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可当百万兵
综述成皋战役的第一阶段,就是刘邦守在荥阳城外,项羽挥师而入,意欲攻打荥阳,却因为刘邦花样百出,机变无穷,最终抛出纪信和两千名妇女为诱饵,刘邦本人却金蝉脱壳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刘邦所做的一切,就是拖延决战。最终他成功了,趁楚兵拥到城东看热闹之际,他只带了十个骑兵,向着成皋方向狂奔。
项羽发现中计,就留下部将终公继续攻打荥阳,他自己则率了楼烦骑兵追杀刘邦。震天的马蹄声中,成皋战役的第二阶段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一阶段的特点就是过程短、节奏快、翻局迅速,颇有一点目不暇接的味道。持续过程不到一个月,但至少有四个变局。概述这四个变局,仍然是以项羽狂追刘邦,意图与刘邦决战,而刘邦坚定不移地四处乱窜,坚决不与项羽决战,并再一次重演荥阳之故事,金蝉脱壳而后再次重创项羽。
先说第一个变局。这个变局很简单,荥阳东门,项羽发现上当,愤怒地将纪信烧死,就去追杀刘邦,一口气追到成皋。而刘邦进城,喘息未定,就看到楚军追上来,刘邦立即作了个英明神武的决定:离开成皋,向关中逃窜。
刘邦逃入关中,项羽就没法追了。为什么呢?因为成皋据黄河而立城,项羽如果要追击,首先必须要攻克成皋,但后面还有一座荥阳城。所以项羽只能在荥阳和成皋两城之间流动办公,意图扫平关外。
而刘邦逃入函谷关,立即集结兵力,征调部队,打算再次东出函谷关,回到荥阳跟项羽扯皮。这时候却走出来一个儒士辕生,对刘邦提出了极富创意的建议。
辕生说:“大王,你回荥阳干什么?回去后你能打过项羽吗?明明打不过人家,你非要回去自找没趣,这好玩吗?既然回去也打不过人家,建议就不要回去了。不回去,那么大王去哪里呢?建议大王率领军队,南出武关。项羽得到消息,就会立刻追杀大王来武关,当然到了武关,大王照样还是打不过项羽。打不过怎么办呢?就暂时先别打,躲在城里不出去。但在这种情况下,战场又多出一个来,荥阳一个战场,成皋一个战场,韩信去黄河以北弄出个战场,大王再在武关新开辟一个战场。这么多的战场堆在这里,估计项羽的脑子未必够用,只要有一个战场顾不过来,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刘邦听了大喜,说:“好主意,这次咱们听你的。”
其实,刘邦是没有勇气再回荥阳。明摆着,面对项羽的拼命进攻,荥阳城破,指日之间。换个地方再开战场,至少心理上的安全指数高一点。
于是刘邦丢了荥阳不要,率师出武关。打开武关走出去,外边就是河南的地盘。刘邦就在河南的南阳、叶县一带跑来跑去,专挑没有守军的城池攻打。知道项羽迟早会找上门来,他心里害怕,就传令九江王英布,也把他的游击队带到武关来。这一招又叫嫁祸于人,因为项羽恨死了英布,如果英布在武关,等项羽追杀而来,肯定是首攻英布,这样刘邦就又多了个逃跑的机会。
果然,这时候项羽已经打下成皋,正为找不到刘邦而郁闷,突然听说刘邦又从武关那边蹿出来了。项羽那个气呀,急忙命令部将终公来守成皋,他自己则率了骑兵,疾奔到南阳、叶县去找刘邦单挑。
这是成皋战役第二阶段的第二个变局,项羽二追刘邦。
闻知项羽来到,刘邦早有准备,立即飞快地逃回早已修筑好的营垒中,躲在里边拒绝出来。
这时候项羽反而是好整以暇了,因为刘邦和英布合并在一块,让项羽心烦的战场少了一个。目前只有两个战场,刘邦这边是一个,荥阳成皋那边是一个。成皋落入楚军之手,而荥阳已经是力不能支,随时可以破城。所以项羽调集重兵,打算就在南阳结束这场战事。
正在调集兵马,运输粮草,突然又传来一个坏消息。始终在北方打游击的彭越,发现没人理他了,不甘寂寞,就趁机东渡睢水,杀入了楚国的大后方,肆无忌惮地闹腾起来。
彭越突然出手,却是奇兵天降。实际上刘邦指望的是韩信突然杀出来,但是韩信和张耳自从平定了北方之后,无论刘邦怎么急迫地催促,两人硬是按兵不动。此时的韩信,明显已经生出异心,这实际上是韩信此后杀身之祸的端由。但目前的刘邦自身难保,当然无暇追究韩信。幸亏他早早布下彭越这招后手,在这时候救了他的老命。
彭越突然杀出来,让项羽措手不及。他认真掂量了一下目前的局势,权衡了双方的力量配比,决定兵分三路:自己仍然在南阳咬住刘邦,不死不休。部将终公仍然是攻打荥阳,直到城破为止。再派部将项声、薛公东进,去寻找彭越决战。
项羽是知兵之人,他派出两员大将去摆平彭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单比较双方的实力,项声和薛公,任何一个人的能力都不弱于彭越,以二打一,项羽这边有很大的胜算。
但千算万算,漏掉关键。以项声和薛公二对一,这确实是没问题的,但项羽却不知道,刘邦那边还有一个项伯。
有项伯在,可当百万兵,项羽他这辈子甭想赢。
楚汉人品大战
有项伯在项羽身边潜伏卧底,刘邦应该是全面掌握了楚军的动向的。而此时他被楚军团团围困于南阳的营垒之中,能救他一条命的,唯有彭越。
所以刘邦绝不会让彭越输。
于是历史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项声与薛公,两员楚军大将去摆平彭越,双方战于下邳地区,结果楚军吃了个大败仗,可怜的薛公竟然被彭越给打死了。
回顾彭越的历史,他堪称是当时的游击战专家。最擅长的是等敌方大部队远去之后,他突然冒出来攻城略地,等到对方机动部队杀回来寻找他,他又神秘地消失了。黄河沿岸的沼泽地,就是他的老巢,自从起兵以来,无论走出多远,他最终都会以老巢为圆心画圈,确保自己万无一失。
简单说来就是,在下邳战役之前,彭越一芥江湖草莽,从未与楚军的正规军交过手。首次交战,面对项羽手下有名的两员战将,却能够击败对方,斩其一人,这必然是情报工作起到了作用——如果不是,那彭越一个人就可以单挑项羽了,历史也没刘邦混的了。
认为彭越斩杀楚将薛公,是情报战再次起到作用,这是后人的分析。但项羽的分析结论,却不是这个。
项羽认为,这个彭越是个很能打的大敌,非他本人出马,不足以制伏。
但如果项羽去找彭越单挑,刘邦这边又由谁来管?
眼下的情形是明摆着的。论单兵作战,项羽坐头把交椅。论组织能力,刘邦当仁不让。所以项羽固执地想逼迫刘邦与他比单兵作战,而刘邦则是坚定不移地将战事锁定在组织战的范畴以内。所以,项羽是刘邦唯一的克星,一旦项羽离开,又该轮到刘邦撒欢了。
项羽思前想后,知道撤兵已属唯一的选择。他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刘邦营垒,自率主力军回师,进击彭越,稳定大后方。
刘邦终于迎来了他渴望已久的变局——他不需要再面对项羽了。
费尽了周折,调虎离山的妙计终于成功。兴高采烈的刘邦率汉军蜂拥而出,拥向成皋,去找项羽的部将终公单挑,可怜的终公名不见经传,哪里是刘邦的对手?被刘邦打得满地乱跑,成皋又被刘邦顺利夺回。
话说项羽返回后方,那彭越却早已消失在茫茫大地之上,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他。
失望的项羽勒马回首,发现身后的汉军再次形成梯队阵势。刘邦的御史大夫周苛和部将枞公,仍然死守在摇摇欲坠的荥阳城。而在后方是刘邦的主力人马,麇集于成皋,向项羽耀武扬威。
项羽摇头叹息,在心里说:“刘邦,你闹够了没有?该歇歇了吧?”
楚军回师,疾捣荥阳。这座闹心的城池终于被打破,负责守城的汉国御史大夫周苛被楚军俘虏,将领枞公战死。
周苛被押到项羽面前,项羽对他说:“周苛,你很能打,我看好你。你以后就在我这边干吧,我封你为上将军,让你食邑三万户,够意思吧?”
周苛回答说:“谢谢美意,但我诚恳地建议你快点投降更妥当,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是汉王的对手。你别嫌我说话难听,等你被汉王俘虏,你就知道我是一片好心了。”
项羽说:“拿大锅来,添柴生火,给我把这个顽固的家伙煮了。”
这是项羽第三次煮人了。第一次煮了个儒士韩生,第二次煮的是沛县前大佬王陵的母亲,这次煮的是周苛。可是项羽为什么非要煮了周苛呢?
因为项羽气极,气的是他被刘邦调来调去,到处逮不到个人来打。好不容易逮住个周苛,满腔热情地想跟周苛交朋友,可周苛却不给这个面子。
然则,周苛为什么宁肯被水煮,也不跳槽呢?
这是因为,周苛是沛县人氏。他和表弟周昌,秦朝时是郡监手下的士兵,刘邦起事之后,周氏兄弟就追随了刘邦,这是地地道道的子弟兵。刘邦能够把项羽的叔叔项伯统战过来,当然会防着项羽这一手。既然刘邦留下周苛守荥阳,这就意味着无论是刘邦、周苛还是周苛的家人,都已经接受了他必然死亡的现实。
纵然水煮,也撼动不了刘邦团队之分毫。
而项羽的亲叔叔项伯,却在偷偷地出卖他。
单只是比较人品,项羽就输惨了。
所以楚汉相争,本质上是人品大战。刘邦这边替死的有纪信,不怕死的有周苛,项羽那边却是连亲叔叔都笼络不住,你说这仗还怎么打?
虽然项羽的人品靠不住,但确实没人能够打得过他。拿下荥阳之后,项羽就顺利向成皋推进,再次挑战刘邦。
成皋这座城,曾经被楚军夺取过。这就意味着此城的防守能力不足,项羽此来,成皋必失。
所以刘邦当机立断,作出一个英明神武的决定:逃!
公元前204年六月,项羽在一个月内两次攻克成皋。成皋战役第二阶段,就在刘邦逃出成皋之际宣布闭幕。
暗算无常死不知
成皋战役的第三幕拉开,是极具画面感的。
这个画面是从一辆车子开始。车子很小很简陋,就在成皋第二次破城之日,从北门的门缝里挤了出来。赶车的人也很低调,混杂在难民之中,丝毫也不起眼。车子里边挤坐着两个人,满脸的紧张疲惫,正是刘邦和夏侯婴。在他们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和熊熊燃烧的火光。破城的楚军一面大肆屠杀四处逃窜的汉军士兵,一边搜寻刘邦的下落。
然而刘邦却是天生的逃亡大师,他在年轻时代起,就因为犯罪而被秦朝官吏追捕,因此积累了丰富的逃亡经验。他一生中逃亡的次数不少于十几次,却一次也没有被捉到过。可以说,刘邦的成功逃亡是创了纪录的,至今无人能打破。
为什么没人能够逮到他?
因为他熟知别人的思维弱点,而世人却对他一无所知。
而项羽,面对神秘消失的刘邦,只有深深的困惑与郁闷。
刘邦悄无声息地逃到了小修武。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在这里,有一支强大的汉军部队,带队的正是韩信和张耳。
刘邦在黄昏时分抵达了韩信兵营门外,但是他没有通报韩信,而是和夏侯婴乔装为过往行人,就在小修武当地简陋的客舍里居住了下来。从当时的情形上来看,这一夜他并没有睡好,实际上只是在上半夜的时候,打了个盹。未等天亮,他和夏侯婴就出了客栈,把那辆破车修饰了一下,插上带有羽毛的旌旗标志,向着韩信的大营冲了过来。
到了大营门前,他没有表露身份,只是声称自己是汉王派来的特使,而且他随身携带着相关的印符,得以顺利进入兵营。再接下来,应该是有一场小规模的交火,刘邦和夏侯婴手下的人,突然亮出了自己的汉王身份,在韩信的扈从们目瞪口呆之际,迅速攻占了韩信及张耳的卧室。并在没有惊动两人的情形之下,先行收缴了兵符印信。等张耳和韩信懵懵懂懂地醒来,听到的是汉王升帐,喝令二人迅速觐见的声音。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小修武刘邦大夺兵,睡梦中韩信遭暗算的故事”。但很少有人解释过,刘邦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他既然抵达了小修武,何以不通知韩信速速迎驾,却弄出这么个名堂来,此举有何深意呢?
想了解刘邦的用意,须得从楚怀王的悲催命运说起。
这里说的楚怀王,实际上是战国时代楚怀王的孙子,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之后,老楚怀王的孙子,就被打回原形,成为了放牛娃。但后来项梁东渡,为了竖立一杆能够号令天下的战旗,就拥戴这个放牛娃做了新一届的楚怀王。再后来项梁战死,楚怀王尽收权柄,剥夺了项羽的兵权。
但是随后不久,秦将章邯包围赵国钜鹿,赵国向楚怀王求救。于是楚怀王就挑选了最信任的宋义,以其为上将军,统十万楚兵,去救援钜鹿。却不承想,途中项羽突然发动兵变,杀掉宋义,夺取了兵权。
从此以后,项羽就再也没有把兵权还给楚怀王。
楚怀王沦为了孤家寡人,无枝可依,搞到最后,他竟然被项羽派英布于江心截杀,枉送了一条性命。
这活生生的现实,让刘邦深切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权力的诱惑是不可抵御的。没有人会放下手中的权力,没有人会这样做。
由此推断,韩信也肯定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力。
为什么要交出手中的权力呢?先给韩信一个理由?
所以,如果刘邦一到小修武,就通知韩信速速迎驾的话,他无法保证会发生些什么事。
没有证据表明,韩信一定会杀掉刘邦。但刘邦要做的是,尽最大努力避免任何不测事件发生。
这就叫:“金风暗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早在和夏侯婴一道逃往小修武的时候,刘邦就在心里盘算他有可能遭到的危险。他不仅在逃避项羽的追杀,同样也防范着自己人。
毫无疑问,像刘邦这样算计,活得会很累很累——但至少,他活得比楚怀王更长久!
如果楚怀王也会像刘邦这样精心盘算,这世上大概就不会再有项羽的位置了。实际上,正是因为刘邦算无遗策,才导致了韩信悲苦的命运,让他失去了成为第二个项羽的机会。
此外,刘邦此举,防范的不仅是韩信,还有张耳。
要知道,张耳是有前科之人。早年他和陈馀奉陈胜王之命,随陈胜部将武臣,经略赵地,等赵地打下来之后,张耳和陈馀却劝说武臣自立为赵王。这件事尽管有利于当时的抗秦局势,但对于陈胜本人来说,却意味着巨大的伤害。
此时张耳和韩信统兵横卧赵地,其战略格局与当年陈胜王时代同出一辙。刘邦没理由相信,在同等的政治利益格局之下,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如果张耳忽然间老毛病发作,再次劝说韩信称赵王,这事的结果谁也保不准。
所以,刘邦一防韩信,二防张耳,他实际上谁也信不过——早在他落魄的当年,去大嫂家里蹭饭吃,连大嫂暗示厨房里没有饭了,他都要亲自验看一下,可见这个家伙对人性是持有高度怀疑的。
刘邦不相信人性——又或者,他只相信人性是不可以相信的。
和刘邦这样的人共事,是很令人绝望的。除非做到像纪信、周苛那一步,被人用火烧了,又或是水煮了,否则无法取得刘邦的信任。
那么,大家为什么却还要选择刘邦,而不选择项羽呢?
选择项羽比选择刘邦更令人绝望。在刘邦这边,最多是没便宜可占,可在项羽那边,却只能像范增那样,无端遭受疑忌,落得个冤沉海底,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找不到。
比较刘邦和项羽这两个老板,刘邦只是精明,在他手下无法藏私而已。但只要你认真表现,不存私心,还是有许多发展机会的。而遇到项羽,他唯一信任的是最不应该信任的间谍项伯,所以你表现得越好,反而出局得越快。这也是小修武夺权事件发生之后,史学家对刘邦持宽容态度的主要原因。
总之,仓促之间从床上爬起来的韩信和张耳,面对着手执兵符印信,“踞而洗”的刘邦,唯有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刘邦在微笑,或许他的心里还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他避免了让张耳和韩信在无法抵御权力诱惑之时,有可能导致的人性横决。既然大家都没有机会表现出人性中的暗恶一面,那么,大家就仍然是积极的、阳光的、向上的,仍然是可以继续合作的。
重演调虎离山
暗入小修武,夺取了兵权,刘邦就给张耳、韩信分配工作。
派张耳下乡,巡视赵国各地,看看有什么发现。派韩信去攻打齐国。
韩信郁闷地说:“好,大王,我这就去打齐国,这次大王能给我多少人?”
“人?”刘邦说,“小韩啊,我这边的人手还不够呢,要不你自己想想法子?”
刘邦把韩信手中的人手全都抢走了,让韩信郁闷到了无以复加。可是韩信不敢吭声,因为刘邦几次三番催促他出兵救驾,韩信都因为首鼠两端,迟迟没有行动,他现在只求刘邦别追究这事,就已经是万幸了。
无奈之下,韩信找张耳想办法,凑了点人手,准备进击齐国。这边刘邦把韩信的人全部调到巩地,阻止楚军西进。
这时候刘邦的新战略,是借韩信出兵齐国的机会,意图从北部及西北部两个方向,对楚国形成战略包围,进而威胁楚军的侧背,再次逼迫项羽分散兵力。而刘邦则乘机大打机动战,一块块吃掉楚军。
按照这个布置,刘邦率军兴冲冲地出小修武,抵达黄河岸边,正要渡河,忽然间过来个郎中郑忠。
郎中这个职位,相当于刘邦的警卫营营长。他借刘邦路过的机会,劝说道:“大王,你为什么要渡河?渡河的目的是不是想和项羽对打?可问题是,咱们根本就打不过项羽呀。明明打不过还非要过去,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刘邦说:“那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郑忠说:“我的意思是,这个过河不过河并不重要,重要的千万不能真的和项羽打。所以最好的法子呢,就是赶紧修筑最坚固的营垒,深挖壕沟,多存些粮草,等项羽找来了,咱们好躲在里边不出来。”
刘邦听了大喜,说:“你这个建议好,真是太好了,咱们就依你。”
于是刘邦决定重演武关之故事,再于黄河岸边筑坚垒,把项羽引过来。等项羽来了后却不交战,等彭越再抄项羽的后路,倘项羽派去攻打彭越的人数少了,就会被彭越干掉。可如果项羽派去攻打彭越的人多了,留在刘邦这边的楚军必然人数减少,又可以让刘邦打上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这招既然奏效,那就要继续用下去,于是刘邦下令筑坚垒。忙乱之际,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上一次武关之役,玩了个漂亮的调虎离山,那是因为彭越打得好。可如果这一次,彭越的表现达不到效果,那又该怎么办?
刘邦决定再给彭越增派援军,务必要让彭越打出效果来。于是就派了将军刘贾、卢绾两人,统步卒两万,骑兵数百,渡过白马津进入楚地,支援彭越。
这个刘贾,是刘邦的大表哥,而卢绾则是和刘邦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伙伴。这两个人是首次出战,而且要打的是游击战。可知仗打到这一步,刘邦这边已是资源耗尽,没有可用的人手了。
所以刘贾和卢绾的出征,赢不赢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不能让楚军把他们给打死。据史书记载,这两个活宝出征之后,在楚地先找地方扎坚垒,然后四处剽掠,焚烧楚军的粮草。但一旦楚军进行扫荡,他们俩就飞快地逃回营垒,死死地关上营门,坚决拒绝交战。
尽管刘贾和卢绾没什么出息,但此二人毕竟是带了两万汉兵入楚境,对于彭越来说,意味着极为得力的支持。得此二人牵扯楚军,彭越他老兄发了狠,攻克睢阳,横扫外黄,连夺楚地十七座城池。
楚国境内闹成这样,项羽是真的支持不住了。他想了又想,就把大司马曹咎和塞王司马欣叫过来,说道:“你们两个听着,现在我要对你说的话,极重要极重要,关乎我们的生死。你要一字一句地听清楚,牢牢地记在心里,听清楚了没有?”
大司马曹咎说:“啥事呀老板,看你弄得这么紧张。”
项羽说:“老曹,军国大事,生死攸关,你可别这样吊儿郎当的。”
曹咎:“我没有,老板你吩咐好了。”
项羽道:“老曹,你听着,眼下这个情况很是危急,汉国的韩信进击齐国,齐国招架不住,我们派了大将龙且和周蓝过去,这边的人手已经明显不足敷用。不料想后方又冒出来个彭越,竟然连夺我们十七座城池。眼下这情形是,如果我不回师,就无以克制彭越,收复失地。可如果我回去,刘邦必然会冲出坚垒,过来追杀你们。而你和司马欣决计不是刘邦的对手,倘若交战,必然会死得极惨极惨。”
大司马曹咎道:“明白了老板,你放心去吧,我们把城门关好,不跟刘邦交战就是了。”
项羽警告道:“可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刘邦那家伙诡计多端,你不出战,他会千方百计地诱你出战。你千万要记住,我一去一回,最多只需要十五天,十五天我就能夺回失城,打跑彭越。而在这十五天内,无论汉军怎么勾引你们,你们都要铁下心来不睬,一定要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才可以交战。听清楚了没有?”
曹咎说:“好好好,老板你快点去吧。不就是关门十五天,不理睬汉军的挑衅吗?这点小事容易,十五天之后,我期待着与大王胜利会师。”
“拜托了。”项羽千叮咛,万嘱咐,“十五天,你们只要忍耐十五天,我就回来了。十五天之内,千万不要和汉兵接仗啊,千万不要……”
项羽悬着一颗心,驱师东进,去追杀彭越。这个情报在第一时间被项伯报到刘邦的案头,刘邦兴奋得快要昏死过去了:“传令,大开垒门,取路成皋,与我打破城池,擒杀曹咎及司马欣。”
正要出动,忽然间一个人拦在刘邦面前:“大王忙不忙?不忙我跟你说件小事。”
刘邦细看来人,顿时大喜。此人的出现,导致了楚汉战争从主线战场迅速转移到了支线战场,也导致了楚汉时代最能忽悠的说客,被人放在锅里,煮成了香喷喷的肉汤。
大家玩得有点嗨
突然跑出来要跟刘邦聊天的,是刘邦这边的说客郦食其。
郦食其这个人,为汉军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也出过想让刘邦封六国后人的馊点子。刘邦待手下人,是出了名的不礼貌,但对于郦食其,却一向尊重有加,原因是郦食其的弟弟郦商,是刘邦依靠的战场上的主将,郦商的主要对手是钟离昧,两人打仗时互相寻找对方,找到就拼命。所以虽然郦食其出过馊点子,但刘邦也不会因此见责。
但是馊点子的事情,对于郦食其本人来说,却意味着沉重的打击。因为郦食其自诩智士之辈,是靠脑子吃饭的。馊点子就意味着对他智力的否定,这是郦食其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所以郦食其苦思冥想多日,终于想出了一连串的妙计,急忙来找刘邦摆龙门阵。
郦食其说:“大王,你可曾听说过,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必然没戏。什么叫天之天者?老百姓,就是君王的天。粮食,则是老百姓的天。有粮食,老百姓就能吃饱,君王就能安稳天下。没粮食,百姓饥饿怨恨,君王也心神不安,不知大王以为然否?”
刘邦:“然……你到底是啥意思?快你娘的说!”
郦食其道:“是这么个情形,我想请大王想清楚一件事,自从彭城一役来,大王就几次三番与项羽相峙于荥阳。大王不挑前,不选后,偏偏拣在荥阳这么个地方,与项羽反复拉锯争战,其目的是何在呢?”
刘邦:“对了……我为什么要选择荥阳呢?好像真的有什么原因,只不过……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之间我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了。”
郦食其道:“大王忘了,实在是再也正常不过了。因为大王这段日子,过得太过于颠沛流离,太过于激情燃烧。结果搞到最后,大王只顾着燃烧了,却忘了为什么燃烧。之所以牺牲周苛,宁死也不放弃荥阳,就是因为荥阳这座城,是用来保护天下粮仓敖仓的啊!”
刘邦:“我的天,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郦食其道:“没错,情形正是这样。大王之所以选择荥阳攻防,死战不退,就是为了守住天下粮仓。而项羽拼了老命,不计血本,与大王几次三番争夺荥阳,目的也是为了夺取天下粮仓。但是双方交手的时间长了,刺激程度过高,都玩得嗨了,连续两次沉迷于调虎离山的快乐游戏中,却忘记了为什么要在这里玩了。我希望大王能够趁项羽醒过神来之前,赶紧重振军威,夺回荥阳,占据敖仓的粮仓,扼守成皋的天险,堵截太行的通道,阻塞飞狐口,守住白马津。这就给诸侯一个强烈的印象,显示咱们汉军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足以钳制楚军。这样一来,天下那些心眼不够用的诸侯,以为咱们汉军胜券在握了,就会心里恐惧,赶紧跟我们一起干,那么项羽的亡败,就指日可待了。”
刘邦狂跳起来,传令,立即召开军事会议,我要马上夺回敖仓粮仓。
郦食其拦住刘邦:“大王等一下,我的发言还没有完。”
刘邦:“……还没说完?那你接着说。”
郦食其:“大王,现在的国际形势,是这个样子。南方是项羽的老巢,有我们的几支游击队,在楚国的腹地添乱闹事。而北方则是我们双方的主战场。此时赵国和燕国都已经平定,成为了从侧面压制项羽的强大力量,让项羽憋得透不过气来。但是项羽也仍有足够的残存空间,这就是齐国对他的支持。再说齐国的情形,齐国,是田氏的老地盘,北靠着大海和泰山,以黄河和济水为险阻,与楚国紧密相连。这属于兵家险地,易守难攻呀。大王你即使派出几万人的部队,也未必能够在短时间内拿下齐国。只要楚齐两国相互支撑,我们就缺少足够的胜算。所以我请求带着大王的诏令出使齐国,说服齐国归附汉王,以为屏藩,不知大王以为然否?”
刘邦大喜:“好,就依你。”
于是郦食其拿到刘邦的亲笔诏令,就兴冲冲地出发了,要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齐国不战而降。
但是,刘邦和郦食其,这两人却都忘了一件事——刘邦已经下令让韩信攻打齐国。这时候又派出说客,按理来说,这么重大的政策调整,是一定要通知韩信那边一声的,以便双方更好地配合。
但是,打仗这种事,说起来真是千头万绪,要考虑的事情无以数计。以刘邦的脑子,打到最后都把自己打乱了,打糊涂了,连为什么不断地争战荥阳都给忘了。现在派了郦食其去游说齐国,又忘了告诉韩信一声。
悲剧总是在信息沟通不畅的情形下发生。郦食其此次,原本是打算扬名天下、夸耀百世的,却因为沟通不足,不幸遭遇到个竞争对手,满腹的名利之心,竟然化为一锅水煮白肉。
同行是冤家
此时,韩信正统师向齐国进发,但因为刘邦夺走了他的军队,他只能自己再想办法凑人手。结果搞到最后,后主动请缨的郦食其,反而比韩信更早出发,而且已经抵达齐国。
现在的齐王叫田广。齐国英雄,俱在田氏,自陈胜王起事以来,齐国的国王走马灯也似的换来换去。但无论怎么换,换上来的齐王始终是姓田的。田广亲切接见了郦食其,听这个说客忽悠。
郦食其开口了:“大王,给你出道智力题:你可知道,这天下最终归谁所有吗?”
田广:“不晓得,请先生告诉我答案。”
郦食其:“这天下,必然是归属汉王。”
田广:“证据?先生这么说,可有证据?”
郦食其:“大王想要证据,就请先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夺得天下?”
田广:“这个……我更不知道了。”
郦食其:“那么我来告诉大王吧:得人心者,得天下!”
田广:“听起来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没错!”郦食其重重地一拍手,“历史的规律,就是得人心者得天下。既然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歧义,那么,我们就可以以得人心这个关键指标,给楚王项羽和汉王刘邦两人做个打分评比,比一比谁的分数高,谁的分数低。这个天下,必然会归属那个得分高的人,不知大王以为然否?”
田广:“打分……好新鲜呀,请先生打分来看看。”
郦食其:“好,请大王听我一一道来:
“我们从开头说起,灭秦时,汉王先入关中,得一分。楚王却违背盟约,不封汉王为秦王而改封汉中王,楚王得负一分。
“楚王以下犯上,流放天下共主义帝并暗遣人于江心截杀。而汉王却痛哭流渧,起兵为义帝复仇。汉王加一分,楚王减一分。
“以上两条是从道义上来说,汉王总分得二分,楚王是负二分。现在咱们再来比较他们的人品:
“汉王收聚天下兵卒,立诸侯的后裔为王,得到财物分给士卒,跟天下的人同享财利。而项羽狼子野心,自私自利,立了战功得不到奖赏,打下城池也没有功劳。所以天下人都愿意追随汉王,而讨厌楚王。于是汉王再加一分,三分了。楚王再减一分,负三分了。
“比过了人品,再来比较双方的能力:汉王平定三秦加一分,渡过西河加一分,攻占北魏加一分,井陉灭赵加一分,夺得敖仓加一分,阻塞成皋加一分,扼白马津、阻太行道、扼飞狐口,再加一分。汉王每加一分,楚王就减一分。目前汉王得十分,楚王得负十分。”
郦食其掰着手指,跟齐王计算完毕,问道:“我已经替大王把汉楚两边的优势劣态,分析到了不能再清楚的地步,请问大王,面对这鲜明的比分,你何以自决呢?”
齐王吓呆了:“那……我该怎么办?”
郦食其一拍大腿:“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立即表态向汉王投诚,这样齐国就可以保全。否则的话,惹火了汉王,派军队打过来,他那边又加了一分,齐国可就不复存在了。”
齐王说:“好,我已经命了华无伤和田解两位将军,统帅齐国的二十万大军,前去迎战汉军。现在我听你的,把军队全部撤回来了,再派使者去汉王那边表态效忠。”
郦食其大喜:“这就对了嘛。”
于是齐王田广决定归附刘邦,就摆下酒宴,和郦食其喝了起来。这工夫,韩信正统率他临时凑出来的人马,向东进军,还没有渡过黄河,就遭到齐国二十万大军的阻拦,正在为难之际,齐军突然派人来报信,说是齐汉两国已经决定交好,双方不打了。说罢,齐国军队就开始络绎后撤。
韩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传令安营扎寨,不打了。却不想,这时候旁边忽然转过来一人,面貌奇特,服饰古怪,问韩信:“将军,你为何突然停止了进军?”
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名字叫蒯彻。但史书上都故意把他的名字写错,写成蒯通。这是因为后来有个汉武帝,名字叫刘彻。“彻”这个字,被汉武帝用了,普通民间人士就不允许再用,连老祖宗都不能用,都得改名。于是史家就把蒯彻给改名为蒯通。但他就是蒯彻,改了名也叫蒯彻。
还有,有关蒯彻这个人的籍贯,《史记》上有两种说法,一说他是齐国人,一说他是范阳人——想知道他到底是哪国人,听听他对韩信说了些什么,大致就清楚了。
当时韩信对蒯彻说:“先生,是这么回事,齐国已经臣服了汉国,不需要再打了。”
蒯彻问:“齐国臣服汉国,跟你打仗有什么关系?”
韩信:“这个……应该有关系吧?”
蒯彻:“屁关系也没有!齐国臣服是齐国的事,你打齐国是你的事,你快接着打吧。”
韩信:“……不是先生,人家齐国已经投降了,咱们再打,没理由啊?”
蒯彻:“怎么就没理由?理由太多了!我来问你,你奉了谁的命令进攻齐国,奉了汉王的命令,这没错吧?现在汉王命令你撤军了吗?没有吧?既然没有命令让你撤军,那你就只能接着打,这有什么犹豫的呢?”
韩信:“错,汉王是命令我进攻齐国,但现在情况有变……”
蒯彻:“变你个头!将军,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这个做人呢,真的不能太缺心眼。你看明白了你的处境没有?那个郦食其,单只凭了三寸不烂之舌,就轻而易举地收复了齐国的七十多座城邑。而你韩信呢?你率领了几万人,几历生死,经历了一年多的血战,才刚刚打下赵国的五十多座城邑。跟郦食其一比,你就是个典型的废物点心!”
韩信:“……不是先生,你到底是啥意思?”
蒯彻:“这意思还用说吗?郦食其表现得太好,就没你韩信混的了。你韩信要还想在汉营里立足,就必须把郦食其的风头打下去,不能让他压倒你。”
韩信:“明白了,传令,三军即刻出发,与我追杀撤退中的齐兵。”
情商低的人易被利用
郦食其说服齐国举七十城邑而降,不想韩信那边,突然间跳出来个蒯彻,要求韩信趁齐国投降之际,继续攻击。这件事,足证蒯彻其人,是地地道道的齐国人,而不是什么范阳人。
只有生为齐国人,长在齐国,却因为情商低、脑子笨,始终被人鄙视,抑郁而不得志,才会对齐国如此怨憎,恨不能将本国同胞,通通杀光。
一个外地人也可能在仇恨的教育之下,对某一个陌生的城邑或国家产生强烈的憎恨。但这种憎恨,因为缺少感性认知,只是一种虚妄的观念,一旦遭遇现实,就会迅速瓦解冰消,化于无形。只有日积月累,点点滴滴所形成的怨怼和仇恨,才会形成炽烈的毒火,熊熊燃烧在心里,永世也难以熄灭。
所以我们断定,这个蒯彻九成九就是齐国人。只是因为成长时期遭受了太多的伤害与羞辱,形成了他对于本国人民无可化解的仇恨,所以才会在这时候突然跳出来,挑唆韩信继续进军。
而韩信呢,他却是最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的类型。这类人分析起事件来头头是道,唯独对人性人心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一个建议是否对自己有利,却无法看破对方提出建议的真正用意。所以智商高、情商低的人,最容易被人利用。只要你将他的利益摆在面前,他就能够看得清清楚楚,而立即行动起来——他永远也不知道,通过他的行动而获利最大的,并非他本人。
于是韩信利用齐兵正在回撤,没有丝毫防范的机会,周密布置,突然出击,向齐军发起了凶猛的进攻。
可怜的齐军,由于没有防范,一下子就被韩信端掉了指挥中枢,失去指挥的军队,沦为了待宰羔羊,让韩信杀了个痛快。
齐军二十万,竟被韩信通通歼灭了。
这一仗,虽然是杀人杀得凶,但史家却都不愿意提起这场战役,这根本不叫战役,这是地地道道的打闷棍,没有一点技术含量,比的就是谁心眼更肮脏。
这一仗同样也暴露出了韩信的致命缺陷,他这个人,好像没什么道德底线。
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是不可预测、难以捉摸、无法控制的。像这种智商高、情商低,又没有道德意识的类型,必然会列在第一个清除的名单上。太危险,哪怕只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感觉到极度的不安全。
一句话,历城之役,铸下了韩信最终被清除的症因。
但韩信还算是够幸运的,最倒霉的,当然要属还在齐国的郦食其。
郦食其只凭了一张嘴,就说降齐国七十城,此时正在齐国恣意享受人生。忽然听齐王叫他过去,郦食其小步颠颠跑来,看到朝堂上有一口巨大的鼎,里边满满的清水,士兵们正往鼎下添干柴。就听齐王热情地招呼道:“先生来了,来来来,快脱了衣服,跳到锅里去。”
“跳进锅里……”郦食其很吃惊,“大王,你是在开玩笑吗?”
“没有,我是认真的”。齐王回答。说话的工夫,郦食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士兵剥除,抬起来丢进了锅里,郦食其心中的惊恐,已经到了极点:“大王,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这是干什么嘛!”
就听齐王道:“先生可知道,我在历下的二十万雄师,只因听了先生的话而撤回,却被你们汉军乘机包围,全都给歼灭了。”
“这……不会吧?”郦食其惊呆了,“这这这……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齐王道:“先生可知道,我是听从了你的话,愿意臣服汉王,才下令军队撤退的。如果不是听了先生的话,汉军根本没可能那么容易歼灭我的二十万人马。二十万人马呀先生,就这样被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尽数沦为异乡孤魂。先生以投降诱我,把我放进了你这口煮开的大锅中,煮得我军队亡败,国家希望丧尽。先生煮我,我煮先生,先生应该没意见吧?”
“不是,你听我说……”郦食其还待解释,可是鼎下的薪柴烧得极旺,说话间那鼎中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开了。可怜绝代说客,就这样冤乎枉哉地,化为水煮白肉。
煮了郦食其,齐王也只是泄愤而已。这时候韩信已经带兵打过来了,齐王不支,率残兵逃往高密。同时派了使节,去找项羽求救。那时节项羽正在成皋一带到处寻找刘邦决战。而刘邦派出大表哥刘贾和发小卢绾,潜入楚国腹地配合彭越,大搞破击战。项羽同时面临着三个战场,就派了大将龙且和周蓝,率楚兵赶往高密,与齐王田广会师。齐楚联军,共抗韩信,掀开了支线战场潍上战役的序幕。
而项羽本人则亲自返回楚国腹地去驱逐彭越,夺回失城。他留下塞王司马欣和大司马曹咎,让此二人守住成皋。临走之前,项羽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曹咎和司马欣:“倘我一走,刘邦必来挑战,你们二人不是刘邦的对手。而刘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刺激你们两个,让你们出战。所以你们一定一定要忍住气,不管刘邦怎么骂你们娘亲,万万不可出战。等我十五天,十五天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块来摆平刘邦。”
曹咎和司马欣没口子地答应——实际上两人根本没上心。项羽也没法子可想,只能求老天保佑,让此二人别出事,而他自己,急如星火地杀回了楚地。
小神童出马
闻知项羽回来了,彭越、刘贾和卢绾这些游击队,疯了一样地往回逃,眨眼工夫就逃了个精光。
但是在逃走之前,这三个家伙还干了桩缺德事。他们把攻下的楚国十七城的居民,组织起来,动员城里的老百姓们与项羽血战,并忽悠说:“乡亲们,我看好你们,你们给我狠狠地打,我们主力汉军很快就会回来的,再见了,我亲爱的乡亲们。现在随我的拍子,跟我唱十送汉军,预备齐:一送里格汉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树树里格梧桐叶呀落光。问一声亲人汉军啊,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对于这三个家伙的忽悠,十七座城中,有十六座没有上当,只有外黄这座城,表态要跟项羽血拼。
外黄有如此表态,说起来也很正常。要知道,早年就是张耳治理外黄,而那时候的刘邦还年轻,来外黄投奔张耳做门客。如此说起来,外黄也算是汉王战斗过的地方。当地居民显然以此为荣耀,希望亲近刘邦、排斥项羽的心态,也就可以理解了。
所以,当项羽疾风般返回,所过城池,无不纷纷大开城门,欢迎楚军入内。唯有外黄却拉起吊桥,关上城门,老百姓站在城楼上,冲外边的楚军丢石块,坚决要与楚军血战到底。
这下子项羽可气坏了,立即下令攻城。可是外黄的老百姓抵抗态度非常之坚决,居然连守了好几天,生生地拖延了项羽的回程日期。但项羽的神武,终究是天下无敌,外黄百姓能够守上几天,已经算是不错了。最终城池被打破,楚军气势汹汹地拥进来。
入城之后,项羽发表了重要讲话。
他说:“外黄的百姓们,你们干吗要拼得这么凶?我跟刘邦个人的私怨,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不管是我得了天下,还是刘邦得了天下,你们能闻到半点腥味吗?你们又有什么理由,非要为了刘邦,跟我拼个你死我活?这完全没必要的事情,为什么会让你们如此亢奋?”
项羽说:“对于你们外黄人的智力水准,我必须要一票否决。”
项羽说:“我的想法是,智力太低的人,就别在这世道上添乱了,这世道已经够乱的了。”
项羽下达命令,于外黄屠城。凡是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通通杀光,以惩戒这座城市对自己的敌意。
屠城令下达之后,就听说帐外有人求见。“来的是什么人?”项羽没好气地问道。
士兵回答:“是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项羽愕然。他倒是想到过,屠城令下达之后,就会有儒生出来为全城的生民请命,但这些儒生的年龄,肯定已经超过十六岁,恐怕不等走到楚军大营前,就已经被士兵杀掉了。可没想到外黄居然派来个小朋友,这未免有点……
项羽传令,让小朋友进来。
小朋友进来了,果然是个小朋友,十二三岁的年龄,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透着一股子气定神闲的聪明劲。项羽心里犯嘀咕,故意把眼睛一瞪:“小朋友,你好大的胆子,敢来这里,不知道这是杀人的战场吗?”
就听小朋友笑嘻嘻地道:“我当然害怕杀人的战场,但是我不怕大王。”
“为什么?”项羽怒了。
小朋友回答道:“因为大王爱护我们百姓啊。”
“这个……”项羽乐了,“虽然是假话,但这话本王爱听。你还想说什么?”
小朋友说道:“我听说,大王对外黄下达了屠城令,我私下里以为,大王肯定不会这么做。要知道,彭越那个大坏蛋,凭借暴力,占领了外黄,强迫外黄人服从他。外黄人敢怒而不敢言,日日夜夜都在渴望着大王引兵杀回来,救我们出苦海。可怜外黄的百姓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大王回来了,却听说大王因为生气外黄人的被迫降敌,要将这么多的人坑杀。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百姓谁还愿意归顺大王呢?而且,一旦外黄发生屠城事件,现在仍然被彭越占据的城池,就会因为恐惧而不敢开门欢迎大王。我私下里以为,大王应该体谅外黄人的无奈,多多爱护你的子民,而不是把他们杀掉。”
“你……这么个小东西,真有一套。”项羽被小朋友的话惊呆了。
从史书上的记载来看,项羽有生以来头一次听从了对他有益的建议。这表明他的性格正在趋于成熟,心智越来越老练——但刘邦绝不会给他充足的成长时间,一定会在他的性格与智慧成熟之前,把他彻底清除。
刘邦的麻烦在后面,但项羽听从小朋友的话,撤销对外黄的屠城令,此事在梁地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所有被彭越占据过的城池,全都打开城门,派人来欢迎楚军。项羽回师,取得了特大胜利。
胜利的喜悦还没有来到,让他最担心、最害怕的事件,终于发生了。
成皋城内的曹咎和司马欣,出事了。
大对峙
当时楚汉战场,呈现出鲜明的立体态势。单只说楚军的分布,就有四块——项羽回师击外黄,龙且周蓝配合齐军对抗韩信,有个钟离昧守在荥阳,而大司马曹咎和塞王司马欣,守在成皋与荥阳的钟离昧相互呼应。
项羽前脚刚刚离开,潮水一样的汉军就在刘邦的率领下,从小修武方向冲了出来。刘邦看了看荥阳,又瞧了瞧成皋,决定趁项羽回来之前,先夺成皋,再取荥阳,通过反复的调虎离山,逐块吃掉楚军。
汉军黑压压地拥到成皋城下,要求楚军曹咎快点开门挨打。曹咎和司马欣听了项羽临走之前的吩咐,闭门不出,拒绝交战,要等十五天后项羽回来再说。于是,汉军一连几天向成皋城内的楚军挑战,曹咎和司马欣坚决装听不见,就是不开门,气死你。
看到这情形,刘邦乐了。就知道项羽走时有过吩咐,不让楚军与他交手。可不交手怎么成?再过几天项羽就回来了,就该轮到他刘邦到处乱跑了。一定要趁这时候狠揍楚军一顿,机会难得呀。
于是刘邦就要汉军精选最没品的士兵,专挑那种最会骂人的,组成骂人小分队,轮流到成皋城下大骂曹咎和司马欣八辈子祖宗。就这样骂了一天,再骂第二天,每一天的骂法都花样翻新,务必要够刺激曹咎和司马欣,达到对他们两个侮辱程度的最大化。
连骂了五六天,曹咎和司马欣终于怒了,城门一开,楚军怒不可遏地冲出来,意图渡过汜水,与汉军进行决战——被骂急眼了,早把项羽的千叮咛万嘱咐给忘到了脑后。
可是汉军早在城外等候这个机会呢。临到楚军半渡,一半渡过了汜水,还有一半正在渡河之际,突然听到鼓声震天,伏兵四起。激动不已的刘邦,亲自指挥汉军冲了上来:“杀呀,冲呀,赶紧的,错过这一次,可就没这么痛快的杀人机会了……”潮水般的汉军涌上来。正如项羽说的那样,这天底下最能打的就是他项羽,但如果他项羽不在,再也没人能是刘邦的对手。楚军的防线请顷刻间崩溃,出城而来的士兵,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目睹惨败的场景,大司马曹咎和塞王司马欣面面相觑:坏了,中了刘邦的计了,忘了楚王临走之前的吩咐,这下可怎么办?
两人心里很清楚,眼下不仅是他们两人的失败,而且意味着成皋战场漫长的对峙中一个大转折。楚军的实力因为两人的轻举妄动而遭到严重削弱,他们不仅害了自己,也连累了整个楚军。
再没面目和楚王项羽相见,大司马曹咎和司马欣长叹一声,双双拔剑,自刎了事。
刘邦迫不及待地冲上来,先将楚军的所有粮草辎重、银货财宝通通搬过来,夺回成皋,屯大军于广武山西城。一支军队疾奔敖仓,夺回天下粮仓,余者主力人马,蜂拥挤到了荥阳城下,高叫钟离昧快点开门。
楚将钟离昧呆呆地站在荥阳城上,两腿直打战,知道成皋此失,楚军的大势已去——经过刘邦不断的零敲碎打,楚军的整体实力终于到达了由强转弱的临界点。这时候项羽听到这个消息,疯了一样赶回来,可是已经太迟了。项羽吃亏就吃亏在没有后援,他的大后方不间断地遭受汉军游击队骚扰。而楚军始终未能突破函谷关,这就导致了秦始皇平灭六国的战略格局的重演。
刘邦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援兵源源不断地赶过来,支撑他继续打下去。而项羽的大后方却成了他的软肋,一次次被汉军的游击战术所袭扰,非但没有帮上项羽任何忙,反而几次三番拖累项羽。
回顾楚汉战场,打了若许之久,项羽终未能再踏入关中一步。仗打到这个程度上,已经很难再有起色了。
悲伤的项羽也将他的军队拉到了广武山。此后,汉军在广武山西,楚军在广山东,两军隔河列阵,展开了长期的对峙。目前的中国象棋,就是仿楚汉两军对峙于广武山的阵势形成的。另有民间传说,当时最具声望的军事家李左车,于广武山上布阵,其精妙的布局,令楚军目瞪口呆、一筹莫展。
对峙于广武山,项羽又要吃大亏——别忘了敖仓的粮仓,此时在汉军手中呢!
明摆着,汉军这边的粮食络绎不绝,吃不胜吃。而楚军那边很快就会面临着粮草断绝的麻烦。可如果项羽想要夺回敖仓粮仓,手下却已经无人可用。如果他自己去,恐怕又被刘邦抓住机会,乘机捣毁他的大营。
十万雄兵落到项羽手中,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负资产,一个个沦落为没有生存能力的弱者,依附于项羽的臂膀下期冀保护。只要项羽一走开,这些人就会被刘邦杀猪宰羊一般通通宰掉。
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怎么打到最后,越打越没出息呢?
项羽很痛苦,也很困惑,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此这般僵持了几个月,该来的终于来了。项羽这边,粮草已经不足,军心开始浮动。
这时候项羽想起来了,他手中还有一张牌。
王牌!
刘邦的父亲刘太公和刘邦的妻子吕雉。
这两个人,他们一直幸福地生活在楚军的战俘营中,仗打了这么久,楚汉两军多次展开拉锯战,这两个俘虏也没出现问题,真是不可思议。
身边的敌人
项羽命令制作了一张大大的案板,把刘邦的父亲刘太公,手脚张开,呈大字形固定在案板上。然后把案板抬出来,让刘邦看个清楚。
隔着一条深深的壕涧,两人展开对话。项羽说:“刘邦,你看清楚了,这可不是头肥猪,是你亲爹!都因为你不服从命令,屡次三番兴兵闹事,才害得你爹落到如此地步!刘邦,你的名字叫坑爹!”
刘邦:“哦。”
项羽:“刘邦,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否则的话,你就眼睁睁看着亲爹下锅,煮成香烂的水煮肉片吧!”
这时候刘邦说话了,他说的话是:“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史记·项羽本纪》)
当刘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就会恍然大悟。这句话,刘邦憋了太久、太久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以痛痛快快地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来看看,刘太公和吕雉是什么时候沦为项羽的战俘的。那是公元前205年四月,彭城之役,刘邦大败之时。而现在项羽终于把刘太公推出来,袒呈于肉案上,威胁刘邦时,又是什么时候?是公元前203年十月。
这段时间,整整是两年半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究竟意味着什么?
早在两年前,项羽就俘虏了刘邦的父亲和妻子,可是这对刘邦没丝毫影响,双方仍然是你来我往,打个不停。理论上来说,项羽自打捉住刘邦的父亲妻子,就已经掌握了刘邦的软肋,立于不败之地了。但事情发展下去,竟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可想项羽心中,是何等郁闷诧异了。
明明抓住了刘邦的软肋弱点,搞到最后竟然全无效果,怎么会是这么个样子呢?
来看看下面的记载,就全清楚了:
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史记·项羽本纪》)
后世有的史家,明显脑壳进水,就以项伯的解释为解释——刘邦就是这样一种人,为了争夺天下,父母妻子根本懒得理会。这是一场拼底线的战争,项羽拼不过刘邦,只能认怂。
这个解释固然没错,但使得这个解释能够立足的关键因素,却是项伯其人。
一点没错,刘邦的父亲妻子落入项羽的手中,原本是项羽最有力的王牌,足以置刘邦于必败之地。但由于项伯这个不稳定因素的介入,却导致时局翻覆,原本是最有价值的王牌,竟尔沦为了项羽手中的负资产。
很显然的一件事是,早在两年半之前,当刘太公和吕雉落入项羽之手时,刘邦就开始思考这件事之于他的意义。只要他的脑子没问题,他就知道,迟早会有一天,项羽会拿出他的父亲妻子,强迫他就范。这对他来说意味着极为强大的杀招,他必须要于绝境之中,想出个法子予以应对。
应对的法子很快就让他想出来了:想当年,我和你项羽,于楚怀王面前,立誓盟约,结为兄弟。我爹就是你爹,我老婆就是你老……不对,就是你大嫂,如果你一定要烹杀自己的父亲,我没意见,只希望你看在兄弟的情面上,分一杯羹给我,不可以吃独食。
这句台词,刘邦应该是想了又想,背诵得滚瓜烂熟,单等项羽以父亲、妻子性命相要胁的时候,就用这句标准文案来应答。
好了,刘邦既然想出这句台词来,就已经扭转了局势,至少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但接下来的问题是,项羽既然捉住了刘邦的父亲、妻子,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而非要等到时局扭转,楚军这边转入颓势的时候才使用呢?
这固然与项羽的荣誉感、自尊心有关,但更重要的,是项伯在中间起到的作用。
从数学的角度上来讲,项伯这个内奸,相当于一个负号。项羽这边不管取得什么样的优势,被项伯这个负号一乘,完了,变负值了。而且正是因为项伯这个负号的存在,导致项羽沦为了十万楚军的保姆,让他一步也走不开,无法去偷袭敖仓,夺取粮仓。同样地,原本是人质的刘邦父亲和妻子,也被项伯这个负号一乘,变成了刘邦方面的盈利点、项羽方面的负资产。
在这长达两年半的军事对峙之中,刘邦不断派出使者,去楚营中探望自己的父亲、妻子。这时候项伯就拿荣誉感来给项羽下套,让项羽允许汉使入楚营,以便把他搜集到的楚军情报给刘邦送过去。
在这个过程中,项伯是没有丝毫负疚心理的。因为他已经和刘邦结了儿女亲家,吕雉就是他的亲家母,刘太公说起来,还真算是他爹。所以项伯千方百计地激发项羽的自大情结,避免让项羽走上以老人妇女要挟对手的错误道路。被项伯暗中算计,刘太公和吕雉在楚营之中,非但没什么风险,反倒让项羽左右为难。
两军对垒中,还有一条可怕的规律:间谍往往更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简单说来就是,项伯比亚父范增更容易取得项羽的信任。这是因为,亚父范增是把全部的心神放在分析敌我态势上,没有闲暇考虑项羽的情绪。范增说话,专拣项羽不爱听的来说,因为他要项羽避免任性,别犯错误。而项伯不关心这些,他只关注项羽的情绪,专门挑选那些项羽最喜欢听的话来说。这就是范增忠心耿耿却遭到项羽怀疑,而项伯吃里爬外却备受信任的原因。
总之,项羽当时的处境就是这样,有项伯站在他身边,这盘局他怎么摆弄都是输。但他仍然无法自控地听从项伯的话,因为项伯的话,每一句都是针对他的心理弱点而设计,让项羽听了还想听,仿佛吸毒一样难以自拔。
现在,项羽仍然像以往一样,被项伯的话迷惑住心智,放弃了杀掉刘邦的父亲、妻子。这就意味着他也错过了最后的机会。如果杀掉这两个人,此后楚军就没有理由再接纳汉使,项伯的情报传递就需要另行建立渠道。但这样所带来的巨大风险,有可能让项伯望而却步,最终会导致项伯与刘邦渐行渐远。
失去项伯的情报,刘邦针对项羽的打击就会迅速削弱——他再也无法确定项羽的所在,行动起来缚手缚脚,这就意味着项羽大逆转的时机到来。但是可怜的项羽,他到死也没有想到过,他始终被身边的亲人所出卖。
所以这时候的项羽仍然沿袭他固有的思维逻辑,向刘邦提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提案。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史记·项羽本纪》)
这段描写,是司马迁最成功的文学创作。在这里,项羽向刘邦提议说:“天下战乱纷扰,已经好几年了,就是因为我们两人的缘故。为了天下苍生,刘邦你能不能表现得像个爷们儿,站出来与我一决雌雄,别再让无辜的父老乡亲,受你我二人的连累了。”
多少年来,这段经典描写,成为了刻画项羽雄风烈志、磊落光明的铁骨英雄之传奇,当然也无形中衬托出刘邦的胆小畏缩、卑劣无耻。
是这样的吗?
让我们来看看项羽说这番话时,两个人的年龄。
这一年是公元前203年。这一年项羽三十岁,正是一个壮汉。这一年刘邦五十四岁,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了。
看看这情景吧,一个三十岁的壮年汉子,向一个五十四岁的老头伸出手指:“过来过来,老头你过来,咱们两个较量一下,看我不打死你才怪!”
现在我们终于知道,项伯为什么拂逆亲情,背弃项羽了。
这个三十岁的壮年男子,其心智竟像个孩子,完全没有成熟。他甚至没有想到,以他的壮年,向一个五十四岁的老头挑战,是多么不可思议,多么让人惊讶。只要项伯思维能力正常,就不会敢跟随这么一个心智幼稚的人。心智幼稚的人,让人看不到未来和希望。
面对这个体力达于巅峰,智力却停滞在孩童阶段的对手,刘邦报以一哂:
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史记·项羽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