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景光

“铃木司是四年前老董事长在孤儿院做慈善的时候遇到的孩子。”降谷父亲对北川星说,“据说是因为那孩子当时游离在前来欢迎铃木慈善机构的人群之外,坐在秋千上看《大众天文学》入了迷,所以吸引了老董事长的注意力。后来他开玩笑一般地和那孩子聊天,结果惊叹于他知识面之广、思想之深邃、见解之深刻,便请求了他的意见,领养了他。”

“老实说,他在金融方面颇有能力,眼光长远,而且手段狠辣,不像是一个小孩子会有的模样。如果有人说他是某个金融大鳄返老还童,那估计会有很多人相信。”

北川星也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掠过拥挤的人群,穿过层层叠叠当中的缝隙,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身处中心地带而仍旧游刃有余的男孩身上。

降谷零看了看人群,又看了一眼北川星,问:“小星星,你对他很有兴趣?”

“当然。”北川星毫不犹豫地说,“也许他是我的……”

后面那个词说得很轻,降谷零盯着她的嘴唇看了一会儿,懊恼地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朋友、伙伴?还是喜欢的人?

后者应该不可能,因为北川星看起来像个机器人,除了懒的时候特别有人性之外,其余时间都非常无趣,看所有人的眼神都一样,估计不会喜欢上别人。

但是……他咽了一下口水,默默地打量着北川星,随后悚然地发现她眼睛里悦动着以往看不见的光芒。

难道说北川星真的沦陷了?!她要像他班上那群女孩子一样每天的课余活动都是聊八卦和追喜欢的人吗?!那他怎么办?!

此时此刻,降谷零意识到了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这件事的严肃程度达到了令他面无表情深沉思考的地步,就连父母叫他都没听到。

北川星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恍然回神,看向自己的父母。

降谷父亲蹲下来和他说着什么,大概是一些叮嘱的话,北川星没听见,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西里尔身上,正拧着眉头去观察他。

七、八岁的小男孩,坦然自若地站在人群当中接受着采访和一系列的问题轰炸,他脸上挂着定格的微笑,微表情里写满了愉悦。

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有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会是同类吗?

北川星看着西里尔,心想,应该是同类,他们身上的的气质是一样的,那种看似融于人世,却始终隔雾看花的旁观者既视感,是他们这种人共有的。

她需要找一个时间和西里尔谈一谈,来验证细节的猜想。

只是西里尔和她的身份不同,两个人唯一的交集只有降谷父亲母亲带着他们前去和老董事长交谈的时候。

西里尔站在老董事长身边,而北川星和降谷零站在降谷母亲的身边,他们两人在打量西里尔的时候,西里尔也在不加掩饰地打量他们。

“这是我的儿子,零。”降谷父亲轻轻地推了一下降谷零,向老董事长介绍。

降谷零配合地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说道:“初次见面,我叫降谷零,请多指教。”

老董事长慈祥地笑了起来,降谷母亲紧接着摸着北川星的脑袋道:“这是零的好朋友。”

北川星冲他点了点头:“北川星,请多指教。”

“两个孩子都很乖啊,”老董事长也伸手揉了揉北川星的头,问,“都是小学二年级吗?”

“是啊。”

“那看起来比我们小司小一些呢,按照正常年龄来算,小司今年应该是三年级。”董事长笑眯眯地说,“要叫哥哥哦。”

北川星看了一眼西里尔,迟疑了一下,道:“铃木哥哥。”

降谷零艰难地说:“铃木……哥哥。”

他表情活像是上刀山,西里尔的笑容真心了一些,矜持地点点头,问:“小零,小星,要去吃蛋糕吗?”

北川星踊跃举手:“想!”

话音刚落,降谷零猛地咳嗽了一下,歪头看向她,眼神里写满了“你再吃看看”。

北川星只好把手收了回来,低落地说:“抱歉,我突然又不想吃了。”

西里尔笑了起来,边上的人们也笑了起来,打趣道:“想吃蛋糕就去吃嘛,怎么连这都管呢,零君?”

好像他做了什么遭天谴的坏事一样。

降谷零连忙解释:“那是因为她之前已经吃了很多了,再吃下去肯定会吃撑的。到时候会很难受,而且这样本来也是不对的……”

“唔,零君真贴心呢。”

“还、还好……”

北川星打了个哈欠,等她放下手眨掉眼睛里的泪水、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楚时,映入眼帘的却是西里尔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有点疑惑,然而困意促使大脑迟钝,等她反应过来应该要去问西里尔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的时候,他们已经和老董事长告别了。

夜色已经暗沉,指针指向表盘上的一和零,报时的鸟儿也响了整整十声。

夏天晚上的气温还是挺凉快的,北川星推门出去便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被降谷零拿衣服拢了个正着。

“你在发什么呆?”他奇怪地问,“好像在演讲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发呆,睡着了吗?”

北川星抖了抖他的小外套,倦怠地说:“只是有点困而已。”

“已经到你睡觉的时间了吗?”

“完全没有。”北川星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睡觉时间是十二点,现在还早得很。会这么困纯粹是因为那通演讲具有催眠的作用。”

降谷零吐槽道:“演讲而已,怎么可能有这种能力。而且话说回来,你晚上十二点才睡,不怕长不高吗?”

“身高并不能限制我对于真理的追求。”

降谷零:“……”

但是它大概会限制你对承载真理的工具的追求。

降谷母亲被他们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捏了捏北川星的脸,道:“但是还是要早点睡哦。晚睡会降低身体的免疫力,造成记忆力衰退,头脑不清醒,甚至寿命减短。很严重的。”

北川星看了一眼她的黑眼圈,慢慢地“哦”了一声。说实话,这种话由她说出来可信度低得令人发指。

暑假的最后一天终止于一场信息量巨大的晚会,第二日北川星坐公交去了学校,下车的时候正好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五分钟。

五分钟的时间她从校门口跑到教室门口,途径降谷零的教室时还把他的早餐给送了进去,又踩着铃声跑回了自己的教室,把书包往桌上一扔,随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铃声尾音消失在空气之中,推门被拉开的声音紧接其上,班主任走上讲台,面带笑容地询问孩子们暑假里做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

一个学期的课程将在这种情况下拉开帷幕,北川星有些走神地想着,也许她应该把这些时间都收集起来。

如果有这样一种装置就好了,时间太多的时候将时间收纳起来,等到时间不够的时候再将它释放。把时间当成物质,把年龄当成数学计算。

那可真是太神奇了。

她天马行空地想着,异空间存在吗?

在无边无际的幻想当中,时间过得飞快。午休铃声打响之后,北川星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

她从抽屉里拿出两个便当,降谷母亲在她这里支付了年费,表示如果她不嫌弃的话,降谷零的一日三餐被她包了。

她拎着这两个便当去隔壁班找降谷零,在后门时意外地看见他正在和座位旁边的一个黑发小男孩说话。小男孩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桌面上的便当,不去与他对视,只是偶尔点一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北川星走进去,把一份便当放在降谷零面前,随后问:“新转来的学生?”

降谷零一边打开饭盒,一边点头说:“他的名字是诸伏景光,不太喜欢说话。”

“诶,”北川星道:“明明名字很阳光啊。”

比她的名字阳光多了。

“她叫北川星,”降谷零给诸伏景光介绍,“是我的好朋友!”

诸伏景光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北川星,慢慢地笑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诸伏同学,放学之后是自己走回去吗?”北川星随便抽了把椅子过来坐下,问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她接着问:“家在市中心吗?”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家也在市中心?”降谷零惊喜地说,“我家也在,那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吗?”

诸伏景光有些迟疑,北川星指了指降谷零,报了他家的地址,问是不是和他家比较接近。

大概是缘分吧,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家只隔了两条街,两个小区正门相对。

降谷零的欣喜程度上升了一个等级,难得发挥了自己从北川星那里学到的诱哄技术,拉拢了诸伏景光,迫使他成为了三字组的四字成员。

口头上的难以交流并没有降低两个小男孩在一天之间建立起来的友谊,等到下午北川星和降谷零一起回家的时候,男孩们已经发展到了小纸条传递阶段。

降谷零从诸伏景光的小纸条里知道了他是去年搬来的这个地方,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去上学,所以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见过面。

有关于“某些原因”,降谷零隐隐约约地猜到和他的失声有关,但是诸伏景光不说,他也没问。

他们从搏击训练课上回来,走在坎坷不平的街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降谷零欢迎诸伏景光来家里做客,说着北川星会做的饭菜有多好吃,诸伏景光笑着看着他,时不时地点点头,好像很赞同。

北川星落在他俩身后,眯着眼睛看头顶树缝里垂直下来的光束。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但是阳光依旧灼人,不知不觉之中,她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年,自身的时间在倒退中前进。

夕阳如通红的心脏,缓慢地在长街尽头落下。那一片渲染开的橘黄色是时间的颜色,晚霞下行走的人是被时间裹挟着往前走的人。

很多年以后,北川星想,一切始于这片绚烂而遥远的晚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