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此言一出,不仅王国正当场怒容满面,就连坐在一边喝着茶水旁听王国正审案的康熙也微微皱了皱眉。
康熙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位王姑娘,出门的时候不仅乘着轿子,而且周围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小厮跟着,看样子也是一个规矩本份之人,她能做出私会外男、私相授受的事情么?
王国正狠狠的一拍惊堂木,厉声怒斥道:“简直一派胡言!”
王国正已经当了十五年的知县了,曾经断过大大小小的案子不计其数,小到为老婆婆找回被隔壁邻居不小心抱到自家院子里的母鸡,大到将为娶新妇诬陷原配夫人与人私通并将其残忍杀害的乡绅按大清律法砍了脑袋,对于审案查案还是颇有一套自己的办法的。
王国正刚才虽然已经料到卢名山今天不会乖乖受传到衙门来,但也万万没有想到卢名山会如此胆大包天、丧心病狂,竟然命管家用他的宝贝女儿王思蘅的清誉和安危来威胁他!
他的蘅儿从小在他和黄氏的精心教养下长大,虽然比不得蔡文姬、李清照那般才思敏捷、文采过人的才女,但也知书达礼,严守规矩。
蘅儿虽然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但平日里也不过是喜欢在家里捣鼓研究各式各样的食谱,即便偶尔出门一趟,身边也自有家里的仆从跟随伺候,从来不会一个人落单。
卢名山哪里能有机会送什么信纸给他的蘅儿呢?可见那刘管家必定是受了卢名山的指使才会信口雌黄,故意扯慌污蔑他的蘅儿的,为的不过是以此相要挟,逼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件案子尽快胡乱判了了事罢了!
刘管家却仗着自己有卢名山和卢腾龙撑腰,有恃无恐的扯着嗓门胡咧咧,“王大人,我家老爷当初还曾经打算向大人您求娶您家千金呢,可是您却告诉我家老爷您已经将王姑娘许配给她的表哥苏州织造李煦李大人了。
但我家老爷后来又听闻李大人可并没有迎娶王姑娘做继室的打算,已经遣了媒人去曹家说亲去了。
我家老爷说了,他对王姑娘的心意一如当初,这指不定将来我家老爷就是王大人您的乘龙快婿了。
我家老爷对王姑娘可是一片真心呐,王姑娘若是受了一点委屈,磕破一点皮,我家老爷都会心疼的!小的怎么敢无中生有,扯谎污蔑王姑娘呢?”
王国正怒不可遏,正欲开口,坐在一旁旁听审案的康熙却忽然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我记得按照大清律法,公堂之上,不得喧哗。一个管家奴才,也敢在公堂之上大吵大嚷,污蔑知县千金,干扰知县大人审案,是否太过放肆了?”
王国正本就没打算轻饶这个胆敢出言侮辱他宝贝女儿的刘管家,此时一听康熙这话,心里顿时更加有了底气,当即便狠狠的一拍手中的惊堂木,命衙役将刘管家按在长凳上,噼里啪啦的狠狠打了他二十大板。
由于王国正还打算从刘管家嘴里掏出实话来,便给了负责打板子的衙役们一些暗示。
这二十大板虽然打得很疼,令刘管家的屁股开了花,打得他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了,却并没有打伤他的筋骨,更没有令其五脏六腑受伤,虽然会让刘管家吃一些苦头,但是却并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那刘管家虽然疼得吱哇乱叫,连连呼痛求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那模样儿实在惨不忍睹,却一直咬紧着牙关,没有说半句对卢名山和卢腾龙不利的话。
他可不是傻子!跟在老爷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就见多了老爷狠辣绝情的手段了,他可不想去承受老爷的怒火,更不想亲身去尝试老爷折磨人的那些手段的滋味!
如果在公堂上挨下这顿板子,他还能以这幅惨样儿去老爷跟前哭诉一番,讨些赏钱。如果他现在将实话给说了出来,他将来的下场可要比现在挨的二十大板惨上百倍,怕是连个全乎尸首都留不下……
跪在一旁亲眼看着刘管家挨打的春三被眼前血淋淋的场面吓得瑟瑟发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春三到底年纪还小,这两年才开始跟在卢名山身边当差,哪里在公堂上见过如此场面,不禁觉得心惊胆颤。
王国正命人打了刘管家,除了惩戒刘管家以外,也有杀鸡儆猴之意,此时见春三神色有异,慌慌张张的模样儿,王国正微微眯了眯眼,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和打算。
王国正见刘管家挨完了板子也不肯说半句实话,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挥手命衙役将刘管家拖了下去,暂且收押起来,便又问春三道:
“你可有什么要对本官说的话么?你如果现在肯说实话,还能少挨这一顿板子。如果你再扯谎欺瞒本官,阻挠本官查案,你犯下的罪过可就不是挨一顿板子能够了事的了。
你可要仔细的想清楚了再开口回答,省的自个以后后悔。”
那春三一见平日里在他们这些小厮面前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刘管家被打得血肉模糊,像狗一样哀嚎着被衙役拖走关进了大牢,顿时没了主心骨,不由得慌了神儿。
春三涕泪横流,哭着向王国正解释道:“大人,小的刚才说的话句句属实,小的真没扯谎,小的万万不敢欺骗大人啊!
那日在街市上,小的真的亲眼看见李春花向我家老爷抛媚眼,的确是她主动勾引我家老爷的!
小的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李春花的左眼眼角还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小黑痣,她向我家老爷抛媚眼的样子可风骚得紧呐!”
听了春三的话,康熙和王国正都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康熙和王国正此时都已经看出来了,那春三和油滑得像泥鳅似的刘管家相比,还嫩着呢,眼下春三既然已经被王国正这招杀鸡儆猴给吓得丢了魂儿,照理说他应该多少会吐出一些实情才是。
可是,春三却仍然坚称他当日亲眼看见是李春花主动勾搭卢名山的,此事便有些奇怪了。
一直哭哭啼啼的李婆婆原本满面怒容的听着春三的话,眼中尽是悲愤之色,听着听着却忽然脸色大变,猛的转头看向了跪在她身后的小孙女李杏花,而后竟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当场便昏死了过去。
李婆婆吐血昏倒,这案子也不能再继续审下去了,王国正连忙命人将李婆婆抬去了后院,让她的小孙女李杏花跟去照顾,又派了一个脚程快的衙役敢去县里的保安堂请了一位大夫过来,为李婆婆诊治。
据那位须发花白的老大夫诊断,李婆婆乃是急怒攻心,伤了脑子和心脉,即便日后能够醒过来,恐怕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李婆婆醒过来以后,果然口眼歪斜,说不出话来了,只知道默默的流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看着着实可怜。
李杏花哭得十分伤心,一会儿颤抖着声音说自己害怕被卢名山报复,一会儿又跪在王国正和康熙面前,求他们为她做主,还她的父亲和姐姐一个公道,并且同意了王国正的提议,点头答应让县衙里的仵作为父亲和姐姐开棺验尸,查清真相。
据李杏花所说,她的父亲和姐姐已经下葬两个多月了,盛夏的苏州府天气又如此炎热,李春花和李耀祖的尸身必定已经腐败严重。
王国正自然要亲自带着县衙的仵作去开棺验尸的,却又担心康熙这位御前侍卫大人看不惯如此场面,略一迟疑,便恭敬有礼的请康熙一行人在县衙休息。
眼见天色已晚,王国正却丝毫没有休息的打算。王国正深知若想将案子查清楚,便不能有片刻耽搁拖延,否则迟则生变,很多真相在被人刻意篡改和隐藏之后,便再也查不出来了。
康熙看着带着仵作、师爷和几个衙役急匆匆就要出门去的王国正,忽然问道:“王大人耳聪目明,想必方才已经听出了卢名山府里的那个刘管家在公堂上以你女儿的清誉和安危要挟你了。既然如此,王大人仍然打算秉公彻查此案,就不怕连累了你的女儿,被她怨恨责怪么?”
王国正见康熙忽然提起王思蘅,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却正色道:“小女七岁时第一次下厨,为下官做的两道菜便是莲花映心和月落荷塘。
不怕大人您笑话,下官当时便感动的老泪纵横,一直记到了今天,连那两道菜的模样儿都记得清清楚楚。
莲花高洁清雅,出淤泥而不染。下官知道,她这是在劝谏下官做官要像青莲一样淡泊名利、高洁清廉。
下官胸无大志,也不求升官发财,只愿官清赢得梦魂安,只求做一辈子知县,能踏踏实实的为百姓们做一些实事,也便心满意足了。
如果下官此次受人威胁,昧着良心胡乱判了此案,下官的女儿将来若是知道了,也会对下官感到失望的。”
他的蘅儿才不是因为恰巧看见府里后院的那一池盛开的莲花,才为他做这道菜的,他的乖女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真不愧是他王国正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