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只嫁多金美少年】
提起蒋志清这位不世出的大英雄,可谓是来历悠久,扑朔迷离。
话说早年间在越剧之乡的溪口之西,嵊县葛竹,有一个温柔多情的美少女,名叫王采玉。19岁那一年,她含羞出嫁,嫁给了乡人俞某人为妻,花烛未熄,洞房方暧,丈夫俞某却莫名其妙的死了。死就死了吧,但紧接着,王采玉的公爹也莫名其妙的死了。也就是说,王采玉嫁过来之后,夫家所有的男人全都死光了,可怜采玉娇滴滴的一个女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呢?
说起王采玉这个女生来,实是不可多得的女才子,精女红,工诗文,兼以心地善良,可这些优点,谋生时都是用不上的。无奈之下,王采玉就去了葛竹庵,带发修行,混口斋饭吃。
当地有家玉泰盐铺,盐铺有个伙计姓王,经常来庵里串门,看到了年少貌美的王采玉,就对她说:采玉啊,你这么年轻,难道安心在这冷清的地方过一生吗?要不要我替你介绍个男朋友,干脆还俗算了。
王采玉:王大哥,你看我带发修行,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思,只不过,我王采玉虽然资质疏陋,却自幼读书,纵然命比纸薄,难改心比天高……王大哥,你听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王伙计:……听不明白,你到底是啥意思?
王采玉:还能啥意思?我要再嫁的人,他要年少多金,既不能辜负了我的青春,也不能再让我担惊受怕的过穷日子。
王伙计道:你要年少的有,你要多金的,也有。可又要年少又要多金……采玉啊,咱们能不能理性点,你想啊,年少之人,还没来得及赚钱,怎么可能多金呢?多金之人,那钱都是积年累月挣来的,等挣到钱的时候,多半已经是老态龙钟了。
王采玉:那我不管,反正不能满足我这两个条件,我宁可不嫁。
王伙计:你看你这丫头,真犟,让我帮你物色物色。
过不多久,王伙计又兴冲冲的找到庵里来:采玉,采玉,你想嫁的年少多金之人,我找到了。
王采玉:真的假的?
王伙计:人我已经带来了,你扒门缝往外看。
王采玉扒着门缝,偷偷向外一看,顿时羞红了红。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少年,美貌韶秀,青春俊俏,穿一袭华丽的长衫,手执折扇,正自逍遥自在,一看就是有钱的世家子弟。让王采玉一望之下,顿时心折。王伙计在一边介绍道:采玉啊,外边的美少年,就是我打工的玉泰盐铺的少东家,叫蒋肇聪,字肃安,小名叫明火,精明又能干,江湖人号埠头黄鳝,采玉啊,不知你乐意不乐意啊?
你看这笨伙计问的,这事王采玉怎么可能不乐意?
【02.金玉良缘大骗婚】
于是妙龄寡妇王采玉再次迎来了她生命的春天,嫁与玉泰盐铺少东家为妻子。当喜宴过后,喜娘退出,洞房的门被人关上,一个脚步声向她慢慢走来,王采玉羞红到了耳根子上。
一只手扯落了蒙在她头上的红盖头,于是王采玉惊讶的看到了一个满脸皱纹,犹如风干了的橘子皮一样的怪老头。当时王采玉吓了一大跳:老头,你跑我洞房里来干什么?
老头涎笑着:娘子差矣,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洞房,是咱们俩人的洞房。我便是你的夫君,玉泰盐铺老板蒋肇聪是也。
不可能!王采玉惊得魂飞天外,顾不上新娘子的矜持,一跳而起:你胡说些什么,那蒋肇聪明明是个年少多金的美少年,我是亲眼看到过的。
没错,你是亲眼看到过。老头蒋肇聪失笑道:不过你看到的,是我花钱从戏班子雇来的一个武生。你呀你,采玉,不是为夫的说你,你吃亏就吃亏在没做过生意,做生意最讲究一个看货,你必须要让顾客看到你的货就想买,可他们买到手的,绝对和当初看到的不一样。
王采玉惊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呆呆的问这怪老头:你为什么欺骗我?
为什么?怪老头失笑:采玉啊,你怎么笨到要问这个问题呢?理由不是太简单了吗,因为你知书达礼,温柔善良,是四乡百里尽人皆知的女才子哦。而我们蒋家历经几代人,艰苦劳作才积攒下这么一个小盐铺。这么下去怎么行啊,这样发展太慢了,时不我待啊。要与时俱进,蒋家一定要有最优秀的后代生出来,只有最优秀的后代,才能够替我们蒋家带来荣耀。可是采玉啊,除了你这么优秀的女子,谁又能替我们蒋家生出来最优秀的后代呢?贤妻,你切莫娇羞,咱们快来……嗷,嗷嗷嗷……
怪老头说得兴高采烈,王采玉却是听得五内俱焚,痛不欲生。悲愤之下顺手操起桌上的铜尺,不由分说照怪老头脑壳上狠敲下去:坏老头,你个大坏蛋,你坑骗了我,你坑了我一辈子啊,我打死你……直打得怪老头蒋肇聪惨嚎之声,响竭行云。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眨眼工夫,倒霉的怪老头蒋肇聪,就惨遭王采玉暴打了十个月,到了次年——确切的时间是公元1887年10月31日,王采玉替蒋家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按族谱,起名为蒋周泰,学名叫蒋志清。
正如怪老头蒋肇聪所判断的那样,蒋志清这孩子生而不凡,在他7岁那年,就已经名动江湖。
7岁的小朋友,也敢名动江湖?
敢!没这破孩子不敢干的事儿!
【03.异人蒋志清】
就在蒋志清7岁的那一年,党人游走江湖,帮会啸聚风云,时有光复会中的鉴湖女侠秋瑾,渡海自日本而来,接掌大通师范中学,于渐东联络江湖会首,欲谋大举。渐东龙华会大魁首竺绍康,江湖人号牛大王,被大通师范学校聘为辅导员,于是竺绍康率手下兄弟入驻学堂,日夜操练,准备行动。而牛大王和秋瑾则行于江湖,秘密联络渐东的其它帮会。
有一天,竺绍康和秋瑾途经嵊县,将马匹拴在路边的树上,就去茶馆里喝茶,这时候路边窜过来一个小朋友,见竺绍康的座下马神骏非常,顽皮之心顿生,跳上前来,对准那马脑壳,大叫一声:休走看拳。砰的一拳,打在马脑壳上。
那匹马久随竺绍康,惯走江湖,早已是通人性。正自好端端的吃着草,无缘无故的挨了这孩子一拳,心里憋火,想给这孩子一个厉害偿偿,奈何缰绳被拴在树上,只好后退一步。
不想那孩子见马畏缩,更加凶恶,上前又是一脚,踢在马嘴之上,那马心里更加委屈,只能再退一步。
孩子再迫上前,还待要打。这下子那匹马火了,心说你个破孩子,我大马不发威,你拿我当病猫啊?前蹄一扬,哐的一声将孩子掀倒,未待孩子爬起来,那匹马上前一步,前蹄踏在孩子背上,低下头,照孩子的后背吭哧就是一口,直咬得孩子痛澈心肺,不由自主的张大嘴巴,放声嚎叫起来。
听到孩子惨叫声,牛大王竺绍康吓了一跳,急忙飞奔过来,从马嘴下救出孩子,说道: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这么讨厌呢?我这匹马是通人性的,你无缘无故打他一拳,他不和你计较,也就罢了。你还要再踢他一脚,他也没计较,你就应该罢手吧?可你还要打,你看,现在惹火了他,咬你这么一口,后悔了吧?
把倒霉孩子扶起来,牛大王细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孩子回答:我叫蒋志清,住在溪口。
牛大王拍了拍蒋志清的脑袋瓜:名字起的不错,就是心眼不够用,快点回家吧。
蒋志清回家后不久,祖父,父亲相继去世,而他则被母亲王采玉送到了私塾读书,眨眼工夫他就读到了13岁,正自捧了书本,吱哩哇啦读得起劲,突然哐的一声,就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县府衙役,一脚踹开私塾的门,听啦一声,不由分说,一条铁链子已经锁在了蒋志清细嫩的颈子上。
蒋志清吓得呆了:娘稀皮,干吗锁我?我又没犯法?
没犯法也得锁。衙役道:知道不知道,你家有个佃户,欠了县府的租子不缴,竟然逃走了。
蒋志清道:佃户逃走了,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事?衙役怒道:你家佃户逃走,你是少东家,当然得由你来顶罪,这么简单的道理,还得麻烦老子替你解释吗?
你这简直是……蒋志清气得七窍生烟,还待要说,早被衙役们用力一扯,拉着走了。
这就样,蒋志清刚刚13岁,就莫名其妙的被官府下了大狱。幸亏母亲王采玉多方周折,上下打点,这才把这小东西从大牢中救出来。
出狱后不久,蒋志清14岁了,有一天他19岁的表姐毛福梅来家里串门,恰好被蒋志清看到,于是蒋志清一个箭步的拦在表姐面前,大声道:表姐,你忙不忙?
表姐毛福梅道:不忙不忙,弟弟你有什么事?
蒋志清道:如果表姐你不忙的话,就嫁给我吧。
什么?毛福梅听后,吓了一大跳:你这么个小东西,谁教给你的……扭头捂着羞红的脸颊跑掉了。
蒋志清的妈妈王采玉在门里听得清清楚楚,也是被儿子的大胆吓了一跳,心说这孩子好他娘的怪,这么小就知道要娶媳妇,长大了那还了得?
【04.奇怪的教书先生】
王采玉犹豫了几日,但看儿子蒋志清的态度很是坚决,竟然一定要娶表姐为妻。于是王采玉就想,姑表亲,亲连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志清的这个小表姐聪明,懂事,干起活来又是把好手,既然志清想娶她,那就托人问问她的意思吧……
就托了媒人,前去说合求亲。照例,蒋志清的小表姐象征性的推托了一翻,最终羞红着脸答应了下来,由是在蒋志清14岁那一年,迎来了他的洞房花烛夜。拜堂的时候,两边由傧相挟着蒋志清,随着礼生的号令行事。礼生喊:拜——蒋志清竟然不下拜,可这哪由得了他?两边的傧相咬牙用力,强行将蒋志清按倒。礼生喊:升——蒋志清趴地上不肯起来,两边的傧相强行将他架起来,就这样别别扭扭的进行着,终于听到礼生喊:送新郎新娘入洞房——这时候傧相就不能挟持蒋志清了,只能松开手。却不料,大家一松手,就见蒋志清嗖的一声冲出门去,一手摘下头上的红缨西瓜帽,呼的一声往半空一抛,已经跑到了街上,跟孩子们玩了起来。
王采玉目瞪口呆的看着儿子,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你说这个小王八蛋,你既然不喜欢结婚,那干吗非要哭着喊着娶你表姐?你这不是坑人吗。
这件事情的吊诡就在这里,蒋志清在表明态度要求娶表姐毛福梅的时候,表现的是非常成熟,非常有男子气慨的。然而当毛福梅过门的那一天,蒋志清却突然恢复了他的顽童本性,这种性格上的突然倒缩,铸成了毛氏未来的悲苦命运。但蒋志清何以却又突然性格倒缩,从一个小男子汉恢复了幼稚本色,却是桩再也无人能够猜透的谜。
此后,蒋志清继续在凤麓学堂读书,学堂里主要是讲《礼记》和《周礼》,蒋志清对此表示不满。他不知听谁说起,现在的学堂都在教授西洋的算术和英文,就要求老师讲授。可是凤麓学堂的老夫子哪里懂这些?老师不会讲,学生偏要学,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好办,把这个多事的学生开除就是了。
于是讨厌的蒋志清被凤麓学堂开除,老夫子们继续悠哉优哉的讲他们的《周礼》。
蒋志清失学回家,正自郁闷,这时候他的舅父听说了此事,就说:志清啊,你不是想学习西洋的算术和英文吗?好啊,那你去宁波的箭金学堂吧。听说箭金学堂有个顾清廉先生,了不得哦,不唯是懂西洋的算术,还会讲七八国的英文呢。
蒋志清听了,就强烈要求去宁波求学。可是他现在是有家口的人了,要走就得带上妻子毛氏。于是夫妻二人就到宁波租了幢宅子,毛氏在家里做针线活,活衣做饭,蒋志清则挟了书本,兴冲冲的去上学。
上课的时候,就见门外来了一个怪人,好险没把蒋志清吓得大叫起来。
那人穿着打扮,说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无非不过是西装革履,头戴礼帽,留八字胡,拄文明棍,嘴里还叼一支大雪茄而已。可这个打扮,跟蒋志清此前所见的乡下人,长袍马褂相比,那是大大的另类,足以让蒋志清大声尖叫了。
这位西洋怪人,就是蒋志清慕名而来的先生顾清廉了。
顾先生走到讲台前,从唇边拿下粗大的雪茄,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姑摸扭,我哈腰狗崽子你娃死。先用英语,后用日语,和学生们打过招呼。别的学生们倒还罢了,可怜蒋志清听得两眼都直了。
问候过罢,顾先生从兜里掏出来奇怪的书,封面的画画绿绿,上面的文字七扭八歪,没一个正形。就见顾先生将书举起来,说道: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一本奇书,这本书是一个奇人所写,书里写的,更是一个奇到了不能再奇的盖世大英雄。同学们,你们想不想读懂这本书?
想。学生们齐声答道。
想就要认真学习,吊儿郎当那可不行。顾先生说道:我悄悄的给你们透个底,这本书的名字,叫《三十三年之梦》,写这本书的奇人,名叫宫崎寅藏,乃东瀛岛上的最是神出鬼没的独行侠,此人行走江湖,结识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们猜猜,这位大英雄是谁?
同学们齐声回答:猜不到。
猜不到就对了。顾先生说:说起这位大英雄啊,他姓孙,名文,此人乃上界奎木狼转世,是大明开国天子朱元璋的后身,一生矢志反清复明,光复中华。你们看看这一段,这里说孙文先生在伦敦的时候,被朝廷的鹰爪牙秘密抓获,孙文临危不乱,信鸽传信。那信鸽直飞到了英国的女皇手上,英国的皇帝叫姨丽莎,乃绝世美女,正所谓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美人英雄,相得益彰,最是仰慕孙文的英雄气慨,接到孙文的护驾手诏之后,立即发兵十万,于伦敦街头大战朝廷鹰爪牙,是役也,刀来剑往,血光弥天,杀声动地,日月无光……
听顾先生这么一扯,我们就会知道,顾先生的日语水平,实在是有点马马虎虎。他说的是孙文伦敦蒙难的历史事件,这段历史见之于日本宫崎寅藏的《三十三年之梦》中,书中说,孙文在英国伦敦的时候,被清廷密探诱擒,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幸亏孙文急中生智,在一张名片上写了求救信息,引发英国向清廷提出抗议,最终获救的故事。但这段故事纯属孤证,没人能够在英国查到相关证据。而且顾先生将这段故事揉和了中国特色的元素,听起来更加的耳目一新,直听得蒋志清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心中对孙文先生的英雄业绩,已经是祟拜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此生此世,唯愿一睹大英雄孙文先生之面,足矣。
当这个念头浮出于蒋志清脑子里的时候,历史已经注定。
【05.东游取火焚天下】
1906年4月,少年蒋志清东渡日本。
这次东渡,蒋志清是忽修母亲妻子卖掉家产而凑到的钱,当时朝廷有留日学生经费,考试通过者就可以公立出国。但是显然,蒋志清的考试成绩有点靠不住,只能让他母亲和妻子受累了。
在船上,同行的中国留学生随地吐痰,遭到船员的委惋批评。船员说:随地吐痰,是中国人的恶习,人家日本人才不这样低俗,日本人会把痰吐在手帕上,回家后洗涤或扔掉。
蒋志清听得目瞪口呆,急忙把这事写在日记上。
到了日本,蒋志清发现他遇到的日本人,从锄地农夫到三倍小姐,人手捏着两本书。
这是啥书啊?蒋志清问日本人。
日本人告诉他:这两本书啊,是咱们中国的大思想家写的,这本叫《海国图志》,是魏源先生写的。这一本叫《传习录》,是明代王阳明先生写的。
蒋志清听得困惑:你们不是日本人吗,怎么说自己是中国人呢?
日本人对他怒目而视:你有没有搞错?日本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有唐以来,我们就经常派人去大陆学习参观。后来到了明朝末年,蛮夷满清灭亡了大明,大明朝只剩下俺们日本这一块,孤悬海外,却无日不思光复神州,还我河山。
蒋志清听得呆了:那魏源,和写这书的王阳明,都是日本岛上的思想家吧?
日本人摇头叹息:有没有搞错,你们大陆人被满清都给愚弄傻了,王阳明是江西人啊,这位魏源现在还生活在大陆本土呢,他写的《海国图志》在日本虽然人手一本,印刷了数千次,可是在大陆本土,数次印刷硬是一本也卖不动哦,听说魏先生拿不到稿费版税,已经是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耶。
蒋志清听得心旌动摇,牢牢的记住王阳明这个名字,就去报考陆军学校。却不曾想,日本的陆军学校,铁板一块,非得由中国陆军部保送,否则不收的。蒋志清无门而入,意兴珊谰的在街道上瞎溜挞,突然耳边听到一声叱骂:娘稀皮,老子不就是欠了你半年房租吗?催什么催?等老子有钱了一定还你……居然在这里听到熟悉的乡音,蒋志清又惊又喜,转身一看,却也是一名留日清国学生,急忙上前招呼,得知此人便是青帮大佬陈其美。
陈其美,浙江吴兴人氏,比蒋志清年长10岁,谋事精明,处事果断,自诩以冒险为天职,是一个天生的领袖人物。他请蒋志清吃生鱼片,喝清酒,说:娘稀皮,小蒋啊,你吃亏就吃亏在年轻,不懂事,没有大佬带着,日本这地方鱼龙混杂啊,以后就当我的马仔好了,我亏不了你。
然后陈其美就指点蒋志清:你想进入日本的陆军,那就得先回国,去保定读军校,然后再让清国的陆军部保送你来日本。
蒋志清恍然大悟,谢过陈其美,就回国了。那边陈其美进入东京警监学校冒充学生,而蒋志清回国之后,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徒步行走了一千多公里,终于到了保定的通国陆军速成学堂。这所学校,乃北洋袁世凯所创,学校的校长,就是北洋大将段祺瑞,给蒋志清讲课的老师,是北洋混不太明白的段芝贵。眨眼工夫蒋志清读了一年的书,学校果然选送学生去日本陆军,可是只限于日语班,而蒋志清读的却是炮科,没他的事儿。
这下子蒋志清急了,当即给校方打报告,声明自己已经去过日本,日语说得呱呱溜,如学校不服,可以考考他。校方从谏如流,当即对蒋志清进行日语考试,顺利过关,于是蒋志清就去了日本的振武学校。这所学校,是日本专门为清国的留日学生设立的预备学校。蒋志清在振武学校苦学三年,每天吃没得吃,喝没得喝,几十名学生合租一个小黑屋,尽管环境如此艰苦,但蒋志清的心里,却如吃了蜜糖一般的甜。
如此艰苦环境,蒋志清甘之若饴,是因为在大佬陈其美的引荐之下,他终于见到了景仰已久的孙文,并成为了同盟会中的成员。
三年过后,蒋志清进入了高田陆军第13师团野炮兵第19联队。从此过着比振武学校更为残酷的生活。正当他刻苦训练的时候,却突然接到青帮大佬陈其美的江湖飞羽令,命他立即回国,起事灭清。
接到命令,蒋志清立即向师团长长冈外史打报告,谎说自己妈妈病了,要求请假回国探望。师团长回答:因受陆军省委托管理,不能许可擅自归国——不批准蒋志清的请假。
蒋志清又去找联队长飞松宽吾,飞松宽吾说:你的,军人的干活,不能乱回国的干活,但是我可以给你48小时的事假,事假过后,如果没有归队,被宪兵逮到,杀头的干活。
蒋志清听了后,道:报告长官,48小时,我回国办妥当了事再回来,足够用了,那我就请48小时的事假吧。
飞松宽吾道:你的,大大的狡滑。知道蒋志清已经下了决心,就批准了他48小时的假期。
于是蒋志清自高田飞奔东京,到同盟会浙江支部领取路费,然后服下身上的日本衣服,连同军服军刀木底分叉拖鞋,全部寄回高田联队,以表示他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绝不授人与柄的磊落风格。
但是蒋志清仍然是在册的军人,再赤条条,一旦被宪兵逮到,以逃兵之罪杀头,那是在所难免的。所以为了表明矢志救国的决心,蒋志清和同伴们都在手心里藏了毒药,一旦被宪兵逮到,立即服毒自尽,没二话。
兴许是日本的宪兵,知道了这些急匆匆回国的清国学生都准备好了毒药,不敢惹他们,于是蒋志清等党人顺利平安的回到了中国。
甫一下船,他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武昌已经打响了驱逐鞑虏的第一枪,宣布独立,并先后获得了湖南,陕西,九江,南昌,山西并云南六地的声援支持,但这点势力无异于风中烛火,实不堪强大的北洋之一击。
为响应武昌,赢取中国革命的胜利,上海,必须立即行动。
【06.胖也要革命】
当蒋志清抵达上海之时,上海滩头已经是风起云涌,激流涌荡,正自酝酿着一场革命大风暴。
话说当时的上海,活动着几股庞大的政治势力,最强大的被称为息楼人物,都是死硬的君宪派,这些人以早年张之洞的幕僚赵凤昌为牵线人,余者包括了江苏都督府民政司司长李平书,副司长沈恩孚,民政司的实业科长史量才,盐政督办张謇。这些人每天都在时报楼上的息楼饭局,一边大吃大嚼,一边讨论问题。
息楼人物主要讨论的问题是:武昌首义,影响巨大,推举了大胖子黎元洪为都督,可是这个黎大胖子湖北佬,他行不行啊,不行就换人吧。
说换就换,这家饭局俱乐部居然真的派出了庄蕴宽——此人曾官拜广西督练公所督办,因为暗中庇护革命党,被从官场里赶了出来,于是来到上海,自报奋勇的替息楼各位领导人去武昌送信。
庄蕴宽给黎元洪带来的口信是:大胖子你行不行啊,不行快让黄兴来干吧,你先下野。
黎大胖子正好端端的领导着全国革命,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怪人,好险没把黎元洪活活气死,这都什么人啊,居然嫌我胖,我胖怎么了?招谁惹谁了?胖就不能领导全国革命了?
尽管黎元洪断然拒绝了这伙怪人的离奇领导,但看得出来,这伙怪人,打一开始就琢磨着篡夺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了。
上海的第二支政治势力聚集于铁笔报,铁笔报是一家不存在的报纸,一张也未出版过,但旗下写手,人才济济:有吴稚晖,有柳亚子,有戴天仇,还有叶楚伧诸多怪人。但这几个怪人只是个掩护,他们在明面上哼哼唧唧,就在他们身后的密室里,躲藏着同盟会中部分会总部的陈其美,宋教仁,谭人凤等兄弟。还有创建了中国暗杀团,主营暗杀业务的老学者蔡元培,这伙人坐在一起,大吵大闹,大吼大叫,在争执一个问题:
上海的革命党,是应该全部出动,差旅费自理,自行采购枪支弹药,去武昌帮助黎元洪打北洋军呢?还是干脆就在上海干啦?
开始时武昌革命军在黎元洪指挥之下,一鼓而夺取汉口,陈其美等人大喜,就决定全伙去武昌开打。可大家刚刚采购来枪支弹药,那边北洋冯国璋已经夺下汉口,打得黎大胖子躲到了洪山上。
于是同盟会诸人相互商量说:这个黎大胖子,他也不给力啊,算了,我们不理他了,就在上海干啦。
在上海,还有第三支政治势力,是由陶成章,李燮和所率领的光复会,居住在上海法租界平济利路。这是为中国革命作出最为惨烈牺牲的一个秘密社团,以其所拥有的吴铖,徐锡麟,秋瑾最为出名。但因为光复会的精英,在上一次广州起义时,差不多全部打光光,所以光复会的实力已经严重削减。目前支撑这个社团的是两个女生,尹锐志和尹维俊,这俩女孩子都是秋瑾的女弟子,曾在秋瑾办的明道女学堂学习过。虽然俩女生对敌斗争超坚决,但却对组织内部的政治斗争较为隔膜。陶成章和李燮和辛辛苦苦在南洋募集到点钱,却被同盟会的陈其美偷偷领走,俩女生竟然懵懂不知。
这三股政治势力,于武昌首义后迅速合流,并决定共同行动,拿下上海。
【07.最有效的新闻准则】
话说息楼人物,以昔日两湖总督张之洞的一品夫人赵凤昌为首,自打武昌枪声一起,赵凤昌立即打电话给黄炎培,让黄炎培去惜阴堂研讨时局,商量对策。当三方面的政治势力都决定于上海起义之时,黄炎培就开始于息楼之上,观察上海的民意民情。
就在息楼下面的望平街,左右邻并的是一家又一家的报馆,家家报馆都是大玻璃窗,每日张贴出各地的消息。上海市民则扶老携幼,拖儿带女,浩浩荡荡络绎不绝,都赶来望平街白相,看报馆贴出来的资讯。开始时报馆傻兮兮的有讯必报,武昌革命军拿下汉口,报馆张贴出来,民众兴奋的狂呼鼓掌。几日后报馆张贴出北洋军夺回汉口,革命军被打得崩溃消息,霎时间民情激愤,所有的人齐声狂呼:汉奸!汉奸!造谣!造谣!呐喊声中,众人捡起砖头瓦块,纷纷投掷过去,只听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倒霉的报馆大玻璃窗,已经被砸得稀烂。
从此报馆不敢再报出武昌革命军失利的消息,徜若违背了这一条新闻准则,报馆必然会被烧为白地。
见此情形,赵凤昌笑曰:民心可用。
既然民心可用,那就干吧!
11月2日,上海闸北巡警总局的巡防队突然鼓噪起来,因为总局长姚捷勋担心这些巡警与革命党人暗通声气,不发给他们枪弹,巡警们满腹委屈,遂大闹起来。正闹之际,有民房不慎失火,于是众巡警立即出发去救火,不久回来,却每人手臂上各缠白色绷带,原来大家已经革命了。
闸北巡警总局长姚捷勋逃入租界。上海道刘燕翼也去了租界,到了晚上,上海县田荣宝也搬家去了租界。上海制造局总办张楚宝就命令部属加强防范,这一防范可不要紧,把上海的全部军事力量全给吸引过来了。
闸北光复之后,浩浩荡荡的人流向上海沪军营集合,这支队伍人员超复杂,有商团,有民军。原本在邑庙卖拳头,卖大力丸的江湖人士刘福标,高举着敢死队的大旗,走在最前面。上海戏剧界的名伶,小旦,花旦,武生各自穿了戏装,是这支队伍的主力人马。秋瑾的弟子尹锐志,尹维俊,抱着她们自己制造出来的炸弹,同盟会的陈其美,命人扛了两口大箱子,打开来,箱子里边全是手枪,步枪和炸弹,陈其美将枪支弹药发给大家,他自己拿了面白旗——为什么要举一面白旗?
为什么要举白旗,这事等会儿说。话说陈其美举起白旗,大喊一声,冲啊,率先冲出了沪军营。
众人跟随在陈其美身后,也发出呐喊之声,向着上海制造局冲将过来。
【08.攻打制造局】
话说到这里,我们要问一句:前者从日本归来的学生仔蒋志清,他去了哪里?怎么突然不提他了?
蒋志清,应该是跟他的二哥黄郛在一起。
黄郛又是谁?
黄郛,号膺白,浙江杭州人氏,在浙江武备学堂读书之时,因为成绩太优秀,未毕业就被朝廷公费送去日本。在日本,黄郛受到同盟会的重视,加入同盟会。学成归来,黄郛又得到军咨府大臣载涛青眼有加,直接进入军咨府。
武昌首义而后,军咨府大臣载涛立即将黄郛叫来,吩咐他和李书诚两人带自己的父母妻小,离开北京,去南方找革命党商量合作。问问革命党有什么条件,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于是李书诚去了武昌,和黄兴一道回攻汉阳,结果大败而归。而黄郛却来到了上海,找他的大哥陈其美。
也就是说,陈其美,黄郛,蒋志清,此三人者,在日本时结拜为异姓兄弟,陈其美是大哥,黄郛是二哥,蒋志清是跑腿的小老弟。
我们可以确信的是,黄郛肯定是和大哥陈其美在一起,蒋志清肯定是和二哥黄郛在一起,但蒋志清是否也和大哥陈其美在一起,这事就不能确定了。
总之,现在不能确定蒋志清同学的去向,但大家都到了制造局门口。看到里边的士兵荷枪实弹,两眼圆瞪,瞧那意思,如果大家再要往里冲,人家真的会开枪。于是众人就停了下来,喊话展开政治攻势:弟兄们,别拿牛眼瞪着我们,跟我们一块革命吧……就听里边砰砰几声枪响:不许乱吼乱叫,再叫唤就真开枪打了!
门外的人群很是气愤:张楚宝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居然说真的要开枪,要不要丢几枚炸弹进去?
立即有人反对:不可以丢炸弹的,你丢了炸弹,他们会真的开枪的,开枪好好可怕哦,会流血死人的。
可是如果不丢炸弹的话,又有什么办法,让制造局的守兵们投降呢?大家正在苦思办法,陈其美站了出来,笑道:怪不得人们都说你们上海人没出息,只会动嘴皮子,我来告诉你们一个不流血解决问题的办法。等我进去,对里边的士兵进行说服工作,凭我陈某人的三寸不烂之舌,保证让他们乖乖投降。
众人大喜:那太好了,老陈你进去吧,里边的人要是打你,你就大声的喊。
陈其美道:好的,听到我的喊声,你们可一定要小心点,千万别开枪打着我。说完,他举着白旗,走到门前——现在知道为什么举白旗了吧?就是这个时候用的——陈其美走到门前,开始讲话:弟兄们,别开枪,我们都是汉人,都是一奶同胞。我们要革命,也是为了你们啊,你们应该和我们一道革命,而不是帮助旗人打我们汉人,侬晓得哦?
里边有人大声吼道:制造局是兵工重地,闲人不许在门前逗留,快滚开!
陈其美很是失败的揉揉鼻头,道:有没有搞错,弟兄们,我是来劝你们革命的,革命吧,大家都起来革命。
门里的声音吼道:你滚还是不滚?
陈其美呆了一呆:阿拉白相人……话未说完,门里边已经冲出来几个士兵,不由分说,将陈其美掐胳膊拎腿,强行拖了进去。
眼见得陈其美被拖了进去,门外的武装力量齐齐的吼叫起来: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快点把老陈给我们放出来,否则休怪我们丢炸弹了……喊归喊,里边却是不理不睬。
陈其美被拖进去后,心中也是惊怒交加,遂大声说道:有没有搞错?你们竟敢抓我?也不说打听打听我陈其美是何等人物,我老陈在上海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三教九流,士绅官乡,哪个不晓得侬,哪个不知道侬……说话间,他已经被强行拖入一间会议室,牢牢捆了起来。
陈其美被扣留,外边的武装力量非常气愤,遂向社会各界投诉。这个社会各界主要是指留守在救火联合会的商团。于是各方面人马络绎不绝赶来营救,纷纷进入制造局说情,央求里边的张楚宝莫要杀陈其美,这个过程持续到深夜,才发现张楚宝不知何时走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
张楚宝走了,却仍然把陈其美捆在制造局里,这事该咋办呢?
没办法,只能进攻了。
于是众人继续高呼悲愤的口号:放人,立即无条件放人,否则真的丢炸弹了,这回不是跟你们说笑,真是会丢炸弹哦。这种喊话持续到了天亮,仍然不见里边释放陈其美。众人无奈,就转移到了制造局的后门,继续高呼口号,喊着喊着,制造局后门有家店铺的小老板看不下去了,就说:你看你们这些笨蛋,打不进去就放火吧,放火,我捐十听火油给你们,不过得你们自己点火。
得到了小老板的资助,火油泼到门上,点着火,就听轰的一声,里边的守兵乱作一团,制造局终于被英勇的上海人民所攻克。
【09.逼宫之战】
上海制造局被攻打下来之后,市民们却突然恐慌了起来。这种恐慌是可以理解的,此前,民众闲极无聊,人心思乱,巴不得出点乱子,也好多一点生活的谈资,丰富一下枯燥的人生。这个状态中的人,对来自于社会的负面消息是非常兴奋的,但等到自己最盼望的事情真的发生,所有的人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头。
社会乱了,头一个倒霉的,好象是先轮到自己,谁让自己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小民百姓呢?小民百姓最可怜,社会好的时候,利益分配总是捞不到,社会乱的时候,却要首当其冲承受所有的付出和代价。
上海制造局被攻克后,市民们终于醒过神来了:不好,朝廷对这种事是不会善甘罢休的,徜若清兵打了来,哪怕只打烂自家一口锅,那也是要现金银钿才可以买到的哦。
于是人心不再思乱,已经乱了,就改思逃难了。上海市民携家拖口,潮水一般的向租界涌将过去。眼见情势行将失控,上海的地方自治机关商会,商团,救火会等奇怪组织机构坐不住了,就商量开一个小会。
会议选择在海联厅署,到会之人包括了君宪派,同盟会并光复会的主要人物,还来了许多市民围观。开始时大家也不知道这个会的议题是什么,但都认为首先应该恢复行政机构,于是众人就选出了民政,警务,司法并财政等方面的人选,当选者多是君宪派,也就是旧上海的老班底。
然后大家开始票选军事方面的人选,都认为应该象武昌那样,搞一个军政府出来。与会人员包括了黄郛等留日学生,力推陈其美出任军政长,决议就此通过。
看看军政财各界的首脑人物都已经选了出来,大家意兴珊斓,正要宣布散会,这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
邑庙拳师,福字营营长,攻打制造局时的敢死队队长,刘福标。
刘福标进来时,一只手托着两枚炸弹,另一只手空着。他不理会众人讶异的目光,大步流星走到主席台前,啪的一声,先把一只手枪拍在桌子上,然后大声说道:诸位,我有一言,不知诸位可愿听否?
听……否……眼看着拍在桌子上的手枪,托在刘福标手中的炸弹,是听还是否,这个问题不会有第二个答案的。
于是刘福标大声道:侬晓得哦,阿拉白相人,闲话一句,上海战局,与中国全局息息相关。武昌起义,选出了鄂军大都督,黎元洪,听说是个大胖子,声望不小,影响巨大,如今天下英雄,俱都奉了黎大胖子之号令,这让咱们上海人,好没面子啊。再说我们的老陈,陈其美,与黎大胖子相比,那堪称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啊,正所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人的名,树的影,广为人知啊。而且攻打制造局的时候,老陈舍生冒死,单骑闯关,游说张楚宝,吃了大大的苦头,可是现在大家才给了老陈一个军政长。这不公平啊,对老陈来说太不公平了,而且,区区一个军政长,远不足以影响全国战局,更没法子跟人家黎大胖子相比啊,这让咱们上海人,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啊!
光复会的李燮和,两只眼睛几欲喷出火来,怒视刘福标:刘福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福标冷冷一笑:老子的意思说得明明白白,要想影响全国的战局,超过武昌的黎大胖子,那我们今天就必须要选出督府来,选出一个能够号令全国的大都督,连大都督都没得有,我们凭什么跟人家湖北人相争啊?
其实刘福标所说的,正是大家心里所想的。每个人都想选出上海的大都督,也好让上海居处于号令天下的政治上游之地。但是问题的麻烦在于,真正适合这个大都督的人,只有光复会的陶成章,概因论资格,陶成章是在座之中唯一能够与孙中山相抗衡的领袖人物。别的不说,单说光复会中为国牺牲的徐锡麟和秋瑾,就让陶成章不作第二人之选。
可正因为唯有陶成章适合做大都督,所以今天的会议,才有意的回避了票选大都督之事。
因为,在这间屋子里,最有势力的人不是陶成章。
而是陈其美。
【10.应该把谁推下来?】
陈其美虽然是青帮大佬,但这时候的青帮,并不成气候,内中成员鱼龙混杂,多是些无知无识的小人物,组织能力与行动能力均不具备,所以这支势力,在当时的上海并无丝毫影响。
但当大批的留日学生归国之时,情势立即逆转。留日学生中,除了黄郛、蒋志清力挺陈其美之外,还有何应钦,张群,王柏龄等俱奉陈其美之号令,再加上陈其美的大哥陈其采,原本是日本士官学校一期毕业生,这就使得几乎所有留日学生,都追随陈其美。
正是因为有这么多的追随者,陈其美才单身直闯制造局,以营造自己的领袖资本并威望。
但即使有如此之多的追随者,陈其美也仍不具与陶成章相抗衡的可能。所以,为了彻底击败光复会对上海军政权力的染指,陈其美的敢死队队长刘福标,公然以炸弹手枪相要胁,强迫大家立即推举陈其美为沪大都督。
实际上,尽管在场诸人之中,以陶成章威望最高,但陶成章却无意竞逐一个小小的沪大都督。陶成章要争夺的,是堪与孙文孙中山相并的革命领袖之名位,所以,在陶成章的心里,他是想让光复会的第三号人物李燮和,出任沪大都督的。
可是在场诸人,没人敢推举李燮和,后果太严重,同盟会这帮子凶神恶煞,真的会丢炸弹的哦。
所以陈其美如愿以偿的夺得沪大都督之衔,他这个大都督还有个雅号:一绑都督。意思是说他在制造局被捆绑了一夜,换来了这么个大都督,虽然这话说得不是那么厚道,但多少也沾点实情。
光复会的李燮和,只好委委屈屈的做了个吴淞口大都督。
但是李燮和这个大都督,是不给力的。要知道革命不过是在争夺资源的配置权力,革命的口号越是神圣,权力的争夺就越是激烈。单以目前全国的势力布局而言,黎元洪占据了武昌首义的道义资源,这就确定了他在未来时代的权力配置,饶你有天大的本事天大的功劳,也没有办法与黎元洪并争。无论是君宪派是否选择黎元洪作为他们的代言人,黎大胖子都已经赢定了。
在革命党这边,同盟会黄兴奔赴武昌,徜若是能够摧师大入,击败冯国璋,哪怕只是打上几场象模象样的阵仗,都足以构成同盟会问鼎天下的资本。偏偏黄兴军事能力不足,一败而再败,让整个同盟会都提不起情绪来。
反观陶成章的光复会,前有吴樾、徐锡麟、秋瑾的烈血感召,现在又有尹锐志,尹维俊两姐妹冲锋陷阵。这一精巧的组合进一步凸显了陶成章的大领袖威仪。所有的这一切都看在天下人眼里,若等到权力配置之时,陶成章,光复会势将无可置疑的成为激进革命的代言人。纵然是孙中山远自海外归来,也将无法撼动陶成章的地位。
让同盟会最落下风的是,孙中山久匿海外迟迟不出,历史的舞台正在搭建,各色人等都在汗流浃背的卖力表现。等到这历史舞台搭就之日,孙中山突然跑来说他要演主角,这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可能。
目前的舞台上最多只能容纳三个人,黎大胖子占据武昌,袁世凯雄握北洋,陶成章则挥舞着革命的圣旗,再也没有别人的位置了。
如果有谁想挤到历史舞台之上,就必须——把这三个人,推下来一个。
推谁呢?
黎元洪太胖,你推不动。
袁世凯太强,你惹不起。
黎元洪和袁世凯,都是凭借实力打出来的天下,注定了无可取代。历史舞台上唯一能够推下来的,就是革命大领袖陶成章了——舞台上所需要的只是一个革命大领袖,陶成章站在上面,大家就认陶成章,把他推下来换别人,观众也未必会有多么的挑剔。
那就推吧!
革命大领袖陶成章比任何人更清楚这一点,亦知其自身难保,立即销声匿迹,躲藏了起来。
【11.起义只用山寨货】
光复会尚有两名杰出的女弟子:尹锐志,尹维俊姐妹。
这两个心地如水晶般洁将的女子,丝毫也看不到笼罩在她们四周的权力争夺之阴云。她们组成了一支敢死队,拿着她们制造的土炸弹,要去光复杭州。留日学生蒋志清也是这支敢死队中的一名成员,参加敢死队的人,以为自己此行必死,每人照了张遗像,然后就发出了。
而上海敢死队往援浙江,也是浙江革命党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话说大浙江,自打武昌起义,湖南独立,陕西独立,江苏独立,江西独立,上海独立而后,浙江的军界就接二连三的召开会议,会议上大家一致通过了起义光复的决议。决议虽然通过了,但唯有一桩事,让浙江军界无法行动。
什么事呢?
这件事情就是,浙江要起义的党人军队,有枪也有炮,但是没有土制的炸弹,所以浙江军界一致认为:正规军队的枪炮拿到起义上来用,是不妥当的,不规范的,应该象其它省份一样,要起义就用土炸弹。所以浙江要求上海派敢死队,带着自己制造的山寨炸弹来起义。
这段话听起来象是个笑谈,然而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浙军支队长葛敬恩笔录当时的情景,写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浙军部队向来只有正规的枪炮,大家鉴于武昌的起义深得力于炸弹手枪,觉得我们行动之际,也非有此不可。炸弹自己不会做,而且不会放,手枪极少,都是老式不堪用的,因此要求沪上党方帮助,这个要求同时也微含一些要挟的意思在内……
看得出来,这个浙军不够给力。不久之后这支怪部队将会拉到攻打南京的战场上去,闹出更多的笑料来,撂下不提。
等到尹氏姐妹率敢死队来到之后,浙军立即行动起来,一路顺风的攻占了各个衙门,唯独攻到旗兵营地大门口,带队的连长陈国杰冲得太快,忽悠一下子就冲到了里边,被守兵砰的一枪,一粒子弹击伤了额角。起义军大骇,登时喧哗起来。
不管怎么说,杭州这就算光复了。
【12.领导抢先闹革命】
上海这边诸多政治势力相互角逐,遥远的广西,党人汹汹,意图大举。陆军小学的学生仔们悍然组织军队,浩浩荡荡去攻打省城,如果不是途中遇到一条河,河水湍急,说不定这些学生仔真的会大闹一场。
此后三点会啸聚万人,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向省城开进。
于是广西咨议局召开会议,与会的重要领导有巡抚沈秉堃,藩司王芝祥等。
咨议局问:两位领导,目前国内的形势一片大好,而且越来越好。但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比如说武昌有个黎大胖子,纠结不明真相的群众,大搞群体事件,武昌人民群众的情绪,不稳定啊。受黎大胖子之影响,九江,陕西,江西,山西,云南,安徽,上海,贵州,江苏,浙江等地,也都宣布独立了,不跟朝廷保持一致了,这样发展下去,可怎么得了啊。两位领导,你们高瞻远瞩,是不是对此事对我们作一个重要讲话?
巡抚沈秉堃咳嗽了两声,道:这件事啊,啊,这个事,嗯,老王啊,你是藩司,又是咱们广西中路军的统领,你先谈一谈?
王芝祥道:好,我就说一说,首先,任何时候,我们都要和朝廷保持一致,服从朝廷领导,政治上要坚定,绝不可以有丝毫的动摇,这是我的政治态度。其次呢,说说咱们的广西,广西穷啊,又是边疆地区,经济不发达,财政税收不足敷用,全靠了湖南湖北的支援,公务员的工资才勉强发放出来。可是目前湖南和湖北都不跟朝廷保持一致了,他们还会再送钱来让我们发工资吗?这是我的第一个疑问。再次,目前三点会闹得凶啊,三点会这些人可是招惹不起,徒手山川,高来高去,睡了你家女人,让你替他们把儿子生下来,你都不晓得哦。据说目前三点会纠结不明真相的群众数万人,正向桂林开进,我们已经陷入孤城之中,如何能够自保?这是我的第二个疑问。最后呢,广西父老,都害怕发生战事,徜若革命党人勾结三点会,蜂拥而入,广西必然糜烂,我们又如何向人民群众交待呢?这是我的第三个疑问。我的话完了,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指正。
王芝祥讲完,咨议局的议员们连连点头,说:两位领导讲得太重要了,我们一定要认真学习,领会领导的讲话精神。你看咱们这么干如何?我们也立即宣布独立,沈巡抚就改为大都督,王藩司先出任副都督,还有陆荣廷,也做个副都督,可别忘了,这老陆就是三点会的人哦。咱们都独立了,湖南湖北要是还不肯再送钱来,支援咱们发工资,他们好意思吗?还有,三点会的人不是凶吗?让革命党领着他们去湖北,找黎大胖子去,这样岂不是一举数得,三全其美?
巡抚沈秉堃道:嗯,你们的建议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啊,让本督再考虑考虑,嗯,考虑考虑。
咨议局的人道:沈大都督,你都自称本督了,还考虑什么呢?
大都督沈秉堃道:独立是件大事,怎么也得找几个识字的,写几条标语吧?
咨议局的议员们被感动了,说:沈大都督不愧是我们的好领导啊,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于是改巡抚衙门为大都督府,去优级师范学校找了俩学生仔,让这俩孩子整整写了一夜的标语:广西独立万岁!民国万岁!同盟会万岁!沈大都督万岁!紧密团结在沈大都督、王副都督、陆副都督周围,把广西的经济搞上去!诸如此类的标语写好之后,天亮就贴得满街。
独立了,革命党全都兴奋不已的跑了出来,公开活动,要求立即举办独立欢庆大会,大都督沈秉堃批准。
到了欢庆大会召开的那天晚上,广西人民群众换上新衣,载歌载舞出了家门,一边歌颂广西大好的形势,一边向着会场集中。就在这时,激烈的枪声突然响了起来,数名学生群众,栽倒在血泊之中。
霎时间桂林城中一片惊恐的惨叫,人们丢了手中的灯笼,自相践踏,向着各个方向哭喊着逃命。
百余名头缠粗大发辨的清兵出现在街头,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向着群众开枪,并迅速的包围了沈秉堃的大都督府。
沈秉堃操起利斧,叹息道:革命党算个卵子,我老沈才是真正的为了革命,抛家舍业了。
言讫,大都督沈秉堃以利斧破开后墙,遁入于夜色之中。
【13.领导把命革完了】
欢庆之夜,出现在桂林街头,并残忍杀害多名革命群众的清兵,没一个旗人,都是汉人。
这些士兵都是巡防营中的湖南人,他们离家日久,思念家乡,起初原打算闹革命,借革命战乱之机,抢点值钱的东西逃回家乡。可不曾想各级领导们比他们更快,抢先一步革命了。领导们这一手玩得太缺德了,抢占革命制高点,让倒霉的湖南兵们,再也没得命来革。
领导把命都给革完了,不说留点给当兵的,如此多吃多占,真是太不象话了。
于是这些大兵们就商量说:没办法了,领导太狠了,看来咱们只能革革命了。
啥叫革革命呢?
就是革革命者的命!
于是在独立日欢庆之夜,这些湖南兵们突然啸叫一声:吾皇万岁!杀乱党啊!杀叛逆啊!并以排枪齐射,杀出了兵营,只要见到剪了辨子的群众,就高呼杀乱党,乱枪击射,打死打伤革命群众多名,从咨议局大门到图书馆一带,沿途处处是死尸。而后这些叛兵一部分冲入了大都督府,还有一部分去攻打藩库,但由于藩库防守严密,叛兵攻打了一番,见无效果,就撤离了。
天亮后,一部分乱兵抢够了东西,星夜走丽泽门,过夹山,离开广西,踏上了迢迢归乡之途。
还有一部分叛兵,杀人放火之后,又回到了兵营,没事人一样躺床上睡觉了。副大都督王芝祥生恐追究,再激出兵变来,就发给这些湖南兵每人一笔路费,让他们自己回家了。
发生了这桩事之后,沈秉堃和王芝祥对座叹息,曰:这个革命啊,真是不好玩啊。你不革命吧,人家革你的命。你革命吧,人家革革命,还是革你的命。你说咱们到底招谁惹谁了,怎么老是被人家革命呢?
失落之下,两人先后去职。
他们俩走了,原副大都督陆荣廷心花怒放,迅速的把自己屁股放到了大都督宝座上。
广西独立后,党人赵恒锡即召集陆军小学的学生仔,组建广西北伐学生敢死队,凡参加的学生差旅费用自负,交足了钱,就可以领到一支七九步枪,子弹150发,毛毡一张,黑呢外套一件,水壶,饭盒并筷子,经由全州,永州,步行去武昌帮助黎大胖子黎元洪,去打北洋冯国璋。前文时李烈钧就曾提到过这支队伍,并对赵恒锡手中的机关枪表示了真诚的羡慕。
学生仔白祟禧参加了这次北伐行动,临出发前,他的家人四处搜捕,想要逮他回家,被这孩子换便衣从西门出城,夜走老人山,绕过溜马山,然后跑到北门城外与大部队会合。
这支学生武装在永州改乘民船,取水道经祁阳,衡阳,湘潭等地,到了长沙又改换火轮船。等到达了武昌,白祟禧只觉得身上的皮肉好痒,伸进衣服里一掏,手再伸出来,哇呀呀,竟抓了一大把白嫩肥胖的大虱子。
好久没洗澡,身上生了虱子,属正常情况。
白祟禧当时兴奋不已,说,好刺激哦。
年轻的学生仔于革命的激情中,感受到亢奋与刺激,而老胳膊老腿的沈秉堃,却只感觉到疲惫不堪。
革命,终究是年轻人的事业。
【14.失业就去闹革命】
广西独立,是年轻人搞掉老头沈秉堃,符合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但是福建的革命结果,却偏偏跟规律扭了劲,是怪老头岺春煊赶跑了年轻人彭寿松。
福建的革命之所以出现与规律扭劲的反常,是因为前者广州之役,黄花岗下,竟有三十余位福建籍义士埋骨长眠。广州起义不唯是牺牲掉了光复会的精英,福建的革命党人,也尽殁于此。
所以,福建的革命运动,只好由一个湖南人彭寿松来领导,结果领导出了一场大乱子。最终导致老岺再度出场,篡夺了福建一省的革命胜利果实。
话说岺春煊本是满清大吏,一度深受慈禧太后的信任与赏识。前段时间岺春煊出任湖南巡抚,不幸遭遇哥老会大佬焦达峰,策划了湖南长沙抢米事件,老岺表现得极不给力,衙署被焚,多人死伤,朝廷严厉批评了老岺的无能,撤除其职务。
但就在老岺在任期间,手下有名员工彭寿松,此人的父亲原是大清中兴之臣左宗棠的勤务员,曾经在福建逗留过一段时间,所以彭寿松对福建有着很深的感情。而他对革命发生感情,起因却是有一年元旦,拜年的时候,不知何故和一个朋友吵了起来,被彭寿松将那兄弟放倒,一顿暴打。事后那哥们儿哭哭啼啼去找布政司告状,结果彭寿松被革职处理。
彭寿松丢了工作,处于失业状态,于是他想,我找个什么工作好呢?要不干脆我革命吧。
此后彭寿松就经常发表革命观点,并到处寻找同盟会想入伙。可由于福建的同盟会成员都去了广州起义,老彭寻找了好久,也不得其门而入。
这时候恰好有个福建籍的留日学生陈不浮,学成后归国,船行半路,不晓得什么原因,扑通一声掉到了海里。偏偏他的名字又叫陈不浮,不浮不浮,结果真的没有再浮出海面,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淹死了。
陈不浮落海而死,党人大喜,又逮到一枚射向满清的利箭,就纷纷发表文章,坚称陈不浮乃是为了革命,投海自杀以唤醒民众。为此,党人专为陈不浮举办了隆重而盛大的追悼会,于是彭寿松赶到,亲撰挽联,并当场割下发辨,悬于挽联之上,以示与满清誓不两立。
这下子同盟会终于注意到了彭寿松,就引其入会。入会之后未及半年,武昌就起义了。于是彭寿松先去了武昌,和首义元勋张振武取得联系,然后回福建找第十镇——第八镇在武昌,闹起来了,第九镇在南京,也闹起来,第十镇原来躲在福建——彭寿松来第十镇,找统制孙道仁,要求大家一块革命。
话说新军第十镇,以孙道仁为统制,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许祟智为协统。原本这俩人对朝廷并没什么意见,但由于革命党兴起,大搞排满革命,福建的旗人中文楷,就组织了一个“杀汉团”,表示要将汉人杀光光,以示对抗。
杀汉团这伙旗人认为,大清铁打的江山,是革命党无法撼动的。所以他们有恃无恐,竟将工艺传习所职员吴和轩抓走,砍去脑袋,剖开肚腹,并暴尸示威,扬言要将所有汉人,都如此一个处理法。
让杀汉团这么一搞,孙道仁,许祟智不反也得反了。总不得坐屋里等人家来杀你吧?
于是在福建暴发了一场经典的汉旗之战,汉人的军队以孙道仁的第十镇为主,抢战了于山制高点,居高临下向山下的旗兵打炮,旗人以杀汉团为主体,组织了敢死队向第十镇发动攻击,彭寿松则率了革命党并江湖会党,当啦啦队为双方呐喊助威。
炮击从早晨开始,一直打到中午,山下的衙署被打得破破烂烂,旗兵几次冲锋,均无效果。无奈之下,旗营被迫挂出白旗,上书:将军出走,停战和议。第十镇汉军认为这八个字写得太丑,继续炮击。
旗兵无奈,另竖了一面超大号的白旗,上写:请求停火全部献械乞降。汉军还是不理睬,轰击如故。大家正在轰着,前敌总指挥许祟智出来视察敌情,拿望远镜一看,发现旗兵早就投降了,立即下令停火。
投降后的旗人,非常之悲惨,镶黄旗协领定煊,在家里上吊自杀。正兰旗参领带长志,投井后未死,自己爬出来,去了寺庙削发为僧。捷胜营队官郎乐额兄弟三人,并全家老小十数人,以煤油浸湿棉被,盖上后举火自焚,还有个翻译官何芝田,也投井死了。
此后,福建陷入乱局之中。
【15.革命杀手闹福建】
说光复后的福建陷入混乱,主要是指蒋黄被刺案。这里的蒋,名叫蒋筠,字子尊,是福建省老资格的同盟会会员,但后来朝廷忽悠他:别革命了好不好?不革命了就让你去公立法政学堂做官。老蒋大喜,就放弃了革命,从此成为了领导。
此时福建光复,老蒋一看同盟会的彭寿松,顿时连连摇头:有没有搞错?这老彭加入同盟会才刚刚几个月,资历太浅,威望不足啊,再说他又是个湖南人。我看,还是我辛苦点,把福建的革命工作抓起来吧。
于是蒋筠要求当官,彭寿松没有答应。蒋筠气愤不平,就自己扛了个木台子,哪人多就往哪一放,站到台子上面进行演讲:乡亲们,同胞们,光复了,革命了,我们福建理应闽人治闽,那个什么彭寿松,该回他老家湖南去,在咱们这里添什么乱啊,大家说是不是?
闽人治闽,这个口号对于彭寿松来说,是有强效杀伤力的。
彭寿松很生气,就找来个江湖兄弟,名叫陈西瓜,给他一把刀,说:小陈啊,组织上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只要你替组织砍了老蒋蒋筠,就是对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当然,你执行特殊任务,资金津贴都少不了的。
陈西瓜见钱眼开,拎了把西瓜刀就去追杀蒋筠,在玉山涧河墘这么个怪地方,把老蒋堵住了,一顿好砍,砍得老蒋到处都是,连尸体都不囫囵了。
这件事就是蒋筠被刺案。
蒋筠被杀后,又来了个黄家宸。此人原本是彭寿松的亲信,暴脾气的铁血革命党人。但在福建新军第十镇起义,汉军炮击旗兵的时候,他恰好请了假回家,革命胜利之后又恰好回来,回来后就找彭寿松报销差旅费,可彭寿松正恼他关键时候跑掉,就不给报销。
不给报帐,黄家宸心中气恨,就对自己的女朋友说:妈的,老彭欺负老子,居然敢不给老子报帐,那老子也只能不客气了,非杀了他不可。
话说福建革命风气较浓,尤其是光复之后,广大女青年都以加入革命党为荣,黄家宸的女朋友是个女革命党,而彭寿松的妻子也是个女革命党,一群女革命党天天扎堆仓前山妇女革命会所,探讨革命时局,所议所论,无非是谁家的女人偷汉子了,谁家的女儿还没出嫁就大了肚皮。众老娘们争风斗气,彭寿松的老婆因为老公给力,在妇女会最出风头,就当众嘲笑黄家宸的女朋友模样太丑,只能嫁给找不到老婆的黄家宸。黄家宸的女友遭此羞辱,如何肯罢休?当即顶撞道: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哼,告诉你,最多一两天,我男朋友就会砍了你老公,等你做了寡妇,才知道我男朋友的厉害!
听了黄家宸女朋友的话,彭寿松老婆立即回家,向老公报告:老公,我侦破了一个天大的阴谋,黄家宸要暗杀你,你得马上采取行动!
彭寿松:采取什么行动?
老婆道:当然是先杀了黄家宸啊,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连这道理都不懂得,还领导革命呢,我呸!
彭寿松揩了揩脸上的唾沫星子,说:那就依你吧。
于是彭寿松派出一整队革命党杀手,沿街去砍黄家宸。而黄家宸说那句话,原本不过是使气,哪料到彭寿松当了真,不虞有此,被众杀手追得满街狂窜,幸亏他熟悉地形,几次于险象环生中,堪堪逃得性命。
为保性命,黄家宸低声下气,央求得朋友出面,带他到彭寿松面前,赔罪说好话,终于说得彭寿松消了气,答应饶他一命。
黄家宸如释重负,出了彭寿松的家门,迎面就见那群杀手队伍,俱各挥舞长刀而来。却原来彭寿松虽然答应不杀黄家宸,却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杀人令,结果黄家宸被众杀手一涌而上,砍得七零八碎。
黄家宸可以不死,却终被砍死,标志着福建革命进入了一个操蛋阶段。
【16.这时候才知皇上的好】
话说福建有家报社,名为《群报》,报社主笔乃苏渺公,目睹了革命党人黄家宸,被自己的同志沿长街追砍,并最终砍碎的过程。苏渺公心情很是激动,就写了长篇纪实文学,对这次党人追杀进行了详细报道。
彭寿松看了报,顿时火冒三丈,立即带了手下党人,来到报社,先将报社砸得碎烂,又将主笔苏渺公捉走,进行了刑讯:苏渺公,你可知罪?
苏渺公:我叫苏渺公,就是两眼俱瞎的意思,连眼睛都瞎掉了,又岂能知道罪不罪的?
彭寿松将报纸掷到苏渺公的脸上: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
苏渺公笑道:我想请问,这报道上可有一句不实?
彭寿松:实你娘了个蛋,你敢诋毁我革命党,谅满清铁桶也似的江山,也奈不得我革命党人的撼动,又岂惧你一个小小的苏渺公哉?左右,与吾剥了这厮的裤子,打烂他的屁股!
左右的党人强忍住笑,不由分说按倒苏渺公,扒了裤子,大板子照屁股上啪啪啪狠打。打得苏渺公放声嚎淘:
皇上啊,现在草民才知道你的好,你在的时候,小民想骂你就骂你,你却从来不跟小民计较。可如今革命党来了,连说句话都不允许了。皇上啊,你给了小民言论自由,小民却瞎了眼睛一味骂你……
《群报》被砸,苏渺公屁股被打稀烂,福建乡绅顿时大哗。
前者,彭寿松砍蒋筠,杀黄家宸,福建人都没有什么感觉,因为被杀的与杀人的,都是革命仔。革命仔就是要相互杀来杀去的,不相互砍杀,还叫什么革命仔?可彭寿松竟然敢砸烂报社,殴打记者,这就太不象话了。
于是福建乡人集会,讨论解决彭寿松这个麻烦。有个叫陈衍的替彭寿松辨解了一句,险些没当场被众人打死。会议最后决定,派人持谢仪,去找正在家里赋闲的岺春煊,请他老人家出面,解决掉彭寿松。
为什么要找岺春煊呢?
很简单,岺春煊是彭寿松的老上级,老领导,应该有办法治住这个革命仔。
岺春煊见了来人,推辞道:现在虽然革命了,可是皇上还在,皇法还在。老夫是一个犯官,待罪之身,没有圣旨,是不能再入名都大郡的。
来人央求道:您老说得,处处在理,可福建父老怎么办呢?彭寿松已经砸了报馆,伤了报人,下一步,天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岺春煊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走一趟吧。
于是岺春煊率了自己的门客丁属,也不过是几十个人,浩浩荡荡来到,不入城,就驻扎在马江,先命人送一封信给彭寿松。彭寿松打开一看,只见一张好大的白纸,墨迹淋漓,写着一个特大号的字:
滚!
【17.将革命进行到底】
看了信后,彭寿松困惑了:这个滚字,是啥子意思啊?
信使告诉彭寿松:这个字的意思是说,让你打起小包袱卷,带着老婆,离开福建,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反正福建是不能让你再祸害了。
彭寿松失笑:岺春煊他凭什么啊,这老不死的,就不怕老子革了他的命?
信使道:那就来好了,还不知道最后谁革了谁的命呢。
于是彭寿松召集党人,要革老岺之命。却不料,命令发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原来前番砍蒋筠,砍黄家宸,对方只不过一个人,易砍易杀。可现在岺春煊那边人多势众,党人们又不缺心眼,当然不肯跟老岺硬碰硬的啦。
党人不至,彭寿松孤掌难鸣,情急之下就去找大都督孙道仁,说:大都督,岺春煊来了,此人系满清爪牙,反对革命,这次我们一定不能饶过他。
孙道仁诧异的道:岺春煊有反对革命吗?好象没有吧?
彭寿松大急:他已经对我下了战书了,要驱逐我离开福建!
孙道仁失笑:可这跟革命有什么关系?岺春煊驱逐的是你,又不是革命。
彭寿松语塞:你……
返回来,彭寿松看着老婆,破口大骂道:都怪你这烂娘们,不是你惹是生非,怎么会惹出黄家宸这档子事?不是因为黄家宸,又岂会有《群报》这档子事?没有《群报》这件事,岺春煊又怎么会找上门来?
老婆反唇相讥:是你自己没出息,怎么怪到我的头上来了?你自己没底气,害得我在外边受人家气,有本事你去砍了岺春煊,在家里打老婆算什么本事?一边骂,一边抓破脸皮,一头向彭寿松撞了过来。
彭寿松不提防老婆这一手,被撞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眼看老婆不肯罢休,还要再闹下去,就急吼了一声:别闹了,马上收拾东西走吧,以后你就跟着我,沿街乞讨去吧!
老婆不依,撒拨打滚,大哭大叫,可随她怎么叫,彭寿松也知道自己砍不过岺春煊,因此不为所动。等老婆哭闹累了,他自己打了个小包袱,背在肩上,出了门,老婆这时候才知道事情重大,生恐老公真的撇下自己,吓得尖叫着追了上来。
夫妻二人满脸灰败绝望,走出了家门,正不知往哪个方向走。这时候就见远方烟尘起处,一骑如飞而至。近前,马上的人跳下来,却是同盟会的革命党人陈子范。
同盟会总部发布命令:彭寿松不可以离开福建,必须要将革命进行到底。
彭寿松听糊涂了: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陈子范上前一步,解释道:老彭,我不信你听不明白。我们同盟会好不容易才拿下福建,只要有你在,福建就是我们同盟会的地盘,如果你离开,福建必然会为君宪派所占据,届时我们就会失去福建一省。所以你不能走,你必须要留下来,坚持革命。
彭寿松呆呆的道:可是,如果我不离开,岺春煊真的会砍了我。
陈子范大怒:彭寿松,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是革命党!你忘记了革命的宗旨是什么了吗?革命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怕死你算什么革命党?
留下来,和岺春煊血拼!为同盟会守护大福建!
砍了岺春煊个狗日的!
【18.送走革命的瘟神】
受同盟会命令所迫,更因为陈子范的到来,激起了彭寿松的血性,当即将小包袱卷往地下一掷:丢他母!老子不走了,就留在这里,和岺春煊那老不死的,见个真章,拼着将这个福建捣稀烂,老子也绝不会让岺春煊如愿!
闻说革命仔彭寿松改了主意,不走了,宁不惜糜烂福建,也要和岺春煊拼个你死我活。福建乡绅父老全吓坏了,又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上,大家都说:快想想法子,哄这个革命仔滚蛋吧。你他娘的一个湖南人,跑咱们这地方来闹革命,杀人放火,糜烂一方,他是快活了,可我们都是土生土长,还要做生意讨生活,哪惹得起他啊。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凑几个小钱,打发他走?
遂派了三个乡绅为代表,来到彭寿松的家。
三个代表问:彭先生啊,你要革命,我们是坚决支持的啊,真的支持啊。可是革命这种事,一要死人,二让我们没法子做生意讨生活,嗯,咱们看看能不能商量一下,你换个地方革命,如何?
彭寿松:……换个地方革命?换什么地方?
三个代表:你看看去香港如何?
彭寿松:……开玩笑!
三个代表:我们是认真的。当然啦,为了赔偿你的革命损失,我们愿意凑一笔谢仪给你,尽其所能吧,总之让你满意就是。
彭寿松:休想用金钱收买我,我彭寿松是革命党人,革命有进无退,有死无生……话未说完,老婆突然斜刺里冲了过来,拦在彭寿松面前,质问三个代表:你们先说,如果我们去香港,你们给多少钱?
三个代表:这个……钱的数量吗……
彭寿松急忙想推开老婆:别搞乱,这是革命大事……
老婆扭头冲彭寿松的脸呸的一声,喷了彭寿松满脸的唾沫星子:革你娘的蛋命,你革命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女人和钱吗?有老娘放在这里,今天你趁早别打女人的主意!
彭寿松大急:你乱讲什么,我哪里有打女人的主意?
老婆:不是打女人的主意,你为什么不要钱?哼,别以为老娘不知道,同盟会那么多的人,一个个山珍海味吃着,漂亮女人睡着,却单单哄着你在福建和岺春煊拼命。你傻我还不傻呢,今天你再要不听我的话,老娘就死给你看!
三个代表见有机可趁,急忙插进来道:你看,一万元如何?
老婆一句话顶回去:太少了,至少二十万!
三个代表吓了一跳:二十万,那你们还是留在福建,继续革命吧。
老婆:那你们最多能给多少?
三个代表:最多五万,不能再多了。
老婆:最少十五万,不能再少了。
三个代表:……我们咬咬牙,最多十万,同意就成交,不同意你们就革命吧。
老婆:成交!
彭寿松呆呆的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流下了绝望的泪水:老婆啊,我彭寿松一代革命家的英名,就为这十万元钱,全让你给毁了……嗷嗷嗷,他大放悲声,嚎淘起来。
眼见得金钱凌迫,英雄末路,丈夫那万念俱灰的痛楚,令得老婆心软了。忽然之间她眼睛一亮,大声道:还不够,我不能让老公担上拿钱走人的坏名声,临走之前,你们必须要把我老公披红挂彩,仪仗欢送!
三个代表:这是肯定的。
老婆:……为什么你们答应的这么痛快?
三个代表:只为送走革命的瘟神,我们好过小日子。
【19.此命非革不可】
彭寿松离开福建的那天,身穿锦缎绸衣,披红挂彩,和老婆各坐一顶八台大轿。轿下两侧,是福建社会各界的花鼓乐队,仪仗队还举着衙门里的肃静回避牌子,街道上锣鼓喧天,比任何节日都要热闹。
到达马江,彭氏夫妇登上去香港的轮渡,码头上的欢送人群放起震耳欲聋的鞭炮。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之中,唯有同盟会的陈子范忍泪失声:
革命党,就这样失去了福建。
但失之桑榆,收之东隅,革命党虽然痛失福建,却稀里糊涂的,得到了广东之地。
广东,对同盟会来说太重要了,因为它是孙中山的故乡,革命党先后在这片土地上,投入了无数的金钱与鲜血,希冀奏得革命之首功。尤其是黄花岗之役,同盟会联合光复会,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尽数将两会菁英付诸于广州血战之中。奈何遭遇到水师提督李准,被这厮轻易将革命党摆平。
可以说,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尽皆死于李准之手。党人对李准的切齿之痛恨,已经到了极点,黄兴更曾于广州亲组暗杀团,不杀李准誓不罢休。党人陈敬岳,林冠慈以炸弹击李准于双门底,不中。林冠慈当场被乱枪射杀,陈敬岳被捕处死。
暗杀失败,党人将满腔的怒火转移到了刚刚赴任的广州将军凤山身上,老革命党马超俊撰写回忆录,叙述了暗杀凤山的详细过程:
……广州将军孚琦死后,清廷派凤山继任,9月4日(公历10月15日)抵达广州。事前我与李沛基在南关仓前街租一店铺,铺名成记,专卖华洋杂货,于8月24日开业,该处为凤山登陆必经之地。9月4日凤山在天字码头登陆,我与李沛基,先请各同志离店,两人候于铺内,等凤山乘舆经过时,由沛基用力将15磅重的炸弹,向凤山猛掷,立告命中。凤山当场炸毙,连护卫旗兵与观众死伤70余人,店前震塌,左右亦殃及。事后,我俩从铺后走出,从容脱险……
看看这段笔录,这个凤山有够倒霉,甫一登陆广州,就被炸死,你说这让他去哪儿说理去?
有意思的是,有关凤山被炸,同盟会老干部胡汉民,也在他的自传中提及:
……先是以李沛基与其兄应生,周之贞,高剑父等伪开一店于仓前街,备炸弹三,其大者重17磅,为木板掩置檐际,板以绳曳之。是日晨报凤山将至,则令同志伙伴皆去,惟留沛基执引之责。凤山肩舆至店前,沛基即店后割绳,绳断,轰然一声,凤山与其从者十余人皆毙,店户倒者七家,沛基之店亦倒。沛基仆于后街,急起行,遇一四五岁小童,指之哗笑,谓是人乃满头泥灰也。沛基陡悟,则亟抱此小童,笑言我买糖果予汝,而一面自拂拭,遂偕赴市,市果予小童,从容逸去……
比较一下马超俊和胡汉民的回忆,就会让我们欲哭无泪。在这里,马超俊说暗杀是他和李沛基一起干的,而胡汉民却绝口不提马超俊,两人之中,肯定有一个说了谎。
是谁呢?
真搞不懂他们这些老革命,说句实话会死啊?
但不管怎么说,党人拿凤山撒气泄火,却单单对李准无计可施,只能含恨散去。
从此对广东死了心。
党人零星四散,孙中山孤身远赴美国典华城,黄兴,宋教仁,谭人凤跟着陈其美跑到了上海,胡汉民在日本和南洋之间无规律行走,正自茫然之际,忽然接到消息:
水师提督李准派人前来,要求共同革命。
真的假的?
李准若然要革命,前者又何必杀得革命党满街满谷?
然而这消息千真万确,革命这种事,半点不由人,自有其内在的逻辑规律之运行,这规律运行到你不该革命的时候,你想革也革不起来,到了你该革命的时候,就算是你再抬杠,这命也非革不可。
李准,就是到了非革不可的时候了。
【20.堵在革命的路上】
促成水师提督李准坚决革命的契因,还在于上一次的广州革命军起义。
上一次,起义军在黄兴的率领下,各执手枪炸弹,猛攻督署,两广总督张鸣歧破壁而逃,逃到了水师提督李准处避难。按说这时候两人已是难兄难弟,理应同舟共济。可是李准瞧张鸣歧那模样太没出息,瞧他不起,先自抖擞威风,尽杀革命党人,平定了广州之乱,然后戏弄张鸣歧曰:姓张的,你属猪的吗?真是笨到家了,这么几个乱党就把你吓成这模样?快滚回你妈妈肚皮上吃奶去吧!
张鸣歧被骂得狗血喷头,又不敢吭声,心里却在发狠:丢你母李准,你敢瞧不起老子,难道老子就收拾不了你吗?你等老子翻过身来,一定要让你后悔从你妈妈肚皮里钻出来!
总而言之,两厢里这就算结下了血仇,不死不休。
按理来说,李准不应该公开辱骂张鸣歧,官场有官场上的规矩,讲究的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你给我面子,我给你面子,大家才会都有面子。设若李准真是如此浅薄,竟然当面羞辱同事,这种不懂官场规矩之人,压根就没机会升任到水师提督这个位置上。
两人结怨的真正因由,应该是由一系列小细节构成的。人生的成败尽在这些具体而微的小细节之中,小细节处理不好,难免结怨于人。如果你在革命队伍中,处理不好细枝末节,就有可能被挤到反革命的队伍中去。反之就是象李准这样,因为一个个小细节,生生被人把他从反革命的队伍中,挤到革命者的行列中来了。
先是张鸣歧抢了李准平乱之功,他将黄花岗诸烈士的供词删改过后,再加上照片,呈报朝廷表功。而后又精印成册,分送各国驻广州的领事馆,炫耀自己的平乱政绩。有一本画册流入到了日本早稻田大学,结果引发了全校师生的放声痛哭。
因为早稻田大学发现,殁于广州的死难烈士,竟有多名早稻田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更不乏世家子弟,豪富之族。早稻田大学为此下了半旗,为黄花岗烈士举行了追悼会。
早稻田大学为黄花岗烈士举行追悼会的事,张鸣歧未必知道。但他既然抢了李准的功,难免心虚,就盯紧了李准,看李准是否发现了他干的好事。不想这一盯,却发现了一件让他坐卧不安的事情。
早在李准捕俘广州起义的革命党人,审问之时,惊发现这些年轻人俱属精英之士,显贵世族者有,名门之后者有。当时李准就察觉不对头了,知道自己击杀革命党人,有可能惹下了大祸——若然是获罪于中国最优秀的青年学子,搞不好就会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紧接着林冠慈,陈敬岳的暗杀,及凤山甫一登陆就被炸死的事情,让李准心寒胆裂,再也不敢结怨于党人。于是先替陈敬岳求情赦免,未果。陈敬岳死后,李准心中更是害怕,就悄悄的将俘获的党人但懋辛释放,护送回了老家。却不料,这件事被紧盯着他的张鸣歧发现了。
张鸣歧疑心,李准说不定已经被党人说服,准备革命了,由是而生出危机感,便秘密奏请朝廷,调他早年出任广西巡抚时的老部下龙济光部来粤。
龙济光率军抵达,就立即被任命为广东新军镇统,位势居于李准之上。好端端的,突然冒出来个顶头上司,让李准的心里,说不尽的别扭。
再之后,张鸣歧夺了李准的统兵之权,尽收其中路所统三十营,又将李准驻守的虎门要塞大炮上的撞针,全部派人抠了下来,确信李准再也没办法打炮了,张鸣歧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一如《水浒传》中的高衙内,成功的将豹子头林冲逼上革命之路一样,两广总督张鸣歧,也终于成功的将水师提督李准,逼到了革命的末路。
正当水师提督李准,为张鸣歧所迫,眼含泪水,满腹委屈,心不甘情不愿,抬腿正要往革命之路上迈的时候,张鸣歧又干了一桩事,让李准始而目瞪口呆,继而嚎淘大哭。
张鸣歧通电全国,曰:三千红粉,被迫与羯奴同眠,这真是人神共愤,太不象话了。所以呢,广东省从即日起宣布革命,脱离满清。
抢在水师提督李准前面,两广总督张鸣歧先革了命。
走你的革命之路,让你无路可走,无命可革。
这大概就是张鸣歧的人生信条吧?
李准伤恸欲绝,哭得象是被十万男人蹂躏过的小媳妇:
张鸣歧,做人不要太无耻!
【21.革命都在体制内】
两广总督张鸣歧通电独立后,又通电全国:两广人民始终的和朝廷保持一致,对圣上的一片赤诚,唯天可表。所以呢,我们要坚决的反对西方的自由主义思潮,取消前面的独立通电,继续走大清帝国特色的封建主义道路。
前者张鸣歧宣布独立,是因为广东咨议局的议员们吵吵闹闹,担心南方诸省都革命了,如果广东不跟风,难免陷于孤立之地。张鸣歧为施缓兵之计,假意通电独立。待得亲信将领龙济光控制了局面,张鸣歧心神方定,立即出尔反尔,又取消了独立。
张鸣歧从革命之路上把脚收回,李准长松一口气,赶紧把自己的脚踏了上去。
你总算把路让出来了,这个命,你不革,我来革。
遂派了他的幕僚谢义谦,秘密来到香港,找到胡汉民问道:象水师提督李准这样的人,他杀过好多革命党,如果他也革命的话,革命党会容他吗?
胡汉民心里说:革命党会吃了他,连他的骨头都嚼碎咽掉。嘴上则大义凛然的道:先生差矣,须知革命党不为私仇,只为民族国家,只为汉民族请命,所以舍生忘死,义动天下。不说别人,单只说汪精卫汪兆铭,他以前可是李准高薪诚聘的家庭教师,他的为人怎么样,李准还不清楚吗?说起汪精卫的人品,那叫一个光明磊落,那叫一个亮节高风。我们革命党,个个都是汪精卫那样的人,只知有公义,不知有私仇。如果李准想反正革命,我们举双手欢迎。
谢义谦大喜,带了消息回去。没过几天,李准又派了电报职员黎凤墀来香港,说:李准已经下了决心,从此洗心革面,要和诸位一起革命,以赎补以前伤害革命党人过错。虽然如此,但这个命到底怎么个革法,以前没有革过,没有经验,还请指示。
胡汉民大喜,发布指示曰:革命很容易的,就四条:第一,李准要亲笔写封投降书,去掉水师的青龙旗,改挂青天白日旗。第二,赶走张鸣歧,那厮太讨厌了,再让龙济光也反正。第三,欢迎民军。第四,李准所统辖的要塞,兵舰,军队,统统移交给革命党,由革命党来指挥。这么简单的四条,能做到吗?
黎凤墀带话回去,胡汉民就收到了李准的来电,命已革完,看看革得对不对:
张鸣歧已走,咨议局开会,已举公为都督,即盼来电。
接到这封电报,香港的党人齐齐的炸了锅,都叫嚷道:假的,铁定是假的,这是李准诱我们去广州,再把我们一网打尽的圈套。我们又不是没革过命,革命多难啊,哪有这么容易就革成的?
然而这却是真的。
革命党之革命,千难万难,而张鸣歧之革命,李准之革命,却是易如反掌。
因为革命党在体制外,而张鸣歧,李准在体制内。
体制外的人,想要撼动体制,哪怕只是撼动分毫,都如蚂蚁撼山,不存丝毫之可能。而体制内的人动作起来,却没有丝毫的障碍。这是因为,体制之所以成为体制,是由人际关系之勾连错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社会机制。在外部撼动,无法影响到构成体制的社会关系结点,所以不会有丝毫效果。但由内部撼动,体制内的一个社会关系结点发生变化,就会形成扩散效应,导致整个体制发生变化。革命是难是易,完全取决于体制内的人是否有这个意愿。
体制内的人若想革命,成功只在须臾之际。
体制外的革命党,要革命就只能开枪丢炸弹,而体制内的李准革命,只需要找来咨议局的议员们,开个小会喝个早茶,就利索的把命革了。
【22.两百年后再见真章】
闻说水师提督李准也要革命,张鸣歧哈哈大笑:有没有搞错?命只有我老张革的,我想革就革,想不革就不革,什么时候轮到你李准乱革了?
遂找来亲信将领龙济光:光仔啊,听说了吗?李准那仆街仔发疯了,他居然也要革命,这真是自不量力,凭他也配?
龙济光点头:张大人所言极是,极是极是。
张鸣歧满意的点头:那光仔,你立即派兵出动,把李准那厮给我逮来。
龙济光摇头:……这个这个,还要从长议计,从长议计。
张鸣歧大惊:不会吧,光仔你也革命了?
龙济光: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人单势孤,怕不是李准那厮的对手。
张鸣歧:……光仔你说什么昏话?李准的兵权已被夺了过来,他的兵现在都由你统领,而且他船上和要塞上的火炮炮闩,咱们也提前一步都给拨了下来,打不了炮了,怎么能说不是他的对手呢?
是这样子的,龙济光解释说:李准的兵,是由我统领不假,可是那些兵都是革命党啊。不止是他的兵是革命党,连我的士兵也都是,你说咱们岂是他们的对手?
张鸣歧惊得目瞪口呆,值此方知事态之严重。早知道我干吗又取消独立呢?原本这个革是由我革的,可我自己又不想革了,结果反倒让李准革了,早知道还不如我继续革下去,我真傻,我只知道命只能让我来革,怎么又会想到别人也可以革我?
张鸣歧失其先机,只好携家小扛着行李,投奔到列强的领事馆,投入到了帝国主义的怀抱中去了。
而胡汉民则率扎堆在香港的大批革命党人,浩浩荡荡来到广州,先和李准精诚合作,将潜伏在军队中的革命党人都提拨到重要岗位上来,然后党人齐齐大哗,誓杀李准,以血黄花岗之役的深仇。
李准吓坏了,就问胡汉民:你不是说,你们革命党人个个都象汪精卫,只知公义,不知私仇的吗?
胡汉民:……这个这个,没错啊,我们革命党硬是不知私仇的,不过现在党人要杀你,并非是私仇,这不是要将革命继续进行下去吗,革命这种事,不是革一下子就完事了,要接着革,先是你革别人,然后别人再来革你,就这样革啊革,革啊革,犹如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的革下去,一直革到所有人都死跷跷,再也找不到命革为止。
李准听傻了,方知革命之事,有始而无终。从此对革命死了心,率亲随卫队登上兵舰,躲了起来。但是党人誓杀李准血仇,不肯罢休,夜晚划着独木舟靠近兵舰,乱丢水雷炸弹,炸得兵舰摇摇晃晃。李准无奈,就派人找胡汉民上船说话。
胡汉民去了,一上船,就被李准的卫队用枪指着。李准道:老胡,你口口声声,只说革命党不记私仇,可我前脚把粤大都督的官位给了你,后脚你就派人狂丢水雷炸弹,这事你怎么解释?
胡汉民道:丢水雷炸弹的事,铁定是误会,你还不了解我老胡吗?就一个光明磊落,亮节高风。不信我今晚就留在你这里,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丢炸弹。
胡汉民在兵舰上呆了一夜,党人果然没来丢炸弹。天亮后,李准叹息说:老胡啊,你在兵舰上,党人当然不会来丢炸弹的了。咱们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再玩孩子的游戏了。这样好了,你下船回去革命吧,我呢,现在启程去香港,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革你的命,我过我的日子,等二百年后,咱们的子孙后代再见吧,看你是能把命革出个名堂来,还是我能把日子过出个名堂来。
启锚远行,李准从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