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事不好这四个字,颉利光着身子跳起来,急问,“西梁军追过来了?”他这几日真的算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逃的都忘记了自己当年曾经叱诧称雄。
塔木勒道:“西梁军没有追到,西梁来了使者。”
“来了多少使者?”颉利追问。
“一个。”
颉利一脚踢过去,“那有什么大事不好?”
塔木勒哭着脸道:“我怕使者多半不怀好意。”
“他也真的有胆量,一个人竟敢到定襄!来炫耀武力吗?”颉利咬牙切齿,一股怨气无从发泄,只恨不得将来使斩成肉酱,阴狠一笑,“召集手下,我今天要见见这个使者,看看他是否长着三头六臂!”
颉利来到大堂,命突厥兵将两侧而立,杀气腾腾的静候西梁使者到来。张亮坦然自若的来到大堂,手中只捧个匣子,见到杀气弥漫,不卑不亢。
见颉利后深施一礼道:“在下乃西梁王使者郧国公张亮,可汗在上,请受在下一拜。”张亮在李靖的手下,一直都是个副将,不过萧布衣见他为国冒死出使,当下封他为郧国公,一是奖励,二来也是让他的身份和出使匹配。
颉利本来准备不管张亮说什么,都把他拖出去重打一顿出口怨气,可见张亮如此有礼,一时间反倒犹豫起来,想听他说些什么再做决定。
骨础禄喝道:“张亮,你来做什么?”
张亮微微一笑,伸手启开匣子。有人已拦到颉利的面前,保护颉利,颉利摆手让护卫闪开,见匣子掀开,露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张亮的脸。
匣子里面装的都是一颗颗滚圆的明珠,明珠晶莹玉润,发着淡淡的光辉。颉利抢过不少宝物,可还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大个明珠摆放在一起,不由眼前一亮。周围的族长、俟斤见到,都是露出艳羡的目光。他们见过珠宝无数,可如此贵重之物还是罕见,若非可汗在上,早就一拥而上去抢。
张亮捧着那匣珍珠道:“西梁王派我前来,只想与可汗商量议和一事。这匣珍珠,聊表心意。”
突厥人怔住,骨础禄一张脸有些发苦,颉利错愕道:“什么议和?”他没想到骨础禄和萧布衣两次谈判都没有进展,西梁军大获全胜之际,竟然想要议和。
张亮微笑道:“其实西梁王对可汗,一直都是久仰了。”
颉利冷冷一笑,“他对我一直久仰,竟还这般狠毒,对我穷追不舍,若是不久仰,只怕要砍了我的脑袋了。”虽这般说,可见张亮又会说话,还奉上珍贵的礼物,对萧布衣憎恨不减,但对张亮的杀心却淡了很多。
张亮道:“两军交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很多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汗是草原之主,也是草原勇士,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颉利冷冷截断道:“萧布衣想怎么议和呢?”
张亮双手奉上珍珠匣子,见颉利不停的抚摸着珍珠,知道这人并非一般的贪财,心中冷笑,表面更恭敬道:“其实若论以往,可汗和西梁王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想西梁王人在东都,可汗人在草原牙帐,彼此虽少往来,但真的从未动过兵戈。可李渊老儿诡计多端,为私欲而挑动可汗和西梁王之间的争斗,这才让山西大乱,民不聊生。”
颉利道:“你说的不错。李渊这老儿,害我不浅。”
骨础禄见可汗被张亮三言两语打动,暗想这小子出使果然有些门道。怕可汗被他说服,放弃警惕,喝道:“竟说这些没用的话,到底怎么议和,你且详细说说。”
张亮从怀中拿出萧布衣的旨意,双手奉上,“此乃西梁王的旨意,还请可汗过目。”
颉利命人接过来,到现在他也不是没有防备,知道中原有个很有名的典故,叫做荆轲刺秦,他不能不防备张亮心怀鬼胎,对他实施暗算。在张亮进大堂前,早就被兵士搜身,萧布衣的旨意传过来后,也先让骨础禄打开看看,见没事后颉利这才接过一览。
萧布衣的意思倒是简单明了,说什么两国交兵,劳民伤财,本王有意议和,派使者前来,还望可汗深明大义,再不动兵戈。
颉利读完,很是不满,“萧布衣不过是泛泛之谈,我看不出这里面有任何诚意!”
张亮笑道:“非西梁王没有任何诚意,而是眼下西梁王和可汗矛盾颇深。西梁王想和解,可又怕可汗不同意,是以先派在下前来询问,如若可能,再继续下去。若是可汗一见面就把在下宰了,想必也不用谈什么了。”
颉利目光如炬,盯着张亮道:“我还真的想把你宰了。”
张亮无畏惧之色,沉声道:“可汗要宰我当然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不过宰了我,让天下百姓受苦,多半不是可汗所愿。”
其实百姓是否受苦不关颉利屁事,可张亮这么说,倒很让颉利犹豫。毕竟颉利只是为利,中原人到底谁掌权,只要他能得到好处就行。眼下大败,看手下无心再战,若有个和谈来遮遮颜面,也是好事。
“你说了这多,我们还不知道你们到底开出什么条件。”骨础禄一旁道。
张亮几次欲言又止,将对方胃口吊了起来,知道暂时保全了性命,说道:“在下斗胆,将西梁王的意思传到。西梁王私下对我说,若可汗答应不再兴兵戈,可考虑将定襄、马邑划给突厥。至于雁门,却要顾及中原百姓的面子,不能给与……可汗想必也知道,西梁王他……唉!”
张亮吞吞吐吐,含义万千,颉利想,多半萧布衣好面子,对骨础禄当初开的条件总要讨价还价。
“就这些吗?”骨础禄道:“马邑、雁门、定襄三郡,其实都在可汗的掌握中,这雁门,怎能说给就给?”其实突厥南下,马邑、雁门两地均遭大难,已经形同虚设,百姓稀少,突厥人不要也罢,骨础禄也是还价而已。
张亮笑道:“可汗的损失,西梁王准备用些金银、布匹或者交易方面来弥补,具体数量多少嘛,当然要可汗和西梁王详谈。”
“我怎么能确信你所言是真?”颉利已动心。
张亮道:“我为鱼肉,可汗为刀俎,既然如此,我若是没有得到西梁王的许诺,又怎敢欺骗可汗?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什么事情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骨础禄怀疑道:“你们中原人素来诡计多端……”
“为了显示诚意,可汗可将在下扣留,再请一人出使去见西梁王,当可知我所言是真是假。”张亮建议道。
颉利犹豫不决,向骨础禄望去。骨础禄这次并不想去,暗想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自己有筹码的时候,才两次出使,眼下现在这种情形,扣住张亮,若萧布衣也扣住自己,那可是得不偿失。
颉利却想,萧布衣多半急于和唐军对决,这才迫切和自己议和。虽然条件差了点,但正可休养生息。知道骨础禄不想去,也不勉强,目光一转,已落在一人身上,说道:“特穆尔,你去议和吧。”
特穆尔苦着脸站出来,“可汗……这个……”
“你不想去?”颉利目光一寒。特穆尔不敢违拗,硬着头皮道:“我……我……去好了。”
特穆尔本来是吐如纥族落的俟斤,也算是身份金贵,当年始毕南下的时候,只想在草原享福,就没有跟随始毕,哪里想到李靖大闹草原,打的他屁滚尿流,苦不堪言。这次颉利又大举南下,特穆尔吸取教训,心道既然留在草原也不见得安全,不如跟随颉利,他一直都是出则在后,退则抢先,是以一直安然无恙,哪里想到好不容易回转定襄,又被派了个要命的差事。
吐如纥族落现在势衰,可敦又和可汗联手,特穆尔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只有领命南下。临走时只有老搭档,也就是斛薛族落的普剌巴送行,普剌巴送葬一样的把特穆尔送出城,相对一望,涕泪横流,普剌巴连说保重,特穆尔仰天长叹道:“这天底下,去哪里都不安全呀。”
带着感慨,特穆尔离去,城内的颉利却命突厥兵将张亮绑上关押起来,命几个人看守。张亮一日三餐不缺,也不受虐待,知道自己眼下的待遇不过是暂时,若真的谈崩了,说不定马上就有性命之忧。
一晃几日已过,张亮暗想李将军让自己最少要将突厥兵拖延五日以上,眼下这日子已差不多,李将军若是发动,自己也要想办法脱身才是。这一晚吃饭的时候,张亮装作手脚被捆的麻木不太利索,打破了吃饭的碗,然后取一瓷片藏在手心。突厥兵骂骂咧咧的收拾,并没有察觉张亮的小动作,张亮又被捆起,准备晚上人静的时候,划破绳索,然后逃之夭夭。他早就观察了地形,见看守他的现在只有四个突厥兵,而且均是心不在焉。只要去了捆绑,要杀之逃走还不困难,可关键是不想打草惊蛇,只想着再拖延一晚也好,既然如此,不如天明前再逃。
正盘算的功夫,房门打开,骨础禄走进来,脸沉似水。
张亮心中微凛,展露笑容道:“俟斤,找我吗?”
骨础禄冷冰冰的望着张亮,见他镇静自若,突然哈哈大笑道:“当然是找你,你没有骗我们,可汗很喜欢。走……我带你去见可汗。”
张亮心中不解,却赔着笑脸,“我怎敢欺骗可汗和俟斤呢?”
骨础禄找人给张亮松绑,然后带他前往大堂,颉利高高在上,阴抑的脸上终于有点阳光,特穆尔正在那唾沫横飞的吹嘘,堂上还有一匣金子,灯光一耀,照的特穆尔脸上金光灿烂。
“可汗,西梁王果然有意和解,说你和他的敌人都是李渊。所以请你不计前嫌,愿和你永结友好,从此草原中原一家人,为示诚意,又让我带回一匣金子表示心意。他说可汗再等两天,他会派东都大臣带礼物前来,商议和谈的细节。”
特穆尔脸泛光芒,暗想这辈子总算做了件露脸的事情。张亮暗自好笑,心道西梁王做戏一绝。只是这珍珠和金子,就骗取了颉利的信任。
颉利望向张亮道:“你很好,我不会亏待你。今晚……我们突厥勇士喝个痛快,你也算上一份。”
张亮满面欢容道:“多谢可汗。”
以为萧布衣真心想和,颉利暂时放下心事,暗想这些天手下苦累,也要犒劳一下。命令突厥兵今夜开怀畅饮,大宰牛羊庆祝。张亮身边虽还有人监视,可这些天来总算能痛痛快快吃一顿。众人给他一皮袋青麦酒,他假意痛饮,多数却倒在衣襟之上,等到深夜的时候,很多突厥兵已酩酊大醉,张亮也装醉回转。看守他的四个人有两个还算清醒,回转房间后,又将他捆了起来。等锁了门,四人在外屋大喊大叫,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和郁闷,不一会的功夫,已无声息,想必都已熟睡。
张亮暗道,突厥兵放松警惕,若在这时候偷袭定襄,管保大获全胜。可惜自己无能为力报信,就算能报信,西梁军也不见得能赶到。看今日的情形,再拖延几日也好,今晚不急于离开,以免打草惊蛇。
正犹豫间,突听外边有些响动。一突厥兵蓦地道:“是……”他‘谁’字还没有问出,就像打鸣的鸡被割了脖子,有着说不出怪异。然后屋外就是‘嚓嚓嚓’几声响,张亮久经战场,感觉那像单刀入肉的声音,不由大骇,知道门外有变,不知道来者是谁,是敌是友。不甘心束手待毙,手腕一翻,瓷片在手,利用手指的灵活度,已将绳索割开个口子。
房门一响,一人穿着突厥装束带着寒气走进屋来。毡帽下沿挡住半张脸,看不清面目。
张亮低声道:“是谁?”他不解绳索,暗忖可以崩开绳索给对手一击,蓄力在身,那人推开毡帽,低声道:“我……张济!”
张亮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萧布衣手下的铁血护卫张济,大喜道:“你来了?”
张济手中刀光一闪,已砍开张亮身上的绳索,道:“李将军命我来救你。”
张亮心下感动,暗想自己舍命牵制突厥,李靖果然不忘记自己,“李将军呢?”
“就要入城。你先换突厥人的衣服混出去,我还要做一件事情。”张济道。
张亮不解道:“什么事?”
张济道:“杀颉利!”
张亮骇了一跳,不能不佩服张济胆大包天,“他身边护卫很多,只怕不好得手。”
“总要试试。”张济道。带着张亮出了房间,见到四个突厥兵都已毙命,鲜血汩汩。张亮想到张济杀人的手段,也有些寒心。知道自己马上功夫不错,但要说武功,还是不及张济,询问道:“我和你一块去?”
“不用。”张济摇头道:“你赶快换了衣服,出门向左,有人在巷口接应,暗号是风雷对地火。”
张亮知道张济做事自有主张,不便干预,麻利的换好衣服,用毡帽盖住了脸,出门向左没行多远,有个突厥打扮的人迎上来,低声道:“风雷。”张亮应了暗号,那人掀开毡帽,却是萧布衣身边的亲卫方无悔。
方无悔一直跟随萧布衣,到现在虽功夫不高,但头脑极灵活,拉着张亮进入个庭院,然后点燃烟花放出去。
‘嗤’的一声响,烟花飞出好高,半空中绚丽无比。
张亮问,“现在情形如何?”
“李将军已带骑兵赶到。”方无悔道。
张亮略微有些奇怪,暗想如果只是骑兵,为何会今日才到?不过方无悔不说,他也不便多问。方无悔道:“到现在,这城中已混入了千余骑兵。突厥人粗心大意,再说一直在等山西各地的突厥兵回转,我们就借机混进来。他们不关城门,更让李将军长驱直入。”
张亮不等回答,只见到远方的天空亦是有烟花升空,闪耀明亮,有如晨星。紧接着风声呼啸,就见到远处火光一耀,不多时,定襄城中已四处起火。张亮心道,用放火制造混乱,然后里应外合,今晚突厥兵又是疏于防备,只怕就算有十万大军,也要一日崩溃了。李将军选的时机颇好,可张济呢,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
此刻张济已悄悄到了颉利可汗的府邸前。
定襄本来是大隋的地域,当年启民可汗势弱,在草原内斗不过,要求内附隋朝,大隋就给他修建了府邸,划出这块地给启民居住。启民死后,这里都是突厥人和中原人混合居住,算是双方势力缓冲的地带,因为南北杂居,均是顺风而倒,反倒少起战乱。颉利可汗回转定襄后,义不容辞的住在启民当年住的地方。
庭院宽绰,守卫的兵士不少。但今日狂欢庆祝,再加上寒风入骨,铅云凝聚,眼看要下雪的样子,很多兵士都缩回屋子内取暖,防备很是松懈,张济轻而易举的混入了庭院。张济其实两日前已赶到了定襄,伪装成突厥人混进来,早就留意了颉利的住所,营救张亮后,毫不犹豫的想要刺杀颉利。
颉利是动乱的罪魁祸首,若能杀了他,突厥兵崩溃不远。
李靖做事不拘小节,同意了张济的举动。只是他统筹大局,早对局势看的清楚,知道颉利若死是锦上添花,颉利不死也无关他的计划,他更多喜欢因势利导,对这次刺杀并非势在必得,是以命张济伺机而动。张济可说是天作的胆子,再加上经验丰富,一路上竟然摸到了颉利的住所。见有丫环送炖品到个阁楼,心中暗喜。他昨日已摸清,那正是颉利的休息的地方,有丫环前往,说明颉利多半也在。借地势掩映,从阁楼侧面攀上去,狸猫一样灵活。前方虽有突厥兵,但均是远望,哪里想到有人无声无息的已经摸到了颉利的身侧。
到了屋顶,倒挂金钩,轻轻破了窗纸,凑过去望,只见到丫环正悄然退出。床榻上帘帐低垂,依稀见到一个男子的身形。张济大喜,怕迟则生变,慢慢吸了口气,全力撞去。‘喀嚓’声响,窗棱被他一撞,尽数裂开。张济猛虎一样的扑去,就地一滚,已到了床榻之前。床榻上男子喝道:“谁?”
张济听声音有些熟悉,心中微有差异,可来不及多想,双手齐伸,只听到‘咯咯咯’的一阵响,那一刹他最少打出了十支硬弩到了帘帐内。
硬弩犀利,透帐而过,只听到一声惨叫,那男子赤着上身已从营帐中冲出来,身上已被打了几个窟窿,张济拔刀,手起刀落,已砍下了那人的脑袋。
他是动作快逾思维,等到那男子人头飞起的时候,才感觉有些问题。不顾鲜血狂涌,一伸手抄住脑袋,仔细一看,脸色微变。
那男子并非颉利,却是两次出使西梁军营的骨础禄。
每次张济都带着骨础禄入营,是以一眼认出。张济大惑不解,暗想这是颉利的卧房,骨础禄怎么会在?
心思飞转,听到旁边房间有声响,霍然扭头,只见到颉利只穿个底裤,满是错愕的望着自己。
颉利身上水迹未干,头发湿漉漉的滴水,张济已醒悟过来,手一抬,几支弩箭已打了出去。颉利身手亦是敏捷,见张济抬手,一手回抓,竟将房门卸下来挡在身前。
‘砰砰’的声响中,弩箭射透门板,力道已衰,颉利一声怒吼,将房门丢了过来。手脚齐用,桌椅茶几纷纷而至。张济竟不闪躲,大喝声中,箭一般的冲过去,只听到‘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不知有多少碎木砸到张济身上,张济咬牙顶住,挥手就是一刀。
颉利也不是白给,一个倒翻,竟然跃到窗前。张济单刀带血,显然已劈中了颉利,可对颉利造成的伤害不大,颉利一个虎跃,竟从阁楼跳了下去。空中大叫道:“救我!”
张济暗恨,冲到窗前一望,只见到阁楼下人影憧憧,颉利已到了护卫之中,知道事不能成,当机立断,一攀窗子的上沿,竟然翻身上了楼顶,晃了几晃,已不见了踪影。
颉利胆颤心惊,转瞬勃然大怒,伸手给了身边的护卫一记耳光,喝道:“抓不到刺客,不要回来见我!”
护卫已聚集数十人手,一半护卫保护可汗,另一半绕路去追刺客。可张济出手前已留意了退路,倏然而去,这些人又哪里追得到?
冷风中,颉利怒火过后,才发现自己还是光着,快步上楼穿上衣服,望了骨础禄的脑袋一眼,双眸喷火,重重的一拳击在桌案上,心中只是想,谁派来的刺客,难道是萧布衣?
一想到这里,颉利已高叫道:“去把张亮抓来。”他话音未落,从楼上已见到远方红彤彤的一片,不由骇然问,“怎么了?”
塔木勒急奔而至,大叫道:“可汗,大事不好!”
颉利心头狂跳,“何事?”
“李靖已带骑兵杀入定襄,见人就杀,我军大乱,不能节制!”
颉利倒吸口凉气,心中大悔,已知道中计。终于明白原来萧布衣所谓的议和不过是拖延时间,让他放松防备,急急叫道:“备马!”
慌忙上了马儿,这时候城中喧嚣已如热锅爆豆,纷扰非常,有突厥兵赶到道:“可汗,张亮逃了,看守他的兵士已被杀死。”
颉利不出所料,长叹一口气,带着手下亲信召集人马,勉强聚集了数千人众,这时候已见城中四处大火,火光下人影乱窜,仿佛到处都是敌人。黑夜中,也不知道西梁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到处都是有人叫着,“李靖来了,李靖来了。”喊声更增慌乱,这里面有突厥兵的喊叫,当然也有早先混入城中的西梁兵士在搅乱浑水。
都知道李靖大能,也知道李靖是萧布衣手下第一大将,他来了定襄,不言而喻,西梁大军肯定也到了定襄。突厥人均是这般想,早就丧失了斗志,颉利见兵乱如此,知道无法抵御,带兵出城,命手下高喝可汗在此,不一会的功夫,已聚集了万余之众。
众突厥兵正和无头苍蝇一样,知道可汗还在,奋勇跟随。众人齐心协力,竟然一口气冲出了定襄,没有受到西梁军的截击。
颉利知事态紧急,不敢停留,坐镇中军,命突厥兵一路向北。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城中惊天动地的喊,“可汗死了,可汗死了!”
喊声一出,城中的突厥大兵转瞬崩溃!
颉利又气又怒,但不敢回头,一路带队狂奔向北,只想赶回到突厥牙帐。万余骑兵轰轰隆隆,惶惶北奔,深夜中,只觉得身后不远处,总有追兵将近,忍不住的心惊。
本已入冬时分,虽未下雪,但夜晚凝冷,早就哈气成霜、滴水成冰。众人从热乎乎的被窝钻出来上马逃命,可说是少有准备,等到天明时分,已是饥肠辘辘。
颉利回头一望,见到十数万大军只回转了一万有余,真的欲哭无泪。要知道他聚兵南下,已近三十万之众,就算被萧布衣、尉迟恭的西梁军所杀的人数,也不过三四万而已。可定襄城一夜混乱,就让他最后仅存的兵力折损十之八九,而他甚至还没有见到李靖的兵马。
这个李靖!颉利心中暗恨,恨的想要吐血,头有些发昏。
颉利本在隔壁洗浴,听到屋内情形不对,冲出来查看,被张济一刀伤了肋下,虽是不重,可一直没时间包扎,到现在隐隐作疼。再加上身上水气未干,寒气一逼,头沉如石。心中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去,听蹄声不见,吩咐众人赶快寻些吃的,充饥后继续逃命。众人四下寻找食物,才打了几只猎物,就听到南面蹄声有如闷雷,那高冲的尘土有如杀气森然。
众突厥兵大惊,慌忙上马继续逃命,塔木勒猎到一只兔子,血淋淋的劈开两半,分给可汗。颉利接过,顾不得恶心,凑着喝了几口血,腹中稍暖,继续北逃。
西梁铁骑锲而不舍,穷追猛打,总是跟在这万余突厥兵的身后,追的太阳落了升,升了又落,仿佛就像颉利逃到天边,西梁军也要追到天边!
突厥兵享受惯了,这一路亡命奔逃,可说是极为悲惨。很多突厥兵忍不住饥饿、劳累、无休止的逃命,逐渐落队,可一落下,转瞬就被西梁铁骑吞噬。
万余突厥骑兵越来越少,等离突厥牙帐不过百里的时候,剩下的已不到半数!
特穆尔和普剌巴还在队伍之中。二人疲于奔命,仿佛又回到当年那种境况,噩梦重演,欲哭无泪。可二人总算有些经验,也有些准备,在很多人都是忍不住压力,崩溃发狂之际,还能安然无恙。
这一日终于要到了牙帐!
颉利已全身发烫,强撑病体,脸颊红热。这种逃命的生涯,实在是摧残身体。可牙帐离这已经不远,那里还有突厥的几万兵力,再说可敦还在牙帐,她手下也有精兵过万,可图一战。
颉利认为,李靖这次千里奔袭,人手绝对不会太多,说不定跟在自己屁股后的西梁骑兵,也就几千多人。可这些骑兵实在威猛,自己身边的突厥兵精力憔悴,无力反击,若到了牙帐,可退对手。
可还没有到了牙帐,有十数骑从北而来,颉利望见,认出为首那人正是他的手下契戈,身边跟着一人,却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奥斯罗。
见到这两人,颉利热泪盈眶,催马迎上去问,“你们……”话音未落,心头一沉,因为他见到契戈浑身是血,奥斯罗亦是狼狈不堪,身上多处受伤。
奥斯罗见到父亲,放声大哭道:“可汗,孩儿无用,辜负了你的重托。”
“怎么回事?”颉利虚弱的问道。
契戈悲声道:“可汗,西梁的徐世绩,率骑兵五万有余,听说是从雁门而出,趁你南下,又借夜雾极浓的时候乔装成我们的人攻到了牙帐。我军无防备,在他们到了牙帐不过十里的时候才觉察,仓促出兵迎战,被徐世绩大破牙帐,杀死无数人马,俘众甚多,我拼死保护塔克冲出……可是……可是牙帐已失陷了!”
颉利马上晃了两晃,嘴一张,喷出一口鲜血,大叫道:“天亡我也!”
奥斯罗慌忙道:“可汗,你……我……是孩儿没用,你要怪就怪我,你可不能倒下。”
颉利长叹一声,淤血喷出,反倒清醒了很多,这才醒悟过来,萧布衣和自己议和不过是个幌子,拖延时间绝不是要等李靖来攻,真正的意图却是掩护徐世绩出击。萧布衣狠辣如斯,根本不满足击败他,而是想要剿灭突厥。
“可敦呢?”颉利问道。
奥斯罗摇头,契戈道:“可敦倒是奋力抵抗,可是西梁军太过犀利,末将冲出的时候,听说可敦也陷于乱军之中了。现在牙帐满是西梁兵马,可汗万万不能回去了。”
颉利心急如焚,无计可施。塔木勒道:“可汗,过地神关,于都今山北还有苏尼失部,那里兵马应有不少,契骨扼守北疆,和可汗关系不错,可前往投奔,再整兵马!”
颉利见牙帐不能去,只好听从此计,带着数千兵马向西逃窜。这时候南方铁骑隆隆,尘烟四起,等突厥兵已消失在天际的时候,西梁铁骑已现真身。
数千兵马经过数天的追击,竟然还是阵容齐整,森然肃穆,为首一人,面沉如铁,鞍上横枪,正是李靖!
有兵士催马回转,马上抱拳道:“李将军,看蹄印,突厥最后的逃兵不再向北,折而向西奔去,不知道是否继续追击?”
李靖风霜满面,掩不住沉稳之气,摇摇头道:“不必追了,去突厥牙帐。”众铁骑催马向北,很快近了牙帐,牙帐处有兵迎出,为首一将,双眸极大,亦是风尘仆仆,见到李靖,欢欣道:“李将军,你来了。”
那人正是徐世绩!
见突厥牙帐满是余着未尽的烟火,处处都是火烧的痕迹,李靖感慨道:“当年这里是何等繁华,这一场火后,草原元气大伤,只怕十年内,再无这等繁荣。”
徐世绩笑道:“反正我们也不准备在这里长居,一把火烧了这里,正断了颉利的根基。我带兵来此,斩了万余突厥兵马,俘虏了十余万男女,牲畜更是难以尽数。过几日把他们都赶到中原管束,这里荒芜了,我们中原才能兴荣。”
李靖望着废墟,叹了口气。
徐世绩不解问道:“李将军,我做的可有什么不对?”徐世绩师从李靖,虽外人知道的少,可徐世绩一生都对李靖毕恭毕敬。
李靖缓缓道:“我们有父母老小,他们亦是如此。这一场仗下来,草原人……”他没有再说,岔开了话题,问道:“颉利已带兵向西逃命,我估计多半是投奔契骨,你……”
“我已料到颉利现在不能过牙帐向北,联系不了铁勒九族,唯一的出路就是走地神关,投奔契骨或奔西突厥,我命苏将军在地神关等候,李将军但请放心。”徐世绩道。
李靖点点头,赞许道:“世绩,你做的极为出色,我很高兴。”
徐世绩得李靖称许,大为振奋,心中喜悦不胜。可眼眸向东北方向望去,还是有些黯然。李靖问,“你在想什么?”
徐世绩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李靖道:“我听说裴茗翠还被困在赤塔附近的山腹中,不知生死。这里离赤塔虽有些距离,不过你可趁这间隙,去那里看看。”
徐世绩缓缓摇头,“天下未定,我还有太多事情。再说……西梁王已派人全力开山,我去了,也无大用。”岔开话题道:“李将军,虽还未抓到可汗,但也擒住一个草原的重要人物。”
李靖目光一闪,“是谁?”
徐世绩缓缓道:“是可敦!她和刘武周带人拼死抵抗我军,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过他们还是不自量力,我破了他们的营寨,杀了答摩支,刘武周乱军之中没了去向,我命人擒了可敦和杨政道,不知道……李将军准备如何发落这两人?”
李靖抬头望天,脸色如天色一般阴沉,良久才吐出两个字,“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