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布衣好消息说出,就算张镇周沉稳凝练,程咬金小心翼翼,皆是露出喜悦之色。
“好一个李靖,好一个李将军!”张镇周素少赞人,可这时也忍不住称赞不已。
实在是因为李靖所为,实在不负将军二字!
程咬金笑骂道:“奶奶的,我这辈子甚少服人,李将军却让我心服口服!”
他一改素来的谨慎,亦是喜形于色,实在这是个让所有西梁军都振奋的消息。
岭南悉平!
简短的四个字,不知道包含了李靖的多少艰辛智慧!岭南悉平后,只要再下江淮江都两地,可以说隋朝一半江山已落入萧布衣之手。
李靖此举可说是功劳巨大,影响深远。
其实在李靖主动请命去收复岭南之时,萧布衣已做好了长远的打算,岭南地域广博,多为蛮夷之辈,反复无常,不懂常理,岂是那么好收复的。他不知道李靖用了何等的计谋,可知道李靖绝对有大智慧。收降隋臣,斩了高法澄、沈宝彻,连下岭南九十六州,李靖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萧布衣遥望南方,唏嘘道:“李将军不负众望,国之大幸。”方才他对思楠说,若是虬髯客、李靖要他的江山,他会双手奉上,其实并非虚情假意。实在是因为这两个兄台完全改变了他的一生,若无裴茗翠,萧布衣不能入主庙堂,若无虬髯客,萧布衣或许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盗匪,可若没有李靖,他绝没有眼下这般游刃有余。
或许,他早被李密打出了东都,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能和关中抗衡的本钱。
李靖为他训练出天下无双的黑甲铁骑,李靖暗中运作,为他击溃了瓦岗百万大军,李靖突出神来之笔,抢占黎阳,力压潼关,李靖准备月余,一夜之间灭了林士弘的鄱阳水师。杀张善安、斩岭南盗匪、收复南方疆土,李靖战功赫赫,可称的上萧布衣手下第一功臣!
若是这种功臣,多半功高盖主,萧布衣却知道绝对不是。
李靖只求战,只求胜!
他要战出大隋第一战神之名,他要胜出大隋的江山一统。或许千古后,除了一统江山的开国之主外,能够万世流芳的还有那天下闻名的李战神!
等兴奋稍平,张镇周问,“李将军平定岭南,功劳赫赫,不知道下步如何打算?”
原来在萧布衣手下,就算徐世绩、张镇周这等老臣每次动兵,都要和萧布衣进行商议,只有李靖带兵平南,可以先斩后奏,是以战略意图少有人知。
本来李靖在斩了张善安后,要图谋江都之地,不想岭南陡然作乱,声势浩大,危及萧布衣的大后方荆襄之地,更让李靖不能专心对付江都三盗,所以李靖径直先平岭南。萧布衣给与李靖绝对的信任,李靖也没有辜负萧布衣的信任,以最快的时间解决了岭南。
虽然李靖用兵奇诡,但是现在很显然,他下一个目标就是江都!
萧布衣微笑道:“李将军已安抚了岭南之地,眼下已快马前往鹊头镇,李将军到了鹊头镇,裴将军就可暂时撤离,另有他用,这无疑也是个好消息。”
张镇周眼前一亮,“萧将军,如果裴将军可以不用再守鹊头镇,带兵去攻琅邪一事,可由他全权负责。”
裴行俨也是个将才,他的指挥才能却是在战争中磨砺而出。可杜伏威、辅公祏毕竟亦是身经百战,也不简单。行俨在击李密时,曾出兵北上,协助萧布衣。可瓦岗军溃败后,裴行俨再次回转鹊头镇,密切监视杜伏威的动向。
萧布衣坐镇东都后,虽第一时间封杜伏威为东南道大总管,让他剿灭东南的盗匪,可谁都知道,这种赏赐,和结盟性质类似,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撕破脸皮。
李靖如能取代裴行俨,当然会有更好的对付江都群盗之计!
而用裴行俨攻取琅邪,亦是步好棋,可以说是量才使用。
程咬金却有了讪讪之意,不算自在。
其实自从归顺萧布衣后,程咬金一直均是谨慎做事。他知道自己数次易主,难免引发君王的猜忌。若是再有反叛,君王毫不犹豫的会先怀疑降将。可萧布衣却和旁人大有不同,对于以往的事情,他既往不咎。程咬金得其信任,慢慢的显露才华,心中自然喜悦。他小心翼翼的融入这个环境,计策既然是他提出,他当然有意带兵去攻,而且他有很大的把握搅乱琅邪。可这毕竟也是关系重大,裴行俨身为萧布衣手下最值得信任的猛将,算是首义之臣,程咬金当是不敢和他争功。
萧布衣目光一扫,见到程咬金的尴尬,微笑道:“裴将军还有他事,其实张大人何须他处寻觅,攻打琅邪之人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伸手一指程咬金,程咬金又惊又喜。
张镇周有些犹豫,轻咳道:“这个嘛……”
“不用犹豫,想程将军这次巧计拖住徐昶,可见有勇有谋,前往攻打骚扰琅邪,足可胜任。”
张镇周道:“西梁王有令,想必是好的。”
萧布衣、张镇周再无异议,程咬金深施一礼道:“得西梁王信任,末将定当竭尽所能,不失西梁王重托!”
※※※
等程咬金离开后,张镇周沉吟道:“西梁王,不知道老臣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请说。”萧布衣尊敬道。
“程咬金先随张须陀将军,又跟李密,后来才投靠的西梁王,让他带领千余骑铁甲骑兵,恐怕非稳妥之事。老夫绝非对程将军有所偏见,实在是因为觉得裴将军更胜此任。”
萧布衣坐下来,微笑道:“张大人替本王考虑,当是忠心耿耿。不过程将军此人是个聪明人,只是以前未得重用,才不能尽展其才。你我和他交战几次,已知道他粗中有细,可堪重任。想李密手下,也就他和秦将军二人领军,颇有大能。你放心,这次他出兵,就算无功,也不会有什么过错。至于裴行俨,我却是想要让他作为后盾,顺便监视李子通的动静。程咬金带兵去攻琅邪,和东海郡接壤,李子通这人真正的小人,反复无常,不能不防。”
张镇周微笑道:“原来西梁王亦有算计,老夫倒是多虑了。”
萧布衣沉声道:“不过让程咬金千里奔袭,还是有相当的危险。张大人,我等虽和徐圆朗对垒,一时间不能决出胜负,却可派几路轻骑循小径在鲁郡出没,以疑兵之计,牵扯住徐圆朗的大军,让程将军顺利去攻琅邪郡。”
“老夫正有此意。”
二人相视而笑,默契不言之中。又有军士进帐,递过公文道:“启禀西梁王、张大人,太原加急公文。”
萧布衣展开一看,微皱眉头,张镇周不安道:“难道刘武周变卦了?”
张镇周不担心单雄信、张公瑾二人,亦不担心唐军强大,最担心的就是马邑的那个刘武周。
刘武周是个极为阴沉之人,就算摆萧布衣一道都是不足为奇。何况当初在雁门之围前,刘武周为引突厥兵南下,就曾暗算过萧布衣一次,他们和刘武周结盟,无异是与虎谋皮,但是他们却又别无选择。
薛举败亡,显然能牵制住唐军步伐的也就只有梁师都、刘武周二人。萧布衣现在和时间赛跑,无论如何,在李渊谋定关陇之前,他要尽量扫清一切障碍。
大隋烽火连天,但是大隋根基尚在,依据大隋的基础,再起江山并不困难!
拖住李渊的步伐,是萧布衣眼前需要做的事情。当然萧布衣也敏锐的感觉到,暗中有股势力,也在试图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刘武周决定挥兵南下,攻取河东。”
“这是好消息,那西梁王为何要皱眉?”张镇周不解道。
“消息是好消息,可不是好时机呀,我看张公瑾信上所言,刘武周几乎倾力南下,孤注一掷,我只怕他重蹈覆辙。薛举前车之鉴,不能不防呀。”萧布衣轻叹道:“如今已到了入冬季节,刘武周从马邑南下,若只全力攻打太原,并攻克太原的话,那无疑给李渊当头一棒。但是他若准备这个冬天就打到黄河渡口,战线拉的太长,恐怕粮秣不济。唐军才败薛举,士气高涨,经验丰富,若是仍旧采取坚壁清野之策,刘武周只怕溃败在即。”
“我们本来就没有准备让他胜。”张镇周笑道。
“可是……依我们眼下的情形,要败徐圆朗恐怕还需一段时日,要攻窦建德,更要等到开春以后,甚至更久,刘武周若溃败,梁师都、李轨都不足以拖住李渊的步伐,到时候我们先手尽失。”萧布皱紧眉头,“更重要的一点是,张大人,薛举的死,很是蹊跷!”
张镇周倒有些差异,“薛举不是病死的吗?”
萧布衣摇摇头,把自己调查的结果简略说了遍,当然这里删繁就简,把太平道的事情避而不谈。
听完萧布衣的描述,张镇周也是目瞪口呆道:“西梁王,你说李唐对薛举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才设计暗中害死了薛举?”
这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也并非没有可能。
张镇周打了几十年的仗,当然知道两军对垒,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转瞬明白过来,“你觉得……他们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刘武周吗?”
“这种计谋,偶尔为之尚可,反复使用就不见得灵光,可是我们不能不防备。”萧布衣道:“首先,我们要把薛举之死的古怪告诉给刘武周,以刘武周的老谋深算,肯定会加倍提防。其次呢,我们可以考虑诱杀那个刺客……”
张镇周好笑道:“刘武周如果知道我们这么为他着想,会不会过来登门拜谢?”
萧布衣也笑了起来,“拜谢不用了,可我们真的不想他这么快的就败。我们和他,虽然称不上唇亡齿寒,可毕竟利益攸关。想诱杀那个刺客,并非简单的事情,刘武周那高手不少,尉迟恭、宋金刚,还有刘武周本身都是不差,我们若再能派过几个高手协助,等待机会,并非没有可能。”
“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手。”张镇周皱眉道。
“早有准备,总比事到临头要好,更何况……”萧布衣欲言又止,心道虬髯客肯定已经盯上了假符平居,可古怪的是,以虬髯客的身手,要擒那人并不困难,为何两次让他逃脱?
这里面,显然还有什么关键所在。
“我们这并没有什么高手,西梁王你当然算一个,但是你肯定不能去。”张镇周道:“这里根本离不开你。”
萧布衣点头,搜索着手下的名单。
假符平居比起裴矩来,显然还是差了些,当初鹊山一战,自己是十二分的小心,用了心神防备思楠,反倒错过了杀他的机会。
高手并非无所不能,用更多的好手,加上兵士、利器,要杀鹊山符平居并非绝无可能。
“我倒有个人选。”张镇周突然道。
萧布衣很是诧异,“是谁?”
“那个黑衣女子武功不差,如果可能……大可派她前去。”张镇周建议道。张镇周经验老到,早就看出思楠武功很高,他亦是敏锐的明白,思楠不宜留在萧布衣的身边,只想把她派出去。
萧布衣半晌才道:“我答应要帮她一件事情,她亦是要等一个人,恐怕不妥。这件事……容我好好想想!”
※※※
萧布衣、张镇周深思熟虑的时候,太原城李元吉却在寻欢作乐。
毕竟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人都在想着争霸天下,一统江山,岁月苦短,及时行乐的人大有人在。
李建成沉稳,李世民聪颖,可若是要形容李元吉,只能说他荒淫无能、无知无畏。
其实在东都的时候,李元吉在李渊眼中,还是个不错的孩子,虽然李元吉一直对李玄霸、李世民很不满意,可对于李渊的话,他素来言听计从。李元吉就算意气些,就算不懂事,可毕竟还是李渊的孩子。对于这几个儿子,李渊均有说不出的疼爱。
李渊觉得,他亏欠这几个儿子太多,尤其是李元吉,母亲早死,他又年幼,没有李玄霸、李世民的运气,可以说是李渊四个儿子中,最不得志的一个。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李渊就算老谋深算,还是很少算计到儿子头上,更多的时候,他对儿子只有宽容,也希望儿子们能够感觉到他的仁厚,磨砺中成长。
所以李世民就算浅水原惨败,李渊还是要给他机会。李元吉就算稍微不太懂事,他还是让李元吉镇守太原。
太原是李渊起义的根基之地,更是许多兵士的故乡,不容有失,李渊将这个重任交给李元吉,只希望他如建成、世民一样,能成大器。
这时候的李元吉的职位不比两位兄长差,他身为太原总管。
当然李渊也知道,李元吉没有任何守城的经验,所以还派遣殿内监窦诞、右卫将军宇文歆协助李元吉镇守太原。
窦诞是李渊的女婿,宇文歆作战经验丰富,由这二人辅佐李元吉,李渊这才能够安心南下。当然在李渊进取关中的时候,中间也发生个小插曲,就是刘武周在晋阳宫晃了一圈,有进攻太原的企图,窦诞、李元吉慌忙请示李渊,当时军心浮动,几乎让李渊进取关中的大业功败垂成。好在李世民用计重拾军心,这才让李渊得以顺利南下。就是这个小插曲,让李渊觉得,元吉这个儿子,还很听话,会有出息!
李渊不需要儿子有多能干,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听话。
因为他为几个儿子都考虑全面,因为更多的时候,李渊才是掌控大局之人,只要李元吉按部就班,太原有几万强兵,可够吃十年的粮食,守住太原,没有太大的难度!
可李渊毕竟没有千里眼,他并不知道,眼下的太原城,已经危机四伏!
李元吉这个听话的儿子,眼下正在作战。
不过这场战役不是和刘武周开战,而是一场模拟战役。
没有了李渊在身边,李元吉终于撕开了自己在父亲面前的伪装,痛痛快快的骄横奢侈,无拘无束。
一片好大的园子内,厮杀声一片,身穿甲胄之人,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
所有的人都是手持兵刃,身穿战袍,女人们本是体弱,穿上甲胄后,娇喘细细,走路都走不动,更不要说挥舞兵刃。李元吉身披甲胄,手握长枪,所到之处,无不披靡!李元吉那一刻意气风发,觉得自己不比李世民差到哪里。
浅水原大捷的消息传来,太原城欢呼雷动。只有一个人不高兴,那就是李元吉!
当初听到李世民惨败的时候,太原城哀鸿遍野,只有一个人兴奋莫名,那就是李元吉!
李元吉和李世民,从来不像是兄弟,而更像是仇敌。
他希望李世民败,他希望李世民死,他从来不希望李世民取胜。他觉得父亲偏心,因为他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父亲安排,李世民不过是等待享受荣耀光环就好!
为什么父亲不把这光环罩在他的头上?
每次想起这个的时候,李元吉都是忍不住的痛恨,他不服!他不服这种命运的安排!
李元吉想到这里的时候,手中的长枪恶狠狠的扎了出去,仿佛对面的兵士就是李世民。他恨不得一枪戳死李世民!只听到一声惨叫,一个兵士被他戳中小腹,摔倒在地。众人一惊,不由停下手中的兵刃。他们其实在玩着个打仗的游戏,太原安定久了,李元吉反倒渴望打仗,可窦诞、宇文歆当然不会让他轻易犯险,再说也没有什么仗可打。李元吉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让士兵、下人、婢女穿上盔甲在花园中作战。在这里,他是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可以享受战胜的快感,在这里,他勇猛无敌,从不会受伤,当然也是没有人敢伤他。不过以往这个游戏都是适可而止,这次李元吉下手如此之恨,还是头一次。看那士兵抱着肚子,翻来滚去,早有人上前,可只是片刻的功夫,那人一蹬腿,已然死了,众人默然。李元吉却是挥舞着长枪喝道:“继续,死个人有什么大不了,战场怎么能不死人?”
见到众人不动,他长枪再次向身边的一个人刺去,凶狠非常。那人自然不甘心就死,慌忙躲避,李元吉却是疯了一样,四处乱刺。李世民大胜的消息刺激的他几乎发狂,他要发泄满腔怒火,长枪挥舞中,李元吉转瞬又伤了两人。
见到鲜血迸出,却激发了李元吉凶残之性,在他眼前,只有数不清的仇人。他奋力厮杀,兴奋膨胀,陡然间肩头一痛,手臂无力,长枪掉在了地上。
花园中静寂一片,所有人都是难以置信的望着李元吉。
一个兵士枪尖带血,脸色苍白。
原来方才乱战自保的时候,他一枪扎中了李元吉的手臂!
李元吉望见自己手臂冒血,惊骇的大叫起来,声音高亢。早有兵士上前,按住那个行凶之人,窦诞急匆匆的赶到,见到李元吉受伤,也是吓了一跳。
李元吉大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众兵士却不听令,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哀。窦诞皱了下眉头,“先把他投入大牢,你们都退下。”可李元吉不听,疯狂的冲过来,一把抢过兵士的刀来,砍了那人的脑袋。鲜血四溢,所有人都是骇然无语,窦诞并非惊奇,显然司空见惯,只吩咐众兵士将花园收拾干净,早有丫环为李元吉包扎伤口,却被李元吉一把推开。他冲到桌案处,捧起酒坛子,咕咚咕咚的浇了下去。
窦诞并没有阻拦,实际上,李元吉更过分的事情也做出过。
一坛酒不够,李元吉很快又浇下去第二坛,他不是喝酒,更像是用酒水在洗澡。
等浇了第三坛的时候,李元吉满脸涨红,毕竟他也灌下去不少,他不是酒量很大的人。他双目红赤,脚下飘忽,望着窦诞,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诡异,夹杂着神秘,“姐夫,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惊天的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窦诞‘哦’了一声,轻描淡写的问,“是什么秘密呢?”
李元吉向前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道:“这个秘密就是,李世民绝对不是我爹的儿子,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