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自萧道成以后,兰陵萧氏的人士就层出不穷。一群老萧、大萧、小萧,虽说是同宗,却又有亲疏远近,简直要把头脑都给“萧”晕。我们有必要在此补叙一下萧懿、萧衍兄弟的背景资料。
萧懿兄弟十人,他们的父亲萧顺之我们已经提过,官至丹阳尹,死后被追赠镇北将军。萧顺之是萧道成的族弟,再说得明白点,他们二人的高祖父是同一位,即西晋末年南迁的萧整。
所以按照家谱辈分这么一排,齐武帝萧赜、齐明帝萧鸾和萧懿、萧衍等人都是同辈的兄弟。兄弟是兄弟,可不见得就一家亲,毕竟隔了那么多代。萧鸾对他堂兄弟的后代如此残酷无情,萧懿这样的远亲又岂能信得过?
萧宝卷的心里就是那么嘀咕的,他身边的茹法珍等人也是这么唠叨的。不过,这次他们可都看走眼了。
萧懿是个“忠臣”,甚至忠得有点迂腐,他的三弟雍州刺史萧衍才是齐国内部真正的威胁。
萧衍这个人,我们以后会慢慢提到,几乎是个全才。他年轻时与沈约、谢朓、王融等八人是萧子良的座上宾,文学造诣颇高。不仅如此,他的政治敏感性也比很多人都强,萧宝卷刚做上皇帝,他就看出这家伙的江山不会久长。得到雍州,驻守襄阳,他是如鱼得水,暗中与自己的录事参军张弘策招揽人才,修整军备,等待时机。当时萧懿刚从益州刺史的位子上卸任,行郢州事,萧衍就派张弘策去郢州,劝说兄长与他合作,以雍、郢两州之兵与朝廷对抗,成就大事。萧懿不听,满脑子想的只是如何辅佐萧宝卷。
这样的人在乱世里是混不下去的。萧懿消灭崔慧景后,萧衍派亲信为他提供两个选择:一、勒兵入宫,行伊尹、霍光之事,立万世之功;二、回到历阳,拥兵自重,威振内外,至少朝廷无法随便动他。萧懿两个选择都不接受,乖乖地遵从萧宝卷的诏令,在建康任职。
半年之后,萧宝卷就命人送药酒到萧懿的任上,赐他归西。即便是死前的一刻,萧懿都还有机会逃跑——他的部下长史徐曜甫事先得到风声,在江边把船只准备妥当,劝他去襄阳找萧衍。可是萧懿立志做齐臣,只说:“自古皆有死,岂有叛走的尚书令?”仰药之前,他还让萧宝卷的手下捎去自己的临终遗言:“我死不足惜,家弟在雍州,必会兴兵报仇,深为朝廷担忧!”
萧宝卷除掉萧懿后,又命人到处搜捕萧懿的七个弟弟(二弟萧敷、四弟萧畅早死,此时在世的七人以萧衍为长),结果只捕杀了五弟萧融,其他的几个不是预先就投奔了萧衍,就是藏匿在民间,无法找到。
远在襄阳的萧衍一得到萧懿的死讯,就连夜召集亲信张弘策、吕僧珍等人,对他们说:“当今主上暴虐,其罪远胜纣王,我们正当齐心协力,把他消灭!”早已准备充分的萧衍,在襄阳迅速集结了一万多兵士,上千匹战马,舰船三千艘;并派人到江陵通报守备荆州的西中郎长史萧颖胄,相约推荆州刺史、南康王萧宝融为主,合兵攻取建康。
萧宝卷获知萧衍的动向,即命辅国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山阳率军三千到江陵与萧颖胄会合,袭击雍州。
两头的消息几乎同时到达江陵。萧颖胄的荆州兵一向最怕北面的襄阳兵,心想兵戎相见肯定不是对手,就算运气好打赢了,萧懿的例子还摆在那儿呢。权衡利弊,他决定明里支持朝廷,暗里倒向萧衍,在江陵城内设下伏兵,刘山阳一进城门,就将其斩杀,遣使向萧衍献上首级。然后,萧颖胄发布檄文,列数萧宝卷及其宠臣的罪行,分兵进取湘州、夏口。上庸太守韦叡、华山(今湖北宜城)太守康绚、梁州南秦州刺史柳惔等都率众响应萧衍。
永元三年(公元501年),萧衍在襄阳正式起兵,拥立远在江陵的萧宝融为帝,改元中兴。萧宝卷的这位十四岁的弟弟,就是南齐的最后一任皇帝——齐和帝。
起义军一路势如破竹,在夏口会合后,直逼郢州(今湖北武昌)。萧宝卷派出军主吴子阳、陈虎牙率十三路军队前去援救,屯兵巴口(今湖北东部),两军处于对峙状态。萧颖胄方面认为攻取郢州的战机已失,不如向北魏求援。萧衍答复说:“汉口地处几州要冲,我们不必全力进攻郢州,只需扼守此地,打击东面派来的援军,待到郢州城中粮草耗尽,自会投降。届时我军顺江而下,大势可定!”
萧衍的这招“围城打援”果然奏效,吴子阳的军队走到郢州的东面的加湖(今湖北黄陂东南),就再也走不了了。城内城外虽只三十里路,可就是被起义军分割包围,无奈各自为战。起义军乘着秋水暴涨,以水军突袭加湖,大获全胜。镇守的郢州、江州的薛元嗣、陈伯之被迫请降。
建康的门户既开,朝廷方面再无一军可挡,起义军各部很快就遍布建康城西北。萧宝卷的脸上丝毫看不到紧张的情绪,他依旧像以往一样的游乐,还在宫里的芳乐苑建起商场,让宫女、太监们作商贩,潘贵妃做市令管理商场,自己则担任录事,在旁边抄抄写写,不亦乐乎。茹法珍报告说萧衍的军队过了寻阳,萧宝卷笑笑说:“不急不急,得等敌军来到白门(即建康南门,又称宣阳门)前,再与他决一死战!”萧衍大军离城不远了,他为了增加兵力固守城池,竟命人从宫城中的监狱挑选囚徒配入军队,实在没法赦免的死囚则直接拉到朱雀门前杀头,一次就杀了一百多人。(皇帝做到如此份上,也是个“游戏人生”的典范了)
两军在城南的朱雀航前相遇,萧宝卷命征虏将军王珍国、军主胡虎牙等人率十万多台军列阵对抗,又派自己宠信的太监王宝孙手持白虎幡监督作战。王宝孙大约听过韩信背水排阵的典故,就在秦淮河上放水,以绝台军后路。他也不仔细想想,韩信那是死战之师,眼下的台军却没有多少愿意为萧宝卷卖命了。萧衍的先锋大将曹景宗、吕僧珍放火焚烧台军军营,全力冲击,台军立时土崩瓦解,四散奔逃,死在秦淮河上的不计其数,后面杀上来的士兵踩着水上的浮尸就冲了过去。萧宝卷手下将领争先恐后地献城投降,萧衍进入石头城,督令各军攻打建康的六座城门。萧宝卷的军队烧了城门内营署、官府,悉数撤入宫城,关上大门死守。
直到此时,萧宝卷仍然认为自己稳操胜券,陈显达、崔慧景两次围攻宫城,都是有来无回,小小一个萧衍又怎会例外?有个实战的机会,倒是让萧宝卷十分兴奋。外头打真仗,里头就玩演习。城中的七万士兵都被他组织起来与宫女、太监等人一起玩打仗游戏,自己则身穿铠甲,装备华丽,乘坐大马,指挥作战;他还假装受伤,让人担架抬走,自作聪明地认为这种方法可以为他消灾,免除战场上的失败。
宫城里准备的柴木只够使用一百天,唯一的活路是速战速决,出城与起义军火拼。但朱雀航大败,幸存的台军士气低落,不要说死战了,恐怕与起义军一接触就会奔溃。茹法珍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跑到萧宝卷面前叩头,求他给官兵赏赐钱银,以提升战斗力。萧宝卷为潘贵妃花钱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他出钱赏赐官兵,却变得一毛不拔。他抱怨说:“贼兵前来又不是只要我一个人的性命,凭什么只找我要钱哪!”一分钱都别想拿。
军士们又向萧宝卷提出将宫殿后堂的上好木料拿去加固城防,他也不给,想留着做殿门用。这还不算,他反而下令修造三百人使用的精仗,雕镂金银物品,等到击退萧衍的军队,好来庆功。城里的守兵再无斗志,大家都消极怠工,一心只想着开小差逃跑。
茹法珍见状,就对萧宝卷说:“有些大臣不用心,以至于无法解围,应该把他们杀掉,以儆效尤。”
萧宝卷尚在迟疑,守城的王珍国和张稷可吓坏了。王珍国一面派亲信向萧衍献上明镜,以明心迹,一面与张稷一起通过亲信张齐秘密联系宫中的太监钱强。钱强答应作为内应,迎接王珍国等人入宫弑杀小皇帝。
当夜,萧宝卷独自坐在含德殿中吹笙唱歌,很晚才上床歇息。还未睡熟,他便听得外面杀声大作,心知有变,纵身跳出北门,往后宫逃去。时值后半夜,宫门已经关闭,萧宝卷转身再想找寻其它门路时,已被王珍国与钱强的叛军团团包围。萧宝卷一不留意,被一名太监一刀砍中膝盖,摔倒在地,口中还在大叫:“奴才造反啦!奴才造反啦!”身后张齐又送上一刀,斩下头颅,用黄油纸包了,送往石头城请萧衍验看。
萧衍大军入城,诛杀茹法珍、梅虫儿等宦官,以及祸国红颜潘贵妃。萧衍进位中书监、大司马,继而得到“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的殊礼。比刘裕、萧道成的速度还要快,三个月间,他就进封梁公、梁王(也可看出天下人对立国不长的齐国的确没有太多感情,南齐末年的暴政又失尽了民心)。
历史仍在循环地走着老路。中兴二年(公元502年),萧衍在齐和帝东归建康途中迫其禅位,接着就在建康南郊即皇帝位,改国号为梁,是为梁高祖武皇帝。梁武帝至今仍如谜一般神秘莫测:他的大军曾经一路北伐,开疆复土;他的国度曾经惨遭叛乱,生灵涂炭。明君邪?昏君邪?非只言片语所能道清。在梁武帝的时代,南北朝进入了它的后半期。
两个多世纪之后,盛唐的一位诗人刘长卿游历南朝故地,伤怀史事,留下了一首为后人传诵的诗作:
古台摇落后,秋日望乡心。
野寺人来少,云峰水隔深。
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
惆怅南朝事,长江独至今。
昔人虽逝,风物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