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真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不知道自己会迸发出怎样的天性。就像今天故事中要说的那些人,在命运来临之前,他们也从没做过彩排……
1912年4月14日,夜,北大西洋。
“泰坦尼克”号以接近23节的时速(每小时40公里左右),安静、平稳地劈波斩浪,迅捷前行。
之所以在深夜还保持这样快的航速,是因为这艘船的拥有者白星公司,希望能创造出一个从英国到美国的最快航行纪录——尽管这艘进行首航的庞然大物已经受到了全世界的关注:全长269.06米,宽28米,可以载客3000人,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载人邮轮,也是最奢华的。
“泰坦尼克”号首航出发时留影
这艘以古希腊神话巨人“泰坦”命名的邮轮,被形容为“永不沉没”的巨轮。但就在当夜11点40分,瞭望员弗雷德里克·弗利特用三声警铃和一声尖叫,惊醒了“巨人”的美梦:
“正前方有冰山!”
弗利特如果有望远镜的话,应该早就发现前方的冰山。但当时这艘奢华的巨轮上唯一的一台望远镜,被二副锁在了柜子里,而握有钥匙的二副并没有上船。所以,弗利特是用肉眼观测到冰山的。
弗利特发出警告后的37秒,庞大的“泰坦尼克”号因为船体过大而舵太小,没有悬念地撞上了冰山——船的右舷和冰山底部碰撞后猛烈摩擦,右舷前部吃水线下铆钉断裂,所有货舱和6号锅炉房开始迅速渗入海水,受影响范围近百米。
“泰坦尼克”号撞上的那座冰山
“泰坦尼克”号当初被称为“永不沉没”的巨轮,是有道理的:这艘船底部有16个水密隔舱,在任意4个隔舱进水的情况下,它们都能让船保持漂浮状态。
但船上的哈兰沃尔夫公司(“泰坦尼克”号的承建公司)首席造船工程师托马斯·安德鲁在仔细查看了船底的水密隔舱后发现,进水的舱房达到了5间。在确认无误后,安德鲁对史密斯船长平静地说:
“这船没救了。”
“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的路线图。当年的那座冰山的漂浮路线确实诡异
北大西洋上空繁星闪烁,气温是零下一度。
4月15日凌晨0点5分,“泰坦尼克”号史密斯船长宣布放下救生艇。
甲板上的乘客开始越聚越多,大家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搭乘的“永不沉没”的巨轮,即将沉没。
救生艇通过升降机开始被缓缓放下,不少乘客慌乱的心情稍稍平复。但此时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泰坦尼克”号上所有的救生艇加在一起,只能装进1178人,而船上的乘客加船员,总共有2224人。
0点40分,“泰坦尼克”号出现了第一批遇难者——他们是在底层抢救邮件的船员。海水无情地淹没了他们。
与此同时,救生艇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就绪,7号艇成了第一艘被放下的救生艇。事实上,“泰坦尼克”号上配备的救生艇,一艘能装载65人,但当时船员们认为如果装得太满,救生艇放下去时会倾覆,所以一开始的救生艇都是只装了一半人甚至不到一半,就被放进了海里。
但无论如何,救援工作还是开始了,并且按照严格的命令执行——在船的左舷,只能让妇女和儿童先上救生艇;在船的右舷,在妇孺上完之后,男士可以登船。
有人安静地等待,有人绝望地呼喊,有人野蛮地推搡,有人悄悄地插队。
一个个在生死面前的人性与道德的故事,就此展开。
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叫约翰·雅各布·阿斯特。
阿斯特是瑞吉酒店(St.Regis)的创始人,堪称当时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他的资产超过了1亿美元,这在当时是一个骇人听闻的天文数字——可以轻松再造11艘“泰坦尼克”号。
阿斯特当时是陪着已经有5个月身孕的妻子玛德琳一起回美国待产的。当时,阿斯特搀扶着玛德琳来到了4号救生艇并让她上了艇,随即礼貌地询问了船员:“因为我的妻子待产,我能否陪她一起?”但船员拒绝了他:“只有妇女和小孩才能先上艇。”
阿斯特
阿斯特没有一句争辩,随即把手套抛给了妻子,然后默默退回了甲板。后来幸存的船上理发师奥·韦科曼回忆,当时他曾和阿斯特先生在甲板上待了一会儿,他们聊的都是只有在理发椅上才谈的小事情。临别时,韦科曼问阿斯特:“您介不介意和我握个手?”阿斯德说:“我很高兴。”
这是这个亿万富翁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叫施特劳斯。
施特劳斯也是一位顶级富翁,他创立的梅西百货,至今仍屹立在纽约曼哈顿的第五大道上。
“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后,施特劳斯护送自己的夫人艾达上了8号救生艇。但当艾达几乎就要上艇的一刹那,她又改变了主意,回到了甲板上,她选择与自己的丈夫待在一起,“你在哪里,我也要在哪里”。艾达把自己在艇上的位置留给了自己的一个年轻女佣,还把自己的毛皮大衣也甩给了她:“你留着吧!我再也用不到它了!”
当时8号艇的救生员劝67岁的施特劳斯:“不会有人反对像您这样的老先生上救生艇的。”但施特劳斯的回答是:“我绝不会在别的男人之前上救生艇。”然后,他挽着63岁的艾达的手臂,在甲板的藤椅上坐下,静静地等到了最后的时刻。
第三个故事的主人公,叫本杰明·古根海姆。
古根海姆是当时的世界管道大亨,也是一名富翁——没有办法,“泰坦尼克”号作为当时世界上最豪华的邮轮,搭载富翁的比例之高,也是可以理解的。
施特劳斯夫妇
古根海姆
在撞船发生之后,古根海姆在甲板上跑前跑后,帮助船员一起维持秩序,让妇女和孩子先上艇。在送妻子和孩子登上救生艇之后,古根海姆换上了一身华丽的燕尾服,他给妻子留下的纸条上写道:
“这条船不会有任何一个女性因为我抢占了救生艇的位置,而剩在甲板上。我要做好准备,像一个绅士一样沉入海中,我不会死得像一个畜生,会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有目击者回忆,沉船的那一刻,古根海姆还在甲板上小口喝着白兰地。
他的尸体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好的,我们不说富翁了,说说另外三个故事。
华莱士·哈特利
第一个故事,关于华莱士·哈特利。
哈特利不是亿万富翁,他是“泰坦尼克”号乐队的首席指挥。
在“泰坦尼克”号沉船的整个过程中,哈特利和他乐队的其余7名成员,一直在甲板上坚持演奏,目的是安抚乘客们的情绪。他们一直坚持到轮船沉没的最后一刻。
一位后来登上救生艇的乘客还原了哈特利和他的乐队的最后一刻:
当时船头沉入海中时,巨大的海浪涌来,将3名乐队成员冲走了,包括哈特利在内的其余5人拉住了楼梯扶手。那时候,乐队已经无法再演奏,哈特利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先生们,我们永别了!”
第二个故事,关于托马斯·安德鲁。
没错,你应该还记得前文说的,安德鲁是建造“泰坦尼克”号的哈兰沃尔夫公司的首席造船工程师。
他登上“泰坦尼克”号后就没停下来过,一直在各层甲板检查和检验各种船体结构,他也是在撞船后第一时间检查了底层水密舱并告诉船长要弃船的人。
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打算离开轮船。虽然他并不是设计师,沉船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发生沉船事故后,他非常痛苦地拉着一位女服务员的手说:“对不起,我没有给你们造出一艘不会沉没的船……”
在沉船的过程中,安德鲁一直在尝试做最后的努力。后来有人看见安德鲁把自己关进了头等舱的吸烟室,然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
第三个故事,自然不能不说史密斯。
史密斯是“泰坦尼克”号的船长。
史密斯是一位经验非常丰富的船长(不然不可能让他做“泰坦尼克”号的船长),曾被称为“世界上最有经验的船长”。当时,他是准备完成“泰坦尼克”号首航后退休的。
华莱士的小提琴。这把小提琴是他的未婚妻送给他的订婚礼物。他的未婚妻后来终身未嫁
事故发生后,史密斯始终在第一线疏导人群和指挥逃生,然后有目击者称,在凌晨2点13分,“泰坦尼克”号沉没的最后一刻之前,他独自一人走进了舰桥。
托马斯·安德鲁
史密斯船长
后来很多人都回忆,正是因为史密斯临危不乱,才让很多乘客没有发生大骚乱,更是鼓舞着“泰坦尼克”号上的船员们都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船上的消防员卡维尔,本来已经可以离开,但又返回4号锅炉室寻找是否还有人困在那里,最终锅炉室被海水吞没;锅炉工亨明已经被分配到救生艇上做划桨员,但他最终决定把这个机会留给同事;报务员菲利普斯和布莱德一直在报务室坚持发报求救,史密斯船长告诉他们可以弃船了,但他们依旧没走,希望能坚持到最后一分钟,和他们同样不肯走的还有信号员罗恩,他一直在甲板上摇动摩斯信号灯,坚守到了船沉没的最后一刻;总工程师贝尔和全体工程师一直在机房试图抢救,直到船的底层部分沉入海下10米,他们自己已是在“潜艇”中工作浑然不觉,最终全都被涌入的海水吞没……
在这场灾难事故中,“泰坦尼克”号船员的遇难比例高达78%—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中的女性船员基本都上了救生艇,以及必须要派出一批船员操控救生艇,那么船员的遇难比例还会大大提高。
可以说,他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奋战到了最后一刻。
那么,灾难面前,是不是都是感人的故事呢?
对不起——你知道的——那是不可能的。
第一个故事,关于约瑟夫·布鲁斯·伊斯梅。
伊斯梅是白星公司的主席兼总经理,没错,他就是“泰坦尼克”号的主人。作为主人,是他要求将“泰坦尼克”号上的救生艇由48艘减为16艘的,因为“这样可以让甲板更开阔”。
在灾难发生的那一刻,有目击者声称,伊斯梅是第一个登上第一条救生艇的人。
伊斯梅在回国后遭到了巨大的质疑乃至谴责,虽然他辩称自己当时的身份也是一名“乘客”,并且是等救生艇附近没有妇女和孩子后才上去的,但舆论一致认为:“你应该是和船长一起坚持到最后的人!”
尽管也有一些乘客称伊斯梅遵循了“妇孺优先”的原则,比如和伊斯梅一起登上救生艇的头等舱乘客卡特,但卡特的妻子在1914年宣布与卡特离婚,理由是轮船撞击冰山事故发生后,卡特遗弃了她和他们的孩子。
尽管伊斯梅一直声称自己是最后一刻离船的,但苦于无法自证。他后来被伦敦社交圈摒弃,被称为“史上最大的懦夫”,最终辞去了白星公司的主席职务。
第二个故事,关于细野正文。
细野正文,当时是日本的运输大臣,住二等舱。
在灾难发生的时候,细野正文在船舱内给妻子写信:“紧急救难信号响个不停,看到那不断闪着的蓝光,我感到恐怖。”“作为一个日本人保证不玷污日本人的名誉,平静地迎来最后的时光,但是我又等待寻找那一线希望……”
细野正文后来确实去甲板上寻找机会了,但之后却出现了几个版本,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他男扮女装,混上了一艘救生艇,在上岸后被人认出,舆论大哗。欧洲甚至有国家把这件事写进了教科书,以证明日本人的素质低劣。
另一个版本是一位欧洲乘客事后做证明:细野正文粗暴地推开了其他乘客,冲上了救生艇。但后来证明,那名乘客坐的是13号救生艇,细野正文登上的是10号救生艇。
按照细野正文自己的说法,他当时已经准备与船共沉,但这时候一个船员喊,说10号救生艇还有两个位置,一个头等舱的乘客坐了上去,他住的是二等舱,他认为自己也有资格,于是也坐了进去——他说是得到了船员的许可。
但这个说法,是细野正文自己的说法,没有人能为他证明。
细野正文回国后,遭到了铺天盖地的指责,包括日本民众雪花一样飞来的谴责信件。随后,他的工作也丢了。细野正文直到去世,也不愿意再谈有关“泰坦尼克”号的一个字。
第三个故事,不是关于一个人的,而是关于一群人。
尽管伊斯梅和细野正文都没有承认,我们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们在那一夜做了不光彩的事,但从后来船员、乘客的各种回忆和证词来看,那一天晚上英雄很多,但懦夫也有很多。
像细野正文那样“男扮女装”的乘客,其实有不少,还有不少男乘客推开女乘客,抢占救生艇位置的。不少船员后来回忆,自己是朝天鸣枪才控制住秩序的。
当时的救生艇
悲伤的故事,还不止这个。
事故发生后,人们对“泰坦尼克”号上乘客的生还率做了一个统计,发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
三等舱中,只有26%的乘客生还,而到了二等舱,这个比例就上升到了44%,头等舱的生还率是60%。
经过研究发现,头等舱中的男性乘客的生还率,比三等舱的儿童的生还率还要高。
事实也正是如此。包括细野正文在内的一些乘客后来回忆:事故发生时,三等舱的乘客被船员用枪顶着,要让头等舱和二等舱乘客先上救生艇。
为此,著名的美国社会学家波普诺曾这样形容“泰坦尼克”号上的“妇孺优先”规则:
“在‘泰坦尼克’号上实践的社会规范这样表述可能更准确一些:‘头等舱和二等舱的妇女和儿童优先’。”
1912年4月15日凌晨2点20分,在经过了2个小时40分钟的挣扎之后,“泰坦尼克”号终于完全消失在了海面上。
这艘“永不沉没”的轮船一共搭载2224人,只有702人生还,1522人遇难。
4月18日,搭救“泰坦尼克”号乘客的“卡帕西亚”号抵达纽约港,大雨。
在船经过自由女神像时,上万人在曼哈顿岛的巴特雷海岸观看。在54号码头,大约3万人伫立在雨水中默默地迎接“泰坦尼克”号上的幸存者。
拿着载有“泰坦尼克”号沉没新闻号外的报童
和幸存者一起上岸的,是一个个至今还在流传的故事。
那是一个个折射人性的故事。
馒头说
关于“泰坦尼克”号沉没时发生的那些感人故事,其实我很早就知道。
毫无疑问,那一个个折射人性光辉的故事确实让人感动,但当初读到的时候我也不免疑惑:那一夜,难道真的就没有发生一些反映人性阴暗面的故事吗?
事实上,不可能没有。
只不过当我们后人进行记载和回忆时,更愿意记住那些令人感动的——我承认,我自己也曾想把这条推送只写成一个感人的故事。
卡梅隆在拍摄电影《泰坦尼克号》的时候,养成了一个习惯:一个人坐潜艇,下潜到“泰坦尼克”号沉船的海底,注视着残骸发呆。
他说:“我仿佛可以听见1500人在颠簸的船上哭喊。”
是啊,这是一艘载有2200多人的巨大邮轮——在悲剧发生的那一刻,人类的天性是不可能整齐划一地闪耀出圣洁的光芒的。
有卑微,也有高尚;有自私,也有伟大。
在天灾降临那一刻,才能真正显现我们人类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