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再来送饭的时候,降谷母亲还没有醒。降谷父亲因为工作上有些问题,请了护工来照顾病人,随后便离开回到了工作岗位,和公文包一起带走的,还有北川星送过来的便当。
降谷零趴在病床边上看着自己的母亲,北川星将买的花放进花瓶里,往里注入水,放在阳台上,等着明天阳光降临。
第二天降谷母亲还是没有醒,北川星和降谷零去上了学,之后去了宫野家,收拾了所有降谷零的东西。
“这一个月麻烦你们了!”降谷零朝着宫野夫妇鞠躬道谢。
艾莲娜蹲下身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以后不可以再打架了哦。”
“好的。”
“零君。”
降谷零抬起头。
“我们要离开了哦。”艾莲娜温声说,“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不能再给你治疗了。”
降谷零有点困惑,好像大脑还没有接收到这个讯息一样,重复了一遍:“离开?”
艾莲娜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一会儿,降谷零才问:“去哪?”
“离东京很远的地方。等零长大了,大概就能前往那里了。不用担心,我们终会有相聚的一天。”
她的目光越过降谷零的肩膀,停留在他身后的北川星身上。差不多高的小女孩看着他们的互动,神情平静又冷淡,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真的都知道吗?只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子而已,尚未经历过离别,也不曾感受过生命的波澜壮阔,她的知道只是小孩子的天真,对离别没有概念的茫然。可她的眼睛如此沉静,让艾莲娜想到许久不曾见面的另外一个人。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中有些东西注定会离去,小的时候喜欢的玩具,长大之后在意的人,日子久了,有一天发现身边吹过的风不再是记忆里的那抹风,也都不会觉得意外。
大风吹过,尘土飞扬,野草连天,日光刺眼。夏季曾经轰轰烈烈地开始,又将会轰轰烈烈地结束。年复一年。
他们的每日行程终于又多了一项,放学买菜去北川家做饭,做完饭拎着剩下的食材去降谷家做菜,做完了之后打包送到医院里,两个人会在医院里待到夜幕四合,直到降谷父亲回来送走北川星。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半个月,北川星的计算机课程在警员们的帮助下终于进入到编程阶段,更是因为对数学和英语的掌握而让周边人大吃一惊。
对此北川星只想说,好歹她也是个上过高数和大物还过了英语四级准备六级的人,区区计算机基本问题怎么可能难得倒她。
因为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天赋,所以被更多人传授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知识,比如公安部甚至还有人偷偷教她潜行侦查,包括怎么给他同事安装窃听器。
北川星:我只是个孩子。
意想不到的技能增加了。
降谷零的母亲在暑假之前醒来,醒来的时候是个晚上。降谷父亲守夜,她睁眼看见自己正在处理公文的丈夫,随后看到了在陪护床上睡着的自己的孩子。
第二天北川星从降谷零的口中得知了他母亲苏醒的事情,便更改了今日的食谱,取消了原本的炸鱼,换上更容易消化的粥类,拾掇拾掇之后坐公交去了医院。
熟门熟路地走到病房外,敲门之后进去,降谷父亲难得在这种时间里待在病床边,但是正拿着文件和降谷母亲进行交流。
降谷零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家父亲,有点呆愣地喊:“爸爸……”
“请放下手里的报告,降谷先生。”北川星替他说完了未尽之意,“降谷夫人现在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工作。”
她看向面色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的女人,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您好,降谷夫人,我叫北川星。”
降谷夫人露出一个温柔得过于官方的笑容:“你好,北川同学。”
她看了看北川星和降谷零手里的便当盒,略有点疑惑。北川星迎着她疑惑的眼神把两份便当交给降谷先生,解释道:“是我和零做的便当,请多指教。”
降谷父亲把病床上的小桌子升起来,随后将便当盒放上去,掀开盒盖的时候,粥的清香迫不及待地沿着缝隙散漫在空气当中,玉米粒颜色明亮而软糯,对半切开的蘑菇组成了一张笑脸。
食盒里还盛放着两三块藕饼和一格青菜,多出来的肉被捏成了球,和紫菜一起被煮成了汤。
降谷夫人有点惊讶:“这是你们做的?”
降谷零点了点头,又略有点底气不足:“主要是北川同学做的,我负责打下手……”
降谷夫人喝了两口汤,露出一个有点忧郁的笑容:“比医院营养餐好吃多了。”
“比一般人做的菜都好吃!”降谷零靠近母亲,兴致勃勃地说,“北川同学还会做甜品!上一次我们两个在家里试着做了泡芙,虽然奶油挤得有点多了,但是比市面上买的好吃!还有披萨,唔,买材料的钱花得有点多,但是做出来的披萨拿出去卖的话,肯定能够回本!”
女人有点恍惚地说:“……是吗?”
她又喝了两口汤,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一样,垂下眼睫看着手里的便当。
降谷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兴奋一下子无影无踪,肩膀也塌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妈妈,是不好吃吗?”
“不,当然不是。”降谷夫人侧过头笑着道,“非常好吃……小零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学会了很多呢。”
她身边的降谷先生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降谷零虽然有点意识到不对劲,但是被夸奖的喜悦还是占了上风,有点小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道:“以后会学到更多东西的!”
降谷夫人摸摸他的脑袋,肯定地说:“小零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做到的!”
坐在对面空置出来的桌子边上吃饭的北川星浅淡地笑了一下,似乎对于这样温馨的一幕感到愉悦。
大概是因为最近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变多了,降谷零也变得活泼起来,本来就是上蹿下跳的熊孩子一枚,现在就像是进化了一般,变成了上蹿下跳还好奇心非常重什么都想看一看摸一摸的究极熊孩子,弄得北川星一度认为自己养的大概不是未来辣个心狠手辣的男人,而是一只猴。
“北川同学暑假有什么安排吗?”放学回家的路上,他背着手侧过头来问。
北川星没迟疑:“学习一点新东西。”
“诶,不出去玩吗?”
北川星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好玩的。”
“生活也太无趣了!”金发小子恨铁不成钢,双手搭在她肩上摇了摇,“杯户公园里有萤火虫哦,我们暑假的晚上去抓萤火虫吧,我给你做萤火虫小夜灯!”
“……倒也不用。”
萤火虫的光亮不了多久。
“就这么说定了!对了对了,还有烟火大会,到时候也一起去看看吧!据说到时候集市里会有很多好吃的!”
他眼睛里是星光璀璨一般的夺目光彩,北川星把自己想说的话咽下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期末考试过后,暑假来临。放假的当天晚上,降谷零就拉着她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森林里,北川星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电筒。
男孩子大概天生富有冒险精神,胆子大什么都敢做。他说着光会打扰到萤火虫,所以一手把她的手电筒按灭了。
夜晚的森林黑黝黝的,树与树之间距离向着远处错落狭窄地延伸,无风的时候头顶像是顶着一个密不透风的金刚罩,将森林里所有的生物都封闭起来。
黑暗里似乎有猛兽,蛰伏着冷眼观赏他们踩着留有落叶的小道一路前进,窸窸窣窣的声音告示周围他们的存在。
走在前面的降谷零若有所思地回头来看她,问道:“是怕黑吗?你的手很冷。”
“并没有。”北川星干巴巴地说,“我天生手冷。”
“之前没觉得。”
“那是因为是白天,现在是晚上,而且这里气温比较低。”
似乎很有道理。
但是降谷零还是把手电打开了,白色的光线穿过空气中起伏的尘埃,直达无法测量深度的黑暗。
北川星说:“你还是把手电关了吧。”
“这样好看路。”
“也容易被别人发现。”
柯学的几大定律之一:夜晚走在森林里还开着手电,必定会撞到一些会杀人灭口的事情。
降谷零咕哝了一句“能被谁发现”,随后又把手电关了。
所幸的是乌云移开,月光重现,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地上,将行路照得清楚明显。
降谷零的目的地在森林深处,路上看见了萤火虫,他也没有放过,轻手轻脚地靠近,张开手掌缓慢地伸向半空中,然后飞快地抓住一只,回头兴高采烈地对北川星说:“快,玻璃瓶!”
北川星把洗干净的水果罐头瓶子递过去,男孩把虚握的拳头放在瓶口,手一松,北川星把盖子一盖,里头的萤火虫在圆柱形的空间里上上下下地飞着,尾部黄绿色的荧光忽明忽暗。
北川星把瓶子举起来放在眼前,她很少能看见萤火虫,小的时候也许还见过,但长大之后,钢筋水泥的世界里最多的昆虫就是蚊子和苍蝇。所以这大概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实物,而不是在动物学课本上阅读那些通俗的概念。
降谷零看着她专注地盯着萤火虫看的侧脸,那双绿眼睛在并不强烈的荧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深邃遥远。
他扭开头观察周围,发现另一边还有一只萤火虫,便立刻伸手去抓。北川星跟在他身后一路往里走,逐渐靠近了水源。
这里有一片湖泊,可以清楚地看到头顶的阴云流动,上弦月细如鱼钩,月光毫无遮拦地散开在湖面上,周围的萤火虫也多了起来,在丛林之上愉悦地飞舞,光点铺展成一片斑斓的银河。
“早知道带捕虫网来了。”降谷零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遗憾地说。
北川星道:“这样也很好。”
她抱着发光的瓶子,数不清的光点倒映在眼睛当中。
“自由的才是最美的。”
她嘴角带着一点温柔的笑意,眉眼舒朗温和,整个人似乎即将遁于风中,消散于天地。
降谷零突然觉得,给她取名字的人会不会是预见了她的这种性格,才给她取了这样冷淡的一个名字。
“北川同学。”
北川星偏头过来:“什么事?”
“你的父母,”降谷零忐忑地问,“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好像有了一点猜想,认为她不会隐瞒有关家庭的事情,大概是因为不在意。他想,验证这个猜想。
“我的父母?”北川星在草地上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降谷零坐下,随后往后一躺,看着头顶的星河,漫不经心地道,“父亲,嗯,怎么说呢,就当他是个私生活混乱的酒鬼吧,脾气暴躁,爱说脏话。母亲,是个胆小鬼,怕着我的父亲,又不敢和他离婚,两个月前离开了,现在还没回来。”
果然很不在意。降谷零躺在草地上混乱地想,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她在意的吗?
不过……脾气暴躁的酒鬼?
过去看到过的各种新闻在这个时候从记忆的深处翻涌上来,降谷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北川星的长袖,又收回了眼神。
夏天的体育课有游泳的内容,游泳的时候,她总不能也穿着长袖吧?可是换上了泳装,那,那些……岂不是会显露出来?
北川同学其实还是很在意身上的痕迹吧。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这颗小星星,直到世界终点。
他转过头问北川星:“北川同学,我们是朋友吧?”
北川星想了想,在“是吧”和“是”中选择了后者:“是。”
降谷零果然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他朝她伸出小指,诚挚地说:“那就约好了,一辈子都当朋友,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大学还是工作,我们都要一直一直、永远永远在一起!”
北川星古怪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你说的哦,可别反悔啦。”
“不会反悔,来拉钩——!”
小孩子最容易许下永远永远的誓言,他们在无知的时候畅想美好的未来,总以为现在的天真能够延续到老,约定的事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现在的环境就是未来的环境,现在的朋友也会是以后的朋友。
世界的走向有着各种各样的方程式可以计算,但是人生中的意外只有失去和得到。大人从不轻易做出承诺,因为他们无法预测未来,许下的承诺如果不遵守就会得来利益上的损失。
所以小朋友可以因为各种原因而忘却誓言,但是成年人会铭记承诺,履行承诺,直到条件达成。
作者有话要说:*未来的零进入了组织看见马尔萨拉:你怎么在这儿!!
小星星:不是说好了工作了也要在一起吗?你不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