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烟火大会过后没多久,降谷母亲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她住院这段时间被北川星养得相比之前健康了许多,脸上多了些红润,总算不是一开始看到的那种柴瘦如女鬼的模样。
也正因此,她在家里休养复健的时候,亲眼看见了这么久以来北川星和降谷零做饭的全过程。
主厨是北川星,她的个子刚刚过流理台,想要轻松地处理食材还颇有些麻烦。但是这难不倒她,一把小凳子就可以走天下,比她手还大的菜刀在她手里武得虎虎生风,落刀的速度迅疾且稳定。
而降谷零始终是边上择菜洗菜的那个,偶尔他也会做一些刀功,认真地看着手里的食材,每一次下刀都全神贯注。
两个人的默契在无数次这种合作当中建立,降谷母亲沉默地看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心里有点愧疚,又有点同情。愧疚是因为欠缺了降谷零的成长过程,同情是因为北川星的动作太过利落,表现出来的情绪太过冷淡。缺少爱的小孩子总是过分早熟,在同龄人还在耍赖顽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能够撑起一个家庭,不知道该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人们共有的一个特性就是会对眼前事物下自己的判断,这被称为判断力。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都是建立在共识上的主观。有能够自给自足的小孩就是一定因为她没人照顾所以自力更生,骄横蛮纵的小孩就一定是因为家里人太过宠溺。平常人靠经验下判断,天才靠直觉和推理。
只是这个时代尚且未能侦探蔚然成风,所以正常人还是世界的主宰。
因为岸本美歌有自己的工作餐,所以北川星不用回家再做饭给母亲吃。降谷母亲便干脆让北川星中晚餐都一并在降谷家吃了,食材的钱全由降谷母亲负责。
拿到了长期饭票对北川星来说是一件好事,也就是说她以后不用再为吃花钱,省下来的钱可以花在买书上或者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让她很高兴。
降谷零也很高兴,因为北川星来他家待着的时间更长了,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算着他看不懂的东西,但是有个同龄人陪伴的感觉让他上瘾。
作为一位普通的小学生,或许并不普通——降谷零对动画片的兴趣不大。比起和其他人一样坐在电视机前抱着薯片看没头脑的幼儿教育片,他更喜欢和北川星一起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小角落里。
北川星计算、发呆、睡觉、看书,他就做着自己的事情,拼装父亲带回来的益智玩具。那些积木从一个又一个的小零件最终变成一座恢宏大气的城堡,还是带花园的那种,这拼装过程着实令北川星感到震惊。
因为如果是她的话,她碰都不会碰这花时间的玩意儿,她懒,还没有耐心,连开始都不会开始。
降谷零小心翼翼地把那座城堡转了个面,给看书的北川星分享:“你看!把这当成我们的手工作业怎么样?”
没动过一根手指头的北川星:“好啊!”
“但是你也要做。”降谷零又说,“不能就只是看着,这样锻炼不了。”
“手工作业的目的是活动手指开发大脑。”北川星义正言辞地说,“我每天都在学习编程计算公式,大脑已经开发完毕了,不太需要……”
“哒咩。”降谷老师再度上线,严肃又认真,“小星星,你的动手能力很糟糕,要勤加锻炼。而且耐心不足,这也是要磨炼的。”
“我耐心足得很,只是不在这上面而已。”北川星据理力争,把一张高数计算题拍到了他面前,“你看,这题我解了一个下午了,我还没放弃呢。”
“你解一个下午,有两个小时在睡觉,一个小时在看书,真正解题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更别说这一个小时里你发呆都发了三四回!”
北川星:“……”
她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发自内心地提问:“你是不是暗恋我?”
降谷零大声反驳:“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遮掩你的心虚?”北川星无所谓地把高数题勾了回来,在纸上写了两步,道,“手工作业我已经做完了哦。”
降谷零有点奇怪:“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拿代码跑个熊猫出来,半个小时肯定能行。”
降谷零:“……”
没救了这人,手工课她到底是怎么混过去的?
如果他把这个问题问出来,那么北川星就一定会这么回答他:那不是有手就行?
不做不代表不会,真当她上辈子十九年和这辈子两年白活的吗?区区手工课和自力更生的生活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降谷零的城堡被他拿了个玻璃罩罩了起来,他放在了自己房间的书架上,左看右看,非常满意。
北川星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把计算题最后一步写上,又打了草稿算出答案往上一填,随即整个人没了动静。
降谷零走回来戳了戳她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你怎么了?”
小细胳膊里抬起一张白皙的小脸,深绿色的眼眸平静美丽,就是没了高光。
“人生失去了意义。”她双目无神地说,“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追求一辈子都带不走的东西的价值在哪里?为什么有人会如此热爱生活,而又有人会想要投江自杀?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这究竟只是我的一场梦,还是别人的一场梦?我身处的环境是否真的如此真实?会不会有人给我设定了会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才有这种感觉——”
“小星星……?”
北川星偏转眼眸,移过来:“嗯?”
降谷零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北川星:“……随口一说而已。”
她拂开他的手,撑起身子打了个哈欠,神情倦怠语气冷漠:“这无聊的世界啊——”
她的间歇性抽疯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乎只是一转眼,又变回了原样。可降谷零觉得,也许她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刚才松懈了一下,就把心里想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两个人不是一个频道上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降谷零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积极开朗又阳光向上,认真地对待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和北川星这种虚无主义颇为不同。两个人能够坐在一起好好说话,大概是因为北川星从来不计较那些对于平常人来说无法忍受的降谷零的认真。
最后的手工作业北川星没能跑程序,因为降谷零拉着她到堤无津川边上走了一圈,回来之后手里多了一把芦苇,他手把手教她怎么编织小动物,然后做了四五个,确定能交差之后,北川星就松了一口气。
降谷老师太可怕了。懒癌患者瑟瑟发抖。
降谷母亲的复健训练不是很顺利,长久不运动的社畜体力差,力气小,就连降谷零的体力比她强,扶着墙走一圈就能累得气喘吁吁,然后坐在地上怀疑人生。
北川星在边上怂恿:“休息一下再走,不要紧的,训练要适当休息。”
降谷零拉出医生:“医生说要尽量做到自己的极限,有突破才能更快恢复。”
“训练太过了会造成二次损伤的。劳逸结合才是最佳方法。”
“休息太久了会懒得动,结果就永远也不想起来动了。”降谷老师恨铁不成钢,“比如你。”
瘫在地上的北川星:“呀呼,你说的好对。”
“那明天跟我去跑步。”
“不要,每天从我家走到你家,运动量是我前几年的好几倍,已经够了。而且现在是夏天,夏天!Summer!”她难得抑扬顿挫,“知道什么是夏天吗?高温!紫外线!中暑!皮肤癌!”
降谷零:“……”
北川星超级委屈的:“这个暑假我黑了一个度!”
降谷零:“……”
他看了看她白得发光的手,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怀疑这人是在嘲讽他。
但是北川星说的没错,她运动量确实很大,一个物资丰富的暑假下来,不但没胖,反而瘦了几斤。
暑假的最后一天时,北川星按照惯例去了降谷零家,降谷零也按照惯例在小区门口等她。他百无聊赖地站在树荫下看着树枝上的鸣蝉,眼神空茫茫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是个阴天,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北川星用阅读理解的方式来解读明天的天气,那就是“阴沉沉闷的天空反映了学生们对即将开学的低落情绪,烘托了悲伤的抑郁气氛,深刻表现出了学生们对于假期的留恋”。
她说这话的时候绞尽脑汁,最终往桌上一趴,捂着脑袋说:“理科生你伤不起,语文真是个糟糕东西。”
降谷零表示不理解,国文多简单啊。认认字就可以了,再不济写一篇小作文,今天做了什么事或者观察日记,对他这种天天到处溜达的人来说非常容易。不过对于北川星来说,嗯,她总不能每天都写“今天在降谷零家待了一天,写了一天的数学作业”吧?
“……零,零?零!zero!”
“额,啊?”
“在想什么呢?”慢吞吞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的北川星撑着腿缓了一下,问,“不走吗?”
“嗯。走。”降谷零从她背上拿下她的书包,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偏头问,“对了……zero是什么?”
“零不就是zero吗?”北川星扶着腰说,“呐呐,zero,暑假的最后一天了,想要做什么吗?”
“做什么?”
北川星身形不稳地晃了晃,被他一把抓住了,半拖半拽地让她站稳。北川星估量了一下,干脆把他当成一堵墙,靠在上面休息。
“我没有想做的,所以问一问你嘛。这是生活的仪式感。”
降谷零想了想,说:“和以前一样就好了吧。”
“好无趣。”
“……你不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