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历史深处永远的谜】
民国三十五年——也就是辛亥革命成功后的第三十五年,召开了一次盛大的茶话会,与会人员,都是参加了辛亥革命之战的首义元勋,有当年的工兵熊秉坤,老熊的亲密战友吕中秋,会议之中大家忆往昔峥嵘岁月,展未来……突然之间噼呖啪啦,两位老元勋打起来了。
打架的,就是熊秉坤,和他的亲密战友吕中秋。辛亥革命过去35年,两人都已经从血性方刚的少年,成长为了德高望重的老革命家,虽然年龄老矣,但打起架来,却仍是不减当年之风采。
大家急忙上前劝架,将两位老干部拉开,再问为啥打架,原来是两人讨论辛亥革命是谁放的第一枪。这个第一枪实在是太重要了,开枪人及这一声枪响,要永久载入史册,供子孙后人凭吊怀想的。
老元勋熊秉坤认为: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是由他老人家率先打响的,此事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老元勋吕中秋则认为: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是由他先打的,此事如假包换,万确千真。
两人观点不同,意见分歧,又始终无法说服对方,情急之下,就动起手来。
于是老元勋们就这个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会议一致认为:辛亥革命的第一枪,即不是熊秉坤放的,也不是吕中秋放的,而是工兵营另一名士兵金兆龙放的。
对这个决议,熊秉坤发挥了老干部的高风亮节,说:他和金兆龙同在工兵营,生死与共,福祸相连,而且他又是工兵营的革命党代表,所以呢,金兆龙放的枪,就等是他熊秉坤放的枪,这没有区别。
老干部吕中秋的反应,是嚎淘大哭,破口大骂,发表意见曰:
我的屁股,把给别人做脸。第一枪是我放的,枪是我打的,功却被人领去……
武汉地方话,大家虽然听不太懂,但意思还是明确的。
那么这事就奇怪了,首义第一声枪,到底是谁放的,如此重大之事,怎么会说不清楚呢?
这个话题扯起来,那就乏味透了。主要原因是当时大家都没有表,只有排长以上的才有块怀表,普通士兵没有表也就无法说出精确的时间,弄不清楚谁在几点几分打响了第几枪。
此外,当时是数营发动,有人在工兵营里放枪,有人在炮营放枪,有工兵营的第一枪,也有炮营的第一枪,但工兵营和炮营到底谁才是第一枪,这事要想说清楚,那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老革命吕中秋都为此骂娘了,这个话题,是一定要说清楚的。不说清楚怎么行?
于是老元勋们继续研讨,会议一致通过:首义第一枪这个事,太复杂了,实在是太复杂了,就交由历史学家们来研究解决吧。
晕死,老元勋们都是首义的当事人,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儿,却要指望着不在场的人替他们摆弄明白,这岂不是钻冰求火,缘木求鱼?
但这事确实没得法子,老元勋们既然把这个活交给了我们,那我们就来看一看,首义的铁血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02.不是我多吃多占】
1911年10月9日下午5点左右,党人邓玉麟,杨洪胜匆匆来到武昌新军工程营前队第三棚,找来营中的革命党代表熊秉坤,告诉他:
出大事了,汉口的秘密机关发生炸弹爆炸,孙武被炸伤,进了医院,我们起事的旗帜符号和名册,都已经被捕探搜走,此时正按图索骥,捉拿我等。所以我等兄弟如今是退亦死进亦死,唯其今夜起事,拼个鱼死网破。今夜的行动,安排由炮营先发动,而你们工程营是驻守军械营的,所以今天晚上不管你有多少困难,一旦听到炮响,就必须要抢占军械营,以便在发难后提供给各营所需子弹,听清楚了没有?
熊秉坤道:听清倒是听清了,可是现在的情形,清廷早就知道了咱们今夜要起事的消息,事先已经搜走了我们的子弹,没有子弹,如何一个发动法?
邓玉麟道:这事不用担心,我们在秘密机关还藏了一些子弹,等过一会儿让杨洪胜给你们送来。
于是邓玉麟,杨洪胜向熊秉坤吩咐今夜的联系及行动方案:
第一:所有起事人员,必须要肩章反扣,右臂上缠一条白色绷带,有白色绷带的就是自己人,没有白色绷带的,打他就是了。
第二:行动时要全副武装,不要背负行囊行李,以免累赘。
第三:工程营要尽快占领楚望台的军械营,而后派兵一部分,出城去迎接南湖炮队入城,再分头占领各个阵地。
第四:今夜的口号:同心协力。
吩咐过后,邓玉麟并杨洪胜匆匆离去,熊秉坤这边急忙找来共进会的党人,吩咐道:你马上跑步去楚望台,通知守护军械库的同志,今夜我们要占领楚望台,让他们做好接应准备。
那名党人去了,杨洪胜已经返回,悄悄的交给熊秉坤两盒子弹,并低声道:过一会儿我给你们把炸弹送来。
熊秉坤道:你快点走,排长离我这里太近,小心被他发现。
杨洪胜道:好,我马上走,不过门口站岗的,你最好想办法换上自己人,否则我怕炸弹送不进来……
杨洪胜走了,熊秉坤急忙安排党人杨金龙到门口站岗,接应杨洪胜。然后他把子弹盒拆开,分给各队的革命党代表每人三粒,自己留下六粒,再挑选营中胆子大,对营官素来有恶感的党人,每人也发给两粒,并叮嘱道:不要以为我留六粒,是多吃多占,要知道起事之时,要由我来向操场鸣枪三声,打完这三粒子弹,我就和你们一样,都只有三粒子弹了……对了,有句话我先告诉你们,起事之时,如果长官不阻拦,就决不要故意杀死他们,咱们这是革命。
说话间,杨洪胜又送炸弹来了,他把炸弹伪装成酒瓶,来到了营门,开始敲门。恰好这时候右队队官黄坤荣来到门口巡示,负责站岗接应的党人杨金龙不敢吭声,心说杨洪胜敲几下门,见门不开,就会知道营里出了问题,就会自己走开了。但杨洪胜没想那么多,只是不停的敲门。杨金龙无奈,只好装腔喝问一声:是谁?
杨洪胜大声回答:是我啊。
杨金龙心急,又喝问道:你是谁?营里现在戒严了,不会客。
就这么一问一答,队官黄坤荣察觉异常,当即大呼道:捉住外边那个歹徒!
杨洪胜闻言大惊,掉头飞逃,这边黄坤荣打开门,发现杨洪胜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就没有追赶。
但杨洪胜刚刚逃回到家,喘息未定,外边已经被军警团团包围。
【03.替领导解决乱党】
杨洪胜出事的时候,有党人飞奔小朝街85号文学号总部,报告说看到一队旗兵,向十五协那边跑步过去。
杨洪胜,就住在十五协西营门左侧的第一家,是租的房子。
杨洪胜租下这间屋子,开了间杂货铺,用以掩护他的行藏。可是他没有注意到房东,这房东也是一名士兵,而且是名军官的勤务兵,平时替首长端个尿罐捧个茶壶,业务能力没见有多强,可是政治觉悟却不是一般的高。他把房子高价租给杨洪胜,心里却在琢磨:这个房客是干什么的啊?我得替领导盯紧了他,领导的心,我勤务兵不操,谁来操?
这么一盯紧,房东就发现情形不对头,杨洪胜这边行踪诡密,出没无常,营中经常有人来到,关起门来不做生意,却交头结耳私下里嘀咕。
房东终确认,这个姓杨的房客,铁定是乱党,乱党是专找各级领导麻烦的,这怎么成?我得替领导把这个乱党解决了。于是房东报案,力证杨洪胜是革命重要份子,所以才会有整整一营的旗兵来抓捕。
这伙旗兵的到来,恰好和杨洪胜送炸弹的事情赶到了一起,若然没有送炸弹的事情,杨洪胜也未必会被抓走,还可以装扮老百姓糊弄过去,就算是被抓走,也可以应付过关。偏偏这两桩事碰到了一起,杨洪胜正在心慌,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队旗兵,是从营里追出来的,就立即拿出炸弹来乱丢。
杨洪胜掷出一枚炸弹,砰的一声,炸弹没有爆炸,但杨洪胜却趁旗兵慌乱的时候,冲出了重围,撒腿往前跑。旗兵排成长队,不紧不慢在后面追赶,杨洪胜心急,又掷出一枚炸弹。
轰的一声,这一次,炸弹终于爆炸了。
可是这枚炸弹的爆炸威力极弱,只是把旗兵们吓了一跳,却一个人也没有炸到。
旗兵们继续追来,杨洪胜孤注一掷,丢出了第三枚炸弹。
这是最后一枚了。
仍然没有爆炸。
杨洪胜技穷心慌,力促气败,忽然看到工程营前面有个伏龙寺,寺中有个菜园子,就飞奔了过去,钻入到青菜下面藏身。被旗兵追上来,捉住两条腿将他拖出,送到了督署。
杨洪胜被捕之时,是夜晚11时。按计划,再过三个小时,南湖炮队就会一声枪响,届时众人响应,大事毕矣。
杨洪胜枭首的时间,是次日凌晨。
他最终没有等到那一声枪响。
【04.今夜咱们不穿裤子】
南湖炮队枪声未响,也是事出有因。
实际情形是,由于起义消息走漏,各营队官,均知有党人谋于是夜起事,所以一到傍晚,各营队就已经宣布戒严,9点半的时候全部熄灯,各队的军官都带着卫队,荷枪实弹的守在各排的出口,并巡视各棚,叮嘱大家快点上床睡觉。
在工程营,队官看到士兵们都表现出心神不安的样子,就苦口婆心,对士兵们做政治思想工作。
队官说:兄弟们啊,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就是太缺心眼了,所以才会被人家利用。说什么革命革命,怎么那些说革命的人不来革命,临了这杀头的营生反倒让你们来干?噢,你们冒着杀头流血,诛灭全族的危险,替人家革命,你们自己说说,是不是太缺心眼了?
这时候有士兵举手报告:报告队官,我的裤子不见了,被人偷了。
队官温柔的道:你们的裤子,我先替你们收着,今天夜里,咱们营不穿裤子了。
晕死,原来队官为了防范士兵起事,来了个釜底抽薪,床上偷裤,把士兵的裤子全部收缴了。没有裤子,士兵们就不好光身子往外跑,今夜这个命,也就没法子革了。
有士兵问:队官,你把我们的裤子收了,晚上起夜撒尿怎么办?
队官笑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就尿你们自己的饭盆里好了。
尿饭盆里……众士兵欲哭无泪,这个队官,够缺德的。
队官巡示了半夜,觉得累了,就想找几个老成可靠的低级军官代班。左队支队长任振纲,平时沉默寡言,沉稳淡定,最为队官所信任。于是就吩咐道:老任,这是你的裤子,自己穿上,拎枪过来领子弹,你负责下半夜的巡示工作。
任振纲爬起来,穿好裤子,背上枪,到队官面前领子弹。却不曾想,革命党代表熊秉坤早就告诉过大家,今夜要举事,识别标志是右臂缠上白色绷带,有白色绷带的就是自己人,没有白色绷带的,只管开枪打,准没错。
所以那任振纲,为防被大家乱枪打,就在自己的右臂上缠了白绷带。当他走过来的时候,右臂上的白绷带被眼尖的队官发现,当时队官疾声厉喝:左右,与我拿下他。两边卫队冲上来,将任振纲擒住。
队官下令:下他的枪,看看枪里有没有子弹。
卫兵将任振纲的枪下了,一检查,发现里边果然有两粒子弹。队官勃然大怒:任振纲,你怎么也缺心眼了?这子弹是哪儿来的?
任振纲嗫嗫:是在……在地下捡到的。
队官眼角扫了一下侧耳倾听的士兵,情知眼下是最危险的辰光,连老实巴交的任振纲都搅和了进来,明摆着,工程营今夜要大开杀戒,幸好已经把他们的裤子全都收缴了,否则的话……队官也知道,任振纲的事不能细查,至少现在不能查,否则激怒士兵,只恐祸在眼前。于是队官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的吩咐道:任振纲私藏弹药,违反军纪,先关他半天禁闭,没你们大家的事儿,都给我闭上眼睛睡觉。
【05.一个人的起义】
整整一夜,熊秉坤也没有合眼。
他一直在考虑让他最为难的问题:当南湖炮队枪响之时,他们工程营连裤子都没得有,如何响应起事?
然而等到天明,也未听到炮营的枪响,熊秉坤这时候终于想明白了:感情是炮营的兄弟们,和自己一样,也是被队官偷走了裤子,难怪这一夜杳无动静了。
天亮了,熬过了最危险的夜晚,队官长长的舒了口气,派卫队将兄弟们的裤子送回来。熊秉坤穿上裤子下地,先找来党人李泽乾,让李泽乾找个托词,出营去看看。李泽乾去后不久回来,报说共进会和文学社的两家机关都已经被查抄,刘复基,彭楚藩,杨洪胜三人的首级悬于城楼,此时城门紧闭,街上空无一人。
李泽乾还带回来一个坏消息:从第十五协到工程营,沿途街道已经被旗兵重重围困,分明是旗兵已经得知了工程营要起事的消息,所以才会采取如此严厉的弹压之手段。
后面这个消息,让熊秉坤心急如焚。情知随着时日的过去,一旦工程营中起事的激烈情绪被消磨殆尽,届时再想鼓动众人起事,那难度就高了。相反,旗兵反而可以乘这个时间段,好整以暇的将军队中的党人按名册一一抓捕,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后果太可怕了。
思前想后,熊秉坤决意孤注一掷,冒险一试。他吩咐李泽乾,等吃饭的时候,让各队的革命党代表都聚到他这一桌上来,他有话要对大家说。
到了吃饭时候,有些革命党代表过来了,有些却没有过来。
过来的,全都是士兵。
不肯过来的,全都是军官。
为什么军官不肯过来,熊秉坤也不好乱说,但大概的原因,不过是军官不屑于听从熊秉坤的指挥,让熊秉坤去他们那里还差不多,岂有一个让他们到熊秉坤这里接受命令的道理?
是不是这个原因,不太好说,反正,从现在起,熊秉坤不得不以他一人之力,肩负起推翻三千年皇权的历史任务。
吃饭的时候,熊秉坤没有告诉大家共进会和文学社都已经被查抄的消息,他真诚的对大家撒谎道:我刚刚接到了总部命令,起义由昨夜改为今夜了。所以昨夜你们没有听到枪响,一点也不奇怪。还有还有,总部命令,这次起事,把由南湖炮队首先发难,改为我们工程营首先发难,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不解:老熊,为啥要让咱们工程营首先发难呢?
熊秉坤笑道:当时我也是这么问的总部,咱们工程营比不了人家炮营啊,人家有枪有炮,咱们只有挖坑掏洞的铁铲,怎么不让炮队先来,反倒让我们先来呢?总部解释说:咱们工程营防守的是军械库,不管哪一营先起事,都得先到咱们这里来领子弹,若然是咱们工程营不动,别的营想动也没法动。所以呢,总部下令让咱们工程营先动手。
噢,原来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不过老熊,咱们一粒子弹也没有,今天夜里怎么行动啊?
熊秉坤诧异的道:昨天不是给你们每人发了三粒子弹吗?怎么能说一粒子弹也没有?
众党代表道:昨天夜里时队官巡示,害怕子弹被搜出来关禁闭,所以就把子弹偷偷丢掉了。
丢掉了?熊秉坤气火攻心:我管你们丢掉没丢掉呢,反正总部的命令已经下来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06.今夜轮到你挖坑】
众党代表散后,熊秉坤眼前一片黑又一片黑,心里惊恐不已,忐忑不安。
他没有料到大家居然将子弹偷偷扔掉了,还以为大家手里有子弹,所以假冒总部之名,吩咐大家今夜起事。现在假命令已经下达了,才知道大家都没有子弹,那这事该怎么收场呢?
正在为难,忽然营里的传达兵跑来:熊秉坤接令,今天轮到你挖坑,听清楚了没有?
熊秉坤大喜,急声道:听清楚了。
熊秉坤为何会大喜呢?
这是因为,工程营工程营,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基建工程的作业兵。熊秉坤所在的工程营,分为前后左右四个队,一天换一个队,大家轮流去挖坑——也就是去挖战壕,昨天夜里轮到的是右队,去军械营挖了一夜的战壕,累到半死。偏偏今天又轮到右队轮值,负责营内岗哨安排,可是右队都快要累死了,实在站不了岗了,结果这个轻松差事,居然落到了熊秉坤的身上。
这个差使最让熊秉坤兴奋的是,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出营,四处乱走。这样他就可以和各队的会党直接联络了。
正在兴奋之际,同属工程营第二棚的吕公超找来了,告诉了熊秉坤一个更兴奋的消息。
吕公超说:老熊,你是不是想弄点子弹?你要想的话就找我,我家有。
真的吗?熊秉坤不敢相信:你家里怎么会藏有子弹?
吕公超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你等我给你慢慢摆摆龙门阵。情况是这个样子的,你知道我们吕家吧?我们家里有兄弟两人,我和我的哥哥,我在第八镇工程营,我哥哥则是追随了吴元恺,是吴元恺的警卫员……别问我吴元恺是谁,我还不知道呢。总之吧,当时我哥追随吴元恺,随恺字营去了北通州,又回到湖北,然后恺字营就解散了……现在你明白了吧?已经解散了,所以你不知道。你接着听我说,解散之后呢,我哥那里有一大堆子弹,没人理会,就让我哥带回家了,交给我嫂子,存放在阁楼上的木箱里。记得当时我哥还对我嫂子说:要好好保存这些子弹,说不定将来会有大用的。现在我哥哥去了四川……
吕公超这边话还没说完,又来了两名党人,一个叫于郁文,另一个叫章盛恺,他们两人都是排长的亲信,过来就对熊秉坤说:老熊,你是不是想弄到子弹?我们排长那里就有,要不要我们替你偷出来?
熊秉坤大喜,当即指挥若定:你们三人,吕公超请假回家取子弹来,于郁文和章盛恺,你们两个去排长那里偷,要小心别被逮到。还有,于郁文,你看看能不能偷两块进出的腰牌来,能偷到最好,偷不到也不要紧。
三人分头回去,不长时间回来,居然每人拿来两盒子弹,于郁文还盗出两块腰牌。
有了进出的腰牌,又有了子弹,熊秉坤精神大振,先将子弹再分发下去,他带着李泽乾,携带腰牌出营,先去了第十五协第三十标第三营,去找党人张廷辅。到了地方才知道张廷辅就在刚刚不久,已经被抓了起来,剩下来的党人茫然无措,熊秉坤告诉他们改为今夜起事,众人道:只要你那边发动,我们这边保证响应,没问题。
然后熊秉坤又来到第二十九标第二营第二排,找党人蔡济民。
进了营房,就见一个被窝卷在微微颤动,掀开被子,露出了蔡济民一张泪痕未干的脸。
【07.兄弟们全指望你了】
见蔡济民正在哭泣,熊秉坤道:老蔡,大丈夫死尚不惧,为何做小儿女之态哭哭啼啼?
蔡济民道:老熊啊,你想我能不哭吗?刘复基,彭楚藩,杨洪胜,都是我交心换命的好兄弟,却一旦被清廷枭首,我们竟然束手无策,眼看着他们的首级挂在城墙上。本指望众兄弟齐心协力,推翻满清,可是你看看现在,孙武被炸得面目全非,蒋翊武逃得不知去向。老熊啊,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对不起死难的兄弟们啊……
熊秉坤道:我们要想报答死难的兄弟,就只有在今天立即起事,老蔡,你把行动计划告诉我,由我来干。
蔡济民茫然的道:计划?现在哪还有什么计划?原先是定的让炮队先发难,可是那边始终无声无息。眼下这情形,只有再让邓玉麟过去看看,只要炮队枪响,一切就会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熊秉坤道:老蔡,我已经拿定了主意,今天下午3点,我们工程营就要发难,到时候你来不来?
蔡济民道:老熊你看你这话说的,若然是你们工程营发难,我必然会带人响应。跟你实说了吧老熊,现在我们的指挥中心已经被摧毁,群龙无首啊,兄弟们全都指望着你了。
于是两人商定,下午3点整,熊秉坤率工程营首先发难,三声枪响过后,蔡济民就带他们营队的人,冲出西营门,两家合为一股,杀奔楚望台,径抢军械库。
商量妥当,熊秉坤兴冲冲回去,回去后正好是下午3点钟,各标营都有党人在那里等着他,一见面就问:老熊,你说3点钟起事,可现在已经3点了,我们标营的人一点准备也没有啊,你看是不是把时间改一改?
熊秉坤顿足叹息:我刚刚和老蔡商量完的事情,还没有宣布,居然所有人都知道了,明摆着,有汉奸在里边添乱啊。既然你们都没有准备,那咱们就改点好了,改到晚上7点正,各营标到操场集合的时候,只要听我三声枪响,你们各营标即刻响应,先杀与我们对抗的长官,然后大家鸣笛集合,一道杀往楚望台的军械库。
派人通知蔡济民,起义时间改点了。还有还有,再派人通知楚望台防守军械库的自家兄弟,到时候务须响应。
安排下去过后,熊秉坤只觉得筋疲力尽,起义这事,真是个耗精神的体力活,不容易干啊。正背着枪往前走,前面来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将他拦下。
排长方定国。
队官罗子清。
他们冷冷的问道:熊秉坤,你是打算晚上7点在操场集合的时候,三声鸣枪一同造反,是不是?
熊秉坤顿时惊呆了。
【08.何必非要杀我们】
就在熊秉坤的惊愕之中,排长方定国,队官罗子清又说道:老熊,你安排下人手,起事时先杀我们这些长官,这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们虽然是你们的长官,可从未曾作威作福,没打过你们,也没骂过你们,你们闹革命,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在都是自家兄弟的情面上,从不曾与你们为难,你们何必非要杀我们呢?
听这两人一番申诉,熊秉坤长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二人是因为担心被士兵滥杀,所以找他来讲道理。
讲道理好,这时候的熊秉坤,最乐意跟长官们讲道理了。
于是熊秉坤就解释道:两位长官,你们误会了。我们闹革命是真,但却决非是要与你们为难,我们革命的目的,是反清复明,是光复汉人的大明江山。所以我们的革命,只是杀旗人,只有旗人才是我们的敌人,你们两位长官,也是我们的手足兄弟,我们又怎么忍心伤害你们呢?
排长方定国,队官罗子清听了,露出释然的表情,又请求道:老熊,你话是这样说,可到时候一旦真打起来,枪子不长眼睛,谁还跟我们说这些道理啊……
熊秉坤道:两位长官说得也对,依我说,你们要不就跟我们一道干,实在不乐意的话,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方定国和罗子清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可奈何的说道:我看,我们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再说吧。
那就由着两位长官。熊秉坤满脸笑容,目送长官离开。
长官走了,士兵来了。来的都是没有参加革命党的普通士兵们,众人纷纷问道:老熊,你们革命党人要起事,不会连我们一道杀吧?我们可老是老实巴交的人,没招谁没惹谁。
眼见得起事消息已经嚷动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营队长官非但不敢追究,反而向他来求情。熊秉坤的信心大增,当即吩咐这些士兵道:我们今天起事,是为了反清复明,光复汉家河山,你们都是汉人,只要听从我的指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众士兵唯唯诺诺,表示服从。熊秉坤更加来情绪,就带着章盛恺,程凤林两名党人,巡示营中各棚,走到了第一排第三棚,忽然听到前方呼喊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熊秉坤情知有变,急忙取枪在手,连走边装子弹,忽然看到第二排排长陶启胜迎面跑来,熊秉坤更不犹豫,砰的就是一枪。
陶启胜的身形飘忽了一下,倏忽间下楼消失了。
【09.血祭大革命】
陶启胜已然是小腹中枪,他捂着枪口,一口气狂奔到了自己家里,关上门,然后死掉了。虽然他是因为阻止革命党起事被杀,但他的弟弟陶启发,却是革命党人,参加了此后的一系列战斗。
一枪打跑陶启胜,熊秉坤,章盛恺并程凤林飞奔登楼,来到了穿堂间,突然之间两声枪响,章盛恺,程凤林双双中弹倒地。其中程凤林伤势最严重,三日后不治身亡。
熊秉坤冲到楼上,才发现党人金兆龙,程定国,林振邦,饶春堂,陈连魁等被密集的枪弹困于楼上,进退不得。楼梯口处,代理营长阮荣发,右队队官黄坤荣,负责炒菜做饭的司务长张方涛等人各自持枪,将楼梯牢牢的封锁,不许诸党人下楼。
原来,是二排排长陶启胜,在例行巡示时发现金兆龙等人神色反常,行踪诡密,而且枪中居然有子弹,当时陶启胜惊讶已极,喝问了一声:你们莫不是要造反?
就这一句话,给倒霉的老陶惹来了杀身之祸,憋屈日久的党人金兆龙,不由分说对准陶启胜就开了枪。
金兆龙打陶启胜的这一枪,就是首义的第一枪了。
第一枪意义重大,但说起这位陶启胜来,实在是位心智极不成熟的憨笨人。工程营马上就要起事的消息,已经是尽人皆知,排长方定国,队官罗子清为此事专门去找了熊秉坤,偏偏就他陶启胜对此一无所知。而且他中枪之后,表现的完全象是一个孩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飞跑回家——此人心智脆弱,沦为了大革命时代的血祭,追溯起来实在是让人无由感伤。
没办法,铁血的革命时代,要淘汰的就是象陶启胜这样心智脆弱的憨人。
陶启胜中枪逃走,枪声却把代理营长阮荣发,队官黄坤荣并司务长张文涛引来了,这三人持枪封锁住楼梯,对楼上的党人发起了政治攻势,大声喊道:
闹够了没有?啊,我说你们闹够了没有?你们这些缺心眼的混蛋,也不说想想你们的爹妈孩子,他们可是都住在这武昌城里。你们只顾胡闹,就不说想想老婆孩子吗?他们可是在家里盼着你们平安回家的,可没想因为你们缺心眼,就连累到被砍头的地步。啊,你们听清楚了没有?快点丢下枪下来,我保证你们没事,保证不把刚才的事儿对上面说。
这番喊话,应该算是苦口婆心了。便是铁石人,也唤得回转。
这番喊话,果然发挥了效果,就听嗖的一声,半空里就见一只大号的痰盂,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径向黄荣发的脑壳上砸了过来。
紧接着,就见楼上的花盆,瓦钵,板凳等物件,都被熊秉坤等人操起来,当做武器往下狠砸。
看到这情形,代理营长阮荣发乐了:你看看,这就是所谓的革命党,连子弹都没有,你说你们闹腾个什么劲啊。口中说着,阮荣发站出来,正要对楼上的党人来一声狮子吼,却不防被党人金兆龙端起枪来,砰的一声,阮荣发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原来楼上的党人还有几粒子弹,只是子弹太少,所以才抛砖掷瓦,导致代理营长阮荣发判断失误,冤乎枉哉的挨了一枪。
中枪之后的阮荣发怒不可竭,举起手中的枪,对准楼上砰的一声。
这一枪,打死了一位姓冯的党人。
党人徐少斌立即蹲身还击,枪声响过,阮荣发的身体被子弹掀起来,跌入脏水沟中,即时毙命。
代理营长被打死,楼上的党人蜂拥冲了下来,右队队军黄坤荣,司务长张文涛被打死。营中其余长官,眼见得动了真火,立即一个个或翻墙或钻床,全都躲了起来。
熊秉坤立即吹响警笛,让大家集合。
警笛声起,整个营中宛如开了锅的沸水,霎时间是一片嘈杂声,所有的士兵都在吵吵嚷嚷,大声吆喝。然而大家却只是躲在营房时吆喝,真正出来响应熊秉坤的,少之又少。
人少也没办法,熊秉坤率人砸开营中的军械房,却发现里边没有一粒子弹,只有没开刃的军刀24柄,熊秉坤点了点人头,发现聚集在军械房前的,也只有20人左右,每人分了一柄刀,扛着空枪,举着钝刀,大家冲出了营门。
迎面,来了一队巡兵,对大家头顶上开了三枪,并未伤人。熊秉坤这边则是把所有的子弹,一窝蜂的打了过去,对方立即掉头,换了个方向,假装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继续巡逻。
经过十五协的西营门时,熊秉坤向营内开了三枪。霎时间,营中人声鼎沸,吵闹声震得人耳朵生疼,可是这么大的吵闹声,却只见10几个人影跑了出来,两家凑在一块,也不过是40人左右。
这就够了。
这支没有子弹,只有空枪的起义军出发了,他们要攻打并占领全副武装的楚望台。
【10.能跑多远跑多远】
当熊秉坤等40人众,持空枪向楚望台进发的时候,在楚望台军械营的守卫阵地上,监视官李克果吹响哨子,让全部士兵集合。
士兵们站好了队,就听李克果说道:弟兄们,我老李在工程营,与你们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算计时日,已经整整五年之久了。和你们这些兄弟们相比,我老李也只不过是年纪大了那么几岁,经过的事,比你们多了点,吃过的亏,比你们也多了点。弟兄们你们说一说,我老李往日对待你们,怎么样啊?
士兵们齐声答道:手足兄弟,不分彼此。
谢谢弟兄们。李克果的眼角湿润了:那么现在我老李有句话,要对你们说,你们愿意不愿意听?
士兵们回答:愿意听。
李克果:谢谢诸位兄弟,我来问你们,外边的吵闹声,你们听到了没有?
众士兵:听到了。
李克果:那么你们是否知道,外边吵闹的,都是些什么人?
士兵们不吭声,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时候李克果手一挥,大声的说道:外边吵闹而来的人,我不说,你们大家心里也清楚。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老李的手足兄弟,我决不忍看到你们受到一点点伤害。我告诉你们,你们的任务是防守军械库,虽然军人身负使命,可更重要的,是你们的性命。如果来的人是空手赤拳的匪类,那么你们可以抵抗,不许歹人抢走军械。但如果来的人荷枪实弹,是一支军队的话,你们千万要记住,白发苍苍的老父母,还在家里等着你们平安回去,到时候你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千万别和人家硬顶,听清楚了没有?
众士兵:听清楚了。
这时候士兵中的罗炳顺大声喊道:报告队官,我们现在是赤手空拳,空枪里一粒子弹也没有,到时候歹人来到,我们怎么抵抗啊?只怕是到时候连跑都来不及。
李克果一拍脑袋,说:这事是我的错,上面为了怕你们闹事,收缴了你们的子弹,现在情形危急,我替上面做主了,发给你们子弹,让你们保护好自己。
于是李克果找来军械库的负责人,打开库房,取出两箱子子弹,分发给士兵们,士兵马荣,罗炳顺拿到子弹后,立即装弹上膛,对空中放了一排枪。
听到这排枪声,李克果呆了一呆,苦笑道:亏我还拿你们当交心换命的好兄弟,原来你们是革命党。算了,反正我老李对你们恩至义尽,要杀要剐……也不能由着你们,我老李还得回家抱邻居老婆去。
说完这番话,李克果向着墙壁发足狂奔,一跃而过,跳墙逃走了。他一逃,营中的左队官佐,也全都跟在他的后面,倾刻间跳墙逃了个干净。
这边马荣和罗炳顺带领党人,打开营门,热烈欢迎熊秉坤等40余人的到来。
马荣说:老熊,现在你是这次起事的总代表了,你来下命令吧。
我来下命令?霎时间熊秉坤额头上汗如雨下。
发动一场起义,单凭血勇就够了。可要是指挥一场起义,所要求的是非凡的军事才干和素养。在这方面,熊秉坤知道自己还差得远。
可是这命令,他必须要下达。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期待着他。
【11.强赶鸭子硬上架】
在楚望台,熊秉坤不仅下达了命令,还发表了重要的讲话。
由于熊秉坤是现场临时讲话,连腹稿都来不及打,更没有文献留下来。他只记得讲话过后,就派出两支侦探,一队由江长林带领,巡示楚望台至通湘门,窥探宪兵营的动静,防止宪兵们突然摸上来,把大家逮个正着。另一队侦探由汤启发率领,负责监视中和门的正街和西街地段,一旦发现有军队前来,就立即报告。
两支侦探派出,楚望台上诸人心神稍安,于熊秉坤坐了下来,咬住笔头,开始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现场搞出十条命令来。
这十条命令,内容如下:
一、本军应冠以“革命军”三字,称“湖北革命军”,其兵种队号,暂袭用旧制。
二、本军今夜作战,应以破坏湖北行政机关、完成武昌独立为原则。
三、本军作战以清督署为最大目标。敌方张彪,铁忠、李襄麟等,在大小都司巷、恤孤巷、吴家港、望山门正街、水陆街、豹头堤等处布防。
四、敌人兵力为教练队二营、辎重第八营一营、机关枪一连、水机关四挺、第八镇警卫一连、宪兵一连、消防救火队100名,约共1500名左右。
五、本军以楚望台、蛇山为炮兵阵地,自阅马厂、大朝街向南至保安门正街,为步兵防线。暂以楚望台为本军大本营驻地。
六、金兆龙带后队第二排及右队第一、二排出中和门,经十字街往南湖威胁炮队第八标响应,并掩护进城。
七、林振邦带左队第三排占领千家街,向第十五协铁佛寺,伏龙寺方面警戒。
八、徐少斌带领前队第三排占领楚望台、中和门高地,向津水闸方面布防。
九、其余部队均作总预备队,在本军械所待命。
十、今夜口号为“同心协力”。
总代表兼大队长熊秉坤于军械所,午后8时20分。
事后多年,熊秉坤回忆当年楚望台,动情的说:
命令发出后,我的精神上极不自在……
这十条命令不是蛮好的吗?有目前的任务与形势分析,有敌我双方的势力描述。当然,敌军的势力明显强过我方,如果1500名敌人突然涌将上来,十几个人逮一个人,只恐起义军难以抵挡。
事实上,命令发出之后,不唯是熊秉坤自己“极不自在”,几十名起义军也是非常的“不自在”,当时楚望台上吵成一团,每个人都对这十条命令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和看法,虽然建议和看法五花八门,但总体上,大家的意见还是一致的:
熊秉坤这十条命令,不具可操作性。
怎么就不具可操作性呢?
即使是对军事知识一无所知的人,也能够看出熊秉坤这十条的致命漏洞。这十条命令,说透了,不过是在明显察知敌强我弱的态势下,期望大家能够固守楚望台,徜若敌方以百倍的优势兵力打上来怎么办?这事熊秉坤的命令中没有提到,不是他不想提,是他真的不晓得应该怎么办。
本以为枪响之后,各标营会立即响应,谁又料得到各标营竟然全都蒙头大睡,硬是装不知道的?如果起义军最终不过是他们这几十个人,那么等到天亮,不用敌军出动,单只是一个肚皮饿,就会让义师不战而溃。
就算等天亮后,熊秉坤再派人出去搞给养,可是去的地方都是敌占区,宪兵旗兵磨刀霍霍,去一个抓一个,去两个逮一双,对付自己这么几个人,敌人甚至不需要出动兵力,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能解决问题。
虽然知道事态的发展是如此之危险,但熊秉坤无技可施,所以他才会“极不自在”。
正在“不自在”着,忽然派出的侦探汪长林押回一个人来,就听见众人齐声欢呼,熊秉坤定睛一看,不由大喜。
汪长林逮来的那人,正是协统黎元洪的门下高徒,日本军事专家铸方大佐的弟子,湖北第五镇新军中,军事能力最孚人望的:
吴兆麟。
他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