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战徐州(1938年3月~1938年6月) 坂本,别走

荻洲立兵带第13师团北上呼应的情报最先被武汉军令部情报厅拿到。蒋介石随即将荻洲师团的动向通知给在徐州的第5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同时,给第3战区的顾祝同发了份急电,叫他派部队在第13师团后面进行牵制作战。考虑到李宗仁那边兵力不足,又把廖磊第7军从第3战区划到第5战区。最后,叫第1战区的程潜随时作好支援第5战区的准备。

抗战爆发后,白崇禧飞赴南京,与蒋介石协商抗战大计,李宗仁留在广西,编练新军。淞沪会战期间,李被任命为第5战区司令长官,进驻徐州,战区在鲁南和苏北的津浦线两侧以及陇海线东段。

韩复榘擅退,津浦路正面洞开,为安全起见,蒋介石希望李宗仁把第5战区的司令部从徐州迁到河南归德(今商丘)或安徽亳州。但李还是坚持留在徐州,因为交通和通讯便捷,有着四通八达的电话网。假如迁到归德或亳州,只能依靠无线电了,电报来回及翻译耗时太长,而且容易被日军破译,于军事指挥大不利。

此外,还有极重要的一点:司令部及其兵力集中在徐州周围,等于是内线作战(如圆形堡垒一样,与从外面进攻的多路敌人进行作战)。内线作战看似被动,但一旦打好了,在保证内侧交通线的情况下,可以互相穿插,对外围分散的敌人各个击破,后来张自忠部在徐州战场上南北纵横,对友军多次进行支援,就完全得益于内线作战的好处。当然,内线作战也有致命处,一旦打不好,包围圈会越来越小,有被敌人围歼的危险。

就在李宗仁拿到蒋介石发来的情报不久,另一份军情摆在了案头:青岛失陷后,板垣师团沿胶济线西进,攻到潍县后转向南攻,连破高密、诸城,兵锋直指鲁南重镇临沂。

鲁南的临沂和滕县,徐州北面的两扇大门。

各路援军此时还没到达第5战区,李宗仁手上人手很少,又没总预备队。想来想去,只好急命庞炳勋带第3军团去临沂阻击日军。

第3军团正在守备苏北海州,军团长是兼着第40军军长的庞炳勋。

此人是个长者,早年在直系军阀里做事,在跟奉系的战斗中被炸残一条腿。跟那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他也跟过冯玉祥,而且打过韩复榘,袭击过张自忠。其人虽谈不上狡猾,但总有小算盘,最会保存实力。后来,到了1943年,在一次战役中陷入困境,终于降了日军。有人说,那也是为了保存实力,暂时的。其实,历史哪有那么复杂?汉奸就是汉奸,就跟他在1938年的春天即将成为英雄一样。

按后来李宗仁的回忆,庞炳勋被划入第5战区,到徐州面见李时,两个人有一场对话。

李宗仁说:“庞将军久历戎行,论年资,是老大哥,而我是小弟,本不该指挥你。这次抗战,在战斗序列上,我被编为司令长官,担任一项比较重要的职位而已。所以在公言事,我是司令长官;在私交言,我们是如兄如弟的战友,不应分什么上下。”

庞炳勋说:“长官客气了。”

李宗仁又说:“我们在内战中搅了二十多年,虽然时事逼人,我们都是被迫在这漩涡中打转,但是仔细回想那种生活,太没有意义了!黑白不明,是非不分,败虽不足耻,胜亦不足武。今日大如人愿,让我们这一辈子有一个抗日报国的机会,今后如能为国家、民族而战死沙场,才真正死得其所。你我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人,死也值了。这样才不愧做一个军人,以终其生。”

李宗仁的一席话如情感炸弹在庞炳勋内心深处炸开花。后来老庞死守临沂,与这一席话有着直接关系。

当时庞炳勋说:“长官德威两重,我们当部属的,能在长官之下为国效力,天日在上,万死不辞,长官放心——”

放什么心呢?

庞炳勋说:“我这次决不再保存实力了,一定同敌人拼到底。”

李宗仁说:“好!”

他叫庞炳勋火速驰援临沂。可以说李宗仁的思想工作做得真不错,因为老庞爽快得提兵就走了。

庞炳勋虽然挂着军团长的名号,但下面实际上只有1个军,也就是第40军。这个军下头有多少部队呢?只有一个师。一个装着一个,一个装着一个,名号很多,但实际上就那么点人。加上直属特务营,炮兵、工兵、辎重兵、通信兵各一个营,以及骑兵连和手枪连,满打满算5个团,一万多士兵。

这是支地道的杂牌军。

不过,如果看第40军总参议李瘦吾的回忆,会发现,这支部队的武器装备并不差,人虽然只有13000人,但装备有:步枪8000支,手枪900多支,重机枪60挺,轻机枪600挺,掷弹筒200多具,山炮4门,轻重迫击炮60多门。

这个数字甚至叫人产生怀疑:一万多人的部队,即使补充了武器,会有600挺机枪的配置?

李瘦吾是第40军总参议,执行参谋长之职,虽然他的话是最原始的资料,但在这里也只能存疑。

只说临沂,古之琅琊,诸葛亮和王羲之的老家,魏晋六朝第一豪门王氏的郡望所在地,虽是人文胜地,但也躲不过1938年的硝烟。还好还好,那些历史长河里的人物注视着后来者,并给他们以力量。

庞炳勋把指挥部设在南关省立乡村师范学校,构筑前进阵地和主阵地后,以一个旅守城北诸葛城,一个旅守城东相公庄,城内是补充团,炮兵及直属部队在城南军部附近。

庞军团到达临沂不久,李宗仁就打来电话,说从青岛撤下来的部队正在莒县跟日军厮杀,叫庞炳勋立即派人增援。

庞炳勋派出去两个团。

在路上跟一股敌人遭遇。按拿到的情报,说这股敌人是伪军,但打着打着觉得不对,因为对方火力太猛,再侦察,才知道来者是日军第5师团的坂本支队。支队由步兵第11联队(长野佑一郎)、第21联队(片野定见)为基干,加上野炮兵两个大队和山炮兵一个中队,共5000多人,支队长坂本顺少将(第21旅团长)。

遇见的日军,则是坂本支队的前锋,片野定见联队的一部。

庞炳勋这两个团,总算突破了日军拦截,赶到了莒县,随后一个入城,一个在郊外,本想互相呼应,但实际上这种陈旧的战法起不到这个作用,结果被日军分割,两边失去联系,最后城里的人只好再突围出来。

两个团损失惨重。从莒县撤下来,片野联队一路追赶,追到了1938年3月5日,顺势攻占了临沂外围的汤头镇。

临沂一下子有了敌情。

开战后,日军第5师团除一部在平型关被袭击外,在其他地方几乎没打过败仗,一时间成了日军表现最好的部队,后来板垣征四郎从师团长的位子上直接升任陆军大臣,虽有其他因素在里面,但跟师团的战绩也有很大的关系。

如此说来,就可以想象坂本顺的心态了,面对小小的临沂和一支杂牌部队,按他的计划,两天攻下临沂算是客气的了。

坂本拉过来坦克二十多辆、野战重炮三十余门,狂击临沂县城北6公里处的诸葛城阵地。

但庞炳勋也不含糊,在诸葛城一线,叫部队跟日军展开近距离炮战。

中国这边的山炮,如按通常的炮位布阵,很容易被日军的重炮压制而摧毁,所以就把山炮当迫击炮使,等日军逼近了再开炮,一时间巨响隆隆,一名团副甚至被炮声震昏在战壕里。

只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才能体会到战争的残酷。这并不是一句废话。

多日激战后,补充团也被顶到一线,其中排长李宗岱受命在葛沟阻击日军。

领命后,李宗岱带弟兄们立即出动。这个排有6挺轻机枪,每人背后一把大砍刀,虽然还是初春天气,但很多人光着膀子。

3月9日,日军摸至葛沟。

据侦察,阵地正面是日军的骑兵部队。李宗岱侧耳贴着地面,判断日军马蹄声的远近。他叮嘱身边的士兵,即使日骑进入射程也不要着急开枪,一定等他的命令。

日军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最前面的一名骑兵举着军旗,后面的骑兵舞动着马刀。

日军每个师团都有一个骑兵联队(特设师团有的为骑兵大队)。虽然当时日军对骑兵的使用已经非常少了,通常只起到运输作用,但并不是说就完全杜绝了骑兵的冲锋。

在阵地上阻击骑兵是个技术活儿。离远了打吧,由于骑兵在疾速运动中,所以命中率会很成问题的;近点打吧,虽然命中率相对会提高,但阵地却容易在瞬间被敌骑冲垮。李宗岱还是比较有经验的,当日骑相距300米左右时,他仍一动不动。当日骑大约又前进了几十米后,他狠狠地一挥手,大喊一声:目标!正前方敌人骑兵!瞄准马头!打!

一时间,机枪、步枪同时开火,奔在最前方的马头最先中弹,马上的日军旗手凌空摔了出去,后面的同伴纷纷中弹……

这个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

日军步兵随后跟进,但不是很多,也就一个中队,冲了两次都被打了下去,于是在对面构筑战斗工事。

李宗岱当夜即决定发起袭击,绕道日军阵地的侧翼,对其拦腰一击。他选了20名战士,步枪上好刺刀,每人腰挂8枚手榴弹,背一把大砍刀。

当迂回到一处山坡时,听到坡下传来铁锹挖地的声音。李宗岱立即做手势,敢死队停下来。那是构筑工事的声音。李宗岱带了两个队员,从旁边的一条小路摸了下去,远远望见两个黑影在抡着铁锹,知道碰到日军工兵了。

李宗岱带人潜行。

到距离日军10米左右的地方,看到地上有挺机枪,还有两箱子弹。箱子上,放着两顶钢盔。两个日军工兵一个抡十字镐一个用铁锹,正埋头干活,构建机枪掩体。

李宗岱从背后抽出大砍刀,跟一名队员对了下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两人一块数道:“一,二,三!”

话音刚落,他们就已冲了上去,就在其中一名日军转身时,李宗岱的刀已经落了下来,那个鬼子的半边肩膀被砍了下来;另一个鬼子听到惨叫时,李宗岱的同伴已经把刀捅进他的肚子。但那鬼子似乎还想反抗,李宗岱的同伴咆哮着往前顶,直到鬼子死死地钉在坡壁上。李宗岱对倒在地上的鬼子补了一刀,抬头时,发现又冲过来4个戴着钢盔的鬼子,前面两个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后面两个正在装刺刀。

此时其他敢死队员也上来了,李宗岱带人飞扑眼前的日军。

日军是蚁集的动物,又是负隅顽抗的动物,意思是说:在一个场景里,当其人数居多时,他们不会怕什么;虽然人数少,但却非近身战斗,他们也不怕。可一旦他们人数少,而且又是近身格斗时,他们的恐惧心理就会成倍放大。所以当李宗岱带敢死队员扑向他们时,那几个鬼子立马含糊了,竟转身朝旁边的阵地逃去。

落在最后面的一个,被追得最快的敢死队员一刀砍在后背上,栽倒在地。

李宗岱带人顺势突入日军阵地。肉搏中,日军搞不明白来了多少中国军队,一时间无心恋战,向后退下去。

在葛沟,日军攻了8次,最后都被打了回去。

李宗岱因功提升上尉连长,连获两枚血染的勋章,但他的连最后只剩下了29名士兵。

庞军团的顽强抵抗不但叫日军吃惊,也让李宗仁多少有点意外。他有把握叫庞炳勋不耍滑头,但庞部到底能支撑几天他实在不晓得。而现在庞炳勋给了他一个惊喜。惊喜是惊喜,部队伤亡也确实惨重,庞炳勋最后不得不向李宗仁求援。

电话是战区参谋长徐祖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3期,江苏昆山人)接的,问:“你还有多少预备队?”

炮弹爆炸声不时响起,庞炳勋怕那边听不清楚,于是扯着嗓子喊:“前两天还有个补充团,现在也已经顶上去了,我手里已经没人了,连警卫连都到诸葛城增援了。再往一线顶的话,只有我自己拎着枪去啦!”

徐祖贻说:“庞军团长!你不要担心,李长官心里有数,在你来电话前,援兵就已经派出去了,天黑前必到临沂,这半天你一定稳住正面,一定要顶住!”

庞炳勋问:“哪支部队过来?”

李宗仁的这个战区参谋长,是那个年代最出色的参谋人才之一,早年于东北军任职,后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进修,军事素养极佳。为人精明干练如他,此时却有些闪烁其词,但军情紧迫,不容扯淡,只好如实相告:“59军。”

作为第59军军长的张自忠,已经从公众视野里淡出半年多了。他本来率部驻在河南,归第1战区节制,津浦线危急后,军委会将其编入第5战区,经归德来到徐州。

见过李宗仁后,张自忠一度奉命驰援正在淮北跟第13师团打的于学忠,但后来由于淮河之围暂解,张自忠又率部北往。过津浦线上的一个小站时,看到冒死工作的铁路职工,张大为感慨。

在小站,有集会的各界人士,张自忠受邀演讲,谈对时局的看法。其间,有人这样问:“张将军!去岁‘七七事变’,我们看当时报纸有消息称,日本人有个命令,就是只打冯治安的部队,不打您的部队,而且您也曾访问过日本,对此您现在有什么解释呢?”

张自忠说:“对兄弟过去做的一些事,国人不谅解我,骂我是汉奸,这是兄弟终身所痛心的一个污点,只有留待用事实来洗雪,所以我现在是无话可说的。”

在徐州,得闻兖州被日军围攻,李宗仁又命张自忠驰援兖州,3月12日傍晚到滕县下火车后,得知兖州已失。正在这时候,又接徐祖贻来电,说庞炳勋所守的临沂处于危急中。张自忠苦笑。怕什么,来什么。

1930年中原大战时,庞率军反戈,弃冯玉祥而投蒋介石,并就近袭击了张自忠的部队,一颗炮弹砸下去,张差点被炸死。多日前,在徐州,张自忠跟徐祖贻闲聊时曾说:“作为戴罪之人,自忠各战场皆可一死,但我不愿与庞炳勋在同一战场作战,更不愿受其节制。”

后计划调张自忠部驰援临沂时,徐祖贻是非常担心的。但李宗仁叫他不必忧虑,说:“我与北方将领不太熟,唯独这张自忠倒是有些交情。”

原来,去年的时候,张自忠从北平潜行到南京后,媒体皆喊杀汉奸,军委会中也有人建议设立军事法庭对张进行三堂会审。张自忠无言以对。后李宗仁到南京开会,颇闻张之名,于是倾情相邀,张羞愧不至,经再三邀请,才拜见李,按李宗仁的说法,张甚至不敢抬头。李见张终是忠诚老实之人,便在开会之余给蒋介石说了张的情况,蒋本意也不想制裁张,说:“好吧!让他回去,到第1战区做军长,戴罪立功。”

李宗仁说:“张自忠必不会不顾大局。”

的确,张自忠带部队乘火车由滕县连夜奔赴临沂。

在火车上,张自忠跟副军长李文田、第38师师长黄维纲(行伍出身,河南项城人)、第180师师长刘振三讨论军情。

刘振三说:“军长!我们可去救那庞瘸子?当年您可差点死在他手啊!”

张自忠听到这话,开始沉默不语,后来笑了,说:“你倒提醒了我。不过,我们救的不是庞瘸子,是另一支中国军队。”

刘振三虽解张自忠之意,但自己还是没法接受,说:“军长,要救您去救,我不去!这个扣,我解不开。”

张自忠说:“你要不去,就回徐州给我待着!”

刘振三说:“回就回!”

两人是生死之交,说话并无顾忌。李文田、黄维纲等人并不插话,都闭着眼睛半睡,后来就真的睡着了。这些天,在津浦线上东奔西走,他们太过疲惫了。

列车到峄县,天色大亮,新一天又到来了。

对当时的中国军人来说,每当天色熹微时,就是又一次战斗到来的时候。叫醒耳朵的,是日军呼啸而至的战机。在车站的军用电话点,张自忠接到李宗仁的电话。当时,李宗仁安慰完徐祖贻,发现自己心里又没把握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张自忠打个电话。

李宗仁开门见山地问:“荩忱(张自忠字),可去?”

张自忠说:“可去。”

李宗仁说:“如何可去?”

张自忠说:“为民族计,皆友军。”

李宗仁再问:“可受庞指挥?”

张自忠说:“绝对服从命令,请长官放心。”

李宗仁说:“你与庞之旧怨,我知道一二,本不想派你,但如今战区两面受敌,各在其位,不可擅动。庞虽打过你,那是不光彩的内战,如今他在前线,孤军瘸腿,与倭寇死拼。以大义为重,不计前嫌,我知道你也定会如此。”

尽管如此,徐祖贻还是向李宗仁请命,自己往临沂走一遭。李宗仁觉得这样也好,在作战计划上,徐祖贻可以帮助一下庞炳勋。

就这样,徐祖贻带了个警卫班,乘一辆吉普出徐州北门,一路风驰向临沂而去。

再说张自忠。从峄县下车后,他带部队强行百里,也正在往临沂赶。

徐祖贻比张自忠早到了半天,一进庞军团在城南师范学校的指挥部,就发现这里离一线太近,炮弹不时凌空而过,便对庞炳勋说:“军团长靠近一线,精神可嘉,但万一被日军炮弹击中,则群龙无首,损失更大,当立即转移指挥部。”

庞炳勋还来劲了,说:“如果我庞某临危后退,前方将士必然动摇,那样的话临沂就难保了,这个罪责我担负不起。”

两个人争论了半天,最后电请李宗仁。李在此时只能挺庞炳勋。

3月12日太阳落山之际,张自忠率部也赶到了临沂。

此时鲁南大地浸在一片冷暖交加的霞光里。县城以北的诸葛城方向枪声不息。张自忠随即前往庞炳勋的指挥部。

在门口,四手相握时庞炳勋有些惭愧,说:“想不到老弟能来。”

张自忠说:“今日之事,不必多言。自忠也不讲大道理,而且你我也没时间说这道理。鬼子就在面前,拿地图来吧!”

话音未落,日军的一颗炮弹砸在院子一角,爆炸声震耳。

过了一会儿,徐祖贻从院子里跑出来,顾不得跟张自忠打招呼,直接埋怨庞炳勋不听他的话。庞炳勋则拉着张自忠的手,说:“你看我这里多热闹。”

在指挥部,三个人坐定。

庞炳勋对张自忠说:“徐参谋长来前在电话里问我手里还有多少预备队,我说警卫连都增援到一线了,再有就是我老庞自己了。现在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望着庞炳勋的样子,徐祖贻笑了,张自忠也笑了。

庞炳勋说:老弟呀,人家皆说你要在北平当汉奸,反正我不是相信那些谣传的!

张自忠摆摆手,说:“不要提这些了,自忠终会用行动向国人做出说明。还是讲一下敌情吧。”

庞炳勋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于是立即叫参谋介绍军情。庞炳勋的意思是叫张自忠把主力放在战斗最激烈的诸葛城,余部守城。

徐祖贻说:“不可。”

徐祖贻解释说:“敌强我弱,推到北线的话,则又陷入日军炮火的正面;如固守县城,那么弱者愈弱。所以不如攻袭日军的侧背。”

张自忠也同意这个计划,说:“我的部队急行军到临沂,非常疲倦了,似宜稍作休息,但兵贵神速,对日作战必须打破常规,获胜几率才更大。我现在即可派出有力一部趁夜色渡沂河,迂回包抄日军。”

在徐祖贻的主导下,形成的作战方案是:仍以庞炳勋第40军主力坚守临沂正面,张自忠第59军黄维纲师渡过沂河,袭日军右翼;第40军补充团和骑兵部队向日军左翼袭击,两支部队以汤头镇为会师目标。第40军工兵营和直属特务营为总预备队,由第39师师长马法五(保定陆军军官学校8期,河北高阳人)带领,随时准备策应,行动时间定于3月13日太阳落山前。

3月14日凌晨4点,黄维纲带着部队冒着蒙蒙春雨渡过了宽百米、水深至膝盖的沂河。

此时坂本支队主力在庞军团正面,打着打着,不料张自忠强渡沂河,攻其侧背,于是急忙分兵反攻。渡河的部队,有一个旅为行军快捷,没带重武器,所以在日军反击后攻不上去,又退回沂河对岸。张自忠为此大怒,立即把旅长给撤了,叫部队携带装备后再次渡河进击。而此时,日军也开始迂回,这本来就是他们最拿手的,于是张自忠又派出一部驰援渡河部队,中日两军遂陷入胶着。

3月16日傍晚,由于第59军伤亡很大,徐祖贻叫张自忠把部队撤出战场,喘口气。但张希望再给他一天一夜的时间,如果仍不能击退日军,则自行转进休整。

当天深夜,张自忠召见了两个师长:黄维纲和已经从徐州赶来的刘振三(终于想通了),叫他们把手里所有的山炮、野炮和重迫击炮都顶到一线,并带上所有的炮弹,在17日天黑前必须把炮弹全部打完。同时叫黄维纲派出敢死队,袭击沂河对岸刘家湖的日军辎重部队驻地。

敢死队由第228团团长刘文修亲自带领,趁夜色行动,摸向刘家湖。

刘家湖全村的日军,除了辎重兵外,还有一个步兵中队,一共300人左右。

刘文修先派出一个排的兵力,在夜色的掩护下潜入村子,袭击日军的指挥部。主力隐蔽在村边的树林里。

排长徐丹青一行人干掉村口的日军游动哨后,顺着村中主道搜索前进。

日军指挥部设在村中央小广场旁的一个地主大院。日军来的时候,村民都跑了,但这家地主没跑,稳坐中堂,结果一家人都被日军吊死在门口对面的大树下。

9具尸体高低不同地挂在树上,在夜风中摇晃。

在临近广场后,看到日军另一名游动哨。日军显然没想到中国军队来袭,所以只安排了游动哨。徐丹青一枪把那个哨兵干掉。枪声也是进攻令。大院里睡觉的日军顿时陷入混乱。这时候,刘文修率主力进入村子,他把团里所有的迫击炮都带了过来,逐一轰击日军所在的院子。加上一捆一捆手榴弹,日军来不及组织反攻,就被消灭了一半,残部边打边向村西北退却。

坂本顺听说辎重部队遇袭,立即派人搭救,但前后四次都被张自忠的部队拦截。

这是临沂保卫战的关键一役,后来坂本支队后退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弹药跟不上了。

3月17日午后,临沂之战进入最激烈的时刻,张自忠部队的炮弹全砸向了日军阵地,日军的阵脚终于乱了。黄昏时,张自忠下令全线出击,仅有的一个反坦克排也奉命跟随部队行动,最后还真派上了用处,当追到一个叫三官庙的地方时,退却的日军用四辆坦克吓唬中国军队,这个反坦克排立即冲上去,很快就摧毁了其中的两辆。

在一个叫苗家庄的地方,刘振三第180师三出三进,杀伤日军600多人,将其彻底撵回汤头镇。战后师作战参谋顾相贞查看战场,看到层层叠叠的日军和中国士兵的尸体纠缠在一起。在一个树林,发现几十名日军的死尸拥簇着一个中佐级的军官。这当是整个临沂之战中第5师团被毙杀的最高级别的军官,一个大队长。

多日后,顾参谋再度查看战场,那是在一个叫展庄的地方,硝烟散尽后,600多名阵亡的中国士兵被集体安葬。看到木牌上的名字,顾相贞百感交集。其中有他当排长时的老兵近20人。此时面对孤独的坟茔,除了敬一个默默的军礼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此时张自忠的部队伤亡已经非常大了,但坂本支队——具体地说是片野联队首先顶不住了,联队长片野定见沮丧地下达了放弃汤头镇向莒县撤退的命令。

张自忠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3月18日,张自忠接到战区命令,留下一个旅后,带主力转进费县,临沂仍由庞军团守卫。但刚走没多久,坂本支队援军就过来了,于是张又接令再援临沂。

在庞、张的通力合作下,临沂坚守了一个多月,创造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奇迹。正因为在临沂牵制了第5师团,为李宗仁在台儿庄围攻第10师团濑谷支队赢得了极其宝贵的时间。到4月19日临沂弃城时,台儿庄大捷已经结束两个多星期了。张自忠因功被升为第27军团长。但叫他最高兴的是,3月30日,他接到武汉军委会通知:因在山东战场表现出色,撤销因平津丧失而受到的“撤职查办”的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