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淑妃失宠
李素节装病之事泄露,李治依从媚娘之言未公开处置,却赶走了几个作假的太医。皇后得知此事甚是快意,也趁机向李治告状,把萧淑妃“辱骂”她的事大肆宣扬,搞得宫中议论纷纷,人人对淑妃不满。但媚娘不会就此罢休——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绝。死灰尚可复燃,为了断绝淑妃东山再起的可能,她又设下一个更为狠辣的阴谋。
那是初秋的一天,人言“秋老虎赛过伏”,恰是金乌炽热、流火烁金的日子。媚娘如往常一样,大清早便伺候李治更衣上朝,去鹤林院随薛婕妤念了两篇经文,又到承香殿陪王皇后闲聊几句,然后回到甘露殿,静候李治归来。
哪知过了午时,午膳备妥,仍不见散朝,倒是燕国夫人闲来无事又进宫探望。直至午时三刻,才见李治悻悻而归,神情颇为愤懑。
卢氏赶紧迎上前,一边麻利地帮他脱下龙衣,一边道:“陛下怎这时才回来?快用膳,留神饿坏身子。”媚娘却只躬身行礼,没靠前——卢夫人在时她一向自甘卑微,凡事不抢。
李治哪有心思听乳母唠唠叨叨的,把龙袍往她怀中一甩,愤愤然道:“今早刚得到消息,贺鲁寇庭州,攻陷金岭城,杀我军民数千。可恶!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听李道宗之言,今养成大患,全怪舅父他们苟安误事!”
这番话既是牢骚,也是说给媚娘听的,若在平时媚娘早就与皇帝谈论起朝堂之事了,可这会儿卢氏在场,她不便违背规矩擅议朝政,只是低声劝道:“陛下切莫动怒,保重龙体。”说着拿起只宫扇,轻轻为他扇着。
李治愠色不解:“兵来将挡也罢了,就为出兵之事,从清早争论到午时。张公推荐以薛万彻统兵,舅父不从;高公又举荐李道宗,也不听;群臣希望让李出战,更是不理不睬。连宇文节都有点儿看不过去了,最后还是柳奭、韩瑗拿的主意,以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行军总管,发三万府兵,连同回纥诸部前往征讨。这仗还不知能打成什么样呢!”
媚娘依旧不做评论,卢氏却大有不平之意,一边抹平龙袍的褶皱一边道:“李臣妾不熟,江夏王与薛驸马我倒是知道。江夏王堪称宗室中第一将才,论辈分还是陛下的堂叔呢!薛万彻更了不得,早年是隐太子之人,当年先帝念其德才兼备,既往不咎收为麾下,前几年更是将御妹丹阳公主许配给他,论起来是陛下的姑父。元舅对他们不依不饶的,真是过分。”卢氏原非多言之人,可现在地位高了,未免倚老卖老;再者她为亡夫翻案之请遭拒,满心认为症结全在长孙无忌身上,存了怨恨之意,不吐不快。
李治心中雪亮——李、李道宗、薛万彻被父皇誉为“当世三大名将”。李还倒犹可,李宗道与薛万彻皆与舅父不睦。李道宗昔年东征高丽时便与舅父生过嫌隙,去年议定对付贺鲁之策时又在朝堂上起过争执,如今闭门读书谨慎自守,显然是畏惧舅父。薛万彻的恩恩怨怨更是牵扯不清,此人本是李建成亲信,那时便与秦王府一干臣僚是死对手,后来虽得赦免,终究与众人有些疙瘩,后来东征西讨立功虽多,却又与魏王李泰私交甚笃,更被舅父忌恨。昔日父皇十分看重薛万彻,将御妹丹阳公主许其为妻,可公主心高气盛,不喜草莽出身的丈夫,常说:“驸马简直是个村汉!”甚至不与他同房。父皇得知万彻受委屈,心中不忍,于是邀他夫妻进宫饮宴,并与万彻对弈,故意输给万彻以彰显其智,赏赐许多珍宝。久而久之公主觉得丈夫很有本事,便不再耍小性子。可是时至贞观末年,父皇猜忌心甚重,诛杀张亮、李君羡等将,薛万彻本粗疏之人,私下发过一些怨言,结果也被免去官职,流放岭南,直至今年才被重新任命为宁州刺史。眼下征讨贺鲁,如能复用薛万彻,实是重塑这员名将声威的良机,可舅父偏不给他这个机会,未免心胸狭窄了些。
想到此李治不禁低吟:“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得由和兴,失由同起,为一己之私党同伐异,乃社稷之大害。”时至今日他已毫不客气地把舅父一干人视为朋党,对舅父的亲情和感激也几乎消磨殆尽。
媚娘默不作声,却一直察言观色。自她来到甘露殿,李治在朝堂纵有千般委屈回来也总是一团和气,这般愁烦从所未见,她心念一动——今日岂非良机?于是轻轻走到殿门口,假意观看日头。
宦官云顺侍立在门外,数日前已与她通谋,这会儿四目相对,见媚娘朝自己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心下会意,当即朝身边其他内侍道:“我去方便,劳你们伺候着。”说罢下殿,悄悄往淑景殿而去……
媚娘转过身微笑道:“时候不早了,陛下用膳吧。”
李治哪吃得下去,怏怏道:“哼!气都气饱了。”
卢氏最关心他身体,也跟着劝:“媚儿说的是,即便出了天大的事,饭总是要吃的。薛驸马不能为帅也罢了,咱大唐皇室人才济济,还怕没有杰出之辈?”
这话不说还好,李治闻听此言,刚拾起筷箸又重重拍下:“这话莫再提,羞也把我羞死了!”事出有因,前番蒋王、滕王骄纵不法被他迁徙官职以示惩戒,熟料二王竟无丝毫愧意。蒋王李恽从安州迁往梁州,光搜刮的珍宝财货就装了四百余车,一路招摇过市,颇遭百姓厌恶;滕王李元婴从苏州到洪州,下马第一件事就是扩建府邸,而且招募一大群画师、工匠,计划在赣水之滨修一座富丽堂皇的阁楼(即江西南昌滕王阁)。这样的惩戒真是一丝效果都没有!
李治很清楚,皇室诸王不服管教,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没权。在朝堂上树不起威信,又何以有能力压服叔叔兄弟?千仇万怨归根结底皆在长孙无忌身上。
媚娘栖至他身边:“赌气又有何用?气坏身子不值得。快用些,吃过饭奴婢陪您去立政殿走走,先皇丧期将满,新城公主出降之事又该再议了,陛下也该去听听公主的意思。”
“倒是我疏忽了,竟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李治话虽这么说,却已无一年前的欢喜兴致,预定的妹夫是长孙氏之人,实令他不悦。不过眼见媚娘软语滴滴,满面关切甚是妩媚,又觉些许宽慰,懒洋洋道:“朕实在不想吃,要不你喂我吧。”
“这成什么话?”
“你不喂,朕就不吃。”
媚娘拾了筷子夹起颗樱桃,便如哄孩子一般送到他唇边,笑道:“乖乖,张口来吃。”
李治当即把樱桃吞下:“嗯!好甜!再来。”逗得媚娘咯咯直笑,卢氏见了也不禁摇头莞尔。
如此喂了几口,李治才拾起筷子吃饭。媚娘向卢氏施礼:“夫人大中午进宫来,恐怕也没用吧?陪圣上一起吃吧。”
卢氏连忙摆手:“老奴哪敢……”
李治也道:“奶娘不是外人,过来陪朕。”说着亲自夹了许多菜,单放在一个碟中。
“快请吧。”媚娘连拉带让,还是让卢氏坐下了。
卢夫人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吃顿饭算不得什么,这份情义实在难得。她以前也没少进宫来,也见过许多嫔妃。但那些女子嘴上抹糖,终究心里将她视为奴婢,王皇后孤傲矜持,萧淑妃粗疏娇气,谁似媚娘这般尊敬她?
这顿饭将将吃完,忽见云顺慌慌张张奔上殿阶,跪倒在门口道:“启禀圣上,宫苑里吵吵嚷嚷,淑景殿不知又出了什么乱子,萧淑妃绑了好几个宦官,在日头底下晒着,听说还要杖责呢!”
李治心情刚好些,闻听此言又皱眉头:“闹吧,任凭她闹!无论她闹出何种花样,朕再不登她的门。”
媚娘却道:“陛下原该去瞧瞧,即便宦官宫女有罪,也需交有司处置,没有擅动私刑的道理。”
“她的事朕懒得过问。”李治失望了,“由她去吧。”
媚娘转而又道:“不为淑妃,陛下也要为孩子着想。雍王和两位公主还小,若是受到惊吓就不好了。”
“正是。”卢氏抹抹嘴道,“淑妃做事太不谨慎,哪有带着皇家骨肉还这般使性的?吓着孩子怎么得了?您小时候,圣母文德皇后照顾得那叫一个仔细,莫说大吵大闹,我们这些奴婢连高声说话都不行。如今越来越没规矩,嫔妃娇生惯养皆不懂事,也怪这些乳母,一个个中看不中用……”
卢氏这通言语越发撩拨起李治的火气:“也罢,朕便去瞧瞧,倒看看她又耍什么花招!”说罢起身便走。
媚娘又帮卢氏夹了几样菜,道:“只怕万岁动怒,若吵起来就更不好了。我陪他同去如何?”
“有理有理,快去吧。”卢夫人望着她的背影不住点头,“还是这阿武最体贴懂事啊!”
甘露殿本与淑景殿相距不远,出门向西便到。这会儿人声嘈杂,殿外花圃边围了不少人,也瞧不清怎么回事,却见贤妃、德妃、柳氏、郑氏等皆在其中,皇后虽未到,却也派几个宫女来探看——这也怪萧淑妃平素不得人心,出点儿事大家都来看笑话。
众人正交头接耳间,忽见皇帝驾到,连忙施礼:“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治没好气道:“瞧什么热闹?都给朕散去!”
众人散开这才看清,原来殿外的花圃不知何故被弄倒了一大片,残花败叶散落一地,五六个官宦直挺挺跪在骄阳之下,显然都是侍花的。李治本是良善之人,从不曾这般处罚过奴婢,见这几人被毒辣辣的太阳晒得汗流浃背,有个身子较弱的早已晕倒在地,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吩咐道:“都起来!把晕了的抬走,无论有罪无罪一会儿再作理会。”话音未落,又听殿内传出淑妃尖细的喊声:“给本宫说清楚,到底谁指使你们的……”
“行啦!还嫌闹得不够么?”李治快步走了进去。媚娘自知若与淑妃碰面必起冲突,便没有入内,站在殿门口偷偷向里窥视——只见淑妃正审问一个跪在地上的小宦官,范云仙一旁摇着扇子,似在好言劝慰;两位乳母领着义阳、宣城公主也侍立在侧。
李治厉声斥责:“越来越不成话,到外面瞧瞧,多少人看热闹?你整天胡闹,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这话很厉害。
但萧淑妃正赌气,连礼都未施:“不是臣妾不想过,是人家欺到我头上来了。”
“嚯!”李治讥讽道,“你这般大的势派,皇后都惹不得,竟还有人敢欺你?”
萧淑妃委委屈屈:“别的女人欺我,陛下不肯为我做主也罢了,现如今连奴才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说着又扭过头喝问那宦官,“陛下驾到,你还不快说?谁叫你诬陷公主的?”
“没有!没有啊!”那宦官连连摆手。
“究竟怎么回事?”李治如坠五里雾中。
那宦官似瞧见救星,忙爬到李治脚边:“陛下明鉴,午后两位小公主出来玩耍,闯入花圃中,糟蹋了一大片花……”
“胡说!”淑妃不待他讲完便喝止道,“明明你们毁了花圃!”
一旁乳母也跪倒在地:“此事真与公主无干,我们看得好好的。”
“这又算什么大事?”李治不耐烦道,“不就毁了一片花嘛,把这几个宦官交内侍省处置不就得了?何苦吵得沸反盈天?”
淑妃却一本正经道:“哪有奴才诬陷主子的道理?若无人为他们撑腰,他们焉敢随便毁坏花圃,又焉敢诬赖我女儿?背后必有主使之人。陛下还不知道吧,皇后私下赏过我的奴才。今天不问清楚,日后还不知要怎么害我母女呢!”
“你又疑神疑鬼的,谁会害你?”这等话李治以前听多了,甚是不屑,“朕当初就不该娇惯你,准许你在殿外种什么破花!现在无端招出许多是非来。罢罢罢,把那些花都给我拔了!倒也清静。”
萧淑妃闻听此言心中一痛,不禁垂下泪来——当年耳鬓厮磨海誓山盟,一子两女天伦和合,这片花圃分明是君妃情深的见证,谁曾料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今日竟扬戈以断情根?究竟怎么了?为何我们会走到这步田地?
然而此刻眼泪已无法再令李治动容:“别哭了,听朕的,把宦官交付有司,要打要杀凭他们发落。你也给我适可而止,不许闹了!”说着转身便要走。
“冤枉!陛下明鉴!”那小宦官竟抱住李治的腿,狂呼冤枉。
缄默半晌的范云仙突然开了口:“陛下,此事奴才亲眼所见,最清楚不过。那片花圃确实是两位公主糟蹋的,与他们无关。淑妃娘娘心中有气,推过于下也是有的……”
萧淑妃惊愕地望着云仙——怎么回事?是他禀报花圃被毁的,也是他说奴才们诬赖公主必有指使之人,建议责罚审问的,这会儿怎么变卦了?
她哪里晓得,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陷阱。媚娘早与云仙、云顺等定计,借毁坏花圃之事发难,这七八个种花的小宦官也全被买通了。今日李治回宫烦闷至极,媚娘情知这个时候实施计策必定事半功倍,于是朝云顺示意,云顺当即跑到淑景殿告知范云仙。午后正好寂静,众宦官毁坏花圃,云仙一面指使众人诬赖两位公主,一面又向淑妃献计,建议责罚严查。同时云顺离开淑景殿,四处宣称淑妃动用私刑,让大家都来看笑话,更激皇帝怒火。云仙假意帮淑妃,却在关键时刻改口,发此关键一击。
李治焉能不怒?火气立时顶到了嗓子眼,怒叱淑妃:“分明是你没照看好孩子,却责打别人!”
“不、不是这样的。”淑妃有口难辩,怒视云仙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范云仙故作一脸委屈:“娘娘,您就承认了吧。若万岁没来,这几人由着您发落也就罢了,全怪他们倒霉。现在万岁来了,奴才怎能帮您蒙蔽圣上?您时常埋怨万岁待您薄情,可当今圣上乃明主,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对万岁实话实说,孩子小不懂事,认个错有什么大不了的?”
“卑鄙小人!”萧淑妃扬手边打。
范云仙闪得极快,这下根本没打着,只是指尖在他额上轻轻蹭了下。他却故意大叫一声:“哎哟!”就势跌倒在地,连滚带爬躲到李治身后,“陛、陛下救命,娘娘又打我。”说她打人还不够,偏偏要加个“又”字。
“住手!”李治听云仙说淑妃私下颇有怨愤自己之言,又亲眼见她打人,更是忍无可忍,“宦官纵是皇家奴才,也不能如此作践啊!亏你是南国名门之女,还有没有点儿四妃的仪态?”
“是这狗奴才诬陷我!”
云仙继续大叫:“没有,奴才可不敢诬赖主子啊!那些花确实是公主糟蹋的……”说着又手指两位乳母,“都是你们不好,没照看好公主,怕受罚不敢承认,害得我们挨打。”那小宦官也跟着附和。
这两位乳母才真叫冤呢!忙跪倒叩首:“冤枉啊,奴婢不敢欺君,此事确与公主无关……”
众人吵吵嚷嚷,李治的忍耐已到极限,一声暴喝:“都住口!”他手指淑妃,“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
萧淑妃这会儿早已糊涂,花圃被毁之时她不曾目睹,左看看两位乳母,右看看云仙和小宦官,也搞不清究竟谁在说谎,支支吾吾道:“臣妾也不知……”
她这句“不知”实比谎言更让李治气愤:“不知?!你生的女儿,你自己带在身边,做过什么你竟不知?你心思都在哪儿了?”
“我、我……”两行热泪顺着淑妃光洁的脸颊轻轻滚落,“素节这两天生病了,我操心……”
这次素节是真病了,不过她天天喊狼来了,今天狼真的来了谁还相信?李治勃然大怒:“住口!你还有脸拿素节当幌子?先前装病之事当我不知?我没治你欺君之罪已属开恩,你竟得寸进尺!”
“臣妾……我……”淑妃方寸已乱,简直快被逼疯了,又实在无法辩驳,只得冲到义阳公主面前,抓住孩子肩膀,“究竟是不是你们弄的,快告诉娘!”
义阳公主才五六岁,已被父母这通争吵吓住了,呆呆不敢做声。
“你倒是说啊!”淑妃越发猛力摇晃着她肩膀。
义阳公主见母亲惊慌失态,如疯癫一般,非但未开口,反而吓得抽泣起来;宣城公主更小,早哇哇大哭。乳娘一边哄孩子,一边跟着抹眼泪;范云仙和那小宦官兀自归咎公主,大呼冤枉;李治默然注视着这一幕,反倒沉住气了,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大人嚷,孩子哭,好一通乱。媚娘在外瞧得分明,眼见时机已到,这才迈进殿内,满脸诚挚地劝道:“陛下,为这点儿小事何至动怒?气坏身子不值得。淑妃娘娘,两位公主还小,别吓着他们。”
淑妃狠狠瞥她一眼:“我的事情轮不到你这贱人管!”
媚娘却道:“好好好,娘娘便骂我一百声贱人我也认了。可公主不仅是你的孩子,更是皇家骨肉,有话好说,快放开公主!”说着又摇晃李治手臂,“陛下,你快派人把孩子带走吧,等淑妃消了气再送回来。”这一语分明是提醒李治。
“还送回来做甚?”李治冷冰冰道,“带走!不但义阳和宣城,连素节一并带走。”
萧淑妃如遭五雷轰顶:“你不能夺走我孩儿!”
“朕意已决,今后不准你再带孩子。”
“不!不!不!”萧淑妃几近嘶哑地哀嚎着,两位公主越发吓得哭天抹泪。
一贯扮演“和事佬”的媚娘这次一言不发,这正是她费尽心机所图谋——只要卸掉孩子这层铠甲,萧淑妃便是任凭宰割的羔羊,永无翻身之日!
李治的脸色如冰霜一般:“你配当母亲吗?你又能教孩子什么?教说谎骗人?教打人骂人?教任性使气、傲慢无礼、不负责任吗?”
“臣妾……”
“够啦!”李治似要把朝堂积蓄的怒火都发泄到她身上,“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也不曾关心孩子,你心里装的只有你自己!我受够了你的刁蛮无礼,绝不能让你再贻害孩子。”
萧淑妃撕心裂肺地哭着:“求求你,别夺走我孩儿……”
媚娘深知李治并非无情之人,唯恐一番哭诉又触动他恻隐之心,忙凑上前假意劝道:“娘娘,您哭也无用,现在万岁正在气头上。您好好反省一下,若能诚心悔过,过几日万岁定会回心转意。”
萧淑妃怒视媚娘——虽然许多事她想不明白,但无疑是这个女人煽风点火从中捣鬼。满腔悲意顿时化作仇恨:“都是你这个贱人挑拨是非!”说着张开双臂扑向媚娘。
媚娘已把淑妃的个性摸透了,早加小心,立刻闪身避过,向殿外躲避。萧淑妃不饶,吼道:“我打死你这无耻贱人!”快步追上,一把攥住媚娘发髻,欲扯过来打,却觉手上一滑,媚娘已蹿出去,她手上却还攥着发髻——原来媚娘续发只一年,依旧戴着假发。
虽说李治喝令外面围观之人散去,可一来众人好奇心盛,二来都知皇帝性情宽和,因而大家只稍稍后退几步,谁也不曾离开。在无数嫔妃宫人注视下,媚娘的假发被公然扯去,一头方及肩膀的短发露了出来,无异于当众暴露了她还俗尼姑、越礼乱伦的尴尬身份。
媚娘只觉众人的眼神或惊愕、或不屑、或幸灾乐祸,脸上热辣辣的,这奇耻大辱真比被挨一记耳光还难受,心中暗暗立誓——此仇不报枉为人,不把你姓萧的置于死地,我便不姓武!
萧淑妃仍不解气,丢开假发又要再打,却被李治掐住臂膀:“你还没闹够么?”
“你别管,今日我非打死这淫媚惑主的贱人不可!”
李治愤恨至极,手上一股急劲,用力一甩,竟将淑妃掀倒在地。她额头硬生生磕在殿柱上,一声惨叫,几乎晕厥。宫女宦官们再不能袖手旁观,众人一拥而上:“娘娘!”
李治也没料到自己出手这么重,怒意泄了一半:“你、你没事吧?”
“松手!”萧淑妃双臂一震,挣开众人,缓缓站起身来;她额角磕出一块红晕,目光却从愤恨变为绝望,“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嘿嘿嘿,你还记得昔日在东宫时对我说过的话吗?还记得咱赏花弄月时的海誓山盟吗?我侍奉你整整七年,为你养下一儿两女,满腹深情天日可表。你却变了,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为个来路不正的女人,竟动手打我……嘿嘿嘿……”她自嘲般苦笑着,泪水却如断线珍珠般不住滴落。
李治听她当众道出历历往事,不免有些难为情,却仍狠狠心道:“不错,朕是曾宠爱过你,对你情有独钟。但你有没有为朕想过?朕不是一介凡夫俗子,甚至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太子。朕是皇帝,肩负天下之任、社稷之重。你知道朕每天在朝堂上都是怎样度过的吗?你知道朕日日夜夜承受着屈辱和煎熬吗?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只在乎眼前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只会惹是生非给朕添麻烦。”说到这儿李治扭脸不再看她,茫然注视着远方,冷冷道,“朕不曾负你,媚娘更不曾说你一句坏话,要怪就怪你自己!朕看在多年的君妃情分上不废你,但即日起素节迁居安仁殿,义阳宣城迁居公主院,由乳母保傅照看,没有朕允许,不准你再与孩子见面。”
萧淑妃凝望李治不住苦笑——完了,他的眼不再看我,他的耳朵听不进我的话,他的心完全被那个女人占据!七载恩爱、儿女双全,竟挽留不住君心。雉奴啊雉奴,温玉其外,钢刃在心,到底是痴情汉还是绝情人!
她颓然倒退两步,额角创处隐隐作痛,却抵不过胸中阵阵恨意。与其说她痛恨的是媚娘与皇后,不如说她恨的是这个薄情寡义、甘受蒙蔽的负心汉,恨的是改变了这个男人心志的龙位。可事已至此有何抗争之力?眼巴巴看着自己儿女被宦官抱走,淑妃眼泪流干亦难再撼君意,又觉头晕眼花心力交瘁,终于晕倒在淑景殿前。
宦官宫女又是一通慌乱,七手八脚将她抬了进去。李治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恻隐之色,媚娘见状立刻抓住他手,叹道:“淑妃初与子女分离难免伤怀,陛下不要再惹她难过了,过几日等她情绪稳定些再来探望她吧。”这算盘打得清楚——朝里朝外不如意之事一大堆,国家大事还操心不完呢,日子一长哪还顾得上她?
李治无奈点头,越发紧紧攥住媚娘的手,两人缓缓降阶。范云仙见此情形,立刻连滚带爬拦在皇帝面前:“陛下救命!奴才今日斗胆直言,已开罪淑妃娘娘。少时娘娘醒转,不免迁怒于奴才,我这条命焉能保全?求陛下开恩,给奴才换个地方当差,救我一命吧!”说着又爬到媚娘脚胖,顿首道,“武娘子!奴才曾经一时糊涂骂过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您替我说句话吧!求求您……”
媚娘就势抱住云仙肩膀,故作怜悯之态,帮着央求道:“陛下,这奴才直言不讳,不肯随主子一同欺瞒您,也是出于忠君之心。您就给他条生路吧。”
李治此时对她百依百顺,岂有不允之理?叹道:“难得你一片善心。也罢,至今还没个专门伺候你的人,就留他在你身边吧。”他怎晓得,云仙伺候媚娘不过是张骞归汉、朱序归晋。
云仙连连叩首:“谢陛下天恩!谢阿武娘子!”他唯恐这场戏做得还不够圆满,转过身张开双臂,面对宦官、宫女乃至围观的嫔妃高声倾诉道,“大家瞧见没有?陛下乃是当代之尧舜禹汤,恩德遍及我等奴辈,武娘子更是宽宏大度之人。大伙还记得淑妃命我辱骂武娘子之事么?那时我糊涂油蒙了良心,可她非但没记恨,还不计前嫌救我一命!谁才是这后宫中最仁厚、最善良、最贤淑之人啊?”
媚娘在先帝时只是个不受宠、不知名的小才人,没几人重视她的存在,更不了解伺候她的宦官是谁,如今一辈新人换旧人,更没人洞悉云仙与她的关系。范云仙“现身说法”,一番动情倾诉,霎时打动了在场所有人,大家纷纷收起不屑之态,皆以赞赏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后宫新宠……
二、图尽匕现
雍王素节、义阳公主、宣城公主搬离淑景殿,媚娘固然窃喜,更高兴的却是王皇后——两年来皇后最忌惮的便是萧淑妃凭借李治儿子素节抢夺正宫之位,如今淑妃失宠,莫说素节入主东宫的希望已日渐渺茫,即便侥幸当上皇太子,萧淑妃这个“不称职”的母亲也不可能母以子贵窥觊后位了。
心腹大患已除,皇后大悦之际自然不吝夸赞媚娘,而媚娘的态度十分谦逊:“奴本愚钝,不堪与韶华妃嫔争艳,皆是萧淑妃多行不义自蹈败势。奴婢蒙娘娘器重,朝夕侍奉至尊,自当竭力报效娘娘。”不仅如此,在她竭力撺掇下皇帝竟又来了承香殿几次。皇后对她所作所为万分满意,决定投桃报李,送媚娘一个大礼……
时值永徽二年九月,先皇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已满。在李治和皇后共同提议下,武媚被册封为昭仪,在李治后宫中获得了正式的名分。昭仪乃九嫔之首,正二品,仅次于皇后和贵淑贤德四妃。昔日媚娘在李世民身边苦熬十三载,到头来仍是一介才人,如今仅一载光阴便由籍籍无名的宫女登临九嫔之首,甚至超越刘氏、郑氏、杨氏三位诞育皇子的嫔妃,坐上后宫中的第六把交椅。而第六只是名分的排序,若论圣眷,她早已当仁不让成为后宫第一人。
不过她能得到这个位置,与其说是得益于李治,还不如说是托赖皇后之福——李治固然是天子,但大小事务皆受制于顾命大臣,皇后却可通过舅父柳奭疏通长孙无忌,最终促成此事。一切都在媚娘算计之中,她之所以离开承香殿后还一如既往对皇后卑躬屈膝,为的就是这一天。
真正满足的是李治,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心上人在一起,兴奋之下他抱着媚娘翩翩起舞,并给了她一大笔赏赐。可是第二天清早,媚娘便带着这些东西来到皇后面前……
王皇后眼见云福、云顺帮媚娘抬来整整一箱缗钱,不禁诧异:“你这是何意?”
媚娘屈身万福:“这些钱是圣上赏给奴婢的,奴婢一再推辞,可圣上不允,于是转呈娘娘。”
皇后微微一笑:“既是圣上赐你的,收着便是,何必给我?”
媚娘诚惶诚恐:“奴婢能有今日,皆赖娘娘提携。古人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可惜奴婢无才无德,又已受封昭仪,不能在您身边侍奉,唯有新得的这点儿钱。借花献佛,娘娘不要嫌弃。”
“本宫心领了,但这钱断不能收。”一箱缗钱确实不少,但在王皇后看来也不算什么,她太原王氏广有田产,根本不在乎钱,况乎在她心目中媚娘终究是自己奴婢,岂有主子要奴婢东西的道理?
媚娘见她坚决不要,转而道:“娘娘若执意不收,就赐给您身边的宫女内侍吧。我毕竟是从您这儿出去的,好歹与大家相熟一场,就算是谢谢众姊妹这一年多的照顾吧。”
“难得你一番美意,这倒使得。”皇后点手唤过侍立殿门的宦官,“这箱钱抬到当院,叫大家分了……慢!对众人说清楚,这是阿武送大家的。”她光明磊落,花谁的钱、领谁的情务必要说清,占小便宜的事她是不做的。
宫人们得了赏赐无不欢喜,纷纷来谢:“多承阿武姐姐关照。”
“没规矩!”皇后纠正道,“该称呼武昭仪。”
媚娘笑道:“还是姊妹相称亲切,我本来就和他们一样嘛!”
“毕竟你已是九嫔之首,名分总要搞清。眼下你还住在甘露殿,吃穿用度皆赖圣上,将来另赐居所,万事靠自己,多少也需积攒些,今后别再轻易散财了。”
“娘娘教训的是。”媚娘万福答应……
可此后没几日,媚娘又一大早带着箱锦缎来到承香殿,说是皇上赏赐之物,又要送皇后。王皇后依旧不收,媚娘心意甚切费尽唇舌,最后还是老办法,又都赏给了宫女宦官。这次皇后心里不免酸溜溜的——圣上对阿武如此宠幸,才几天工夫又赏了这么多,哪怕一尺见方的帕子又何尝赏过我?
不过王皇后终究是修养极深之人,况且媚娘一片好意,并没计较什么,仍告诫她不要再拿东西来了,媚娘依旧连连称是。但仅仅三天之后,媚娘又怀抱只木匣前来登门,所不同者这次是在午后……
皇后的贴身宫女迎出殿来,笑盈盈道:“娘娘正午睡,若无要紧之事您改日再来吧。”
“如此不巧……反正我也无事,就在此等等吧。”其实媚娘伺候皇后已久,焉能不知皇后午睡的时辰?
众宦官宫女见媚娘站在院中,无不过来问候——她原先在承香殿为婢时就对大家很照顾,近来又连续两次赏赐,众人越发领她的情。
大伙说说笑笑,细心之人早注意到她怀里抱着匣子,不禁问:“姐姐又带来什么好东西?”
媚娘道:“首饰珍宝,正欲献给娘娘。”
众人闻听此言不禁心痒。前两次她也是进呈皇后,因皇后不受又转送大伙,这次八成又能得彩头,心急之人当即撺掇媚娘打开瞧瞧。她假意推辞两句,还是半推半就打开了。众人一观之下大为震撼——红珊碧翠、金锞银锭,紫英簪、双凤錾、八宝钗、白玉镯、夜明珠、赤金链、点翠步摇、玳瑁耳环,样样精雕细琢美轮美奂,珠光宝气璀璨耀眼!
众人唯恐惊醒皇后,紧紧捂住嘴巴,这才没惊叹出声来。媚娘将匣子掩上,笑道:“皆是圣上所赐,我不敢随便戴,想献给娘娘。”
大伙抬头观瞧,果见她头上插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八钿宮钗,远远不及匣子里的,无不感慨她对皇后一片诚心。不过也有人暗暗摇头,那个皇后的贴身宫女道:“阿武姐姐,你好不晓事,不该把这些东西拿来啊!”
“为何?”媚娘故作迟钝。
“您是精细之人,怎连这点儿缘由都想不明白?”
“什么缘由?”
那宫女低声道:“姐姐固然深得皇后娘娘信任,但同侍一夫岂有不嫉妒的?圣上从未送过娘娘,而你刚当上昭仪便接连受赏,还天天捧着东西给她送来。娘娘嘴上夸你不忘本,只怕心里大不痛快。钱财锦缎也罢了,这些东西样样珍贵,你这不是自招嫌隙么?”
“哦!”媚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多谢妹妹点拨,倒是我考虑不周。可……”她又转而泛出为难之色,“我之所以把东西送来,一者是为报答娘娘再造之恩,二者也有难言之隐。”
“姐姐有何难事,我们帮得上忙吗?”大家个个欲仗义相助。
媚娘故作踌躇,犹豫半晌才说:“我毕竟是受娘娘恩典才去伺候万岁的,凡事不宜背着娘娘。如今圣上宠意正浓,三日一赏五日一赐,我又推托不过。得了赏赐送来承香殿虽然惹娘娘不悦,但若不作禀报日后被她得知岂不更遭她忌?左右为难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她边说边讪讪地扫视众人,“我看不如这样,东西我既已拿来,实在不便再带回去。反正这些东西我呈给娘娘,大半娘娘也会分赐你们。索性大伙趁娘娘不知,私下分了,谁都别说也就罢了。”
“这如何使得……”众人一则不敢,二来也不好意思。
媚娘不让大家“为难”,央求道:“大家就帮我这个忙吧。我现在已有名分,总不会在甘露殿长住,将来终要搬到单独的宫殿住。那时宫人们一搬东西,见我得了这么多珍宝,怎能不传闲话?若闹得宫里嫔妃尽知,大伙岂不嫉妒?萧淑妃便因招怨太众而败,我可不愿步她后尘。倒不如大家分掉免生事端。”她这张巧嘴实在厉害,收她东西反而成了帮她的忙。
那些珍宝首饰众人看着本就有些动心,又听了她这番道理,这忙岂能不帮?于是你拿一件我拿一件,一匣子珍宝不多时便分个精光,众人一边往袖里、怀里、靴里藏,一边道谢:“多谢阿武姐……不!多谢武昭仪。”这次大伙真是发自内心改了口。
“咱们之间何必言谢?”媚娘轻轻摆手,却仍是一脸忧虑之色,嘱咐道,“以后我若还有难以处置之物,便派内侍云仙悄悄送来,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
宫女宦官满口应承——这样的麻烦真是多多益善!
媚娘趁着大伙高兴话锋一转:“不过此事还望大家保密,尤其莫叫娘娘知道,倘若泄露我处境反倒更糟。”
“您放心吧。”有个小宦官喜滋滋道,“不过是瞒上不瞒下,反正承香殿之人都收了您的东西,以后唯独防备皇后娘娘一人就行了。”一句话说得众人无不掩口而笑。
媚娘也笑了——她要的就是这结果。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现在承香殿所有奴婢都与她串通一气,皇后反倒成了外人!
好处给足立时见效,有个宫女索性放胆直言:“依我之见,姐姐太过好欺。当初娘娘引你入宫并非出自好心,如今你自立门户,何必还天天往这边跑?莫忘了圣上不爱皇后,你这样处处迁就皇后,只怕天长日久圣上连你都一并嫌弃了,何苦呢?”
“唉!”媚娘叹口气,不禁吐出句实言,“倒也是这个理,最近我身体欠佳,只怕未来半年都不能再到这边来了……”
话音未落忽听殿上传来皇后的咳声:“谁在外面?”午睡醒了。
一个宫女赶忙答道:“方才武昭仪过来向您问安,见您还睡着,又走了。”说着连朝媚娘摆手。众人接过她手中的空匣子藏了,遮掩她出门而去。
其实媚娘心中藏了一件天大之事,只是时机未成熟不便向任何人吐露,如今承香殿之事搞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以向李治说出那秘密了。她心情激动,快步回到甘露殿,似乎走得有些急,回到甘露殿竟满头虚汗,连连喘息,头也有些发晕;可一迈进大殿,又见李治踱来踱正生闷气。
“又因何生气?方才还好好的。”
“哼!”李治板着脸孔道,“朕继位以来库中财货本就不算丰厚,竟还有家贼,多少东西也不能如此糟蹋啊!”
媚娘心里有鬼,以为他知道自己散发珍宝之事,忙解释:“臣妾受赏颇多,一人消受不起,这才……”
“与你何干?朕就是赏一座金山给你也不心疼。”李治所道却是另一桩事,“方才程知节跑来请罪,说他麾下有个叫卢文操的卫士,昨夜逾墙而入左藏库,盗了库中财宝,被他查获下狱了。”
“原来如此。”媚娘暗呼侥幸。
李治兀自愤恨:“守御宫廷之人监守自盗,滑天下之大稽!足见朝廷上下玩忽职守,全都不拿朕当回事!长此以往如何得了?”末了不忘嘟囔一句,“此皆朕手中无权所致!”
媚娘想搀住他臂膀劝慰两句,刚迈两步,忽觉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哟!”李治赶忙将她揽进怀里,“你怎么了?”
媚娘满头细密的汗珠,悠悠睁开双眼:“不碍的。”
“你生病了吗?要不要传御医?可别吓唬我啊!”李治满面关切,早把盗宝之事抛到毗罗国去了。
媚娘望着他焦急的神情,竟露出一缕微笑:“臣妾正有一桩大事要禀报陛下。”
“不忙不忙,你先休息。”
媚娘笑得越发妩媚:“我……有孕了。”
“真的?!”李治转惊为喜。
“已有两个多月了。”
“哎呀!”李治如落暴雨般在她脸上狂亲一阵,“你怎不早说?该请御医调理才是。”
“我未能确认,怕说出来闹得宫里尽人皆知,万一不是反倒自讨没趣,所以就没提。可近来有些害喜,断不会错的。”
“哈哈哈,你这鬼灵精,难怪你近来不愿与朕行房事。”李治扶她轻轻躺倒床榻上。
“陛下想要个皇子还是公主?”
“什么都好,只要你生的孩子,朕都喜欢。”李治侧耳在她腹部倾听,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媚娘爱恋地抚着李治的脖颈,长出了一口气。她之所以瞒到今日才说,绝非因为未确定,而是时机未到。现在可以放心了——萧淑妃斗倒了,名分捞到了,皇后身边之人也买通了,不出甘露殿便是宫内事,再没人能威胁到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生孩子了。
媚娘心中默默祷告——苍天佛祖保佑,赐我一个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