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报群蛮乱

一连几天,我坐卧不安,吃饭睡觉都在思索这件狱事,也理不清眉目。这天觉得心烦意乱,就和耿夔穿上便服,踱到集市上散步。广信真不愧是交州最繁庶的城邑,东西两集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东集主要卖日常生活用具,木桶、酒柙、食奁、缣囊什么的;西市则基本上是食用品,有大米、猪肉、鱼虾和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和水果。苍梧的人真是什么都敢吃,那种浑身斑驳的穿山甲,也在市场上活剐,剥开皮,还可以看见一些肉虫在红彤彤的肉上蠕动,我差点呕了出来,赶忙转到卖果子的摊上。水果琳琅满目,很多在中原都不曾见过,有一种西瓜大浑身长满尖刺的东西,他们叫做榴莲,据说相当好吃,我却觉得有气味难闻。突然我发现一个摊上的摊主有些眼熟,他看见我,赶忙招呼:“这位先生,买点芭蕉罢,又甜又软。”我笑问他怎么卖,他有点惊讶道:“听口音,先生不是本地人罢,看上去好像在哪见过……对了,你不是在那个奇怪的亭……”

耿夔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你认错人了,我们今天才到这里,此前从来没来过苍梧。”我这时也想起了,这个人不久前是在鹄奔亭见过,我当时还买了他一些水果。我正欲回应,耿夔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道:“使君,这里人多嘈杂,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下吏可担待不起。”

他说得也是,一个州刺史,穿着便服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不惟玷污朝廷官仪,也不大安全。我也只好支吾两句,和耿夔笑着走开了。一路又踱回刺史府,我对耿夔说:“这个小贩也真有趣,说在什么奇怪的亭见过我,那个亭有什么奇怪的?”耿夔笑道:“像他这样的小贩,只是略通之无,能学会几个简单数字记账就不错了,‘鹄奔’这个奇怪的字,他哪里认得?当然只好说奇怪的亭了。”我哈哈大笑:“这倒也是。”

回到刺史府,和耿夔继续饮茶聊天,刚歇息了一会,有太守府的小吏求见,说刚收到一封邮书,要呈递给刺史。邮书内容是合浦郡的土著蛮首领巨先率种人 造反,进攻当地县廷,杀死了合浦县县令。合浦太守张凤也挺身逃跑,撤退到合浦北面的朱卢县等待救援。我匆匆看罢邮书,大惊失色,自己贬到交州来任刺史,才上任不久,什么政绩还没有,就碰上这种事,这不是祸不单行吗?

我当即让小吏立刻找来太守牵召和都尉李直,一起商量对策。两个人很快来了,牵召犹豫道:“这个,其实不关使君的事。据说此次巨先的造反,仍是因为当地太守秉承前刺史的意志,要求向朝廷进贡合浦的珠宝,加上今年在原来数目上又增加了一万颗,当地蛮夷负重不堪,是以起来反抗——这种事,在我们这里,是经常发生的。”

“照君这么说,还是官吏所逼了。君有什么计策可以退敌?”我想起了不久前批复的有关此事的文书,还没等到合浦的回复,没想到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

牵召道:“事已至此,只有禀告皇帝陛下,请他来定夺了。”

真是昏庸的太守,此去洛阳两千多里,等到邮驿奏报来回,只怕交州已是满目疮痍。我转头问李直:“都尉君有什么计策。”

李直迟疑道:“下吏暂时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大概只有先静观时变,待时而动了。也许合浦太守张凤自己能扑灭反贼。”

牵召点头表示赞同:“按照律令,太守都尉不能出郡界,我曹也无能为力!”

李直望了牵召一眼,似乎有些不快。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李直不能率郡兵出界,我却是可以的,合浦郡也是我这个刺史的管辖范围。如果我借此机会,要求李直将郡兵直接交给我指挥,他将不好拒绝。而牵召说的这句话,显然可以看成给我提示,他当然有所不快。不过我倒不想这么做,一则这种时候夺取李直的兵权,他肯定会有所怨恨;二则妄动刀兵,即使顺利平叛,也得不偿失,杀人一千,自毁八百,这个道理我不是不知道。何况苍梧郡兵虽精,毕竟人数不多,率领它出击合浦,也说不上有百分百的胜算。万一平叛不成,反和叛军旷日相持,传到洛阳,只怕会出事端。何况听牵召刚才所说,巨先造反并非无缘无故,而是积怨已久,无处发抒所致,如果加以慰抚,只怕可以事半功倍,于是我摇摇头:“既然是官吏所逼,激起蛮夷造反,又何必发兵,我可不想重蹈樊演的覆辙。”

樊演也曾任过交州刺史,十多年前,州内象林蛮造反,樊演征发九真、交趾两郡郡兵前去镇压,不料士卒多为当地人,不愿意远征,加上又同情反者,因此集体哗变,反攻苍梧。樊演差点死在叛军之中,皇帝闻讯,槛车征樊演回洛阳,同时派遣新刺史和太守,发荆州兵,悬明赏购,好不容易才平定叛乱。现在情况如初,我怎么能蠢到重蹈覆辙,那是我何敞会做的事吗?

“那使君准备怎么办?”牵召道。

我道:“我要以新刺史的身份,亲自去晓谕贼盗,告诉他们,这件事可以和平解决,我会想办法减少珍珠的贡赋。”

任尚吓了一跳,在旁大声道:“那怎么行,贼盗野性难驯,无法无天,万一对使君不利……”

我打断了他:“你也得跟我去,就这样罢,事不宜迟,今天下午就走。”

我们稍微准备了一下,就开始出发,从水路沿南北流江东下,日夜兼程,一路所见风物,多为生平未曾梦见的奇景,有时行在空旷的绿波之上,两岸青山苍翠欲滴;有时在狭窄的河曲滑行,岸边素石照眼,宛如雪堆;有时穿越在阴暗的丛林之中,头顶枝叶蒙茂,不见天日;有时站在舟上,原隰弥望,草木葱茏。然而一路都绝少人烟,让人叹息。

七天之后,舟驰到了合浦郡的朱卢县,下船上岸,发现县邑中空空荡荡的,好像闹了鬼,各个闾里中,只有几个老弱县吏守着一些老弱的百姓,青壮男子一个也见不到。我察看了两个闾里,径直驰到县廷。一个老牢监坐在门口打着瞌睡,口水流在乱蓬蓬的胡子上,显得很可怜。任尚把他叫醒,得知我是刺史,他赶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口齿不清地报告说,合浦太守张凤已经征发了全城青壮百姓,以及其他县发来的援兵,去攻打盘踞在合浦县的叛蛮了。我问了他几句,感觉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来,他的官话口音很重,很难懂,牙齿所剩不多,还漏风。我命令任尚去找一些粮食,立刻上船继续向合浦县进发。老牢监人倒挺好,一个劲地苦苦相劝,要我们不要去,说是危险。我拍拍他的肩膀,抚慰了几句,径直出城上船。三天后,我们差不多就来到了合浦县近郊的风陵津,好在津渡还有几个小吏守候,我们弃舟上岸,换了几匹马向合浦城进发。才驰上县邑城郊的青原,就望见前面高坡上烟尘蔽天,等到爬上山坡,俯瞰坡下人头攒动,互相追逐,正在进行一场厮杀。坡上两边草丛中躲着几个百姓,被我的贴身骑吏们揪了出来,带到我的面前。他们的年龄都比较大,背着行李,面色黝黑,似乎也是当地蛮夷。我讯问了他们几句,知道厮杀的双方就是张凤的士卒和叛乱的蛮夷。

我想,如果张凤能够全歼贼盗,那倒也不坏。至于后面的事情怎么处置,待战事结束后再说。于是我点了点头,打马驰上旁边的山丘,在山丘上,可以更清楚地俯视下面的战场。虽然我做官已经二十多年,但大而真实的战事,还是第一次看到。我望见那些蚂蚁一样的人群大多两两相对,纠缠在一起,从他们的穿着很容易分辨哪边是蛮夷兵,哪边是汉郡兵。蛮夷大多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形同乞丐,手上的武器也形制不一,或者为长矛,或者为锄头,或者为当地百姓割椰子用的短刀;汉兵则皆着玄甲,戴黑纱冠,著赤帻,长矛、有方、弓弩齐备。由于近搏,弓弩已经发挥不了作用,着玄甲的蚂蚁和衣衫褴褛的蚂蚁你退我进,恶斗正酣,虽然隔得有些距离,我仍能感受到场上的血腥之气,双方不断有蚂蚁倒下。我还看见汉兵阵地上有一架驷马高车,顶着黄罗伞盖,盖下一个穿着玄服的官吏正在指手画脚。他旁边的鼓车上,两个赤膊的汉子正在奋力擂鼓,鼓声震天之下,似乎汉兵仍旧渐渐处了下风。很快,我又听见了一阵忽哨声,正在酣斗的汉兵疾速向己方阵地收缩,衣衫褴褛的蛮兵追了上来,等候在驷马高车两侧的弓弩兵迅疾站起,向蛮兵发射弓箭,漫天的箭雨飞入对方的阵地,很快,跑在最前面的蛮夷兵纷纷倒下。后面的蛮夷兵见势不妙,转身撤退,在阵地上整装待发的汉军骑卒打马迅疾冲了出去,手持弓弩追射蛮夷兵,像猎杀兔子一般。那也许不能称为蛮夷兵,因为他们没有盔甲,甚至连像样的武器也没有,他们就是一群两条腿的兔子。这场景霎时唤起了我脑中久远的回忆,一时热血濆涌,童年时在居巢县亲历的一件事如在目前。

我的家乡居巢县一向以多湖闻名全郡,除了烟波浩渺的巢湖、白湖和窦湖之外,还有一些中小湖泊像蓝色的镜子一样嵌在各个闾里之间。我自小居住的闾里后面就有个不算小的湖,乡人称为碧钗湖,湖水缥碧,一到夏季就荷叶半塘,芙蕖出水,邑中的年轻女子都喜欢荡舟其中,采莲嬉戏。荷叶密密麻麻的,比人还高,间或点缀着几朵红白晕染的荷花,袅娜可爱。采莲舟一进荷花从中,就会没入不见。好在鸳鸯、野鸭等水鸟的时时惊飞,能暴露她们的行踪。我也常在这湖中游泳,有时摸些螺丝,有时捞些菱角,有时跟着舅舅捕些鱼,煮来解馋,这个湖为我们乡人带来了太多的乐趣。但是有一个夏天的清早,情况却变化了。

对那个清晨最清晰的记忆,就是天气闷热,每次回想起来,我都感觉到一种被扼住了喉咙般的窒息。正是早食的时分,我才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母亲就急匆匆跑到我床前,说再也不要去碧钗湖里玩耍了。我揉着眼睛,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说,官府派来了大批士卒,带着武器,要捕捉在湖里捞鱼的人,说着急急出去了,扔下一句:“你在家待着,别跑出去,我去找你舅舅回来。”

我自然待不住,像青蛙一样弹了起来,偷偷跟着母亲跑到湖边,果然湖岸边到处都是戴着黑纱冠和赤帻的士卒,气氛凝重。他们全身披挂,腰间挂着环刀,手上彀着弩箭,大声对着湖中吆喝。碧波荡漾的湖中,起伏着一个个的人头,还有散落在湖上的露着白肚皮的死鱼,东一条,西一条。这种情况是以前我们习见的,每当天气闷热的日子,湖中的鱼就会因为呼吸不畅,密密麻麻地将青黑色的头浮出水面,而最后总有一些鱼会因窒息死亡。那时,周围闾里的贫苦人家就会下湖去捞这些死鱼,富人向来是不屑吃这种鱼的,他们锅里有的是市场里买来的新鲜鱼虾。今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怎么突然跑来了这么多士卒呢,为什么突然不许捞鱼了呢?

“给我射箭,这帮刁民,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是不会知道厉害的。”我看见一个戴着单梁冠的官吏下命令。

嗖嗖嗖,箭矢稀稀疏疏,像刚起的暴雨点一样射向湖中。湖中起伏的人头突然发觉官府是来真的,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举起双手大喊:“饶命,小人这就上来。”同时奋力向岸边游去。我仔细搜寻那些人头,很快在其中发现了舅舅。我的心怦怦直跳,想张嘴大声喊他,但看见县卒们一个个凶狠的模样,又不敢,怕他们打我。而且我看见母亲也挤在岸边的人群中,焦急地望着湖中,很显然,她也正在寻找着舅舅。

舅舅一向强壮,也擅长游泳,很快他爬上岸来,全身湿漉漉的,一丝不挂,胯间一片漆黑,阳具像一条死了的泥鳅,软软地垂在两腿之间,让我诧异。他手上还揣着一尾鱼,这幅滑稽样子,要是平常闾里的妇女见了,一定会跟他打趣,拿他的阳具说笑,而今天,所有的妇女都对他的生殖器视若罔闻,整个人群鸦雀无声,她们面色惊恐,簇拥着各自的丈夫和孩子,小声催促着朝自己所在的闾里走去。我舅舅混杂在他们当中,但是一个声音叫住了他:“站住,那竖子,就是你,快把鱼放回去。”

舅舅涨红了脸:“这是条死鱼。”

喊住他的士卒道:“死鱼也归皇帝陛下所有,你这死竖子,乌头黑壳,哪配吃鱼?赶快给老子放回去。”

“可是往年都可以随便捕的。”舅舅有点不甘心,他很喜欢吃鱼,我们买不起肉,能吃得上的荤腥也只剩下鱼了。见他这么倔强,母亲急得要命:“还给他们罢,快,还给他们,我们不吃。”说着去夺舅舅手中的鱼。

那个戴着梁冠的官吏走过来,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剑鞘,对着舅舅劈头就是一下,喝道:“什么往年不往年的,这鱼被你弄死了,你得赔十条活鱼。”

舅舅躲闪不及,只听到沉闷的一声,他的脸被剑鞘扫中脸颊,当即哀嚎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凄惨的哀嚎,也许杀猪比较像,但那不是人。我当即吓得大哭起来,透过泪水,我看见舅舅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扑向那个官吏,但是官吏身边早窜上来几个士卒,劈头盖脸将他打翻在地,还不罢休,又七手八脚在他身上猛踹,像擂鼓一样,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母亲大哭着上去拦住士卒,并许诺一定赔十条活鱼钱,他们犹自不住手,最后终于打够了,才悻悻地扔下舅舅扬长而去。

舅舅被打成严重内伤,虽然遵医嘱喝了几罐陈尿,保住了性命,却从此干一点重活就呼呼喘气,像拉排囊一样。由于心情不好,这种情况还一直坏下去,这个往日健壮的青年男子最后竟要仰仗拐杖才能走稍微长一点的路,没有哪家肯将女儿愿意嫁他。母亲有时难受,也责备他当时应该听话把鱼还回去,或者至少忍住开头一下重击,乖巧一点,就不会被打成这样。我觉得母亲的话说得有点冷酷,谁知舅舅并不生气,也连连自责当时太冲动。后来舅舅一直郁郁寡欢,乡里的女子就是这样实际,嫁人,一定要看男子的身体状况,如果一个男子饭量如牛,笃定中选,否则就不成。事实上天意变幻莫测,许多青壮之人,往往暴病而亡;而看似羸弱之人,却常常得至寿考。然而,这样的例子谁会在意,谁去想得那么周全?

从那件事之后,碧钗湖边一片静寂,别说捞鱼,就是采摘莲蓬都不可。我们只能远远望着那缥碧的湖水和青翠的荷花丛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会闹成这样。过了几年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这普天下的山泽湖海,都是皇帝陛下的私产,里面出产的任何物品,不管树木灵芝,还是野兽鱼鳖,都归皇帝的私人管家少府直接管辖。此前碧钗湖可以让百姓进去嬉戏,是因为先帝仁厚,把部分池泽赐给百姓,那年今上却下诏收回,所以才发生士卒以弓弩射湖事件。

多年以后,我腰下系着六百石官印回到少时的闾里,拜会乡亲,和县令通好,指使人将往日打伤我舅舅的官吏和奴仆全部投入居巢县牢,用土袋压毙。看着他们七窍流血而死,我才长舒了一口气。那时,我的舅舅终因久病悒郁自杀多年了。

而今,这些汉兵射杀蛮夷的样子,和我幼年时那天清早的感觉是何等相似,我头脑中热血一涌,两腿一夹马腹,就冲了下去。我听见任尚在后面喊:“使君,快停下,那边危险。”可是,我绝不会回头。

也许是我下山的马蹄声惊动了张凤,很快有几骑向我奔来,大声喝道:“什么人,有奸人,快给老子下来。”有一个骑卒还干脆弯弓朝我射了一箭,箭矢从我耳边掠过,虽然并没射中,但我躲避时身体一歪,失去了平衡,很不情愿地从马上栽下,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的半身失去了知觉,我趴在那里不敢动,生怕一翻身就会把疼痛输送到其他部位,恍惚中我听见任尚叫了一声:“使君!使君!”接着,又听见箭矢破空之声,我知道那是任尚发射的鸣镝,几乎是同时听到一声惨呼,大约张凤的一个骑卒被任尚射中了,从马上掉下,并没有死,不住地哀嚎。我倒有点奇怪,任尚的箭法很好,凡是被他射中的人,多半是贯颈而过,少有活口,看来因为是自己人,他还是留情了。我带着的那十几骑则大呼小叫:“快停下,这是交州刺史何使君,你们敢伤害天子使者吗?”但就是没一个人下马来扶我,像任尚那样忠勇的士卒总是少见的,这于我并不新鲜,我也不怪他们。

好在他们的呼唤还算管用,张凤的骑卒们立即勒住了马匹,惊疑地望着我,任尚赶忙跳下马,把我扶了起来。我忍痛站稳,从腰间掏出银印,高高举起:“交州刺史何敞,请你们张府君前来相见。”

骑卒们愣了一下,面面相觑,料想他们开始看不真切,如今我就在他们面前,官服银印,足以让他们不能怀疑我的身份了。很快,他们突然纷纷下马,七嘴八舌地喊道:“不知使君驾临,死罪死罪。”其中一个更是跑到我面前跪下叩头:“下吏刚才以为是叛贼奸细,所以发了一箭,万望使君饶命,下吏家中还有八十岁老母,如果使君要杀下吏,老母将无人奉养。”说着,他竟号啕大哭。

为什么每个人求饶都要带着家中老母,这也许就是孝道礼义已经深入人心罢,乃至成为一种乞命的无耻手段,但我又何必跟这些可怜的愚民一般见识。我望了那个受伤的士卒一眼,他的手臂上插着一支箭,还跪在地上,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看着我的目光像湖上的波光一样闪烁不定,我转过头不看他,挥了挥手:“不知者不怪,带我去见你们张府君,命令他们,立刻停止追杀百姓。”

那骑卒的黑色大脑壳像夯地一样,拼命点头,转身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