身的参谋长町尻量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1期,东京人)的帮助下,在地图上画出两支箭头:北路由筱塚义男率第10师团,向安徽六安、河南固始、潢川、罗山、信阳一线进击,到平汉线后南下;南路由荻洲立兵率第13师团,由安徽霍山、叶家集,直接穿越大别山,攻商城,再转向南直趋武汉。
日军随即抢修从合肥到六安的公路。
这个情报被第5战区的参谋拿到,这位参谋一时沉不住气,以为敌情出现新变动。但战区代司令长官白崇禧认为,这只是策应长江两岸的第11军而已,所以他坚持此前的敌情判断:日军主力仍在长江两岸,尤其是南岸,以切断粤汉铁路为重中之重。
对于东久迩宫稔彦来说,本计划9月上旬才开始行动。因为花园口决堤而造成淮河泛滥,多处桥梁被冲毁,从华北调来的第10师团和第16师团一再受阻。除了辎重部队外,两个师团的重炮部队更是难行,最后没办法,只好从青岛经水路转运到安庆,在那里登陆后再向合肥集中,这一大圈绕得实在可以。
但就在这时候,一份情报递到町尻量基手上:六安和霍山以东的道路都被中国军队破坏了,以西的道路还没来得及破坏,而且经飞机侦察,大别山北麓的中国军队有陆续向长江北岸集结的动向。于是町尻建议那位亲王,不等部队集结完毕,叫第13师团和第10师团在8月下旬立即行动,还没集结完毕的第16师团暂时在后面负责警备任务,也就是看护交通线。跟第16师团担负同样任务的,还有刚从华中派遣军里调来的藤田进的第3师团。
就这样,8月25日,东久迩宫稔彦带着参谋长町尻量基等人由南京飞抵集结地合肥。27日,一声令下,第13师团和第10师团先行出发了。
从徐州战场脱离了日军包围圈后,孙连仲、庞炳勋、张自忠、汤恩伯、冯治安、孙震、李仙洲、卢汉、李延年、刘汝明等部队已顺利转移到安全地带,于学忠部在撤到河南后,又奉命返回敌后,留在苏鲁边区打游击。李宗仁则带着第5战区司令长官部由阜阳辗转到潢川(河南省东南)。但由于左颊枪伤复发,导致脸部肿胀,视力急剧下降,只好叫白崇禧代司令,自己转赴武汉就医。
初到武汉,李宗仁如英雄凯旋,城市万人空巷,市民齐声喊“台儿庄”,欢呼声经久不息。在武汉,经美国医生手术,在口腔上颚取出一块碎骨,李宗仁病情这才转好以至痊愈。疗养了将近一个月后,李宗仁重返战场,这时第5战区司令长官部已经转移到湖北麻城的宋埠了。
日军第13师团和第10师团分别进攻霍山、六安,都没有遇到太大困难,大别山第一道门槛很快就被日军踏过。
过了霍山和六安,日军的正面是中央军宋希濂第71军,西面是张自忠的部队,南面是孙连仲的部队。张自忠侧翼,是另一支中央军胡宗南的部队。几道防线的总指挥,是已升任第3兵团司令的孙连仲。对孙连仲来说,手里的部队大多是从徐州战场上撤下来的,生力军只有宋希濂的中央军。
但年轻气盛的宋希濂会听他的指挥么?
虽然已是9月初,但“秋老虎”很厉害,沿途气温已超过40摄氏度,很多日军士兵都中暑了。但总的来说,第10师团的进攻还是比较顺利的,占领六安后,前锋冈田支队(冈田资少将率领)先后攻陷固始、光州,只是在罗山遇到中国军队的顽强阻击。攻占罗山后,中国军队四面反攻,冈田支队虽一度吃紧,但最后还是将中国军队击退。
相比之下,荻洲立兵的第13师团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按计划,突破大别山防线后直接南下武汉的任务,只由第13师团一个师团负责。出发前,刚刚首破徐州的荻洲立兵也信誓旦旦,决意再创造一个奇迹,效仿第6师团率先攻取南京那样进入武汉。
作为资深军人,荻洲在第1师团、第9师团做过参谋长,后出任驻台湾军参谋长,先后辅佐的司令官是寺内寿一、柳川平助、畑俊六。中日开战后,他率第13师团搏杀上海、南京。后来,1939年日苏激战诺门坎,他的命运打了个弯:被任命为关东军第6军司令官,意欲挽救诺门坎的败局,但不成想被朱可夫打残,在见识了苏军强大火力后,自己的晋级之路也由此中断。
荻洲师团由沼田重德少将的第26旅团(仓林公住第58联队、添田孚第116联队)和施暴南京的山田栴二的第103旅团(两角业作第65联队、里见金二第104联队)组成,新任参谋长吉原矩,在9月2日占领叶家集后,部队连夜强渡史河(安徽、河南交界处)。
沼田重德第26旅团编成沼田支队(6个步兵大队加1个山炮中队)走在最前面。
但没想到天气反常,越走越热。辎重兵远远地落在后面,步兵开始自己背辎重和粮食,这又增加了中暑的人数。就在日军感到极端焦躁时,看到大别山谷口的富金山上站着一个人。
除了第36师、第88师、第87师外,此时宋希濂第71军还暂时节制钟松第61师,兵力不可谓不强,这将是“德式师”最后的荣光。可以说宋希濂的部队相当于徐州战场上的汤恩伯军团,所以孙连仲的嘀咕是有道理的。但接触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多虑了:眼前31岁的湖南小伙,黄埔1期的干将,丝毫没有架子,对孙尊敬有加,可以说指哪打哪。
日军打来前,宋希濂带各师师长侦察地形,一眼就看中了富金山。
富金山位于河南固始县,在史河南岸、大别山北麓,南北只有4公里长,东西仅有2公里宽,是典型的弹丸之地。但作为大别山口,位置又特别重要。富金山山势不陡,对守备者来说虽陡峭性稍差,但可在斜坡上挖多条战壕,呈纵深设置,所以宋希濂当即决定由陈瑞河(黄埔军校2期,安徽合肥人)第36师扼守左翼富金山,钟彬(黄埔军校1期,广东兴宁人)第88师扼守右翼800高地,钟松第61师入驻作为前进阵地的固始县城(此时宋部沈发藻第87师还没归还建制)。
富金山的战壕呈“之”字形,从山腰一直折至山顶宋希濂的军指挥部。指挥部设立在山顶,当然观察敌情时一目了然,但也容易受日机轰炸。
宋希濂的部队刚构筑完阵地,沼田支队就到了。
沼田先打左翼,也就是陈瑞河的第36师在富金山的阵地。陈瑞河在淞沪会战时做旅长,从南京退下来后,这个师被调到江西休整。1938年7月休整并补充兵员后,才由萍乡运送到河南。这支部队里的老兵不少,很多阵势都是经过见过的,而且部队用了梯形配置,在日军炮击时绝不还手,等炮击过后,抖落浑身的尘土,抬起头,当日军冲至600米必杀线以内,轻重机枪和步枪同时开始射击。
第13师团的士兵来自寒冷的仙台,多日来的酷热已经叫他们非常郁闷了,所以尽管有飞机和野战重炮的配合,但整整一周过去了,仍未攻下富金山主阵地,只是在山脚下占据了几处据点,这叫随军采访的记者大为失望,荻洲在给东久迩宫的电报中也承认:“我军遇到宋希濂军的顽强抵抗,伤亡甚大,战况仍然毫无进展。”
荻洲没主动要援军,但亲王司令官心知肚明,派出第10师团的一个联队,由固始南下增援第13师团。这支部队一路潜行,想迂回到富金山西侧的武庙集切断富金山跟商城间的联络线。但不成想,情报被第88师第523团第1营营长梁筠获得,随之报告师长钟彬,后者随机应变,立即改变部署,临时设伏,一举毙伤日军500多人。
荻洲给一线的沼田重德打电话,说第10师团的援军被中国军拦截,一时指望不上,山田旅团的两角联队正在路上,沼田只好硬着头皮再攻富金山。
宋希濂一直在山顶指挥所。很多事说时容易做时难,因为你很难想象一个30岁出头的人指挥几万人,面对这样的大阵战,还能够镇定若素,但宋希濂做到了。
按孙连仲部署,钟松的师在等张自忠的部队接防固始后,再向宋希濂主力靠近。9月6日,日军第10师团狂攻固始。张自忠带部队已经迫近,但由于双方失之于联系,钟松遂放弃固始。
左侧富金山攻打不下,右侧800高地也打不下来,荻洲立兵一个劲地催沼田,后者一着急,9月8日午后,居然带着5个中队从富金山和800高地之间的谷底冲了过去。这个谷地有个小小的村庄,但村民此时逃之一空。沼田从两支中国军队当中突破,想控制山间谷地后分兵从两处阵地的反斜面攻击。即使这不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也是一个孤注一掷的冒险。因为打中路就意味着将自己送入两阵地之间的火力点。
虽然沼田一度占领谷地,但却伤亡惨重。此时,800高地方向来了助战的于学忠手下第114师,加上陈瑞河的三次逆袭,日军又被轰了回去,沼田本人也受到重伤。
9月9日,宋美龄带着慰问团出现在富金山。
在此前,她拒绝了宋希濂的建议。宋希濂叫她象征性地出现一下就赶快回去。宋美龄决意深入一线战壕,逐次激励死战中的官兵。蒋夫人跟她丈夫一样并不惧怕到前线,这当然叫人赞赏,但有时候也会坏事。
淞沪会战,中国军队之所以撤晚了,当然是听了蒋介石的命令,但这其实是宋美龄的意思。按张发奎回忆:淞沪会战后期的一天,蒋介石在松江附近的一节火车车厢里召开军事会议,白崇禧、顾祝同、陈诚、薛岳、罗卓英、胡宗南、俞济时、宋希濂、孙元良、王敬久以及宋子文都参加了。张发奎和薛岳都同意马上把上海的部队撤下来,顶在闸北一线的孙元良也说他的部队实在打不了了。但就在这时,宋美龄突然出现。张发奎还记得她当时穿着毛皮大衣。作为第一夫人,她列席了会议,在会上,要求将领们再多守几天,那样的话就会取得国际支持和援助,所以才有蒋介石最后的表态:上海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坚守。
宋希濂当时也在那节车厢里。他记得当时的情景是,只有少数人应和了宋美龄,大多数将领用沉默不语的办法表示反对。
但最后还是按宋美龄的意思办了。在这一点上,不能不说蒋介石要担非常大的责任。
让我们回到富金山。到9月11日,两角业作大佐带着第65联队终于过来了。这个联队的士兵,在南京下关江边至少屠杀了7万名中国军民,几乎每个人背后都爬着死难者的魂魄。他们在富金山被痛击显得是如此恰当。
沼田、两角合兵,由于沼田受了重伤,部队由两角统一指挥。两角联队在日本军中的外号叫“白虎部队”,十分凶暴,也确实能打。两角接手后,富金山和800高地位于山腰的二线阵地开始丧失。
打到第9天的时候,富金山主阵地上陈瑞河第36师还能作战的士兵只剩下800多人了。在800高地上,第88师和前来帮忙的第114师伤亡也非常大。
虽然在第9天的傍晚富金山终于失守,但第71军阻击日军的任务已出色完成。接孙连仲命令,宋希濂以第61师一个团做掩护,带着第36师和第88师余部向小界岭一线转进。
日军第13师团在富金山伤亡甚重,大队长到小队长基本上都是代理的。至于士兵,按日本战史的记载,富金山打下来后,日军每个中队平均只有40人了。主攻富金山的是沼田重德的部队,有6个步兵大队,24个步兵中队。按每个步兵中队180人建制推算,日军一共战死3360人。当然,打到富金山时,日军中队的建制不可能是完整的,但即使如此,日军的死亡人数也已接近3000人。对日军来说,这个规模已经相当于一次中型会战了。
从密集度上来说,富金山对决是武汉会战中日军伤亡率最高的一次战役。
虽然越过了富金山,但第13师团垂头丧气。那位亲王本来想叫荻洲立兵一个人在大别山搅动,但看此情景后,似乎是没戏了,于是只好把在沿途负责警戒的第16师团也放在了大别山的进攻中。第10师团那边虽然情况好些,但也配属了第3师团,准备攻取重镇信阳。
由于阴雨连绵,日军漫长的补给线更成问题,幸好当初征调了五六百艘船只,于是转而沿淮河运输。尽管如此,到9月20日之前,日军上岸的辎重,以弹药来说,也只够打一个月的。药品也开始奇缺,一线部队的药品只能空投,怎么辨别哪支部队需要呢?士兵们在地上排成“药”字,供日军飞行员辨认。
孙连仲手下田镇南第30军在9月16日退出商城,与宋希濂第71军联手拉起小界岭防线(麻城福田河镇,鄂豫两省交界处)。这一防线是阻击江北日军向武汉攻击的最重要防线。宋、田两军在小界岭守备中配合得极好。在最激烈的沙窝一线,日军进攻一路,必遭两面夹击,第16师团一直到10月9日才占领部分阵地。此战中,日军炮兵几乎失效,一直被中国军队的8门苏式野战重炮及4门15厘米口径榴弹炮压制。由于日军的“三八式”野炮射程比苏式战炮短,所以只能在转换炮兵阵地中推近发射,而在推进中又遭中国军队火力封锁。
川军孙震的部下放弃罗山后,重镇信阳暴露出来,但胡宗南第17军团已经布防了。但奇怪的是,日军迟迟不向信阳进攻,这叫胡宗南有些晕。他担心日军沿罗山到宣化店的公路,直接越过大别山,攻入武汉北面的孝感、花园火车站,在那里切断平汉线,所以他叫部队立即封锁罗宣公路。后来,通过一个日虏才知道了他们没向信阳进攻的原因:日军情报做得非常细,事先已得知在信阳布防的是蒋介石嫡系胡宗南的中央军,而且有一支坦克部队,外加独立炮兵团,这个阵容叫日军有些含糊,担心伤亡过大,所以没敢贸然进攻。
胡宗南往往叫人一言难尽,因为你也不知道他是优秀还是平庸。
现实中他确实又是蒋介石最器重的黄埔学生。既然如此,必当有过人之处吧?但无论是抗战期间,还是后来,这种明显的过人之处都很难寻找。从这个角度说,蒋介石在用胡宗南上是失败的。有人会说,人才都在那里放着,就这些人,不用胡宗南用谁?就抗战初期来说,中日战力悬殊,用谁对一次战役来说结果都差不多,只是一个能守3天和能守5天的区别。理儿倒也是这个理儿。但尽管如此,胡宗南还是有叫人不爽的地方,在不少方面他比不上汤恩伯,或者说,他没有汤恩伯可爱。
当时胡手里握有中国唯一一支机械化部队:第200师。杜聿明的这个部队有5个团,本来是由军委会直辖的。为在豫南鄂北拦截日军南下,蒋介石把这个师拨给了胡宗南。向信阳集结的部队,看到公路上行驶的中国坦克后都很兴奋。但后来在使用这个师和独立炮兵部队时,胡宗南尽可能地让他们围绕着自己的部队转,这叫其他参战部队愤愤不平。
在信阳一带,这支机械化部队发挥的作用却不大。
不是说中国的坦克比日本的坦克落后(实际上日本的轻型坦克非常不经打),而是整体协同上没使用好。这跟战场情势有直接关系。坦克当然是那个时代很厉害的东西,因为首先会对敌人产生巨大的威慑作用。对中国士兵来说是这样,对日本士兵来说其实也是这样。问题出现了:抗战之初的战役,都是日本军队进攻,中国军队防守,而坦克这种武器,完全是进攻性武器,只有在进攻时作用才能发挥。况且,坦克作战需要步兵协同,对中国军队来说,步兵的布置与节奏常会被日军打乱,这样一来,即使坦克部队在局部有可能发起进攻,也缺乏步兵的跟进,孤军冲入日军阵地,而被日军炮火打坏。
在信阳,胡宗南军团主力第1军跟日军第10师团冈田支队打了一仗。
胡宗南本来想包抄冈田两翼,但不料第10师团主力在筱冢义男率领下很快前来增援,部队右翼遭日军袭击。
为支援胡宗南,蒋介石叫军委会从湖南把驻留在那里的炮兵第15团调往河南。本来胡宗南这边已经有炮兵第11团了,对重炮不足的中国军队来说,像炮兵第11团、第15团这样的独立炮兵部队,是军中绝对的王牌,团长是相当于师长的,像炮兵团长出身的彭孟缉等人后来都成为蒋介石身边的骨干人物。
胡宗南身边一下子有了两个独立炮兵团,是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待遇,从这个细节处也确实能看出他的地位。
信阳之战中,胡宗南主力董钊第1师防守的罗山一线战斗尤其激烈,激烈到部队长都开始说胡话了。
在一次进攻前,日军阵地上烟雾缭绕,疑似又在施放毒气。在指挥部里,炮兵连长叫第15团的副营长湛先治闻一闻是不是毒气,湛营长愣了一下,说:“你给我一个防毒面具,我就去闻。”
一下子把周围的人都说笑了。
那名连长也笑了,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湛先治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别废话了,快带弟兄们进入炮位吧!”
胡宗南的一个团长在9月12日擅自放弃了信阳,已经返回战区的李宗仁叫胡率部向南移到位于桐柏山的平靖关,掩护战区大军向西转移。但胡宗南根本不买李宗仁的账,这一点比汤恩伯还绝,连搭理都没搭理,就直接带着部队往南阳去了。
按蒋介石的脾气,没有命令而放弃城池,无论军长,还是师长都是要枪毙的。一年后,在西安召开江北各战区师长以上军事峰会,检讨武汉会战,蒋介石当面质问放弃罗山的第124师曾姓师长,吓得后者魂不附体,说如果不撤退的话,全师有被歼灭的危险。
蒋介石的回答是:“只有不打仗,你的师才会不被歼灭,难道就不打仗了?”
在即将成为又一个被枪毙的师长时,曾姓师长的上级孙震站出来讲情:“放弃罗山的将领固然有罪,那么放弃信阳的呢?”
这确实问住了蒋介石。
当时的日军不知道胡宗南直接往南阳撤了,为确保攻占地势重要的平靖关,第3师团派出上村支队前去助战,但实际上第10师团的骑兵联队此时已冲过这一隘口。就这样,第10师团在前,第3师团在后,一路向平汉线上的要冲——花园火车站疾进。第16师团在藤江惠辅的指挥下,也攻占鸡公山下的另一隘口武胜关。
武胜关、平靖关,都在河南与湖北的交界处,一个靠东,一个靠西,自古就同属于天下九关之一,地理位置非常之重要。现在两关皆失,湖北面向河南的大门洞开,江北的战场到这儿就不好打了。
此时李宗仁的司令长官部刚从夏店(湖北大悟县,距武汉只有60公里)转移到不远处的陈家庄。李焦灼万状,入夜后无法入睡。仿佛是第六感在提醒他:这个地方也不能待。
李宗仁下令连夜开拔向西转移。
参谋长徐祖贻还在睡觉。接令后,问:“长官一向镇静,如何今晚心神不安?”
李宗仁也说不出缘由,只催促大家马上撤。
黎明时分,李宗仁一行抵达安陆。就在李宗仁带人走后两小时,日军一个大队的骑兵就包围了陈家庄。
日军骑兵冲过平靖关后,切断了花园火车站到襄樊的公路。南北日军实际上在平汉线上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武汉会战,蒋介石意在武汉之外与日军搏杀,留驻武汉三镇的军队并不多,算起来只有郭忏兼职的第94军、方天(黄埔军校2期,江西赣县人)第185师、方靖(黄埔军校潮州分校2期,江苏江都人)第13师,都是陈诚的嫡系。
9月19日,已是初秋,但武汉的天气依旧热得叫人喘不上气来。第13师正在武汉外围修建防御工事。
下午4点,师长方靖突然收到蒋介石手令,命其率部队乘坐150辆卡车,于当日急赴湖北与河南交界的宣化店阻击日军,因为前面平汉线上的柳林车站(信阳南20公里)发现了敌情。
淞沪会战时,方靖在夏楚中第98师做旅长,经历了弹肉横飞的3个月。打完上海战,夏升任第79军军长,方则做了其属下第76师副师长。到了7月,由于从徐州战场上撤下来的第13师师长还没归队,仍在失踪中,所以陈诚一纸调令过来,叫方靖去周碞第75军第13师做师长。本来是提升了,但方靖觉得更习惯在夏楚中这边干,因为夏是他的老长官,脾气也对路,他和彭善本就是夏手下的两员大将,对第13师情况则不太熟。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5年前他曾被第13师扣押。
当时,作为第98师旅长的方靖,正在江西围攻红军。在一次战前,到临川督导部下(“土木系”另一大将罗广文)。为躲避红军袭击,当晚方靖坐了辆装甲车,不成想跟驻扎在临川城外的一支部队产生误会,发生了交火。这把临川城里的人吓坏了,以为部队发生哗变。谁在城里呢?蒋介石和宋美龄。
最后事情搞清楚,方靖也被扣押起来,关在临川城里的师部。而城内的驻师,正好就是第13师。这个第13师,也算得上是蒋介石的嫡系了,早年在广东组建,历史也比较长,凡是这样的部队,各部队长之间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方靖现在跑到这个师做师长,实在怕指挥不动。
方靖虽然是陈诚第11师出身,但跟何应钦私下关系也不错,因为方靖是黄埔军校潮州分校毕业,当时何是分校代校长。加上此时陈诚正在前线视察,所以方靖很自然地找到何应钦,随后两个人有一番对话。
何应钦说:“第13师也是早年成立的老队伍了,战斗力不弱。”
方靖说:“只担心下面各行其是。”
何应钦说:“这有何难?”
方靖说:“愿闻高见。”
何应钦说:“我帮你把第13师的一个旅长调到军委会做高参,剩下的一个旅长,你到任后,把他提为副师长。至于那4个团长,你选两个,一个升旅长,一个升副旅长。这样的话,还空出一个旅长、一个副旅长和两个团长的名额,再从你的老部队里带过来4个人,往里一塞,不就全摆平了吗?”
方靖笑了。
兵贵神速。
方靖带着第13师官兵乘卡车由武汉直趋位于湖北大悟县的宣化店。抵达后,虽然在附近与日军第3师团一部接战,但终不能挽回柳林车站的失陷,平汉线被切断是倒计时的事了。
李宗仁的日子不好过。
按军令部命令,胡宗南的部队划归第5战区,但胡有自己的傲慢劲头,很少主动跟李宗仁联系,更别说汇报敌情了。李宗仁先是在台儿庄叫汤恩伯搞得不痛快,现在又被胡宗南欺负,当时如果他在电话里对胡宗南说:“中央军不要太气盛!”那么胡宗南一定会回:“不气盛叫中央军吗?”
在豫南战场上,张自忠的表现依旧不错,率第59军支援商城的于学忠,但至罗山时商城已失,继而在潢川、息县一线阻击日军多日。任务完成后,张亲带手枪营和一团步兵掩护大军转进,一如徐州战场。由于再次出色完成掩护任务,张自忠受到军委会嘉奖,升任第33集团军总司令,冯治安第77军和曹福林第55军划归他指挥。受命时,张自忠说:“军人为国家为民族战,应抱必死决心,贪生怕死,是军人耻辱。”
没有决绝的思想,只有决绝的行动。张自忠在用一点一滴的行动,践行着自己的诺言。
出平靖关、武胜关后,日军走应山、安陆、云梦、孝感、汉川,在大别山东北作战的中国部队就将被包围。所以军委会电令李宗仁迅速指挥部队向西北转移,同时提醒李宗仁,大别山仍需留一支部队。
李宗仁把两个老部下李品仙和廖磊找来,说军委会有令,留一支部队在大别山打游击,问他俩谁能留下。李品仙还是比较滑的,他一声不吭,担子只好压给廖磊(此后廖磊在大别山苦心经营,到1939年10月,因积劳成疾,竟过早地去世)。
在柳林车站被日军攻占后,江北的局势迅速恶化了。
接着说宋希濂。他接孙连仲电话,后者要他从小界岭一线经花园、云梦、京山撤向钟祥以西。此时第36师和第88师的伤员已被两师师长带到襄樊休整,两师剩余有战力的人员由宋希濂亲自带领,沿黄安到花园的公路西退,
直到这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日军第13师团和第16师团才突破大别山,分别向孝感和花园附近的京汉线突击。
经历了上海和南京的撤退,宋希濂在这方面已经非常有经验了。当然,这并非贬义。
天上有日机呼啸而过,但没攻击他们,而是飞向西南。宋希濂判断,他们是去轰炸那里的桥梁去了。
到了花园,宋希濂得知钟松率部没向钟祥撤退,而是往孝感方向去了。此时,各路退下来的人马云集花园火车站,那些群龙无首的都加入了宋希濂的部队,希望宋带他们跳出日军的包围圈。
花园不仅是交通枢纽,还是中国军队重要的补给地,存放有大量武器、弹药、军粮。为避免落到日军之手,军需官吆喝着叫经过这里的军队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有健壮的士兵,一个人背了两三挺轻机枪。
宋希濂判断:如果此时再向西行,情况反而不妙,因为安陆方向已传来枪声,不出意外的话,日军已攻占安陆。北面一带暂无敌情。在这种情况下,宋希濂果断下令顺原路向东走,一小时后再折向北面,转天抵达宣化店、三里城。
三里城行人如织,一点战争的气氛也没有。当地军需官告诉宋希濂,这里还有两千多包军粮,这叫连续行军、饥饿不堪的士兵大喜过望,因为除了吃的外,连带的都有了。
宋希濂带着这一万多名老兵,于夜间穿越信阳到潢川的公路,经息县到达河南驻马店。
蒋介石一直在关注第71军的处境。当宋希濂在驻马店电报蒋介石说已跳出日军包围圈时,蒋大喜,命其到南阳休整。
两年后,宋希濂军驻河南灵宝,在纪念“七七抗战”两周年的全军大会上他说:“淞沪鏖战,予贼重创。富沙歼敌,恨未能使匹马不回耳。嗣当激励士气,功期再战,驱逐倭寇,还我河山,余之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