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近代史上,1911年10月10日无疑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爆发了一场改变整个中国命运的革命,这也是台湾“双十节”的由来,而这场波澜壮阔的革命,貌似是一根香烟点燃的……
让我们先回到这个日子的前一天——1911年的10月9日。
上午,武昌小朝街85号(武昌复兴路紫湖村武汉市第九中学附近)。
蒋翊武靠着桌子,正在招呼一群人开会。
蒋翊武是武汉革命组织“文学社”的社长(同时也是同盟会会员)。不要以为“文学社”是个研究风花雪月的社团,其实是一个革命组织。蒋翊武当时召集开会的,是武汉新军中已成为革命党人的标营代表。
按照清朝新军的建制,一个“标”相当于现在一个团,一个“营”即相当于现在一个营。当时,武汉驻扎的所有新军,总共一个“镇”(相当于现在一个师),12 000人左右,但其中,立志推翻清王朝的革命党军官和士兵已经接近3 000人。
按照会议的安排,这批清朝的军人,准备在10月16日搞一场大的起义,而起义的目的,就是占领武汉三镇,进而推翻他们为之效力的清王朝。
大清王朝已经坐在了火药桶上。
蒋翊武要做的,就是要点燃这个“火药桶”。
但就在蒋翊武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与武昌一江之隔的汉口,一个真正的火药桶,居然先被点燃了。
同一天的上午,汉口,宝善里14号。
孙武靠在窗边,正在仔细检查脸盆里的炸药。
孙武是武汉另一个革命组织“共进会”的负责人之一(也是同盟会会员)。“共进会”和前面提到的蒋翊武的“文学社”一样,都以推翻清朝为大任,所以索性就结成了同盟——蒋翊武是总指挥,孙武是参谋长。
曾留学日本,专门学习新式炸药技术的孙武,当时正在自制一个炸弹。按照计划,这个炸弹做好后,要从武汉总督衙门后围墙的武昌帽店楼上甩进总督的卧室,直接炸死湖广总督瑞澂。
当时的革命党人,就是这样血性又不失想象力。
这时候,房间里进来一个人,一个叼着香烟的人。这个人不是外人,是“共进会”另一个负责人刘公的弟弟,叫刘同。当时只有14岁的刘同,想进来看看大家是怎么制作炸药的。
房间里不可能有“此处禁止吸烟”的标语,而孙武和他的同伴们也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看得津津有味的刘同,顺手弹了一下烟灰。
“轰!”一声巨响。
孙武满脸是血,呆立当场,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惭愧——炸药的质量实在一般,居然一个人也没炸死。
但伤情严重的他还是立刻被同伴送去了医院,同时,所有人立刻撤离。
巨大的爆炸声,很快引来了租界的巡捕。
宝善里,当时属于俄租界。
接下来发生的事会让人觉得,这批革命党人的革命经验,基本为零。
孙武他们制作炸药的宝善里14号,居然同时也是“共进会”的机关总部。策划起义用的大量旗帜、标语,都没来得及拿走。
最要命的是,还有一本起义人员名册。当时,这本起义人员名册是锁在保险箱里的,但钥匙在一个叫邓玉麟的人手里,他出门买表去了(起义军需要对时)。
闯进屋子的租界巡捕随后搜到了所有的东西,包括那本名册,大惊失色,立刻全部交给了湖广总督瑞澂。
这还不是革命党人下的最后一步臭棋。
因为怕名册被清政府搜去,“共进会”的负责人刘公,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派自己的弟弟刘同,潜回宝善里14号,拿回名册。
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后悔多吸一根烟的刘同,只能硬着头皮再回去。
然后就被守候在那里的巡捕一举抓获。
14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刘同一被抓获,立刻就招供了:他们是在准备一场起义……
湖广总督瑞澂大喜过望,立刻决定全城戒严,一个也不准出城,然后拿着花名册,准备一个个抓人。
再回到小朝街85号。
1911年10月9日,下午。
蒋翊武一得知宝善里炸弹爆炸的消息,就知道事情要糟。
是坐以待毙,还是殊死一搏?
当然是后者。
蒋翊武马上做出了一个决定:就在当晚,提前起义。
蒋翊武以“总司令”的名义,下达了“十条十款”起义令,命令在10月9日晚上12点整,以南湖炮队鸣炮为号,城内外各军一齐行动。
这封命令被用复写纸抄写了30份,在下午四点由专人分送到各标营。其中最重要的一封,是给南湖炮队的,因为他们将担负“发令枪”的责任。蒋翊武特别关照那位同志:“事关全局,最为紧要。”
接下来,蒋翊武决定死守小朝街85号不走了——革命爆发时需要各方面的联络和指挥,只要南湖炮队炮声一响,这里就不再危险了。
晚上11点,蒋翊武没有等到南湖炮队的炮声,而是等到了拿着花名册抓人的警察。
听到楼下敲门声的时候,蒋翊武就知道事情不对了。他对同伴说了一句:“事已至此,不要慌!”然后抄起一颗炸弹就带头往楼下冲。同为革命党骨干的刘复基、彭楚藩、杨宏胜等人拿着炸弹,跟在后面。
面对涌入的大批警察,刘复基抬手就甩过去两个炸弹——革命党人的制作工艺实在太差,炸弹该响的时候,没响。
随即所有人被捕。
如果是在打电子游戏,屏幕上是时候出现如下一行英文了:Game Over(游戏结束)。
或者就像是在“斗地主”时,清政府手里一把王炸三个2,革命党手里一把散牌,还能往下打?
但就是这样的一局牌,都能有反转。
首先,蒋翊武居然逃出来了。
之所以能逃,是因为他没剪辫子。当时他留着长辫,穿着长马褂,一副路人的样子,而且他就是按照路人的台词表演的:“我只是路过看热闹的,你们抓我干吗?”
这个时候,革命队伍里没有叛徒的重要性就凸显无遗——敌人没有一个认识蒋翊武的,自己人没有一个出卖蒋翊武的。
警察真的把蒋翊武当成了路人,根本没严加看管。于是,在同伴的帮助下,蒋翊武晚上瞅了个机会,翻过围墙就跑了。
其次,湖广总督瑞澂急于邀功,居然以为已经扑灭了革命之火。
在抓了32个人后,瑞澂通告全城:“此次匪巢破获,可以安堵一方。须知破案甚早,悖逆早已消亡。”
然后,又急吼吼地向清廷发电:“瑞澂不动声色,一意以镇定处之。”“俾得弭患于初萌,定乱于俄顷。”
但是,一手烂牌的革命党人,厄运还没有结束。
因为已经获悉了革命党人的计划,武昌城全城戒严,所有营房的士兵都不准外出,不能与外界接触。
那位最重要的给南湖炮队送信的人,没能把信息传递过去。
换句话说,蒋翊武原来死守小朝街85号,是毫无意义的。
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今晚要起义,但是,没人打发令枪了。
而这时候,蒋翊武觉得起义暂时已无法发动,决定离开武汉,先到附近的监利县避避风头。
武汉革命党人的总指挥差点被抓,外出避难,总参谋长被炸弹炸伤,还在养伤。
这场迫在眉睫的革命,到底是爆发,还是不爆发?
时间到了1911年10月10日,晚上7点。
武汉新军第八镇工程第八营。
离原来约定的起义时间,已经过去了19个小时。
全城戒严中,二排排长陶启胜开始查房了。在查房的过程中,陶启胜发现正目(相当于班长)金兆龙和士兵程正瀛在擦枪(一说在睡觉,“擦枪说”出自熊秉坤回忆录,可信度高),旁边放着一堆子弹。
在全城紧张的气氛中,陶启胜立刻质问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以防不测。”金兆龙回答。
“是不是想造反?”陶启胜一把抓住金兆龙。
“造反又怎样!”金兆龙索性豁了出去。
“来人!抓起来!”陶启胜对外面的人大喊,然后脑后就挨了一枪托——一旁的士兵程正瀛动手了。
情知不妙的陶启胜转身就跑,程正瀛抬手一枪,正中陶启胜腰部。
武昌起义的第一枪,就是这样打响的。
枪声惊动了营外的工程第八营的代理管带阮荣发、右队队官黄坤荣和司务长张文涛,他们闻声奔进营内,结果被程正瀛及其他闻讯赶来的起义士兵全部击毙。
阮荣发临死前还喊了一句:“此事做不得!要诛九族!”
枪声同样惊动了营外的另一个班长:熊秉坤。
熊秉坤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班长,而是革命党在工程八营的总代表。就在前一天起义暴露之后,熊秉坤在10日的早餐时间就串联好全营的革命弟兄:名册已经被搜集去了,反正是一死,晚上听枪声,起义。
只是这一枪,不是熊秉坤先打的,而是程正瀛打的。
既然枪声已响,熊秉坤就索性吹起了哨子——全部集合!开干!
枪声响起的时候,武昌城内各个军营都已经开始骚动起来。
虽然没有了总指挥,也没有了参谋长,但新军各营的革命士兵,就像昨天孙武脸盆里的那盆火药,只需要一个香烟火星,就能引发剧烈的爆炸。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都已很熟悉:起义军占领了军火库,炮轰了总督府,一夜激战,占领武昌全城。
一天后,汉阳起义成功。
两天后,汉口起义成功。
四十八天后,清朝内地十八个省,有十四个省宣布独立。
八十一天后,亚洲第一个共和国——“中华民国”宣布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
一百二十四天后,清帝溥仪宣布退位,清朝灭亡。
馒头说
读完本篇会觉得“武昌起义”完全是一场偶然事件。
其实,历史哪有那么多偶然。
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就像我在文中提到的那样——中国就像宝善里14号那个堆满火药的房间,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可以点燃。
更何况,“武昌起义”毕竟是事先做过很多准备工作的。虽然起义的前夜还有当天,各种场面都显得有些乱,但历史的大方向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的,不是1911年10月10日,也会是在未来不远的某个日子,不是蒋翊武这批人,也会是另外一批人。
此外,虽然这篇文章的笔调有些轻松,但那场革命,是真实且惨烈的。比如那一夜一起被捕而没有逃出的蒋翊武同伴刘复基、彭楚藩、杨宏胜三人,被拷打后坚决不吐露一点情报,在凌晨都被斩首示众。
而在那一夜被人熟知的那些名字:蒋翊武、孙武、程正瀛、金兆龙、熊秉坤、邓玉麟,他们人生的结局都不美妙。
这才是真实的历史。
并不是每一段历史,都有那么多的巧合可以说,有那么多包袱可以抖的。
但也正是因为历史永远是那么冷酷无情,所以,所有理想坚定,并勇于为之奋斗甚至献身的人,都值得我们尊敬和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