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竟在朱高煦手上!
夕照怎么会在朱高煦手上?夕照怎么可能在朱高煦的手上?
众人错愕之际,叶雨荷只感觉往事历历,若闪电般在眼前飞过,思绪瞬间回到了数月前。
当初排教的排法乔三清等人被叶欢收买,不惜叛教,杀死陈自狂,逼得陈格物向秋长风求救。之后张定边企图用金龙诀改命,重掀天下纷争,逼排教造反。常熟一战后,张定边身死,乔三清毙命,叶欢败逃,秋长风艰辛取胜,为救叶雨荷,却身中青夜心之毒,得到只余百日性命的后果。
事情错综复杂,但事后叶雨荷已然明白,叶欢鼓动乔三清、莫四方等人造反,暗算陈自狂,无非是要取得陈自狂手上的夕照。
这么算来,夕照本应在叶欢手上才对,可朱高煦为何说夕照会在他的手上?叶雨荷想不明白。
脱欢闻言也有几分意外,眼中寒芒闪过后,陷入沉思之中。
秋长风望着朱高煦,眼神错愕,朱高煦给了所有人一个意外,秋长风亦像没有料到这种情况般眼珠只是转了下,立即道:“杀死陈自狂的,难道是汉王的手下?”
朱高煦冷哼一声,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叶雨荷以前见到这种情况时只会觉得朱高煦倨傲不羁,但这刻蓦地发现,那孤高倨傲的外表下,却藏着叵测的心思。
秋长风的脸上带了几分恍然,缓缓又道:“汉王一直对金龙诀表现得无动于衷,但显然这是表面现象,难道汉王也一直留意着《日月歌》?当初在常熟,陈格物说凶手是叶欢,但现在想想,陈格物多半是帮我,这才指叶欢是凶手,他其实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沉吟片刻,秋长风又道:“我一直觉得杀死陈自狂的应该是乔三清,可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早在乔三清动手之前,汉王就已对陈自狂下手了,而且同时取了夕照。汉王好本事!”
他一句“好本事”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嘲讽和无奈,朱高煦听了,却只是立在那里淡漠地道:“本王没有什么内阁、公主、五军都督府帮忙,只能靠自己的。”
叶雨荷见到那孤零零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几分同情。
谁看到的朱高煦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可事实上,朱高煦说得不错,他一直都像是在孤军奋战,为自己而战。
秋长风不再多说什么,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汉王也不再说什么,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脱欢略带狐疑地望着朱高煦,忍不住开口道:“夕照真的在你手上?”
朱高煦只是点点头,连“是”都懒得回答了,他基本上从不把话说两遍。
脱欢又笑了,这次笑得如同个老狐狸一样,“在你手上,其实就和在本太师手上一样的。”
秋长风的脸色微变,他们这些人,当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对话间尽量从对手的言外之意捕获信息,而不是简单地去听对手说的表面意思。
脱欢的言外之意就是,朱高煦还是必须要杀秋长风,不然也得死。夕照虽在朱高煦手上,但脱欢可以逼朱高煦交出夕照,根本不用和朱高煦讨价还价。
这里是脱欢的地盘,毕竟由脱欢做主。
这些意思脱欢根本不用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朱高煦虽落魄但也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讲话素来不用说得太明白。
朱高煦笑了,轻描淡写地道:“那也不一定。”
脱欢皱了下蚕眉,重复道:“不一定?”他说话的声调很慢,就像每个字都要咀嚼半天才吐出来一样。可就是这种声调,却让人听了更觉得战栗。
朱高煦突然转望如瑶明月道:“如瑶小姐还记得秋长风来草原时曾对本王说过的几句话吗?”
如瑶明月心中奇怪,暗想秋长风和你谈了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提的是哪句?你这些话为何不让秋长风直接说,反倒要询问我?
她自以为东瀛忍术千奇百怪,让人难测,但到如今才发现,忍术再难测,也超不过人心。这里无论是脱欢、秋长风还是朱高煦,其所思所想都是她难以理解的。
相对这些人来说,她简直可说是幼稚了。
朱高煦也根本没准备让如瑶明月回答,径直道:“他说过,这世上人有千奇百怪,性格各不相同,有一种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如瑶明月终于接口道:“那时汉王自己承认,你就是这种人?”
朱高煦自嘲地笑笑,喃喃道:“我不是汉王了,我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人,很多人会自怨自艾,可我不会。因为我有的并非我所要的,我所要的亦一直不能为我所有。”
他说得奇怪,叶雨荷竟然能理解,暗想朱高煦这么说,当然就是说荣华富贵不足贵,得不到皇位,他朱高煦做不做汉王,已经无所谓了。
脱欢还是眯缝着眼睛,摸了下黑得发亮的胡须,神色略显迟疑。
朱高煦再望秋长风,缓声道:“因此当初你对我说,能体会我的‘不称帝,毋宁死’心思时,你虽不当我是朋友,但是我早把你看成是……”顿了片刻,字字如山道:“我早就把你看成是知己了!”
秋长风那一刻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惘然,也带了几分钦佩,然而,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如瑶明月虽不太了解这些人的心计,但对情感方面倒还敏锐。她已然捕捉到了秋长风的表情变化,心中暗想,秋长风为何要叹息,他难道不把汉王当作是知己?或者,这种惺惺相惜来得太迟?
朱高煦转望脱欢道:“太师,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本王少有这种知己,到如今……除了剩下最后一个希望,还剩下点为人的底线……”顿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他一直坚持的原则:“别人的东西,本王不想要;本王自己的东西,别人也不要想拿走!”
他说完后就立在那里,再也不发一言,似乎感觉也没有再多说的必要。
可这次连如瑶明月都懂了,朱高煦的意思是,他朱高煦不称帝,宁可死,而他现在剩下最后一个称帝的希望,就是夕照,这是他朱高煦的东西,别人不能拿走。如果要拿走的话,先拿他的命。
朱高煦言语平静,可其中的决绝,谁都听得出来!
转望脱欢,如瑶明月秀眸眨闪,一时间猜不到脱欢会是强逼呢,抑或是劝取?
又静了片刻,脱欢突然又笑了——极为欢畅的样子,道:“秋长风说得不错,汉王真的好本事。本太师……方才不过是和你们开个玩笑罢了。风遗尘整理校对。”
僵持的气氛好像缓和了些,朱高煦的嘴角挤出了几分笑容,回道:“这个玩笑实在好笑。”
脱欢却像完全听不懂朱高煦讽刺的意思,问道:“汉王既然取了夕照,却怎么还不知道夕照现在何处呢?”
朱高煦缓缓道:“只要再找到艮土,启动金龙诀时,本王自然会将夕照奉上。”
脱欢的眼珠转了下,神色欣慰道:“如此最好,幸运的是,本太师已知道艮土的下落,几日内,这艮土就会送来了。”
朱高煦微有动容,但转瞬如常道:“如此最好,只要艮土一到,本王自然命人将夕照快马送到。”
脱欢喃喃念道:“快马送到?”忽然展颜笑道:“看来还要再等几日了。汉王一路鞍马劳顿,先请安歇。承仁,给汉王、秋长风,还有这位叶姑娘安排休息之所。”他忽而冷酷如寒风,倏尔如同和事老般,竟然将方才所有的矛盾轻轻带过。对于秋长风反对借兵一事,更是绝口不提。
叶雨荷见脱欢如此善变,心里很是担心,暗想这次无论如何均是与虎谋皮了。
那文士飘然而出,以手作势道:“三位请。”
朱高煦瞥了秋长风一眼,缓步出了牛皮大帐。三人跟随那文士走到湖边的一个大帐旁。那文士道:“三位先请在这儿稍歇,若有需要,尽管提出。倘若招待不周,有所简慢,还请莫要见怪。”说罢转身离去。
那文士说得虽然客气,可态度多少有些冷淡。朱高煦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也不知在想着什么,随后掀起帐帘要入大帐之时,回头望见秋长风、叶雨荷还并肩立在帐外,没有进来的意思,皱了下眉头道:“进来再谈。”
秋长风神色犹豫,终于还是走进了帐篷。叶雨荷当然和秋长风同进同退,跟在他的身旁。
帐篷内极为简陋,只有地毡、茶几,看起来空空旷旷。
朱高煦环望四周,神色萧然,盘腿坐了下来,开口的第一句便道:“秋长风,你做了一件不聪明的事……”
秋长风并没有立即反驳,缓缓坐了下来,皱眉道:“汉王,你若是聪明的话,就应该先和我说说如瑶明月的事。”
叶雨荷立即道:“如瑶明月竟然像认识脱欢似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早就留意到,如瑶明月并没有跟他们行动一致,她还留在脱欢的金顶牛皮大帐中。
如瑶明月、脱欢、朱高煦之间的关系实际上远比叶雨荷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这个如瑶明月居然认识脱欢?这个如瑶明月看起来已不仅仅是如瑶藏主之女、东瀛忍者部的主事人那么简单。
这个如瑶明月的身上,有着许多让别人难解的秘密。
朱高煦听秋长风、叶雨荷质疑发问,却不急于作答,只是道:“秋长风,我在脱欢面前说你的那些话,并不假。”
叶雨荷一听,思绪飞转,立即明白朱高煦是说秋长风是他知己的事情,心中暗想,难道孤傲如斯的汉王,竟真的把秋长风当作是朋友?
秋长风却想,汉王一向飞扬跋扈,又埋怨圣上不理解他。汉王亦从未受过挫折,这次遭到重挫,孤单无助,对我可能是真心交往。但他说帐中说我的话并不假,这句话深想下来,好像他说在帐中他也说了假话?他究竟在哪里作假了呢?
不见秋长风回应,朱高煦叹口气道:“可你未见得把我当作是朋友,我不介意。但你必须要知道一点,眼下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一定不能让这条船翻了。”
秋长风皱了下眉头,沉默不语。
叶雨荷却道:“可如果因为这样而让更多的人受苦,我们宁愿船翻了。”她虽曾经刺杀朱棣,但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她本质上毕竟还是个捕头,也有着她的基本准则,她当然不赞同朱高煦借瓦剌兵制造兵乱。
朱高煦斜睨了叶雨荷一眼,缓缓道:“叶捕头,我一直以为你很中意秋长风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叶雨荷立即反驳道:“你错了,我中意他,因此才不会跟你一样,强迫他改变自己的观念。他若死了,我陪他一起好了。我也知道,他宁可和我一起挣扎地死,却绝不会和我一辈子忍辱地生。”
她第一次这么大声地说出自己所想,再无其余顾及。
秋长风听了,憔悴的脸上突然有了几分光辉,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叶雨荷的手,暖暖的,如当年柳桥一别;紧紧的,似三生之约。
他不必多说什么,他的动作已代表了他的态度。
叶雨荷见秋长风如此,终于展颜而笑,第一次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或许人生有这一刻,已不白活。
朱高煦望着眼前这二人竟呆了许久,他一生只为帝位,从来都视女人为附庸,今日听叶雨荷所言,突然想到,秋长风一生好像有叶雨荷就足够了,但是,本王呢?
转瞬之间朱高煦就断了这个念头,缓缓道:“你说得或许不错。可你若爱他,就不要总是先想着去死,而是要想着怎么先去活……”知道叶雨荷不明白他的意思,朱高煦盯着秋长风道:“你懂的,对不对?”
秋长风沉默了片刻,道:“我懂了,汉王的意思是,借兵不过是个幌子,启动金龙诀改命才是至关重要的。若真能改命成功,那么是否借兵已无关紧要。”
若真的有命运可改,若真的命中注定,朱高煦甚至不用动兵就可以登上帝位。
叶雨荷听秋长风所言后立即想到了这点,诧异道:“可是汉王为何一定要脱欢答应借兵给他呢?”
秋长风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兵法之道在于虚虚实实,汉王若直接提出用金龙诀改命,脱欢恐怕会别有打算,另起波折。汉王以借兵为名,先取得脱欢的信任,然后再反客为主,成为脱欢不能不依靠的人,这才有机会在筹码小的情况下取得大的胜算。不然的话,只怕我们三个人连金龙诀都见不到就已全军覆没。”
朱高煦赞许地点点头道:“秋长风,你果然想得清楚。”
叶雨荷似懂非懂,蹙眉道:“你是说……脱欢如果得到了夕照,根本不会和我们分享?”
朱高煦这才正视叶雨荷一眼,缓缓道:“叶捕头,你终于说到了关键所在。自古有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脱欢这种人,怎会平白分给我们一杯羹,让我们用金龙诀改命?”
叶雨荷灵机一动道:“汉王是以退为进,故意示弱……”陡然想到一个可能,如果金龙诀真的可以改命的话,当然也可以改动脱欢的命,一想到这里,激动得周身发颤。
朱高煦却未让叶雨荷继续说下去,一字字道:“因此说,眼下这出戏才不过是刚刚开幕……本王能依靠的,只有夕照和秋长风了。”转望秋长风道:“你当然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了?”
秋长风沉吟了许久才回答道:“我在决定如何做之前首先要问问汉王,如瑶明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文士回到脱欢帐下时,如瑶明月还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她脸上的表情极为愤怒,却又夹杂着畏惧。
那文士见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如瑶明月究竟为何如此。只听脱欢道:“如瑶明月,你不妨仔细考虑后再回复本太师。”
如瑶明月轻咬贝齿,再无方才看戏般的轻闲,想说什么,终于一咬牙,转身走出了皮帐。
脱欢望着如瑶明月的背影,嘴角带着几分嘲弄的笑,并不理会如瑶明月的无礼,问道:“承仁,朱高煦那里如何?”
那文士恭敬道:“回太师,朱高煦并未表示太多的不满,他招秋长风入帐,想必是要劝服秋长风了。”
脱欢淡淡地道:“不表示不满并不代表就满意了。三戒大师,你有观人之术,方才看了那么久,可看出什么问题了?”
他问的是案旁的一个人。
方才那壮汉装成脱欢时,案旁站有五个人,除脱欢和那文士承仁夹杂其中外,还有三个人一直默默而立。
那三个人中,最古怪的是那个蒙面秃头的人。
那人不但蒙面,而且周身上下都蒙在一件灰袍里,让人只能看到其身材中等,别的根本无从分辨。
若非脱欢提及,谁都看不出那人是个和尚,因为他虽秃头,还带了串念珠,但站在那里却没有半分和尚的样子,有的只是死气沉沉,如木雕石刻。
脱欢帐下竟有人蒙面,想想都很奇怪。脱欢却好像和那人颇熟,对那人也颇为信任。
那蒙面人终于开口,道:“朱高煦很有问题!”
他的声音哑得如同沙漠中响尾蛇张口吐舌般让人厌恶,听了便会忍不住周身战栗,而想要立刻躲避这种厌恶。
脱欢蚕眉抖动了一下,并不追问。很多时候,他高深莫测,但有些时候,他又希望不必多说,手下人就能明白他的心意。
那蒙面的三戒大师无疑明白脱欢的心意,立刻说:“朱高煦用的是反客为主之计,他手握夕照,筹码虽不多,但很是关键,他也聪明,会利用这个关键参与改命。他若能说服秋长风继续跟他一路,这就说明他借兵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用意,只在金龙诀。”
脱欢满意地点点头,微微一笑。这其中道理他当然清楚。
那文士冷哼一声道:“他们太高看了自己,却不知道太师是在故意考验他们,目的是要观察他们的意向,不然何以会让秋长风看出破绽?想他们就算是孙猴子,也跳不出太师的掌心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但减轻了过错,还把一切转错为功,捧了脱欢。
脱欢的胡子更亮,轻抚黑须平静地道:“朱高煦很是贪心,他们的命现在已在本太师手上掌握,他妄想用个夕照就加入进来还不够资格。”
那文士立即道:“是呀,太师眼下手握金龙诀和离火,艮土……”他看了三戒大师一眼,态度恭敬道:“艮土因三戒大师之故亦有了下落,不日可得。朱高煦只凭个夕照就想分杯羹,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哈哈笑了两声,见帐中无一人发笑,那文士有些尴尬,忙道:“我等都是仰太师鼻息,太师给的才会要,贪心的人,太师并不喜欢。”
脱欢满意地点头道:“承仁这话说得不错,贪心的人不会有好结果。可夕照在朱高煦手上,实在让人意料不到。”
那文士叹道:“不错,这件事真有点阴差阳错,王子本是运筹帷幄,不想却让朱高煦趁隙而入……”他提及王子的时候,脸上现出几分怪异,似钦佩,又像是畏惧。
脱欢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地摆摆手道:“三戒大师,你觉得朱高煦会把夕照放在哪里?”
三戒大师缓缓地道:“朱高煦在太师面前曾说过一句话,只要艮土一到,他自然会命人将夕照快马送到。这么看来,他还有手下在附近接应,夕照应该就在不远。”
脱欢点头道:“本太师也是这么想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朱高煦毕竟曾是汉王,应该还有死忠的手下。”
那文士立即建议道:“用不用属下派人去搜寻附近的陌生人,取回夕照?”
脱欢摆摆手,脸上又有了狐狸般的笑:“何必去搜,等他送来岂不更好。”
那文士眨眨眼睛,一时间无法体会脱欢的深意,就听脱欢道:“三戒大师,你肯定艮土会到?”
三戒大师只是答了一个字:“是!”可就是这一个字中,不知为何却包含着极为强烈的恨意,让人听了竟毛骨悚然,但那恨意却显然不是对脱欢而发。
脱欢对三戒看起来颇为信任,如得到保证一样,微微点头,突然又问:“大师如何来看秋长风、叶雨荷这两个人?”
三戒大师这次却沉默了许久,在众人均以为他不准备说话时却道:“秋长风没有出手行刺太师的打算,叶雨荷倒很冲动,几次想出手,但这反倒证明叶雨荷对金龙诀极为热切。未得到改命机会前,叶雨荷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会贸然出手。朱高煦和秋长风本来势不两立,这次居然联袂前来,也的确应该是因为金龙诀之故。因此依在下看来,金龙诀未启动前,他们还会与我们合作,但要提防他们有小动作。”
他居然对秋长风等三人颇为熟悉的样子,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脱欢点点头微笑道:“本太师倒想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小动作。”
那文士瞥向三戒大师旁边的两个人道:“叶雨荷他们应该庆幸没有出手才对。”
三戒大师身旁还站着两人,他们一直沉默无语,闻言亦是安静地站着,并无任何表情。三戒左手处的那个人,额头高耸,身形高瘦,看起来随时都要腾空而走一般;而右手处那个人,则肩宽背厚,双眸竟泛绿意,虽是站着不动,但让人看着竟如同见到了荒野里的猛兽一般。
脱欢望了眼那两个人,嘴角泛出些许微笑道:“有龙虎双骑在,秋长风他们若出手,的确要自讨苦吃的,不过很多时候,能不出手还是不出手的好。”
那文士立即躬身肃然道:“是。”
脱欢目光闪动,又望向那个三戒道:“听闻大师对医卜方面也颇为精熟,以你所见,眼下秋长风的身体如何呢?”
三戒大师立即道:“我看其眼神隐透青意,眼通肝,可见其肝脏已被青夜心所损;人之肺气宣于皮表,他面容憔悴,听其咳嗽,喑哑嘶裂,可见其肺经已遭受重创;他的颊间有红赤暗涌,站立虚浮,鬓发间白中泛青,可知其心、脾、肾均有了很严重的问题。若是旁人如他这般境况恐怕早就卧床不起了,但他还能撑住,可见他意志极坚。这种人,无论求生做事,均有常人难及的毅力,太师若不想留后患,最好将他尽早……除去!”他观察细微之处,看起来竟不亚于秋长风。
脱欢沉吟道:“后患?他有什么后患呢?”
三戒大师沉吟道:“不知为何,在下总觉得此人留在这里,对金龙诀的启动是个威胁。”
那文士失声道:“秋长风要破坏金龙诀启动,他不要命了吗?”
三戒大师沉默半晌才道:“按常理来说他会要命,但是等金龙诀启动后就难说了。很多事情是不能用常理揣度的,反正我觉得要密切留意此人的举止。”
脱欢皱了下眉头,缓缓道:“屈指算算,他应该最多不过还有二十日的性命了?”
三戒缓缓点头,再不多言。
他们竟对秋长风的情况颇为了解,叶雨荷若在此,定会明白他们和叶欢之间必有瓜葛。
脱欢又问:“他中了青夜心后,听说是用刀断四脉之法暂时延命至今的。到现在是不是真的只有离火或者金龙诀才能救他呢?”
三戒大师嘿嘿笑了声,缓缓摇摇头。
脱欢竟还能耐着性子道:“大师是说还有别的方法救他?”
三戒道:“不是。若是二十日前,他或许还能用离火自救,可到了现在,他死气攻心,就算给了他离火,他也没法再活了。到如今……”顿了片刻,三戒大师下了肯定无疑的结论,“只有金龙诀启动才能救他,除此之外,他只有死路一条!”
脱欢笑了——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残忍,他舒服地伸个懒腰,若有遗憾地道:“既然秋长风迟早是个要死的人,倒不用急着杀他了。本太师其实很想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冲入帐内来到了脱欢面前。
若是刺客前来,只怕不等到了脱欢面前就会被帐外的银甲武士、帐内的金甲兵卫砍成肉酱,就算刺客可冲过那些防卫,也绝难挡过龙虎双骑的合击。
可所有人均未出手,就看那人径直到了脱欢面前,低声说了一句话,脱欢虽一直运筹帷幄、波澜不惊,但听那人言罢,脸色遽变。
朱高煦听秋长风追问如瑶明月的事情,皱眉许久,迟疑道:“她这个人……一时间倒难说清楚。”
叶雨荷道:“汉王,长风问得不错,如瑶明月这个人的确很是奇怪,她的动机用意一直让人难以捉摸,你已说过,眼下我们是同舟共济,既然如此,有话讲明了最好。”她自从说出心事,被秋长风接受后,竟不知不觉地改了称呼。
秋长风只觉得心中一暖,这句话他早已等了多年。可若早知等得这般艰辛刻苦,他当年会不会留下?
那一刻,他有一丝恍惚,但仍坚持道:“雨荷说得不错……”
叶雨荷心中一甜,又带了几分酸楚,只因见到秋长风枯槁憔悴的一张脸。这句话,她亦等了许久,可从未想到过,等说出后,竟一日比一日短暂。她若知道这声称呼会经过如此险恶磨难,她宁可当初见到秋长风的第一眼时就抛却与他的一切恩怨。
红尘紫陌,回首无数,纵飞花飘絮,霓裳起舞,终究不过化作尘土。
她到现在唯一的奢盼只是救回秋长风的命,再和他抛却一切恩怨,可这究竟能否做到?
朱高煦见到这二人的情形,一时间也有些惘然,就听帐外有人轻声道:“两位若是想知道我的事情,问我就行了,何必让汉王为难呢?”
三人扭头望过去,见帐帘一挑,如瑶明月进到了帐中。她不知何时来的,但显然在帐外已有些时候了。秋长风神色不变,缓缓道:“那也要如瑶小姐肯说才行啊。”
如瑶明月顾盼生辉,摇曳多姿地到了三人面前,屈膝跪坐。这倒非她有求于众人,而不过是他们东瀛的一种坐姿。
如水波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漫过,如瑶明月幽幽一叹道:“其实一些事情我已对汉王说过,只请他莫要告诉旁人。他是个君子,因此到现在并未对你们提起。”
朱高煦冷冷地道:“我不是君子,我最恨君子。”他不看如瑶明月,只是看着空旷帐篷的对面,对如瑶明月要说什么不置可否。
如瑶明月嫣然一笑,秋波流转,终于凝在秋长风的身上,道:“秋大人,记得不久前我去找你时曾对你说,‘一个女人为了救最亲近的人,无论做什么,我都不觉得过分’。”
叶雨荷记得这是当初如瑶明月对秋长风说的辩解之词,一念及此,心中感激。她虽感觉如瑶明月举止不合常理,但一直对如瑶明月没有太多的恶感。
秋长风却道:“如瑶小姐请长话短说。”
如瑶明月的笑容有些苦涩,道:“那句话,我是有感而发的。叶姑娘为了你所做的一切,或许别人不赞同,但我身为女子却是深有感触。因为……我做的所有的事情,也是为了一个男人。”
她现出了敞开心扉的神态,表明是要和秋长风等三人精诚合作。
叶雨荷微感惊讶,暗想莫非如瑶明月也有心上人,她的心上人难道是叶欢?如果是这样的话,如瑶明月的举止倒说得过去。一想到如瑶明月一切举动是为了叶欢,叶雨荷只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她看了眼朱高煦,却见到他木然地望着对面的帐篷,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秋长风反问道:“为了哪个男人?”
如瑶明月叹了口气轻声道:“一直以来,秋大人难道不觉得很奇怪,为何忍者诸部在沿海活动,唯独缺了一个人?”
秋长风立即道:“不错,缺了个如瑶藏主。按理说这种大事关乎两国交兵、生死存亡,如瑶藏主不可能任由你来左右。”
如瑶明月脸现悲哀,道:“我不过是受制于人。你恐怕并不知道,家父早在两年前就已失踪了。”
秋长风悚然动容。他实在难以想象,威名远播的如瑶藏主为何会突然不见。
如瑶明月瞥了一眼朱高煦,又回头看着秋长风道:“这件事汉王已知晓,看来汉王真的没有把这事告诉秋大人。家父不见后,我当然极为焦灼,因此百般打探,一直一无所获,家父就像凭空消失一样。直到一年前,我突然收到了父亲的一件信物,传信物之人对我说,家父在他们手上,要救家父的性命,一定要我听命行事。”
秋长风的脑海中灵机一闪,震惊道:“令尊难道是落在了叶欢之手?”
如瑶明月微征,终于点头叹道:“秋大人果然聪明,一猜就中。”
叶雨荷苦笑,这才明白自己想错了,原来如瑶明月为的那个男人竟然是如瑶藏主。她并不笨,立即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果不其然,就听如瑶明月道:“因此我只能听叶欢的命令行事。”
秋长风嘿然冷笑道:“你这个谎说得并不高明,令尊何等人物,叶欢怎么能够控制住他?”
他说话时紧盯着如瑶明月,不放过她的一丝细微表情。
如瑶明月悲哀道:“家父三年前就染病在身,下肢瘫痪,只是因为怕别的家族反抗才将消息秘而不宣。你当然也知道,忍者部中素来都是强者为王,藏地、伊贺等部早对家父的宗主之位虎视眈眈,若知家父的情状只怕立即就要发难,到时候如瑶家的下场将会很惨。家父瘫痪,功夫早去了八成,这才被叶欢所乘。”
沉默了片刻,如瑶明月见秋长风不语,苦涩道:“秋大人,你不信我吗?”
秋长风片刻未语,而后说道:“叶欢以令尊控制你,然后就让你为乱沿海?”
如瑶明月道:“不错,他让我们先行刺沿海的官员,然后让我们去找《日月歌》,顺便劫持云梦公主。我们一直想不通,他当初为何执意要命令我们劫持云梦呢?”
秋长风冷笑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叶欢只想把事情闹大罢了,他知道猛然间要求太多只怕你们不会从命,因此才让你们一步步陷进来而难以自拔。”
如瑶明月有些恍然道:“原来如此,若非秋大人分析,我倒……真的没有想到。”
秋长风眼眸中光芒一闪:“你真的没有想到?”
如瑶明月忍不住用嫩白如玉的纤手撩拨下头发,眼中露出楚楚可怜之意,道:“秋大人不信我吗?”
秋长风盯着如瑶明月,憔悴的脸上突然带了几分厌恶,缓缓道:“如瑶明月,我最后警告你,你若想和我们真诚合作,最好实话实说,不然的话,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谈下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