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当皇帝?

一切都显得太平静了。

从大业十三年十一月初到十二月末,在长达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原本打得如火如荼的东都战场却忽然沉寂了下来。

这样的平静意味着什么?

连日来李密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王世充难道就甘心这么耗下去,光吃粮不打仗?

不,李密觉得王世充一定会有什么动作。

带着这样的疑虑,李密命人召来了最近刚刚逃奔瓦岗的隋军降卒。

“王世充在干什么?”李密问。

“最近他一直在募兵,一再设宴犒劳将士,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李密盯着那几个降卒的脸看了很久,心里忽然掠过一阵惊悸。

“二十二三,月出半夜天。”李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句农谚。也就是说,每逢下旬,尤其是在二十二、二十三这几天后,前半夜没有月亮,后半夜月亮才会慢慢升起。这就意味着,在每个月最后的这几天,夜里几乎没有月光。

今天是几号?

十二月二十四。

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天!

李密全身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我几乎着了王世充这小子的道了,”李密对裴仁基说,“你想到没有,我们这么久没有发动攻击,而王世充军营中的粮草将尽,他急于一战,所以才会一再募兵、犒劳将士,目的就是想趁月末天黑,偷袭我们的仓城!传令下去,在今天日落之前,必须完成防御部署。”

命令一下,郝孝德、王伯当、孟让等人立刻率部进入仓城周边的阵地设伏。

是夜三更,王世充的军队果然出现了。当他们进入王伯当的埋伏圈时,王伯当马上发起攻击,但是遭到隋军的顽强抵抗,王伯当反而失利。隋军进而开始攻城,瓦岗守将鲁儒率众力战,扼制住了隋军的势头。王伯当重新组织兵力再度攻击,终于大败隋军。王世充的麾下骁将费青奴战死,士卒被杀一千余人。

王世充连遭败绩,连精心策划的偷袭也彻底落空,顿时灰心丧气。

东都的越王杨侗连忙遣使慰劳。王世充大发牢骚,说他兵力太少,而且长期作战已经疲惫不堪云云。杨侗不得不又给了他七万人,才算堵住了他的嘴。

王世充得到了这支生力军,顿时有了底气,于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正月初大举反攻,终于在洛水北岸击败李密,迅速将部队推进到巩县北郊。这是王世充与李密交手数月以来取得的第一场胜利,令他不禁大为振奋。正月十五日,王世充命各军在洛水上搭建浮桥,准备乘胜进攻洛口仓。

然而人多不见得是好事。

军队数量的庞大与番号的错杂极有可能导致号令不一、指挥失灵。正在抢渡洛水的隋军现在就出了这个问题。还没等王世充下达总攻命令,先行架好浮桥的部队就率先发起了进攻。虎贲郎将王辩一马当先,率领部队一下就攻破了李密大营的外围栅栏。瓦岗守军顿时一片慌乱。

此时只要隋军坚持进攻,李密马上就会溃败。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王世充却突然下令吹响收兵的号角。

因为他只看见大军在渡河的时候行动错乱、步调不一,根本不知道前方的王辩已经成功突破了敌人大营。

正在奋力突进的王辩听到号角声,不得不率部后撤。李密乘机带领敢死队发动反击,隋军大溃。为了争夺浮桥逃命,隋军光落入河中溺毙者就有一万多人,王辩战死,士卒各自逃散,大军瞬间瓦解。王世充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逃离战场,不敢回东都去见越王,只好北上河阳(今河南孟县)。

王世充就这样与唾手可得的胜利擦肩而过。

这天夜里,王世充的部队在横渡黄河时,突然天降暴雨,狂风大作,天气变得极度寒冷,士卒又冻死了一万多人。等到达河阳时,十几万的部队只剩下几千人。王世充把自己关进了监狱,以此向越王请罪。

得到大军惨败的消息后,越王杨侗也只能苦笑。要是在平时,一个败得这么惨的将帅早该被砍成肉酱了,可眼下,越王能杀王世充吗?

不能。

不但不能杀,还要慰劳他、犒赏他、捧着他、哄着他。

要不然怎么办?有王世充在,好歹还能牵制李密,还能把李密拒于东都之外;要是没有王世充,东都可能转眼就会被李密吃掉。

虽然王世充屡战屡败,可还是要鼓励他屡败屡战。

所以,越王杨侗不但丝毫不敢责备王世充,反而派使节前去向王世充宣布特赦令,又赏赐他金银、绸缎、美女,百般劝慰,让他回洛阳。

吃了败仗还能得到赏赐,不知道王世充有没有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过既然朝廷如此厚爱,王世充也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随后纠集残部一万余人回了东都,驻扎在含嘉城(洛阳北城内),只求自保,不敢出战。

李密连败王世充,士气大振,遂乘胜进攻东都,一举夺取了金墉城。李密命人将城门、城墙、官邸、民房等全部修葺一新,将瓦岗总部迁进城内,以此对东都进行威慑。随后,李密拥兵三十余万,在邙山南麓列阵,进逼洛阳上春门。

正月十九,杨侗命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城御敌。段达率部出城后,远远望见李密军容盛大,心中恐惧,未及接战便撤出战场。李密挥军进击,韦津兵败身亡。

眼看李密的场面越搞越大了,东都附近的一大批隋朝官吏赶紧率部投降了李密,而远近的义军首领如窦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圆朗等人也纷纷遣使奉表,鼓动李密登基称帝,属下的裴仁基等人也劝李密早正位号。

要不要当这个皇帝?

形势一片喜人,耳中一片阿谀之声,稍微不淡定的人,很可能就心花怒放地笑纳了。

可李密就跟李渊一样,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春天还没到。

他还知道,劝他当皇帝的人基本上都是心怀鬼胎。

就说窦建德这帮人吧,他们如此殷勤劝进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他李密结结实实地成为隋朝的靶子,最好是把四面八方的官军都吸引到他李密身边,好让他们躲在背后茁壮成长。等瓦岗和官军斗得两败俱伤,他们再坐收渔人之利,轻松摘走胜利果实。

这就是他们的花花肠子!

至于说手下的裴仁基这些人,倒也不能完全抹杀他们的拥戴之意。只不过他们的拥戴也不可避免地掺杂了私心。因为李密要是当了皇帝,这瓦岗就成了一个朝廷,那瓦岗的老少爷们儿不也立刻跟着升格了吗?或许一不留神还能混个宰相尚书什么的当当,所以他们才会把小算盘打得哗哗响,一心想把李密鼓捣成皇帝。

这些小心思李密也都心中有数。

所以,面对所有人的劝进,李密只说了八个字——东都未克,不可议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