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和李鸿章能够在中国这种怪人扎堆的奇异世界成就事业,就是因为他们既娴于智慧,又懂得谋略,缺一而不可。
缺了智慧,谋略就成了整人的手段,最是令人不齿;少了谋略,智慧就成了任人猎取的美食,因为你丧失了保护自我的能力。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智慧,沦为了谋略的猎物,又不知有多少谋略,只因为没有智慧的内核,最终成了丑恶与卑鄙的代名词。
郭嵩焘赴任上海
诗曰:人生都是可怜虫,苦把蹉跎笑乃公。奔走逢迎皆有术,大都如草只随风。
这首诗,乃晚清著名的郭嵩焘所书。
郭嵩焘,湖南湘阴人氏,幼有才名,与中兴四杰之一左宗棠是发小儿,两人一块儿玩儿大。赴京赶考时,郭嵩焘又与中兴四杰之二曾国藩有八拜金兰之交,情同兄弟。但他科举时文运不旺,比拜把子兄弟曾国藩晚了几届,结果又与中兴四杰之三的李鸿章一起进考场,一起高中,成了同年。
同治元年八月十二(1862年10月5日),郭嵩焘飘然赴沪,署理江苏巡抚李鸿章亲往洋泾浜相迎,同行的有冯桂芬、丁日昌,以及郭嵩焘的密友、沪上风流名士龚孝拱。
李鸿章给郭嵩焘安排了一个奇异的见面礼,问他:老郭,要不要看洋人遛弯啊?
郭嵩焘:遛弯……什么叫洋人遛弯?
李鸿章:你来看!
入城,就见一片空地上,排列着整整齐齐的洋兵,衣饰华丽而鲜明。一名个子高大的洋将,小步趋奔过来,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大声喊道:有请李鸿章李大人、郭嵩焘郭大人,检阅英法联军。
英法联军?郭嵩焘这一惊非同小可:少荃啊,这就是攻入北京、逼得先帝逃往热河的英法联军?
李鸿章:然也,有请筠仙先生阅兵。
郭嵩焘:别别别……少荃啊,你是怎么把洋人训练得服服帖帖的呢?你要知道,现今两宫太后和皇上,听到洋人两个字,就吓得直哆嗦啊。
李鸿章笑道:两宫太后害怕洋人,是因为她们没有摸透洋人的脾气。洋人这种动物吧,跟狗没什么区别,你看那看家狗凶不凶?可如果你摸透了狗的脾气,它只会对你摇头摆尾。
说完这番话,李鸿章转向那名洋将:现在,本官命令阅兵开始!
那洋将将细长的洋刀举到鼻尖处,就听西洋音乐叽里咕噜地奏响,洋将迈起僵尸一样怪异的步子,为李鸿章、郭嵩焘领路,开始检阅洋兵。
起初,郭嵩焘接到李鸿章要求他来沪上的信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就应该拒绝。
要知道,郭嵩焘是李鸿章老师的把兄弟,和李鸿章是同年,而且郭嵩焘和李鸿章,两人的官职一模一样,都是翰林院编修。但李鸿章这个编修,硬是没修出名堂来,而郭嵩焘却因为编修给力,多次受到咸丰皇帝的亲切接见,而且还有圣旨,着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在南书房行走。
这就是人生的差距了,两人都是编修,可李鸿章这个编修,只能有事没事在街头的不法书摊边行走,而人家郭嵩焘却是在南书房行走。
人生不过是行走,区别看你在什么地方走。
南书房行走,不是官,没有职,但拥有着吓人的权力。这个权力来自你对皇上的影响,因为皇上会经常问你对各地官员的看法,你说一句好话,那厮就可能直线飙官;你说一句难听的,那厮可就惨了。而咸丰皇帝对于郭嵩焘所寄予的厚望,远高于此。
不乱搞就是汉奸
比如说1859年1月6日,小太监引路,带郭嵩焘来到南书房。由于咸丰皇帝还没有来,于是郭嵩焘信步走到军机处,军机处的办事文员们,一见到他全都肃立起来,躬身问候:郭先生好,郭先生吃了没有?要不要买二斤大果子去我家吃,我们家有开水……都眼巴巴地望着郭嵩焘,这些最高层的小办事员,只要郭嵩焘向皇上引荐他们一句话,就一句,他们就立即可以被派到最有油水的地方,成为最幸福的公务员。
这般风光,是李鸿章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在军机处溜达过,小太监又带着郭嵩焘进入养心殿西暖阁,就见咸丰皇帝腿上盖着毯子,正歪在那里郁闷。郭嵩焘急忙过去叩头:臣叩谢皇上天恩。
咸丰皇帝:南书房的笔墨不多,叫你来,不是让你写文章的,而是要让你多看看书,提升办事的能力,你以后还是要出去负责军务的。
郭嵩焘:谢皇上教训。
咸丰皇帝:你最近都有看什么书啊?
郭嵩焘:臣有看戚继光的《练兵纪实》。
咸丰皇帝:还有看什么书?
郭嵩焘:还看了《孙子兵法十家注》《阴符经》及《太白阴经》等等。
咸丰皇帝:郭嵩焘啊,写文章这种事,是小技,写得好写得不好,都没什么关系,实际工作能力才是第一位的。所以你平时看书,应该多看看史书才对。
郭嵩焘:然。
咸丰皇帝:说说你认为哪种史书最好?
郭嵩焘:最有价值的史书,当然是《资治通鉴》,那是北宋司马光一生的心血结晶,借古以证今,所以叫资治。资治资治,就是如何提升实际工作能力的意思。
咸丰皇帝:还有本《御批通鉴》,你觉得如何?
郭嵩焘:比《资治通鉴》差得远了,没法比。
咸丰皇帝:哦,那你认识左宗棠吗?
郭嵩焘:我们打小一起玩儿大的。
咸丰皇帝:你们俩平时写信吗?
郭嵩焘:经常写信。
这时候咸丰皇帝跳了起来,指着郭嵩焘吼道:你马上给左宗棠写信,让他出来替朕打工干活儿,什么玩意儿这是,死活跟朕抬杠不出来做官,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是不是这个左宗棠,功名心淡泊啊?
……对话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就知道了,咸丰皇帝一点儿也不傻,他分得清是非好歹,只关注最优秀的人。所以这郭嵩焘纵然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瞎推荐不三不四的烂人,搞不好会掉脑壳的。
但是龙目亲点,御笔朱批,郭嵩焘仍然顺理成章地成了国家重要人物。朝臣举凡大小事,都要先向他请示,和他商量。而僧王僧格林沁则亲自跑来找郭嵩焘,央求郭嵩焘去他那里挂职锻炼。
僧王是咸丰皇帝的舅舅,既能打又忠心,就是脑子不太够用,原始而古老。事后曾国藩与郭嵩焘秘密书信研究这事,才弄明白当时咸丰皇帝的意思。
咸丰皇帝是想培养出一个北方的曾国藩,让郭嵩焘辅佐脑壳原始的僧王,把个国家搞得明白点儿。可是出了意外,郭嵩焘去了僧王幕府,两厢里一交流,发现距离太远。郭嵩焘觉得僧王脑筋太过于原始,应该脱光衣服回到树上去才对。而僧王却坚定不移地认准郭嵩焘是汉奸,口口声声要搞洋务,不是汉奸,还能是什么动物?
双方冲突日益激烈,等到僧王兴致勃勃地要把官兵化装成爱国群众,炮击英法舰队时,郭嵩焘阻止不了,一怒之下回老家了。
此后的历史,僧王炮击英法舰队,虽然惹来了天大的乱子,弄得国都被人攻破,但僧王仍然是爱国的。而郭嵩焘虽然回老家了,但他仍是汉奸,因为他不赞同大家胡来乱搞。
不乱搞,就是汉奸,这就是中国人的逻辑。你让郭嵩焘又有什么咒念?
这个女人不寻常
此后郭嵩焘四处闲逛,虽然不如意,却是无牵无挂的江湖一散人。而曾国藩则不停地写信给他,央求他赴湘军帮忙。
在曾国藩的心里,有一个完美的行政领导班子。这个班子由三个人组成:曾国藩自己、郭嵩焘与李鸿章。李鸿章可派到前线去打仗,这厮最善于拼老命。郭嵩焘可以放在后方搞钱粮,曾国藩自己闲时读读书,忙时睡会儿觉,享受一下正常领导都能享受到的待遇。
但曾老师的这个美好愿望,终于残忍地破灭了。李鸿章这个坏学生,说什么也不给老师干,非要自己单挑。
更气人的是,李鸿章自个儿跳槽另搭班子不说,还不停地写信让郭嵩焘去上海。曾国藩为此很生气,几次三番地阻止。但是李鸿章才不管你那么多,下令英国兵舰起航,前往安庆接郭嵩焘来上海。
最近一段时间,李鸿章这边打得顺风顺水,而曾老师那边,曾老九被困于数十万太平军之中,随时都有崩盘的危险。幕僚们纷纷请假回家,都恐遭池鱼之殃。于是郭嵩焘就想:要不,我去上海溜达溜达?人家这兵舰都来了,我要是不去,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这个决定,是郭嵩焘人生中最大的错误。他一辈子都被这个错误所困扰,临到老来还天天以泪洗面,欲语无言。
话说郭嵩焘刚到上海,就被钱鼎铭给盯上了。
钱鼎铭家里有个妹妹,貌极丑,脾气极坏,心术也非常可疑。由于坏名声在外,始终嫁不出去,让钱鼎铭十分忧虑。此时见到郭嵩焘,打听到郭嵩焘妻子死了,光棍一个满世界游荡,当时钱鼎铭就琢磨了:嗯,我看这个老郭不错,做过南书房行走,心眼儿又有点儿不太够用,我看就把妹妹的终身托付给他好了。
于是钱鼎铭去找冯桂芬,央请冯桂芬出面当媒人。冯桂芬乃智谋之士,又是林则徐的亲传弟子,他出面,那就意味着很高的规格。
可怜冯桂芬不知道老钱妹子的底细,就去找郭嵩焘说媒。郭嵩焘也想不到,男人想象中的女人,都是美丽到了让人骨头发酥的程度,谁闲着没事会想丑女人?所以郭嵩焘以为钱鼎铭的妹子肯定是个美女,就算不是美女,也肯定别有一番风情,一时缺了心眼儿,就答应了下来。
等进了洞房,郭嵩焘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的时候,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郭嵩焘放下盖头,回头去写日记:岂吾命应然耶?
意思是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怎么这么倒霉?挖地三尺都找不出来的丑女,我老郭却是一碰一个准儿,啊,怎么会这样啊?
丑点儿也没关系,只要能有一颗美丽的心。但是钱鼎铭的妹妹,不能说心灵不美吧,总之是偏离了正常人的行列。这妹子脾气极其暴躁,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了她一样,终日里摔摔砸砸,眉目皆竖,犹如疯癫。总之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要见到郭嵩焘,就破口大骂,秽恶万状。
郭嵩焘仰天长叹,曰:一切举动,似非纯良。
意思是说:这女人,不是个好东西。
郭嵩焘又说:为冯景老所误。
意思是说:冯桂芬,你坑了老子,这事老子跟你没完!
然则,钱妹妹为何要闹得这么凶呢?
原来,这里还有内情。郭嵩焘的亡妻姓陈,胆子比较小,在世的时候,郭嵩焘就纳了一个小妾,姓邹。据称邹氏人品非常好,郭嵩焘对她极是敬重。虽然娶了钱妹妹做正妻,但对于邹氏的态度,并没有变化,甚至希望邹氏能和钱妹妹平起平坐,皆大欢喜。
但是钱妹妹是熏染了西洋风俗的上海女子,个性极强,岂能容忍这种事?当即翻了脸皮大闹起来。推究这件事,郭嵩焘本人要负主要责任,但他自己不自省,别人也就没办法了。
看郭嵩焘闹得太不像话,安庆的曾国藩不得不站出来,发表了义正词严的讲话:妇始入门,其老妾命服相见,为妇堂下坐,而妾居上,此岂知礼者所为乎?
曾国藩明确表态支持钱家妹子,认为郭嵩焘搞得太乱了。这是因为郭嵩焘跳槽到了李鸿章处,曾国藩很上火,所以抨击之。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曾夫子稀里糊涂地对郭嵩焘的家事乱评一通,而李鸿章却鸡贼得很,硬是一声不吭。
李鸿章正忙着修理吴煦、杨坊那两个老冤家。
帝国主义侵华急先锋
郭嵩焘来沪,标志着吴煦、杨坊时代的落幕。
早在几个月前,李鸿章就上奏朝廷,点名要求了一大堆候补官员,目的就是为了踢开吴煦和杨坊,另行组建上海的行政领导班子。
此时各路人马已经纷纷到齐,李鸿章感激不尽,并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摩拳擦掌最积极的人,就是安徽候补知县王大经。他打仗不成,但负责弄钱的本事还是有的,就由他来负责吴煦、杨坊这两人手中的厘捐。
上海的财政收入,一共分两块,一块称厘捐,也就是市民走路过桥进城门,都要缴一笔买路费。这个费用如果黑社会来收,就叫保护费;如果地方官来收,就叫厘捐。第二块收入就是江海关的关税。由于太平军占领了南京,这一块一度陷入崩溃之中,后来是英法美三国看不过去了,就出来搭人手帮场子,这一帮可就麻烦了,落得个帝国主义粗暴干涉中国内政的罪名。美国和法国因为压力太大,干脆退出了,这一块结果就落入一个叫李泰国的奇人之手。
说起这个李泰国,他的命运真的好悲苦。话说早年间,英国圣公会有个传教士,叫李太郭矢志要把上帝的圣光传至中国人的心中,遂不远万里,甘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马前卒,来到中国不辞劳苦地传教。正传之际,忽然鸦片战争爆发了,中英双方经过交火之后,就进入了下一个流程:谈判。
要谈判,就需要双方都能够听懂对方的话,这就意味着英国人急切地需要翻译。可这手忙脚乱的情形下,上哪儿弄翻译去呢?
于是传教士李太郭被英国全权代表璞鼎查聘为了翻译和顾问。这时候李太郭才发现,政界远比宗教界更好混,也更容易大获成功,从此退出宗教界,成了英国驻广东领事馆的首任领事,然后又转任厦门领事。正开心之际,不想人有旦夕祸福,有一日李太郭睡下,就再也没爬起来,死翘翘了,抛下了孤零零的李夫人,以及六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这下子李夫人可头大了,可怜她一个女人家,又是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人生地不熟,怎么可能养活六个孩子呢?
于是李夫人心生妙计,就写了封信,把十五岁的大儿子和十三岁的二儿子李泰国送回英国,交给一个叫郭士立的传教士来养育。
但是这郭士立凭什么要养别人的孩子呢?于是他就又把俩孩子送到船上,给李夫人送回中国。
等俩孩子下了船,李夫人把他们俩脑壳向后一扭,又给郭士立送回去了。
双方如此送来送去,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就有一个英国驻华使团说:算了,孩子,你别跟这些怪人较劲儿了。这样好了,你就给我们做雇员吧,等我们到了中国,你替我们当翻译。
是年李泰国十六岁,就因为家贫,不得不沦为外交童工。
二十二岁那年,李泰国出任英国驻上海副领事。就在这个位置上,他开始插手江海关的税务工作,并在法国和美国双双退出之后,大权独揽,大刀阔斧,完全用了西式的管理制度和模式,对海关大力整顿。他建章立制,废除了中国式的税额包干等怪异的管理方式,并对腐败的海关官员和从事走私的外国商船进行严厉打击。他让中国的海关成了一个奇迹,当然,他也不可避免地成了帝国主义侵华的急先锋,这事儿跑不掉。
但是李泰国现在并不在上海,因为另一个英国人罗伯特·赫德向恭亲王建议,中国应该购买十几艘兵舰,组成一支中国海军,这样中国就崛起了,再也不怕帝国主义列强了。
恭亲王听了,怦然心动,就问这得花多少钱。
赫德说:不多不多,大概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一百五十万两……恭亲王顿时牙痛似的呻吟起来:不行不行,这个议案拿到朝廷上去,那帮糟老头子会把本王吃掉的。
赫德:这样子啊,那一百二十万两如何?
恭亲王摇头。
赫德:一百万两如何?
恭亲王:……喂,你个洋鬼子,这会儿工夫就从一百五十万降到一百万了,你到底有个谱儿没有?
赫德:王爷啊,一分钱一分货,这你听说过没有?
恭亲王:这样好了,八十万两白银,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拉倒!
赫德:王爷,你弄差了,这银子不是我要,我只是提个建议。
恭亲王:随你,反正你们洋鬼子没好货。
于是,恭亲王把八十万两银子采购一支海军的计划,拿到了朝廷之上,交给众官讨论。原本以为众官会反对,万不承想,与会的官员全都举手通过。盖因大家都已经领教过英法联军火炮之犀利,而且太平军时不时作势要直捣直隶,所以无论是多么迂腐保守的官员,在这个问题上也投了赞同票。
全票通过,那就是集体负责了。恭亲王心花怒放,把这个任务委托给了上海江海关的总税务司李泰国。于是李泰国腰揣八十万,乘船奔欧洲,回国大采购去了。所以目前的上海江海关,暂时就由赫德来代理。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江海关的情况有点儿复杂,于是李鸿章心生妙计,要拿这个复杂情况,搞死吴煦和杨坊。
做官要用自己人
李鸿章把吴煦、杨坊叫了来,召开了一次小型的工作会议。
会议开始,李鸿章先把朝廷的上谕拿给两人看。吴煦和杨坊看了,顿时面如死灰。
于是李鸿章说: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朝廷呢,对咱们上海的反腐工作,那是非常不满意。还有许多朝官上奏弹劾你们两个,这个情况我不说,你们两个也知道吧?
李鸿章还真没瞎说,殷兆庸是京官,前些日子回上海,正赶上李秀成大举进犯,这让殷大人非常生气,回去之后就上疏,弹劾吴煦、杨坊两人横行不法,贿赂公行,残民以逞,荼毒百姓。让倒霉的吴煦和杨坊雪上加霜。
但是李鸿章没说,殷兆庸这厮有个怪毛病,逮谁弹劾谁。以前上海是由吴煦、杨坊负责,殷兆庸就弹劾他们两个。现在上海由李鸿章负责了,过不多久,他还要弹劾李鸿章,让李鸿章气急败坏,跳脚大骂。这是后话,撂下不提。
李鸿章又说:幸亏本官念及你们治理沪上不易,再三上奏替你们说情,但雷霆之怒,终难避免,希望你们不要怪罪本官才是。
吴煦和杨坊黑青着两张脸,一声不吭。因为他们知道,李鸿章这一句也是大实话,他确实没有弹劾他们两个,而且还不停地替他们评功摆好。可问题是……
可问题是李鸿章一口咬定沪上吏治不善,贪贿风行。这跟拿刀杀了他们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一句批评也没有,就把你搞死了。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坑人的手法,这真让吴煦和杨坊欲哭无泪。
所以官场之上,最可怕的修理对手的手段,不是批评你,而是表扬你。这个表扬的技巧又分两种:一种是像李鸿章这样,表扬的全都是虚的,错误却全都是实的,越表扬,你的错误越是明显,越是突出,越是非得严厉惩治不可。这是坑人的第一种表扬手法。另外一种更阴狠,李鸿章很快就会在吴煦和杨坊身上实验一下具体效果,所以暂时先撂下不提。
李鸿章这么下狠手,归根到底,就是因为他刚刚来上海的时候,吴煦和杨坊给他报假账。这个假账让李鸿章陷入到绝境之中,如果不是朝廷很快任命他为署理江苏巡抚,而是再等等,看李鸿章表现如何再做决定,那李鸿章就彻底死定了。
再想想,李鸿章的淮军首战虹桥,部下所持的洋枪是李鸿章大哥李瀚章从广州买回来的。可是上海这边一个月就有六十万两银子的财政收入,而且洋枪洋炮满街摆着卖,吴煦和杨坊偏要搞李鸿章,这让李鸿章心里,如何能够平衡?
泗泾之战,李鸿章跃马独出,不作生还之想,这是何等悲情?
李鸿章这个江苏巡抚,是用自己的脑壳换回来的。而如果吴煦或是杨坊,当时只要稍微有点儿良心,就不至于把李鸿章逼到这个份儿上。
子曾经曰过:以直报怨,何以报德?老百姓也有个说法,叫有仇不报非君子。这种思维的逻辑就是,如果你对伤害过你的人,报以恩惠,那你又如何面对于你有恩惠的人?不狠狠修理伤害过你的人,就意味着对于你有恩惠之人的最大不公。做人要厚道,更要讲公道。
讲公道,就不能饶过吴煦和杨坊。
总之,世间自有公道,有仇必须要报。倘若有仇不报,未免有失厚道。
面对着两张死灰一样的脸,李鸿章以悲伤的语气,沉痛宣布道:撤销吴煦苏松太道职务,暂由海防同知刘郇膏出任苏松太道。
至于杨坊……李鸿章看了看杨坊。不需要再对杨坊有什么报复了,他已经遭受到了人世间最惨重的打击。
他亲爱的女婿,常胜军队长华尔先生,战死了。
死于东方泛白之前
华尔先生之死,源于他对英法联军参战的不满。
因为华尔先生是个爱国的中国人,他热爱中国,反对帝国主义列强干涉中国内政,认为这是对中国神圣主权的侵犯。此外最主要的理由,是英国人曾经逮捕过他,罪名是危害租界安全,幸亏他证实了自己是中国人,让英国佬目瞪口呆。
更让华尔先生气愤的是,他在加入中国国籍之前是个美国人,美国逮捕他也就认了,毕竟他在美国南北战争如火如荼之际,却跑来中国这片土地上打仗,多少有点儿对不起美国。可你个英国佬跟着起什么哄?凭什么逮捕一个美国人?
华尔先生不想跟着英法联军起哄,就率常胜军去攻打慈溪。1862年9月21日黎明,华尔先生率军炮轰慈溪南门,同时手持藤杖,指挥冲锋队向前挺进,这时候城头上突然一声奇怪的异响,就见满天烟花,笼罩在华尔先生周边。当时常胜军副队长法尔思德少校,距离华尔不到十步,他听到华尔先生嘀咕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被子弹击中了。然后手捂腹部,缓慢倒地。
法尔思德急忙赶过去,看到华尔先生满手是血,他的背心从下向上第二与第三个纽扣之间,有一个被烧焦的洞口。华尔先生立即被抬上了英国兵舰“恩康脱”号,军舰医务长欧文先生急忙诊治,发现子弹从华尔先生的小腹穿进后嵌入到脊背下部的肌肉里。随后将华尔先生送到了江北租界的一家教会医院。
日后法尔思德少校撰写《华尔传》,充满深情地回忆说:华尔先生在八个小时后,一个风雨之夜,在东方泛白之前死去了。
此后,美国厄色克斯研究所将华尔先生之死,视为一项重要的科研课题,进行了严谨规范的研究,研究好多年也没研究明白。直到有一天,当时配合华尔先生进攻慈溪的英国兵舰“勇敢”号上的上尉波各乐,带回了从华尔先生身体取出的子弹,真相这才大白。
导致华尔先生死亡的,不是枪弹,而是榴霰弹铅块。厄色克斯研究所专门从中国搜集了太平军的军事信息,证实太平军确实使用过一种九子炮。这是一种超级原始的土炮,打法是先往炮筒里塞黑火药,拿钎子捅瓷实了,然后填装钢、铁、铅等各种金属丸,射程不远,但有一定的杀伤力。
花这么大力气,就为了弄清楚华尔先生是怎么死的,美国人就是这么爱较真。
相比之下,中国人就有点儿迷迷糊糊,各类史书乱写一气,有说他是被子弹打死的,有说他是被炮弹打死的,有说他是被鸟枪打死的。每种死法都说得活灵活现,硬是把没影子的事儿,描述得历历在目。
华尔先生之死,标志着一个光明时代的结束。无论是英国人、法国人,还是李鸿章,都曾被他光明磊落的人格所打动。他就是这样一个痴迷于战争的男子汉,他在上海城遭受太平军威胁之时,挺身而出,捍卫了这座城市,保护了无数妇孺免遭杀戮。为了保卫这座孤城,他甚至加入了中国国籍,从此与一些极为奇怪的人为伍,这些人甚至连弄清楚他的死因的兴趣都没有,而他也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英国人没有认真考虑过华尔先生为常胜军所留下来的精神遗产,或许,他们只是简单地认为,这是夺取常胜军权力的最好机会。
英国人推出了他们的优秀军人:戈登先生。
戈登先生是意大利红衫军领袖加里波第的崇拜者,他认为在战场上,军官必须要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前沿。和华尔先生一样,战争对戈登先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早在二十一岁那年,他就出国参加了塞瓦斯托波尔战役,他是一名工兵,最喜欢在丈量城池或边界的时候,四周有熊熊燃烧的烈火,半空有刺耳的炮弹划过的啸声。
二十七岁那年,戈登以英国皇家工兵队长的身份,登上了邮船“伐列塔”号,从此来到了中国,他来到的时候,英法联军已经攻陷了大沽炮台,此后僧王的骑兵与联军进行了一场大会战,咸丰皇帝坚信僧格林沁一定会赢,但是很不幸,僧王的三千精锐骑兵在第一轮冲锋之中,就通通被英法联军打死了,只有六名幸存者逃了回来。联军遂攻至北京城下,这时候戈登赶到,开始挥汗如雨替联军修筑炮台,他的炮台造好之时,北京城却开门投降了。
再往后,戈登就随英法联军留在了天津,替联军修筑营房。等营房造好时,联军却已经开赴上海,替中国人保护这座危险的城市。戈登先生扛着扁铲,一路跟着联军前进,等到联军被太平军打败逃回上海城,戈登先生也扛着扁铲一路飞奔。戈登多年来的出色表现,赢得了英国人的高度认可。所以英国人认为,让戈登先生替代华尔先生出任常胜军队长最为适宜。
于是戈登先生来见李鸿章,双方会面之后,李鸿章写片奏向朝廷报告,称:
戈登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但是常胜军不喜欢他。非但不喜欢他,而且超级讨厌他。
但正因为常胜军不喜欢戈登,李鸿章才力挺戈登出任常胜军队长。此后的戈登先生和常胜军,将沦为李鸿章的玩物,印证了中华民族最博大精深的权谋智慧。直到常胜军灰飞烟灭,这个充满了阴郁色调的美丽传奇,才会落下帷幕。
夫子记性不大好
李鸿章和戈登先生一见如故,彼此喜欢上了对方。曾老师曾国藩,却陷入了绝望之中,忧心如焚,绕屋彷徨,积泪涨江,肝肠寸断。
因为曾老九曾国荃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几乎每一天,曾国藩都在极度的恐惧之中,等着弟弟死亡的消息传来。可是这消息迟迟不来,几乎让圣人曾国藩为之崩溃。
受不了,这个曾老九,他怎么还不死啊?
曾老九的日子,过得究竟如何呢?
《湘军记》记载:群贼乃谋昼息宵攻,轮进以疲我,连营周百里,其近者距官军才二十丈,仍潜开隧道,乘雨夜轰之。
这段记载说,太平军琢磨出个怪招,白天休息,夜里进攻。怎么会这么个搞法呢?其意义又何在呢?
这是因为,夜晚进攻隐蔽性高,黑暗中你什么也看不到,而白天时太平军还没走到跟前,就已经被湘军发现了,劈山炮架起来轰击,洋枪再零敲碎打,就叫太平军吃不消了。夜晚进攻,你根本看不到对方,不知道太平军是上半夜来还是下半夜来,没有预约也没个准点,让湘军害怕睡得太熟,被太平军突然冲进来割了脑壳去,紧张得神经都快要绷断。突然听到喊杀声时,太平军已经冲到了鼻子尖前,彻底消解了湘军的防守优势。
再说双方的距离,最近处二十丈,二十丈不过是六十多米。这个距离太可怕了,如果太平军突然发飙,不到几秒钟就已经冲过来了。可知曾老九的处境,确实有点儿不妙。
曾国藩的心里,肯定已经把李鸿章的八辈子祖宗都骂过了,自己的弟弟这么危险,可是李鸿章硬装不知道。没法子啊,学生出息了,不理睬自己这个老师了。
而且曾国藩知道,就算是对李鸿章软语相求,那也不管用。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子的秉性了,李鸿章的功名心,强到了吓人的程度。为了自己建功立业,不要说只是老师的弟弟有危险,就算是老师陷于百万军中,恐怕李鸿章都懒得看一眼。
怎么办呢?
只能向学生讨要学费了。
什么学费?
想想淮军始创,是脱胎于湘军之母体。最初的编制,都是由湘军中抽调人马组成的。比如说韩正国部、程学启部……对了,就是这个程学启。
程学启,悍将也。他在湘军时战斗力就极强,到了淮军那边,更是顺风顺水,上海城外三场大战,虹桥之战、青浦之战与四江口血战,程学启不是主力就是先锋。现在程学启的名气极大,朝廷也颁了圣旨嘉奖,鼓励程学启效法天地会的张国梁,再接再厉,打死为止。
欲解曾老九之围,非程学启不可。现在的太平军,已经被程学启打怕了,如果把程学启调回来,管保曾老九能够脱离重围。最主要的是,程学启那边现在没有战事,正在青浦休整呢。
于是曾国藩立即给李鸿章写信,还担心李鸿章再耍花招,拉上了弟弟曾老九,以曾氏兄弟的名义,要求程学启回师南京,侧击太平军,以解湘军之围。
之所以拉上弟弟曾国荃,是为了从私人感情上对李鸿章施加压力,表示了曾国藩决绝的态度。要知道,大家都知道曾国藩是圣人,你欺负了他,他也不会吭声,吭声了还叫什么圣人?所以李鸿章肯定会再次拒绝曾老师的要求。但是,曾国荃可不是圣人,他是纯爷们儿,你对他好,他就认你是朋友,你不帮他,他肯定会恨你一辈子,不信走着瞧!
如果李鸿章不快点儿把程学启还回来,那么曾李两家,以后可就不好相处了。
再从公对公的角度,从当时的战局来说,由于李秀成的回撤,导致了湘军压力陡增,而上海那边却是轻松惬意。现在曾老师同意李鸿章盘踞沪上、以沪平吴的方案,答应让你留在上海,可你总得照顾一下全局,派支援兵来吧?
私谊,公义,再加上程学启原本就是湘军的人,这三个因素架构起来,只能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信函发出,曾老师坐下来,再仔细地想了想自己的方案,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想不出李鸿章有什么理由拒绝。他找不到理由,只能按老师的想法来执行,这就是曾夫子认为的。
可怜的曾夫子啊,他的记性,真是有点儿不大好。
难道他忘记了吗?曾有人给他出了道同样高难度的题,结果却让李鸿章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化解。
曾李谋略大交锋
人类历史上有两样东西最是诱惑人。
一是智慧,二是谋略。
智慧这个词,是最典型的西式结构,是西方人喜欢的。而谋略这个词,则是正宗典型的国产,是中国人最为熟稔的。
那么,这二者之间,又有何区别呢?
智慧的主体是人,而客体则是自然天地,是人类针对于自然规律的探索,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谋略的主体是人,而客体还是人,是人针对于人的机谋算计,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为了制造问题的。
西方人崇尚的是智慧,而中国人喜欢的却是谋略。西方最有名、最具影响力的,是苏格拉底、柏拉图、牛顿、爱因斯坦这些大师,他们只是为了探讨思想,研寻规律,不跟人争,也不跟人吵,故传名天下。
一个民族,如果分不清什么叫智慧,什么叫谋略,那就容易犯下把谋略当智慧的错误,一门心思地沉溺于内斗之中,乐此不疲而不知反省。而一个人如果无法区分智慧与谋略,那就更可怕了,他的价值观将被扭曲,他的心灵将被熏染,而他的一生,有可能沦为谋略的牺牲品。
一个人如果在西方的社会环境之下,他只要潜心研究智慧就足够了。但如果他不幸生在东方中国,如果他想为自己的人生负责,那么他就必须再给自己添点儿本事,不仅要懂得智慧,更要对谋略了然于心。
只有智慧而没有谋略,就会沦为负面力量的牺牲品,被人暗算而无处讲理。只有谋略却没有智慧,就好比大树无根,大厦无基,不管你爬得有多高,哗啦啦大厦倾,此乃必然。
曾国藩和李鸿章能够在中国这种怪人扎堆的奇异世界成就事业,就是因为他们既娴于智慧,又懂得谋略,缺一而不可。
缺了智慧,谋略就成了整人的手段,最是令人不齿;少了谋略,智慧就成了任人猎取的美食,因为你丧失了保护自我的能力。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智慧,沦为了谋略的猎物,又不知有多少谋略,只因为没有智慧的内核,最终成了丑恶与卑鄙的代名词。
比较曾国藩和李鸿章师徒二人,曾国藩是智慧多一点点,谋略少一点点,所以曾国藩成了圣者,成为世世代代读书人景仰的人生偶像。而李鸿章则是谋略多一点点,智慧比老师少了一点点,所以李鸿章同样也能够成就大事,但最终由于智慧含量的不足,留下来的仍然是令人扼腕叹息的满地凄凉。
曾李师徒,也曾联手施展过一把谋略,在历史上留下佳话。
曾李联手施展谋略,都是被咸丰皇帝给逼的。如前所述,英法联军进逼北京,咸丰皇帝传旨调湘军猛将鲍超北上护驾。曾国藩陷入两难之中。
于是李鸿章越众而出,谋略曰:老师,这个事容易摆平,你这么着,你现在上疏,不提鲍超,单说自己是多么忠君,多么爱国,你要求自己提师北上,又或者是胡公胡林翼去,就请圣上下命令吧,圣上指到哪里,咱们就打到哪里,绝对不带打差的。
曾国藩大喜,于是立即如此上奏,咸丰皇帝遭遇到真正的谋略,顿时心悦诚服,从此不提让鲍超北上的事了。
曾李联手合谋咸丰,这是陈年旧案了。
曾夫子是圣者,心地光明纯净,不得已而谋略,谋略完了,就算结束了。可是此谋略是李鸿章的杰作,他肯定会将这个成功案例,编号贮存在自己的脑子里,以备随时查询。
也就是说,曾国藩不太可能记得这件旧事,更不可能写下来,以免让人抓到他不忠君的把柄。正因为不记得,所以他才要求让湘军旧部程学启往援金陵,以解曾老九之围。却忘记了,他的这个要求,和咸丰皇帝要求他派湘军猛将鲍超北上,模式是完全一样的,没有丝毫的差别。
可以确信,李鸿章接到曾国藩的书信,肯定会尖声大叫起来:老师,你怎么又把这道练习题给翻出来了?
这题咱会呀!
谋略法则的实战演习
那么李鸿章该如何再解这道题?是不是应该像上次一样,立即给老师写信,表态说首战用我,用我必胜,要求自己赴援金陵呢?
错!
谋略这东西,是人与人斗智,与自然界的规律完全不同,讲究一个“变”字。
相比人类的心灵来说,自然界要纯净得多,简单得多。比如说自然规律,它是不会发生变化的。地球绕着太阳转,月亮围着地球转,多少年来始终不变,绝不逸出自己的轨道四处乱窜。而人则不然,人性是反复的,是在变化的,是没有可以依循的规律的。
如果说,人性真的有什么规律的话,那就是博弈规律,就是不让你猜到他的想法和做法。你认为他往东,他就一定要往西;你认为他应该去打狗,他就非得去撵鸡。人类就是这样跟你抬杠,让你抓不住摸不到他。一旦他的思维规律被你掌握,那他就沦为了你的奴役,再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人性的规律就八个字:打破控制,飞天而遁。总之就是让你猜不到。三国时代的诸葛亮,之所以被誉为谋略之神,就是因为他总能准确猜中对手的想法,而对手却猜不到他的,所以大家羡慕死他了。
谋略规律,博弈法则,应用起来千变万化,归纳起来却简单到了不能再简单,无非是两个法则。
谋略法则之一:后发制人。
谋略法则之二:节点错位。
后发制人,节点错位,这八个字听起来古里古怪,在现实中的应用却是非常方便。
后发制人,是说谋略者不可先行。如果你先行一步,就意味着你要提交一份议案给对方,这就为对方设置了精确的打击目标,对手只要瞄准你这个议案猛烈开火就是了。
谋略者以静制动,不可争先,争先必被人所谋。这是第一法则的解释。
节点错位又是什么意思呢?
所谓节点错位,是建立在第一法则的基础之上的,没有了第一法则,第二法则也就不再适用。但如果第一法则生效,第二法则立即就会派上用场。
第一法则生效,是指对手已经提交了议案。对手既然敢于提交议案,事先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所有的细节都想到了,确信万无一失,才会郑重推出,以期赢得满堂喝彩。这种情况下,你想否定对方的议案,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对手已经思考过你每种否定的方式,有无数条应变方案在等着你。
所以,你最好的法子,是把对方的方案扭曲一下,变形一下,这样就容易打击了。
所谓扭曲变形,仍然是针对对手的方案来说的。既然对手提交了方案,那多半是已经做了精确的测量,让这个方案落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节点上。只有这个节点才是最适宜的,往右偏一点点,就是太过偏激,太极端,丧失了实用价值;往左偏一点点,就是不到位,不成熟,仍然是缺乏实用价值。
什么叫往左偏一点点?什么又叫往右偏一点点?
拿咸丰皇帝诏令湘军猛将鲍超北上的案例来说,咸丰皇帝既然提出这个方案,那是已经经过深思熟虑的了,留曾国藩在南方平叛,调猛将鲍超北上护驾,两不耽搁,兼顾全局。这个方案堪称完美,无懈可击。
可是曾李师徒联手,不说快点儿执行这么好的方案,而是故意把方案往右边推了一点点,右边就是偏激,就是极端。这个偏激而又极端的新方案,就是曾国藩或胡林翼北上护驾,这不明摆着难为咸丰皇帝吗?
现在,曾国藩又稀里糊涂地把这道旧练习题翻出来了,李鸿章就不能再向右偏了。再向右偏,曾夫子一下子就醒过神来了,我靠,李鸿章你跟老师玩儿这一手,你看老师不打死你才怪……
所以李鸿章为避免被曾夫子识破,就只能往左偏。
往左偏,就是不到位,不成熟,可是到底怎么个偏法呢?
李鸿章把吴煦和杨坊叫来,以慈祥和蔼的声音说道:两位,你们辛苦了,虽然两位已经不再是苏松太道,不再是粮储道,但是你们的军方职务还在,你们仍然是常胜军的管带,仍然是带兵之人。
带兵之人,要报效君父。现在本官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决定派你们二人往援南京,参加金陵会战。这是本官拼了老命才为你们争取来的好机会,你们二位是不是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吴煦和杨坊已经彻底震惊了,大张着嘴,看着李鸿章:李大人,你刚才说,派我们俩去什么地方?
去金陵啊,参加金陵会战。李鸿章兴致勃勃地说:我看好你们,你们千万要好好表现,不要给咱们上海人丢脸。
这就是所谓的往左偏一点点。曾国藩要求悍将程学启往援,这个方案是完美的。往右偏一点点,搞得激进起来,就是李鸿章自己亲自出马去金陵,这招已经用过了,不能再用了;往左偏一点点,就是找不如程学启的人,比如吴煦和杨坊,让他们两个去添乱。
这个方案,一举制住了所有当事人。
这才是真正的谋略
曾国藩要求程学启往援金陵,是一个精确解决问题的方案。而李鸿章针对自己的老师玩儿了一手谋略,不仅成功化解了要解决的问题,还一举制住了四路人马。
哪四路人马?
前两路人马是吴煦和杨坊,这俩老兄的根在上海,基业在上海,从事政务是他们的特长,带兵打仗这事儿,他们并不专业。只不过,常胜军是他们两人联手创建的,所以为了掌握军权,他们都替自己弄了个体面的军方职务。现在李鸿章抓住这个把柄,下令将他们两人调出上海,打发到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去,让这两人顿时傻了眼。
第三路人马,就是曾夫子曾国藩了。曾夫子盼望着程学启来解围,却不承想李鸿章给了他一支常胜军。要知道常胜军这种诡异组合,是西式的雇佣军模式。常胜军的人生理念可不是什么报效君王,君王又不是你爹妈,对你无一丝一毫的恩德,凭什么要求你报效他?常胜军是严格按合同来办事的,给多少银子,打多少仗。银子给得多,就多开几炮;银子给得少,就少开几炮。这样一支军队是缺乏人身依附观念的,中国人想要控制它,太难了。
所以曾夫子接到李鸿章的书面报告,登时就慌了神,急忙写回信,坚决不同意这个方案。更害怕李鸿章先斩后奏,公文一发出就把常胜军扔过来,那可就让曾夫子有苦难言了。
最后这路人马就是常胜军。常胜军的制度太先进,与大清国的管理模式格格不入。常胜军不仅是打仗要银子,不打仗要银子,连遣散都需要支付一大笔劳务补偿,不像中国人那么好忽悠。中国的官员将百姓推到战场上去,打赢了自己是名将,打输了死的是百姓,怎么玩儿官员都占便宜。可是常胜军士兵连战死都需要一大笔抚恤金,这种公平交易的理念,非常不符合中国的国情。
李鸿章一石四鸟,一个变招,轻易化解了曾夫子的要求,给吴煦、杨坊、曾夫子及常胜军同时造成了天大的困扰。
这才是真正的谋略。
谋略,就是把你的问题,转化为别人的问题。
谋略,就是让别人来承担问题的解决成本。
谋略,就是把你的解决方案,建立在别人的麻烦之上。
现在,李鸿章这边已经不再有任何问题,而吴煦、杨坊、曾夫子及常胜军这四方面,却陷入艰难痛苦、欲哭无泪的窘状。也就是说,他们全都遇到麻烦了。
有麻烦,就要解决。
可是如何一个解决法呢?
至少在吴煦这边,是没有解决方案的。
吴煦坐在家里,哭哭啼啼,泪流满面,后悔得重力掴击自己耳光。怪自己,都怪自己,想当初,为了把李鸿章请到上海来,自己花费了多大的力气?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跟每个人说好话,最后以先斩后奏的方式,才逼得通商大臣薛焕让步,把李鸿章请到上海来了。
可李鸿章来到上海之后,薛焕倒取代自己成了第一功臣,而且老薛积极巴结李鸿章,一口气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全都嫁给了李鸿章哥哥李瀚章的两个儿子,这是轰动上海滩的大事件。沪上不知几多人,羡慕薛焕到了眼红的程度,都知道这厮算是把自己的屁股坐到了李家的战车上,此后就可以舒舒服服青云直上了。
反倒是吴煦自己,辛辛苦苦一心谋国,却为自己请来了个煞星。这李鸿章痛恨他刚来上海的时候,自己不帮忙掏钱,所以下狠手报复自己。可真要细说起来,这事又怎么能怪得了自己?
吴煦和薛焕不同,薛焕的工作性质特殊,没有具体明确的绩效考核指标,只要陪洋人吃吃喝喝,就算是工作了。可吴煦这边,要操持整个上海的政务盘子。虽说上海的收入宽裕,可方方面面都在向上海伸手,把上海的厘捐关税当成了唐僧肉,都想狠狠地吃上一口。吴煦既然身为上海市长——苏松太道,就负有当家理财之责,不可能有人伸手就立即给钱。那样的话,上海有多少银子都不够这些三山五岳的妖怪吃的!
细说起来这事儿真的不怪吴煦,怪就怪朝廷太离谱。你既然要授予李鸿章为署理江苏巡抚,那就快一点儿任命啊!可是朝廷偏不,偏要磨磨叽叽拖拖拉拉,以致让吴煦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认为李鸿章只不过是途经上海,拐一票银子走人。这样的话,吴煦当然不可能轻易把银子拿出来,他必须要让李鸿章露一手给大家看看,证明他有资格拿这些银子。
现在李鸿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他拿走了上海所有的银子。
以及吴煦的老命!
细数吴煦的所作所为,他是真的一点儿错都没有。如果一定要鸡蛋里边挑骨头,在吴煦身上找出点儿错来,那就只能怪吴煦的责任心太强啦!
如果吴煦的责任心不是那么强,不是把自己的全部心思,扑到了为国为民的工作上,只要他有一点点私心就够了。
只要吴煦有一点点私心,那么他尽可以拿上海的财政收入,当作自己维护私人关系的见面礼,甭管是李鸿章还是张鸿章,你要银子就给,横竖上海的财政收入又不是自己家的,这银子谁花不是花?银子全花在上海人身上,上海人也不念你的好。这不,就因为自己为上海人民保护银子,结果却让坐享其成的上海人,站在一边冷眼看自己的笑话,连替他说句公道话都不肯。
什么世道!
吴煦老泪纵横,这叫他娘的什么仕途?什么官场?还讲不讲一点儿道理?自己明明是忠于职守,一心谋国,却落得个被逐出上海、赶到战场上去送死的下场。而通商大臣薛焕油头滑脑,见事就绕着走,见功劳就疯了一样冲上来,却混得如鱼得水,居然还跟李鸿章攀上了亲家。这老天,到底有没有眼睛呢?
正哭得伤心之际,忽听门外“哐”的一声巨响,就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散发着满身浓烈的酒气,进门失脚跌扑在地上。他仰面躺着,嘴里大呼小叫道:老头儿,笨老头儿,快给老子拿银子来!不知道老子又欠下人家妓院成堆成堆的银子了吗?你个死老头儿明明知道老子被困在妓院里,不说快点儿来救出老子,却躲在这里哭哭啼啼,你究竟意欲何为?
如何摆平李鸿章
你个不肖的逆子!见到这个年轻人,吴煦气得两眼发黑,猛然操起椅子来:你个没出息的花花公子,老子今天打死你!
你打,你打,往这儿打!那醉态可掬的年轻人,勉强把身体支起来,把脑壳伸向吴煦:打死了老子,你姓吴的就没儿子咯,你吴家也就绝了后。
吴煦举起椅子,就要砸下,忽然间手臂一软,又把椅子放了下来,对年轻人哭道:儿子啊,你醉生梦死,花天酒地,游戏人生,已经到了尽头了。以后你自己琢磨着弄根讨饭棍,去街头要饭度日吧。你爹我……顾不上你了。
什么?想要老子去讨饭?年轻人勃然大怒,连酒都气醒了。他“唰”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老头,你说什么胡话?你是苏松太道,是上海的一号实权人物。老子身为官二代,当然要花天酒地,淫靡奢侈,你凭什么让老子去街头讨饭?凭什么?你还讲不讲道理?
儿子啊,这饭你不去讨,怕是不成了。吴煦哭得已经喘不上气来,痛惜又恼恨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这年轻人,就是吴煦家的独苗了。他仗着老爹的威势,在上海滩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乃上海滩第一号祸害,人送绰号“吴衙内”。
吴衙内听了父亲细说究竟,才知道父亲已经被解除了苏松太道的职务,被打发到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去送死。全部听明白了之后,吴衙内哈哈大笑起来:老头儿,不是老子说你,你这人哪都好,就是一个笨字,老子多次对你耳提面命,也不见你稍有长进。正所谓岁月沧桑,不改你愚蠢之分毫。老子早就算明白了,你迟早会笨到这份儿上,害得老子一块儿跟你丢人。唉,真拿你这笨老头儿没办法,逼得老子不得不出手了。老头儿你快点儿洗洗睡吧,别哭哭啼啼给老子丢人了,老子替你把问题解决了就回来。
见儿子迈步出门,吴煦急忙上前拦住:儿子啊,你自幼聪明绝顶,可就是不走正道。爹求你千万别再出门惹事了,爹本指望着你能有点儿出息,让爹老来也有个依靠,可没想到你竟然成了这么个花花公子,什么都指望不上。以后你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千万不要再惹事了,没了你爹的权势,咱们吴家再也惹不起事了。
胡说!吴衙内一把推开父亲:老头儿,你以为你生出来的儿子,能比你更笨吗?你给老子在家里等着,老子已经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就是要花天酒地,就是要为所欲为,谁也甭想挡着老子的路!
儿子你……吴煦还要上前再拦,却被儿子抬手推到一边。眼看着儿子脚步踉跄,东倒西歪地远去了,吴煦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吴衙内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两天后妓院来了个人,拿了张大额的欠条,声称吴衙内欠下的嫖资太多,目前已经被妓院扣住,让吴煦拿银子去赎人。
当时吴煦再度大声号啕。已经到了这地步,儿子却仍然淫靡无度,不见有丝毫悔改的迹象,如果自己在战场上死掉,以后谁来替他照料这个混账儿子?
绝望之余,吴煦拿起准备好的毒药,皱起了眉头,这东西太难喝……再拿起上吊用的绳子,又皱起了眉头:听说上吊时,脖子会很痛很痛。又摸了摸身边的刀子,刀子好像也不成,捅进肚皮里边儿,听说有点儿凉……正在举棋不定,找不到个舒服的死法之际,突然有人登门,说是署理江苏巡抚李鸿章李大人请吴煦到衙门议事。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事可议的?
无非在自己临死之前,再羞辱羞辱自己罢了。
吴煦一咬牙,把毒药、刀子和绳子,全都带在了身上,如果李鸿章再要逼他,他就死给李鸿章看。
豁出去了!
慨然赴行,大义凛然。吴煦的心里,充满了悲壮的情怀。
轿子到了巡抚衙门,吴煦内心决绝,昂然而入。很奇怪,李鸿章只叫来他一个人,却没有叫上杨坊,而且接待他的地点,也不是平时的议事厅,而是衙署后院的一个小花厅。李鸿章便装小帽,居然没有穿官服,是一身接待朋友的随意装扮,在花厅里一并等候的,还有冯桂芬、钱鼎铭两名上海籍幕僚。
吴煦茫然地入内坐下,早有士兵呈上酒菜,钱鼎铭替大家斟上酒,四人一起喝了起来。吴煦再笨,也知道这情形有点儿不正常,就闭紧了嘴巴不说话,听着李鸿章三人聊一些风花雪月。慢慢地,话题过渡到上海的人事安排,忽听李鸿章说道:老吴,我又考虑了一下,已经上疏朝廷,就把你留在上海,不要去赴援金陵了,让杨坊一个人带常胜军去好了,上海这边,还离不开你。
什么?李鸿章改主意了,不再搞他了?
吴煦心中惊喜交加,可是为什么李鸿章会良心发现、幡然悔悟呢?吴煦却不知道答案,只能机械地点头。再听李鸿章三人商议他的职务安排,提出来的全都是财政口的肥缺,这意思很明显,李鸿章要给他一个捞钱的肥美差事,让他吴煦捧牢了金饭碗,慢慢地去吃。
吴煦心里喜极欲泣,却又充满了疑惑,结结巴巴地对李鸿章表示感激,李鸿章只是含笑不语。不长时间,酒宴结束,吴煦的人生命运,再次发生了大逆转,可到底是什么力量影响了李鸿章,吴煦始终是懵懂不知。
钱鼎铭送他出了衙署,临分手时,突然说了句:老吴,不错不错,你有一个聪明的儿子。
儿子?吴煦恍如梦醒。老爹的这条笨命,果然是花花公子救回来的,可是那不靠谱的儿子,他又是如何做成这件事情的呢?
真是太神奇了!
香茶美人说衙内
回到家里,吴煦急忙翻箱倒柜,找出银子来,亲自去妓院,把喝得烂醉的儿子接回来。回家后自己亲手奉茶,终于等到儿子酒醒过来,吴煦急忙涎着脸问道:乖儿子,爹知道你聪明绝顶,所以从小到大,不管你做什么事,爹也舍不得碰你一根手指头。可是儿子啊,往援金陵,让爹去送死这么大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你又是如何替爹摆平的呢?
吴衙内:茶!
吴煦急忙赔着笑,把茶水端过来。吴衙内皱眉推开:老头儿,你是知道老子的习惯的,香茶美人,缺一不可,难道我堂堂吴衙内,会俗到这种没品的程度,喝一个笨老头儿端过来的茶吗?
对,对对对,吴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的儿子,就得香茶美人……儿子,爹求你了,你快点儿告诉爹吧,你到底是怎么摆平李鸿章的?
摆平李鸿章,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了。吴衙内失笑道:老头儿,你先说说,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李鸿章请到上海来呢?
吴煦:还不是……还不是我担心上海的安危,认为李鸿章带他的淮军来了,可以抗拒太平军。
吴衙内一笑:这就对了嘛,老头儿,你是为上海着想,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上海的安危上。你行得正,走得端,怎么可能遇到麻烦呢?你根本就不应该丢掉这个苏松太道,都怪你太笨。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现在你也没亏。
吴煦:……儿子,你这道理是对的,可是事情却怎么……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呢?
吴衙内道:笨老头儿,你问心无愧,这就够了。
够了吗?吴煦不解地望着儿子。
不够吗?吴衙内诧异地看着父亲。
可是这……吴煦是彻底蒙了。
唉,我那笨爹呀!吴衙内叹息道:你行得正,走得端,问心无愧,这就意味着无论是在公义还是在私谊上,你都没有得罪李鸿章,不但没有得罪他,而且待他恩重如山。如果当时不是爹你跑前跑后,忙得四脚朝天,不惜和薛焕翻脸,替李鸿章争取机会,他李鸿章又何来如此绝世良机,飞黄腾达呢?
吴煦道:儿子,理是这个理,可问题是……
吴衙内把话头接过来:问题是你太笨,又自命清高,虽然对李鸿章有恩有德,却不屑于放下身架,去巴结李鸿章,结果让薛焕、钱鼎铭这些人缠在他身边。时日长久,李鸿章的脑子就慢慢不够用了,就忘记了你的恩德,实际上只要你想个办法,把你的辛苦和对李鸿章的恩德,递到李鸿章的耳朵边,就会让他一下子醒过神来。他是做大事业之人,最重名誉,最害怕的就是担上忘恩负义的坏名声,一旦他意识到你的恩德,急忙回报还来不及,又如何敢把你打发到战场上去送死?
哦……吴煦终于醒过神来了:原来这样,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你爹我知道自己笨,所以做事从不敢存私心,可是……你爹我也没办法把这个念头递进李鸿章的脑子里,儿子你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这太简单了。吴衙内笑道:我让钱鼎铭带我进了巡抚衙门,和幕僚们聊天,再让钱鼎铭找个理由,让李鸿章从门前经过。幕僚们嘲弄我,说我的花花公子日子到头了,以后只能去街头讨饭了。我则告诉他们,这是不可能的,老子这辈子,花花公子的日子过定了,谁也甭想挡住老子的路。要知道,李鸿章是大才明理之人,最重情义,我爹为了让他来上海,做了多少工作?得罪了多少人?我爹他心眼实诚,这些事绝口不提一个字,可李大人他心里有数,所以呢,派我爹往援金陵这种事,我爹是打破脑袋也要抢着去的。因为我爹他缺心眼儿,一心只想着为国为民,报效君王,只想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啊。可是李鸿章大人肯定不会让我爹去金陵的,李大人还需要我爹,不惟是为了报恩,更重要的是,像我爹这样忠心为国的官员,有多少也不够用,李大人如此高才卓识,岂有一个把我爹这种人才轻弃于战场上之理……我在屋子里说,只需要李鸿章听到一言半句,就足够了。人家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不像爹你这样笨,把话给你全都说清楚了,你还要再琢磨好几个钟头,最后还不一定能够琢磨出味儿来。
吴煦:哦,哦哦哦……
吴衙内站起来,敲了敲老爹的脑壳:好了,我的笨爹,你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以后你就尽管捧着金饭碗,一边坐在旁边吃,一边看人家的风光吧……对了,快点儿拿银子给老子,老子还要回到风月场上,继续花天酒地。
吴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