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诸佛之战

1.活佛要辞职

击败了吴三桂的威胁,康熙的名声与威望,如日中天。

但是,他残忍地处置降兵降将,从凌迟、斩首,女性族人没为官妓,到参与叛乱的20万士兵流放北部荒原。这种行为引起了西藏五世达赖的强烈不满。

五世达赖曾到北京,受到了康熙他爹顺治的亲切接见,并被赐予金册金印,又称善慧海大师。而且他和吴三桂的交情非常好,当康熙一门心思逼迫吴三桂反叛的时候,五世达赖就几次为吴三桂说情。

没用。

康熙急于扳倒吴三桂,树立起他自己的光辉帝王形象,谁说情也白扯。

眼见得康熙油盐不进,终于激怒了一个活佛,怒而出手,掀起了西疆的连天烽火。

这便是温萨活佛。

话说那温萨活佛,在大雪山极是尊贵,被誉为“温萨噶举”。说起这一系的佛脉,与活佛班禅转世系统息息相关,是由四世班禅的师傅桑杰伊西承袭。而对这一系佛脉产生了重大影响的,莫过于温萨三世。

早年间,温萨三世广布佛法,信徒众多。他曾赴卫拉特多年,正要返回拉萨的时候,一个名叫尤姆哈噶斯的女人抓住了他的马镫,恳求道:慈悲的活佛啊,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请你再赐给我一个儿子吧!

温萨三世和蔼地告诉女人:不好意思,我是出家人,不能赐予儿子。

女人尤姆哈噶斯就央求道:您作为僧人,不能赐予我儿子,但您现在年纪好老好老了……要不咱们这样吧,等你来生转世,给我当儿子吧!

这个……看这女人态度很坚决,温萨三世只好答应了下来:好吧。

这句话,却不是随便乱讲的。温萨活佛既然已经应承,那么来世,他必然会转世于尤姆哈噶斯的家里。

未及多久,温萨活佛圆寂,而在次年,尤姆哈噶斯果然生下了一个孩子。温萨四世,果然来到了。

有一本书,叫做《秦边纪略》,单只讲述了这个孩子出生后的无数神异事件。总之这个孩子聪明过人,志向恢弘,生下来时就有白虹贯日,异象万千。他的父亲想让他继承汗位,这孩子却说:我还有个哥哥呢,汗位由哥哥来继承,我要去大雪山求法。

这孩子便髡发出走,只身远赴大雪山,行至中途,遇黄衣僧十数人,却是五世达赖派了人来迎接他的。

有史家说,这一年是1635年。

另有史家说,上一个说法是瞎掰,这一年实际上是1643年。

甭管哪一年,总之是温萨活佛又回到了大雪山。他最初受戒,就是由五世达赖灌顶,此后去日喀则扎什伦布寺,拜了四世班禅为师。不久四世班禅圆寂,温萨活佛又回到了大昭寺,继续在五世达赖的门下修习佛法。主要的工作是替五世达赖熬酥油茶,再就是平时喜欢拎刀舞棍,瞎打一气,是达赖活佛门下比较差劲的活佛。

话说有一天——关于这一天,史书上也有两个说法,一个是1666年,另一个是1670年,前后整整差了四年。年头虽然说不好,但这一年活佛24岁了。话说弄不清楚哪一年的有一天,24岁的活佛正在勤恳敬业,替大家熬酥油蔡,忽然看到外边有人一步一拜,进来一个女人。

当时温萨活佛就站了起来。

进来的这个女人,赫赫然是活佛的生母,那个叫尤姆哈噶斯的女人。

女人向温萨活佛恳求道:活佛啊,我的丈夫去世了,我唯一的儿子,又被人杀死了。我请求活佛抓紧时间,再赐给我一个高高大大的儿子吧。

这个事,温萨活佛说:你等我们开个佛代会!

于是温萨活佛就去找达赖五世,说:师傅,我的父亲死了,哥哥被人杀了,我要辞去活佛职务,回家一趟。

五世达赖说:你回家是可以的,但活佛没必要辞,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活佛还带辞职的?

说得也对。于是温萨活佛就没有辞职,踏上了回家的漫长之路。

活佛翻越了大雪山,来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又经过了艰苦的行程,终于来到戈壁中的一个绿洲,找到了一个部落。

这个部落的名字,叫做准噶尔。

2.汗国之乱

再说起准噶尔这个部落,那历史真的很悠久、很悠久了。太久远的时代就没必要说了,单说大明朝明英宗的时候,关外有一个瓦剌部落。该部落凶得很,竟然将大明皇帝英宗给抓走了,还趁势长驱直入,要攻入北京城。幸亏守城的大明忠臣于谦急手忙脚地又在城里立了一个新皇帝,这才避免大明彻底亡败。

总之,这个瓦剌部落,很不好惹。

但是随着历史的发展,瓦剌部人民却是越来越热爱和平,未几,一个好端端的部落,莫名其妙地一分为四,史称四个卫拉特。

哪四个卫拉特?

头一个卫拉特,史称和硕特部落。该部落最初是在乌鲁木齐一带瞎溜达,后来五世达赖与四世班禅联名发出邀请信,于是和硕特部落去了青海,进入西藏。

第二个卫拉特,是土尔扈特部,住在新疆塔城。

第三个卫拉特,是杜尔伯特部,居住于额尔齐斯河畔。

第四个卫拉特,就是准噶尔部,此部落比较稳重,基本上就在伊犁地区不挪窝。

瓦剌人的历史,就由准噶尔部这个卫拉特继续书写。

这却是一部声势浩大的不朽史诗。

这一首史诗,由绰罗斯人首领巴图尔洪台吉来书写。

听听这个名字,前面是最典型的蒙古名字巴图尔,意思是英雄、武士的意思。后面那一半是洪台吉,意思是皇家太子的意思。

正是这位皇太子英雄,他在哈萨克草原东北方的塔尔巴哈台地区建立起了准噶尔汗国,该汗国建立的时间是1640年,比清朝建国还要早了四年。

到了1653年的时候,皇太子英雄巴图尔洪台吉不幸辞世,这位皇太子英雄一共生了九个儿子,其中汗妃尤姆哈噶斯生下了老五和老六,老五名字僧格,老六却是温萨活佛的转世。

所以这个汗位,就由温萨活佛的胞兄、老五僧格来继承了。

除此之外,皇太子英雄临死之前,还将自己的全部财产一分为二,一半给了五儿子僧格,另一半由另外八个儿子分配。这份不公正的财产分配方案引发了众家兄弟们的无比愤怒,于是皇太子英雄两个年纪最长的儿子,一个叫车臣,另一个叫卓特巴巴图尔,站出来质疑这一公平的分配方案。

当权力遭受质疑之时,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

杀!

车臣与卓特巴巴图尔带了部落里的人众,气势汹汹地杀将而来,僧格也带了自己的支持者,怒气冲冲地杀将过去。

内战,一触即发。

汗国中其他部落领导人便纷纷站队表态,于是准噶尔汗国迅速地分裂成为南北两个敌对阵营。

南阵营:以僧格为首,拥有支持者岳父鄂齐尔图和叔叔楚琥尔乌巴什。

北阵营:以僧格的异母哥哥车臣、卓特巴巴图尔为首,其支持者主要是僧格岳父的弟弟阿巴赖台吉。

看看这两个阵营,除了哥哥就是弟弟,除了叔叔就是岳父。所以这两个阵营之间的冲突,始终局限在小范围之内,而且随着时日久长,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的要求得不到满足,这就意味着僧格在这场冲突中逐渐占到上风。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俄罗斯帝国启动了南下的脚步,将准噶尔的贡民吉尔吉斯人扣留在了托木斯克。

与此同时,有使者库文斯基动身,离开冰雪覆盖的西伯利亚,来到了中国的新疆。

3.敢跟领导动刀子

1666年冬,俄国使臣库尔文斯基来到了卫拉特,他带来沙皇的书信和大批的礼物。

库尔文斯基说:亲爱的朋友们,猜猜我为你们带来了什么?我给你们带来了光明和希望,带来了沙皇陛下的英明正确领导。此后你们再也不用在黑暗中徘徊摸索了,沙皇陛下将带领你们走向辉煌的未来!

僧格问叔叔楚琥尔乌巴什:他说的是啥玩意儿?

楚琥尔乌巴什摇头:没听清楚……

库尔文斯基热情洋溢地说:没听清楚不要紧,你们都过来,在我面前排好队,问候沙皇的身体健康,祝沙皇陛下永享仙福、寿与天齐,并决心以后要团结在沙皇陛下的周围,艰苦奋斗奔小康……

僧格问:你神经啊!你家沙皇跟我们有个屁关系?难道我们是你们沙皇的臣属吗?还要向你们沙皇效忠,这是对我们准噶尔的最大污辱。

库尔文斯基大为震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没有沙皇陛下的英明领导,你们的未来就是一片黑暗……

黑暗你个头!僧格揪住使者的狗皮帽子,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库尔文斯基很伤心,哭着从地上爬起来,上了狗拉的雪橇,黯然归国了。

这边僧格大手一挥:准噶尔的勇士们,为了荣誉与财富,跨上你们的战马,与我一同去卡拉斯诺亚尔斯克城吧,让俄罗斯人看一看什么叫战争,什么又叫准噶尔人的勇气。

1667年5月,四千名准噶尔战士如猎猎的狂风,席卷到了俄国在准噶尔边境的卡拉斯诺亚尔斯克城。守城的俄国士兵把城门关得死死的,说什么也不肯开门,僧格无法破门而入,盛怒之下,纵兵洗劫了城郊,杀死大量的俘虏和俄国士兵,并宣称:除非俄国放还所有的吉尔吉斯人,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拿下卡拉斯诺亚尔斯克城!

俄国沙皇听了这事,很是生气,就说:要不,咱们再派一个代表团,去和他们好好地谈谈?

俄国的代表团还没来得及出发,大草原上,阿拉坦汗王朝之战业已爆发。

这个阿拉坦汗之战,是准噶尔大汗僧格一生中的荣誉之战,也是阿拉坦汗最倒霉的一战。赫赫有名的阿拉坦汗王朝,经此役后,彻底在历史上除名。

要说事情的起因还真不大,不过是阿拉坦汗三世没有遵守大草原上的规矩,击杀了宗主汗国札萨克图汗。这么一个玩法叫以下犯上,是深受广大领导所讨厌的。于是大草原上的所有汗国全部出动,一窝蜂地来打阿拉坦汗。

土谢图汗派兵由东往西,准噶尔汗由西往东,两厢里这么一夹,倒霉的阿拉坦汗三世说:我真傻,我怎么知道天底下有这么多爱管闲事的人呢?于是大溃,逃往叶尼塞河上游,恰好被僧格逮了个正着。

为了表示严厉惩罚,僧格将阿拉坦汗三世的左手砍下,并将狗肉塞进他的嘴里,进行了极大的污辱。

僧格的意思是说:看清楚了没有?敢跟领导动刀子,就是这么一个下场!

很明显,僧格这一手,是做给异母哥哥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看的。

两个哥哥看明白了之后,就回到自己的部落,组织起一支砍人小分队,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突然杀入了僧格的营帐。当时僧格正在幸福的熟睡之中,猛然惊醒之际,一大堆带尖带刃的铁器已经扑哧扑哧地扎进了他的身体。

准噶尔汗僧格就这样告别了人世。

4.长枪所向

有分教,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刀枪入腹,一扎一个穿心透。准噶尔汗死于家族谋杀之中。生母尤姆哈噶斯千里奔行,直入大雪山,向活佛温萨四世求救。

于是达赖五世对温萨四世秘授机宜,此后温萨活佛便孤身一人,风餐露宿,回到了准噶尔。

当活佛赶到的时候,准噶尔汗国正呈现四分五裂的状态,僧格的三个儿子年龄还小,长子策妄阿拉布坦、次子索诺布阿拉布坦和老三丹津鄂布木布都已经躲藏得不知去向。僧格的部众四处逃亡,逃避着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的追杀。活佛摇动经筒,疾步走下山冈:受苦受难的人儿啊,你们是那样的勤劳、勇敢,善良又聪明,却过着如此悲惨的生活,孩子没有吃喝,牲畜没有水草。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是因为地主老财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对你们欺压的结果!

除非你们立即起来,拿起武器,消灭财主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你们才能够获得幸福自由的生活!

话不说不透,灯不点不亮。活佛的话,让大家顿时看到了希望,于是人们拖儿带女,纷纷来投奔温萨活佛。眨眼工夫,活佛的身边就聚起了一支千人的骑兵。

温萨活佛说: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却苍龙?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咱们现在就动手吧!

活佛摇动经筒,率领一千名轻骑兵,不由分说,向着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杀了过去。

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很是诧异,说: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就这样被一小撮人给破坏了。对于这种民间恐怖主义分子,我们要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击!

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联手,集结了一万多名骑兵,气势汹汹扑了过来。两只骑兵迎面相遇,实力对比是十比一,当时就把温萨活佛这边的人吓坏了,都急忙一声不吭,躲藏到了温萨活佛的身后。

温萨活佛笑道:你们啊,心里之所以害怕,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战争的规律啊!战争靠的不是人多,而是士气!

活佛将经筒一扔,挥舞起长枪来,大喊一声:苦难的人儿啊,你们看着我长枪所向。呐喊一声,当先杀入了敌阵之中,后面的骑兵跟着冲杀上来!但见活佛那条枪,直戳入喉,尽显慈悲之心;横挑尸飞,才是般若大智。只是霎时之间,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的营阵之中,已经有数百人被活佛挑死。

再说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集结起来的这一万人,清一色善良淳朴的蒙古老牧民。此次出征,原本是琢磨着抢几个肥美女人,揪着头发塞进自己的蒙古包里,以后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谁料想活佛竟然不答应……

不答应就算了。

于是众人掉头就走。

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喝止不住,眼见得活佛威风凛凛,提枪杀来,这二人丝毫也不犹豫,掉头向着最险峻的金岭口逃去。

活佛统兵随后追来,追到山下。这时候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已经收拾败兵,重整旗鼓,冲着山下不停的丢石头。活佛的人马眼见对方是真的发火了,不敢上前。

见此情景,活佛将枪一举:我要二十个最勇敢的人,谁肯跟我而来,活佛赐福给你全家。

哗啦一声,所有的人都凑到活佛面前,摘下帽子,把脑袋伸过去:活佛,我最勇敢,赐福给我吧……

活佛点了二十个人,由他亲自率领着,面对着石飞如雨的山坡,冲了上去。

5.大慈大爱

说来也怪,山坡上飞石如雨,却无一块碰到温萨活萨的身上。只见他提枪跃马,冲上山坡之后,照准了那些丢石头的老牧民们就狂扎起来。只扎得这些人惨嚎连连,顷刻之间,伏尸百具。

受到活佛的鼓舞,山下的骑兵也一拥而上,大砍大杀起来,将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的一万名骑兵砍得疯了一样地四处乱窜。车臣眼见情形不妙,打马就走,转身却正好和活佛撞了个脸对脸。

你过来吧。活佛纵马上前,一伸手,揪住车臣,将他捉了过来。

啪唧一声,活佛将车臣掷于地上,温柔地问道:车臣,你杀害准噶尔大汗僧格,这事是对还是错?

是错,是错!车臣急忙承认错误:是我错了,以后我改,再也不杀了……

温萨活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认识到错误就好,来人,给我把他砍了。

承认了错误还要砍……车臣正要争辩,可嘴唇终究是快不过刀子,脑袋已经被切割了下来。

车臣既死,卓特巴巴图尔惊魂丧胆,一口气逃往青海,此后再也没敢露面。

杀了车臣,温萨活佛胜利回师。正行之前,就见前方烟尘滚滚,一支人马冲了过来。活佛定睛一看,只见统军那人,长长的辫子,大大的眼睛,红扑扑的脸蛋,婀娜多姿的身材,一袭雪白的银甲,当真是美艳逼人,令人魂不守舍。

这戎装女子,却原来是准噶尔汗僧格的爱妻,蒙古女英雄阿奴是也。她是听说了温萨活佛于金岭口大战车臣,遂率了本部兵马,前来助战。

见到阿奴,就见温萨活佛两眼一亮,当场将长枪扔掉,跳下马来,伸展开双臂,纵情高歌道:亲爱的,你慢慢飞,别让那花香绊倒你的腿;亲爱的,你慢慢飞,让我慢慢亲亲你的嘴……

阿奴大惊:活佛也可以向女人求爱吗?

温萨活佛严肃地道:……佛也有爱,常思念那个梦里的她,梦里的她……

于是仁慈的温萨活佛四世和准噶尔汗的美丽寡妻喜结连理。

连理之后,阿奴问:活佛,你爱不爱我?

活佛道:爱,真的爱!

阿奴说:你怎么证明你爱我?

活佛:……如何证明……这事好办,你看咱们给康熙皇帝打个报告如何?

打报告?阿奴极是诧异:……什么样的报告,能证明你爱我呢?

活佛道:你马上就会知道。

于是就打报告,

报告上说:准噶尔汗国大汗僧格被杀,其弟温萨活佛为兄报仇,杀逐仇人。现温萨活佛请求还俗,恢复噶尔丹原名,并娶阿奴为妻,执掌准噶尔汗国。请求皇帝陛下批准。

这封报告到达朝廷之后,康熙愉快地在报告上批了“准奏”两个字,然后悄悄地叫过几个见多识广的大臣:诸位爱卿,朕给你们出一道题,考考你们……

大臣们:陛下请出题。

康熙:啥玩意儿叫准噶尔啊?

众大臣:……没听说过。

康熙:……那,谁又叫阿奴呢?

众大臣:……不认识这个人……

康熙:……都不知道,没关系,这事让甘肃提督张勇派个侦察员去调查调查好了……

密旨下达甘肃,张勇立即派个几个精干的侦察员,星夜进入大戈壁。没过多久,正值吴三桂突然中风的时候,张勇向康熙递交了他的调查报告:

臣因遴选通事,密探噶尔丹年纪性情并兴兵往侵西海之故。归复云,噶尔丹申年所生,年三十六岁,为人凶恶,身屯于酒色。去岁举兵,欲侵西海,行十一日撤归……

康熙看了,很是失望:报告上没说阿奴是谁啊!这个张勇,工作怎么就这么不扎实呢!

6.性情中人

张勇在报告上说,噶尔丹,为人凶恶,耽于酒色……这两个重要特点,还是符合温萨活佛的性格的。

先说为人凶恶。话说自从温萨活佛还俗,恢复了噶尔丹其名之后,头一桩事,就是要干掉他亲爱的叔叔楚琥尔乌巴什。这位老楚叔叔却是噶尔丹当初击败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的最大臂助,但噶尔丹不管那么多,说打就打。

最闹心的是,噶尔丹为啥要打他的老楚叔叔,这事,好像连个名目都没有。虽然名目没有,但是结果却有,结果就是老楚叔叔被打得落花流水,涕泪交加,被迫逃到了噶尔丹的岳祖父鄂齐尔图处,寻求政治避难。

说起噶尔丹迎娶的寡嫂阿奴,却是鄂齐尔图的孙女儿,他同时也是噶尔丹夺政的最大支持者。此时老楚逃来避难,老鄂很生气,就派人送信给青海的部落,商议大家一起来教导教导噶尔丹。

不幸的是,噶尔丹这厮有一个可怕的情报网,草原上数不清的托钵僧都有一个替他收集情报的职责。所以这封信刚刚走到半路,就被噶尔丹截获了。

这下子老鄂可惨了。

噶尔丹派了大将马罕为先锋,越过齐尔山的骆驼脖子岭,突然出击,将可怜的老鄂打得落花流水,妻子儿女都逃得不知去向。

老鄂惹不起这个孙女婿,只好举着自己的狗皮帽子,来向噶尔丹投降。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和自家孙女儿团聚的一种方式。

话说噶尔丹的岳祖父老鄂归来,噶尔丹就去探望。到了地方忽然看到一个绝色美女,噶尔丹立即冲了过去,纵情高歌起来:大坂城的姑娘真漂亮,两只眼睛像太阳,辫子粗又长,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不忘怀,假如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的嫁妆,赶着你的马车,到我怀里来……

那美女笑道:姐夫,你不要开玩笑。我是你的正妃阿奴的妹妹,名叫阿海。

噶尔丹大喜,一把抱在怀里问:有婆家了吗?

阿海说:怎么没有?我是你侄子策妄阿拉布坦未来的媳妇啊……

噶尔丹说:太好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史载,噶尔丹这厮,将自己的侄媳妇领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纳为侧妃。

1679年,正当噶尔丹坐拥双美,销魂当此际,罗带轻分,香囊暗解之时,五世达赖派一名使者给噶尔丹送来了一封密信。

使者是一名伊斯兰教长,叶儿羌汗国白山派的和卓,名字叫卓伊达耶提拉。在信中,五世达赖要求噶尔丹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帮助这位善良的和卓回国。噶尔丹心领神会,立即统兵直捣天山南北两路的大门。

天山南北由此而统一,噶尔丹再向朝廷派出使者,跟康熙摆事实,讲道理,力证自己是由五世达赖喇嘛亲授的大汗。对于这个决定,朝廷应该快点批复认可。

康熙召集大臣们开会,大家一致认为:从无以擅称汗王者……这事,以后再说吧。

这事就撂在这里了,然而西疆的局势仍然是纷乱如麻。

这一次的麻烦出在土谢图汗处,确切地说,麻烦应该是出在被僧格和土谢图汗联手灭掉的阿拉坦汗王朝上。

话说那阿拉坦汗三世,有一个绝色美貌的妃子,名叫占施拉。兵败期间这妃子撒腿乱跑,不留神一头撞进了土谢图汗的怀抱里。土谢图汗一把将这美人抱在了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

抱着人家的女人,不撒手是不妥当的,可土谢图汗就是不肯撒手,你又能怎么着?

这事被北京城中的康熙知道了,就郁闷地说:这事,咱们得管一管。

这事也被西藏的拉藏汗听说了,也郁闷地说:这事,咱们得管一管。

这事理所当然地也被噶尔丹听说了,噶尔丹大喜,曰:老土是个性情中人,和我和性格有得一拼。那什么,我得管一管他了……

于是三路使者,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前去管一管土谢图汗。

7.杀尽兄弟劫波在

1686年8月16日,分别来自北京、西藏及准噶尔的三路人马,在库伦伯勒奇尔胜利会师,召开了声势浩大的管教土谢图汗代表大会。

大会还没开会,与会人员就打成了一团。

为什么呢?

因为各级领导的座次问题。

这个座次,端的不好安排。

首先,喀尔喀最高大喇嘛身世非同一般。他最早降生在印度,是释迦牟尼佛的五百佛徒之一,后来才转世为西藏的觉囊派。再之后,他转世为土谢图汗的亲弟弟,称为哲布尊丹巴活佛。所以这次批斗大会,理应由他来主持才对。

但是,噶尔丹却是达赖喇嘛的座下大弟子,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远高于喀尔喀的大喇嘛。所以这次大会,理应由噶尔丹主持才对。

佛爷打架,事情不好办了。

幸好康熙派来的全权代表,理藩院尚书阿尔尼是个善和稀泥的和事佬,他揪了哲布尊丹巴活佛和噶尔丹,把这俩活佛往座位上一按,就让他们俩并排坐了。

阿尔尼哪晓得藏传佛教有多么的复杂?反正大家排排坐,吃果果,这总是错不了的。

温萨活佛噶尔丹很生气,可他好歹是个活佛,生气也不会跳起来大吵大闹,那未免太不像话了。

会议开过之后,噶尔丹回去就坐下来写信,要求土谢图汗对本次会议让对他污辱的事件做出解释。

土谢图汗哪里晓得他发什么神经?信也看不大懂,就说:去死吧你!

噶尔丹大喜,立即发布江湖飞羽令。窭时间,一千多名喇嘛僧托了硕大的钵盆,蜂拥冲进了土谢图汗的地盘,挖地三尺地搜集起情报来。

但从事后的发展来看,这一千多号托钵僧,情报工作做得非常之差劲,原因何在,却是说不清楚。

1688年正月,噶尔丹派了自己的胞弟多尔吉扎布,率了400骑兵去阿拉坦汗的宗主汗国扎萨图汗,联系双方联手起兵的事情。可到了地头,多尔吉扎布放眼望去,唯见雪地上尸横遍野,血凝成冰,原来扎萨图汗已经被土谢图汗给灭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托钵僧们不说快点把情报送来?

多尔吉扎布顾不上多想,掉头就走,可哪里还走得了?土谢图汗率了成千上万的人追杀上来,将这400人团团围住,横切竖砍,砍得满地都是胳膊大腿。

这一次事件,负责情报工作的千名托钵僧再次严重失职,在北京的康熙皇帝甚至比噶尔丹更早知道了消息。

康熙发布最高指示说:……你们都是本朝职贡之国。理应息争修好。

意思是说:杀尽兄弟劫波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反正人已经死了,这事就算了吧。

你说算了就算了?噶尔丹怒不可遇,不理会康熙的扯皮,立即出兵。

康熙二十七年,也就是1688年5月间,温萨活佛噶尔丹亲率三万人众,倾力攻打哲布尊丹巴活佛和土谢图汗。经过差不多五个月的小规模交火之后,终于在8月28日,双方的主力人马相遭遇,展开了大决战。

这场大决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双方的人马搅和在一起,你砍我,我剁你,嘁哩咔嚓,吱哩哇啦,打得难分难解。到了第三天,噶尔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提枪跃马,亲自破阵而入,哲布尊丹巴和土谢图汗这边才哗啦一声崩溃。昔年释迦牟尼佛座下的弟子哲布尊丹巴和土谢图汗两人呼哧呼哧星夜狂奔,一口气跑到北京城,向康熙皇帝请求政治避难。

噶尔丹心情大慰。写信给康熙皇帝说:

倘哲布尊丹巴往投皇上,或拒而不纳,或擒之送我。

这封信的意思是:交出战犯土谢图汗和释迦牟尼佛的弟子,温萨活佛就不跟你计较。

8.镜子里的男人

接到噶尔丹的最后通牒,康熙大喜。

他说:谢天谢地,朕还以为,自打吴三桂离开朕以后,这世上再也没人敢惹朕了……还真没错,惹朕的人是没有了,现在来了一堆怪佛爷。

传旨:允许土谢图汗带领三十万老牧民入境,并发放救助物资,绝不能让一个牧民兄弟、一只羊羔、一匹马饿到肚子。

全力以赴,准备迎战噶尔丹。

可是噶尔丹却不见了。

这老兄又跑哪儿去了?

原来是伊犁有分裂主义分子突然起来闹事,抢劫并烧毁寺庙。噶尔丹手忙脚乱。回去打扫后院去了。

噶尔丹一回来,就见一个小家伙迎着他的马飞跑了过来:叔叔、叔叔,我有要事向你密告!

噶尔丹定睛细看。来人原来是前汗王僧格的三儿子、自已的三侄子丹津鄂布木。

噶尔丹就问:啥事啊?你说给我听。

就听丹津鄂布木说道:这一次分裂主义搞的暴乱,都是我大哥策妄阿拉布坦和二哥索诺布阿拉布坦搞的鬼。他们两个都是暴乱的幕后主使人,我二哥负责暴乱,我大哥假装负责平定叛乱,目的就是为了要打击你。

真的有这事?噶尔丹表示严重怀疑。

绝对没错。丹津鄂布木发誓道:我劝你尽快宰了我大哥、二哥,迟了别怪我没通知你。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这世上,哪有亲弟弟告发自己哥哥的事情?噶尔丹觉得自己的脑子严重不够用,就派人去大雪山,请来奈冲鄂布木喇嘛给占卜,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喇嘛来了,用的是西藏最为神秘的圆光占卜术。墙壁上还要挂一幅格萨尔王的唐卡画,画的下面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一面镜子,用黄布遮住。此外还有三只杯子,分别盛放青稞酒、牛奶和酥油茶,还有一只杯子中放一枚箭头,箭头的方向朝下。

然后大喇嘛开始高声朗诵歌颂格萨尔王的祈愿文。再之后,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走到镜子前,撩起蒙在镜子上的黄布,就听小男孩惊叫起来:

我看到两个男人!

哪两个男人?噶尔丹急问。

再听小男孩叙说,噶尔丹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镜子里的两个男人,一个是他的大侄子策妄阿拉布坦,一个是他的二侄子索诺布阿拉布坦。

果然是这两个布坦。

俩布坦合起伙来跟自己闹别扭,这事可咋办?

要不咱们干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噶尔丹想到了一个简单的法子:

下毒!

首先中招的,是二布坦索诺布阿拉布坦。那天他自外打马归来,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看到几案上有一大碗奶茶,拿起来咕嘟咕嘟,喝得一滴不剩。然后他就觉得小腹痛如刀绞,轰的一声,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这招硬是管用。噶尔丹大喜过望,再弄来些神秘的白色粉末,悄悄钻到大布坦的帐篷里。正往奶茶碗里放,突然之间外边跑来人报告:报告,大布坦得知二布坦被毒死,就立即和七个老家臣,率了自己的部众5000人逃之夭夭了!

当时噶尔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这个大布坦,这边给你准备了富有营养的毒茶你不喝,带那么多人跑什么跑啊?

统统给我追回来!

噶尔丹亲自上马,率了2000人狂追大布坦。正追之间,突然树林里一声号炮,就听一片震天价的喊杀声,前后左右,杀出无数的人马,清一色是大布坦的手下,照着噶尔丹的手下拼了命地狠砍。

噶尔丹大惊,掉头拨马便回。逃得远远的,回头看着大布坦人马远去的烟尘,气愤地骂道:小兔崽子,还不是刚刚从我手里学了几招,你狂什么狂?

大布坦退往阿尔泰以西,从此和噶尔丹一刀两断。噶尔丹无奈,只好转过头来,再琢磨找康熙的麻烦。

9.有人在撒谎

康熙派了一个代表团,来找噶尔丹,商量如何解决问题。

噶尔丹说:你少跟我瞎扯。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不以战犯的名义移交给我,这事咱们没完。

没完……代表团悻悻地道:没完就没完吧,我们先回去了。

代表团无功而返。

而此时,康熙早已派出了总管京城佛事的大喇嘛伊拉古克三世活佛,前往西藏,跟达赖五世商量商量。毕竟,这事涉及宗教事务问题,必须要把工作做扎实了。

伊拉古克三世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大雪山,不久又回来了,对康熙皇帝说:五世达赖吩咐过了,让你立即交出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要快一点!

当时康熙就起了疑心:这个伊拉古克喇嘛,说话不大对劲啊——未必为喇嘛之言!

可是眼前这桩事。不对劲在什么地方呢?

康熙只知道五世达赖绝不会如伊拉古克喇嘛所说的那样信口瞎掰,可大雪山隔得太远太远,又无法查证核实。

饶是康熙天纵英武,他也不知道此时的西藏,已然是出了一桩天大的事。

当领导的,最大的麻烦就是信息不充足之下的决策。比如说康熙,现在他什么也不清楚,却必须要做出一个正确的决策,那么这个决策,如何一个做法?

康熙站了起来。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传旨:三军出动。远征俄罗斯!

远征俄罗……斯?众臣愕然。

没错,就是要远征俄罗斯。康熙肯定地道。

雅克萨战役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10.战争就是交易

现在说起康熙的远征俄罗斯,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委实不堪提起。

如何一个丢人现眼法呢?

要知道,这场战役,是康熙抽调了中国北疆的全部兵力,去打俄罗斯的几个流浪汉。只要提一提有关这场战事的实力对比,我们就能够清清楚楚。

此役,清军方面,不计后援与辎重部队,单以投入的战斗兵员来算,总计是一万八千人。

俄罗斯方面的兵员人数为826名流浪汉。

再看看武器方面。

清军方面,单只是野战炮就投入了150门,攻城炮40门。

俄罗斯方面,毛瑟枪654支,另有短枪18支。

从人数比例上来看,清廷这边是二十多人暴打一个流浪汉:从武器装备上来看,清廷这边几乎是以一门炮对一支毛瑟枪。这场仗如果想要不赢,那绝非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

所以有关清军远征雅克萨,因为悬念的缺乏,而变得乏味已极。

事实上,这场战事,不过是一次军事外交而已。

而且这一军事外交,是以康熙做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让步而达成的。

在中俄谈判过程中,清廷这边毫无原则地放弃了以尼布楚为中俄边界线的事实边界,却自甘退让到额尔古纳河。牺牲了如此之多的土地面积,让沙皇派出的谈判大臣,差一点因为过度亢奋,闭过气去。

沙皇因为占了天大的便宜,凭白得到了24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兴奋过度,而康熙这边,却也是一笔大为划算的买卖。

这笔买卖划算在什么地方?

噶尔丹!

在这厮手里足足有三百余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你说孰轻孰重?

所有的战争,无论如何一个打法,究其实质,都只不过是一场交易。

史学家和所有的爱国人士,在这件事情上给了康熙以无限的支持。因为当中俄双方的条约签订之后,与噶尔丹私交甚笃的俄国西伯利亚总督戈洛文立即被调离,俄国边界上的卡哨上,均接到了禁止向噶尔丹输出军火的命令。

噶尔丹已经被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偏偏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负责管理北京佛事的伊拉古克三世活佛,来找噶尔丹,向他传达五世“达赖喇嘛”之圣谕,命他立即起兵,强迫康熙交出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

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哪怕是噶尔丹稍微有一点点的心眼,他也会听出这个“圣谕”明显不对头。

噶尔丹也确实是不缺心眼。

他只是心眼不够用而已。

这就注定了他最终的宿命。

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