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问她:“你丈夫在哪儿?”
“在美国。”
“他在美国做什么?”
“当沙皇。”
“犹太人怎么能在美国当沙皇呢?”
“在美国又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她答道。
——尚勒姆·阿莱切姆,1900年左右[1]
我敢说,普天下给人家当仆役的爱尔兰人比比皆是,他们开始在各地取黑人而代之……这是普遍现象,世界各地几乎没有一个仆役不是爱尔兰人。
——A.H.克拉夫给卡莱尔的信,波士顿,1853年[2]
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移民浪潮始于19世纪中叶。移民的具体情况无法确知,因为那时的官方统计数字反映不出男女老幼在国内乃至在国际之间流动的全部情况。从农村涌向城市,跨地区以及跨城市的人口流动,漂洋过海的移民,前往边远地区定居的人们,如此等等,川流不息。至于流动的方法,现在更难以说清楚。尽管如此,有关这次移民的大致轮廓还是可以勾画出来。1846—1875年间,约有900多万人离开欧洲,其中大部分到了美国。[3] 这个数字等于是1851年伦敦人口的四倍。在此之前的半个世纪里,离开欧洲的总人数不超过100万。
人口流动与工业化形影相随。现代世界的经济发展需要大量流动人口,而新式改良的交通条件又使人口流动更加容易、更加便宜。当然,现代经济发展又使世界能够养活更多人口。在本书所述时期发生的大规模迁徙并非突如其来,没有征兆。早在19世纪30和40年代,就已有人预测到不久必定会有大迁徙爆发(见《革命的年代》第九章),然而预测毕竟是预测。原本还是潺潺流动的小溪,如今一下子似乎突然变成了滔滔不息的急流。1845年前,每年前往美国的外国人数只有一年超过10万人;但在1846—1850年之间,平均每年离开欧洲的人数多达25万人以上,此后五年平均每年达35万;仅1854年,前往美国的人数就不下42.8万。移民继续以空前规模发展,数量大小不等,随迁出国和接受国的经济好坏而定。
当时的移民不可谓不多,但与以后的移民规模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19世纪80年代,平均每年移居国外的欧洲人达70万—80万,1900年后,平均每年达100万—140万。因此光是1900—1910这10年间移居美国的人数,便远高于本书所述的整个时期。
对移民最明显的限制因素是地理条件。暂且撇开因贩卖非洲奴隶而造成的移民不谈(奴隶贸易此时已属非法,英国海军相当有效地切断了奴隶贸易路线)。我们可以说国际上的移民主体是欧洲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西欧人和德国人。当然中国人此时也在流动当中,流向中国北部边境,流向中央帝国的边缘地区,流入汉族故乡以外的地区;住在南方沿海地区的人则移入了东南亚的半岛和岛屿上,但人数究竟有多少,我们还说不准。也许人数不是很多。1871年在海峡殖民地(即马来亚)大约有12万人。[4] 印度人在1852年后开始向邻国缅甸移民,不过数目不大。因禁止奴隶贸易而造成的劳动力短缺,在某种程度上由主要来自印度和中国的“契约劳工”填补了,他们的状况比起奴隶实在也好不了多少。1853—1874年,约有12.5万中国人移居古巴。[5] 他们在印度洋群岛以及太平洋地区与印度人组成少数民族的杂居区,与古巴、秘鲁和英属加勒比海的华人组成规模较小的华人区。一些具有冒险精神的华人已为美国太平洋沿岸最早开拓的地区所吸引(见第三章),他们为当地报纸提供了不少有关洗衣工和厨师的笑料[旧金山的中国餐馆是他们在淘金潮期间开创的(波士顿《银行家杂志》说:“此地最好的餐馆是从中国来的冒险家开设的。”)[6] ]在经济萧条时期,他们又成为政客们进行种族排外的宣传材料。国际贸易使得世界性的商船队发展神速,商船队船员大部分是“东印度水手”,他们在世界各大港口都滞留和储备了一批数量不多的有色人种。在殖民地招募军队又使一部分有色人种首次踏上欧洲土地。(这时期英国的殖民部队绝大部分是从印度招募来的,并用于印度,或用于英印政府统治范围之内、伦敦英国政府统治范围之外的一些地区。)征召殖民军的国家主要是法国。法国希望借由此举抵消德国在人口上的优势(这是19世纪60年代的热门话题)。
就欧洲移民而言,大规模漂洋过海的洲际移民仅局限于少数国家,在本书所述时期,绝大部分移民是英国人、爱尔兰人和日耳曼人,从19世纪60年代起还有挪威人和瑞典人,丹麦人从未达到类似的移民高潮。由于挪威、瑞典移民的绝对数字不大,从而掩盖了它们在其总人口中实际所占的巨大比重。在挪威新增的人口当中,约有2/3跑到了美国,超过其比例的只有不幸的爱尔兰。爱尔兰移居国外的人数已超过其人口增长总额。自1846—1847年的大饥荒之后,爱尔兰每一个10年的人口均呈下降趋势。英国和日耳曼的移民虽没超过其人口增长部分的10%,但从绝对数字上看,这仍是一支非常庞大的队伍。1851—1880年,约有530万英国人离开了英伦三岛(其中350万去了美国,100万去了澳大利亚,50万去了加拿大),这是直到那时为止世界上最大规模的越洋移民大军。
南欧的意大利人和西西里人,很快也会像潮水般涌向美洲大城市,但此刻他们尚未从其土生土长的贫穷农村向外挪动。东欧人,包括天主教和东正教徒,基本上也稳坐不动,只有犹太人渐渐渗入或蜂拥奔向省城,此后又进入大一点儿的城市(匈牙利城市直到1840年才对犹太定居者开放),在此之前,犹太人从未能在大城市定居。俄国农民在1880年前尚未移入西伯利亚的广阔天地,但他们已大批流入俄国欧洲部分的大草原,到19世纪80年代基本上完成了在草原定居的过程。1890年前鲁尔矿区几乎还见不到波兰移民,不过此时捷克人已向南移入维也纳。斯拉夫人、犹太人和意大利人向美洲移民的热潮约始于19世纪80年代。大致说来,英国人、日耳曼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构成了国际移民的主力军,此外便是自由自在的加利西亚人、巴斯克人等少数民族,他们在拉丁美洲世界无所不在。
由于大多数欧洲人是乡下人,所以大多数移民也是乡下人。19世纪是一部清除乡下人的庞大机器。多数乡下人都进了城,至少是离开了乡下传统的饭碗,尽其所能地在陌生的、可怕的,但也充满无限希望的新天地里寻找生计,在据说遍地是黄金的城里寻找出路,不过这些新来的移居者充其量只能偶尔捡到几块铜片。有人认为乡下人的蜂拥进城与都市化是同一回事,这话不完全正确。因为有几批移民是从较糟糕的农业环境离开,迁移到较好的农业环境定居,这些人主要是在美国大湖区定居的日耳曼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以及稍早来到加拿大定居的苏格兰人。1880年前往美国定居的外国移民当中,只有10%从事农业。一位观察家说,“从购买和装备一个农场所需的资金来衡量”,他们“或许”还称不上是农场主。[7] 19世纪70年代初期,仅农场设备一项就要花费900美元。
乡下人从地球表面的这一边跑到了另一边,如果说这种人口重新安置的现象已不容忽视,那么乡下人成群结队脱离农业的情况就更令人吃惊了。人口流动与都市化形影相随,19世纪下半叶处于都市化过程中的主要国家(美国、澳大利亚、阿根廷),其城市人口集中的速度超过了除英、德工业区以外的任何地方(1890年人口数量排名前20的西方城市中,有五个在美国,一个在澳大利亚)。男男女女不断拥进城市,虽然其中有越来越多人也许是(在英国则一定是)来自其他城市。
如果他们只是在国内移动,那么他们并不需要借助新技术和新发明。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都走不远,如果要远行,那么那条连接其居住地和城市之间的小路一定早已被亲朋邻居踩平了,就像法国中部的叫卖小贩和农闲季节去巴黎充当建筑工的人们早已走惯的路一样。随着巴黎建筑业的兴盛,这类季节性雇工的人数也不断增加,直到1870年后他们才在巴黎永久定居。[8] 新的路线有时会因新技术,例如铁路的问世而开辟。铁路把布列塔尼人带到巴黎,他们在抵达巴黎蒙帕纳斯(Montparnasse)火车站出入口时便放弃了自己的信仰,便把最具姿色的女孩儿提供给巴黎妓院。布列塔尼姑娘们从此替代了洛林姑娘,成了巴黎烟花巷里人所皆知的妓女。
在国内流动的妇女绝大部分成了家庭女佣。她们的女佣生活通常要到她们与同乡结婚后,或找到其他的城市职业后方告结束。举家出走或夫妇同行的例子并不常见。男人在城里从事的职业,有的是他们家乡世代相传的传统职业——卡迪根郡(Cardiganshire)的威尔士人不管跑到哪儿都是卖牛奶、奶油、干酪;奥弗格纳特人(Auvergnats)也总是经营燃料生意,有的干自己的老本行,如果他们有一技之长的话;有的去做买卖,开个小铺子,经营食品和饮料。除此之外,其他人就在建筑和运输两大部门就业。这两种行业不需要乡下人具备他们所不熟悉的技术。以1885年的柏林为例,计有81%的食品供应人员,以及83.5%的建筑工人和85%的运输工人是外地移民。[9] 虽然他们很少有机会能从事技术性较强的体力劳动(除非他们在家乡学过某种手艺),他们的生活还是比最穷的柏林本地人略好一些。最低工资阶层和接受临时救济的贫困大军更可能是由当地人,而不是外来移民所组成。在本书所述时期,工厂生产这种方式在许多大城市里还不多见。
而此等纯属工业生产形式的工厂——主要是采矿业和几种纺织工业,大部分集中在中等规模但发展极快的城市里,甚至是在农村和小城镇里。这些工业生产不需要多少外来妹(纺织工业除外),外地男工所能从事的也只有不需要技术的粗活,工资非常微薄。
穿越国境和大洋的移民造成了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根本不是由于他们移入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所引起的。事实上,移民中最大的一部分来自英伦三岛,他们没有严重的语言障碍问题,不像某些国家(例如中欧和东欧的多民族帝国)的移民容易在新移居地遇到语言困难。不过,暂且撇开语言问题不谈,移居国外的侨民带来一个尖锐的问题:他们的国籍归属(见第五章)。侨民如留居在新国家,他们是否要割断与祖国的关系,如要割断,移民愿意吗?侨民如居住在本国的殖民地,这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例如住在新西兰的英国人或住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他们只是把原来的国当作“家”。问题最尖锐的地方是美国。美国欢迎移民,但又对移民施加压力,要他们尽快变成使用英语的美国公民,理由是任何一个理智的公民都希望成为美国人。事实上多数移民也的确如此。
改变国籍当然并不意味着与原先国家一刀两断。恰恰相反,移民们典型的例子是,当他们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后,便很自然地与命运相同的人抱成一团,原因是新环境对他们太冷淡了。19世纪50年代,美国当地人对如潮水般涌来、饥肠辘辘、“愚昧无知”的爱尔兰人的反应,就是仇视和排斥。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退到他们的同胞当中,同胞是他们唯一熟悉的、能够给予帮助的群体。美国对移民而言不是一个社会,而是一个挣钱的地方,它教给移民的第一句正式英语是:“我听到笛声响,必须赶快进工厂”(这句顺口溜刊登在国际收割机公司为波兰劳工学习英语而印制的小册子上。这是第一课,随后的句子是:我听到五分钟的笛声/是去上工的时候了/我从大门口的墙上拿了牌子,把它挂到工作部门的墙上/换好衣服,准备工作/午饭铃响了/赶快吃饭/不打铃不准吃饭/五分钟后铃又响了/丢下饭碗准备上工/专心做工,直到铃响才下班/换上干净衣服/我必须回家)。[10] 第一代移民,不论男女,不论如何勤奋学习新生活的技巧,他们仍强迫自己聚居在一起,从古老的习惯中,从自己的同胞中,从对他们轻率抛弃的故国怀念中,获取支持和安慰。生活豪放不羁的爱尔兰江湖艺人,即将在美国大城市创立现代流行音乐这一行,他们那对天生会笑的眼睛使他们发财致富,但其成功不是无缘无故的。甚至富庶的纽约犹太金融家,例如古根海姆家族(Guggenheims)、库恩家族(Kuhns)、萨克斯家族(Sachs)、塞利格曼家族(Seligmanns)以及莱曼家族(Lehmanns)的人,他们腰缠万贯,凡能用钱买到的东西他们都有,而一切东西几乎都能用钱买到,但他们还不是美国人,不像住在维也纳的沃特海姆斯泰因家族(Wertheimsteins)自认是奥地利人,住在柏林的布莱克鲁德尔家族(Bleichroeders)自认是普鲁士人,甚至已经国际化了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住在伦敦的便自认为是英国人,住在巴黎的便自认为是法国人,而住在美国的既是美国人,又是德国人。他们说话用德语,书写和思维也用德语,参加德国的结社,倡议发起德国人的组织,他们常把孩子送回德国上学。[11]
然而移民出国需要克服数不胜数的基本物质困难。他们首先要弄清楚该去哪儿以及到了那里能做什么。他们必须从遥远的挪威石质高原前往明尼苏达,从波美拉尼亚(Pormerania)或勃兰登堡(Brandenburg)前往威斯康星州的绿湖地区,从爱尔兰凯里郡(Kerry)的某个市镇到芝加哥。要花多少钱还不是一个不可克服的难关,然而远洋邮轮统舱的条件,却是极其糟糕,就算还未置人于死地,但也恶名远扬,特别是在爱尔兰大饥荒后。1885年移民从汉堡到纽约的船票是7美元。从南安普敦到新加坡的船票价格,已从19世纪50年代的110英镑减少到19世纪80年代的68英镑,当然,这条航线的客轮是为身份较高的旅客所提供的。[12] 船票之所以便宜,不仅是因为身份低贱的船客不会要求比猪狗好多少的吃住条件,他们也不允许,也不是因为移民所占空间较少;甚至也不是因为交通量的增加而降价,而是由于经济原因:移民是非常合算的散装货。也许对大多数移民来说,到达登船口岸——勒阿弗尔、不来梅、汉堡,尤其是利物浦——的路费,要比横渡大西洋的费用贵得多。
即便如此,对许多非常贫穷的人来说,这笔钱也未必拿得出来,虽然他们在美国、澳大利亚工资较高的亲戚能轻易筹措这笔费用,寄回国内。事实上,这笔钱只是他们从国外汇回祖国的众多汇款中的一部分,因为移民不习惯国外新环境中的高消费,遂都成了储蓄能手。仅以爱尔兰人为例,19世纪50年代早期,他们一年汇回的钱款便有100万英镑到170万英镑之巨。[13] 然而,如果穷亲戚爱莫能助,形形色色的承包商、中介人便会为了赚钱而出面安排。只要一方需要大量劳动力(或土地,住在威斯康星州普林斯顿市的一位德国铁匠买了一块农田,然后以信贷方式出售给自己的移民同胞)[14] ,另一方对接纳国的情况又一无所知,双方远隔重洋,代理人或中介人便可从中大发其财。
这些人把人像牲口一样往轮船上赶。轮船公司急于填满统舱里的空隙,政府则希望把移民送到杳无人烟的广阔天地里去。中介人便与政府和矿厂、铁砂公司联系,将人送到矿主、铁厂厂主以及其他亟须劳动力的雇主手中。中介人从矿主、厂主处获得报酬,也向可怜的男女移民索钱。这些孤立无援、不知所措的男男女女,可能得被迫穿越半个陌生的欧洲大陆,才能抵达大西洋登船港口。从中欧到勒阿弗尔,或渡过北海,穿过云雾缭绕的本宁山脉到达利物浦。我们可以猜想出,这些中介商是如何利用移民举目无亲,对情况一无所知、手足无措的困境进行盘剥勒索,虽然那时的契约劳工、负债农奴可能已不多见,只有一船船从国外运到农场充当劳工的印度人和华人(这么说并不表示受骗的爱尔兰人不够多。不少爱尔兰人曾在故乡付钱给某个“朋友”,但这笔钱却无法帮他在新世界找到一份工作)。大致说来,移民中介人的活动是控制不了的,顶多只能对海运条件进行某些检查,这项工作还是因为19世纪40年代末发生了可怕的流行性传染病后才开始进行的。中介人的背后通常有大人物支持。19世纪的资产阶级仍然认为,欧洲大陆人口过剩是因为穷人太多,穷人输出越多,对资产阶级越有利(因为他们可以进一步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对留下的人也越有利(因为劳工市场上劳动力过剩的情况可获纾缓)。慈善机构,甚至工会组织对付贫穷和失业的唯一可行办法,就是帮助那些向他们求援的穷人或是工会会员移居到国外去。在本书所述时期,工业化进展最快的国家也就是那些对外移民的大户,如英国和德国。这项事实证明,慈善机构和工会组织的做法似乎不无道理。
从今天的观点来看,那时提出的移民论据是错误的。整体而言,输出移民的国家如果将其人力资源予以利用,而不是将他们赶走,对国家的经济会更有利。新世界(美国)却与它们相反,它从蜂拥而至的旧世界(欧洲)移民中,获得了无法估量的经济好处。当然,移民自己也获得莫大好处。移民在美国穷困潦倒、惨遭剥削的最严重阶段,要到本书所述时期结束之后才出现。
人们为何要移居国外呢?绝大部分人是出于经济原因,也就是说因为他们贫穷。尽管1848年后加上了政治迫害因素,但在庞杂的移民大军中,政治和意识形态难民只占很小一部分,甚至在1849—1854年间也是如此,虽然移民中的激进分子一度控制了美国的半数德文报刊,利用报刊控诉自己国家对难民的迫害。[15] 激进分子中的基本群众,像大多数不带意识形态的移民一样,很快便在国外定居下来,其革命热情也转移到反奴运动上。出于宗教原因而到美国寻求更大自由并进行相当古怪的宗教活动的移民不能说没有,但与半个世纪前相比也许不太突出,如果其原因是在于维多利亚政府对正统的看法不像以前那么严厉就好了。不过对于国内摩门教教徒的逃往国外,英国和丹麦政府倒是挺高兴的,摩门教的一夫多妻制为它们带来不少麻烦。东欧的反犹太人运动也是后来的事,该运动造就了大规模犹太移民。
人们移居国外是为逃避国内的贫穷境况,还是为了到国外寻求更好的生活条件?这个问题争论已久,意义不大。毫无疑问,穷人移居国外的可能性比富人出走的可能性更大,如果他们的传统生活难以维持或根本无法维持时,移居国外的可能性就更大。因而在挪威,工匠移居国外的可能性比工厂工人大;船民、渔民在他们的小帆船无法与新问世的汽船匹敌之后,便准备一走了之。同样毫无疑问的是,在这一时期,任何抛弃祖辈居住地方的想法都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因而要想把人们从故乡推进一个未知的世界,就需要有某种变革的力量才行。一位原本在英国肯特郡农场出卖劳力的雇工从新西兰写信回家,感激原先的农场主人采用停业的办法迫使他远离家园,因为他现在的境况比以前好多了。要不是迫于无奈,他是不会离乡背井的。
当大规模移民成为普通人经历中的一部分时,当基尔代尔郡(Kildare)的每个孩子都有表兄、叔叔或哥哥在澳大利亚或美国时,离家出走(不一定永不复返)便成为人们常见的选择。选择的依据是对前景的估计,而非单凭命运,如果有消息说澳大利亚发现金矿,或美国就业机会很多,待遇很高,移民便蜂拥而至。反之,1873年后的若干年里,移民人数急转直下,因为当时美国经济极不景气。还有一点也毫无疑问,本书所述时期的第一次移民狂潮(1845—1854),基本上是因为饥荒和人口增加对土地造成的压力而引起的,主要发生在爱尔兰和德意志。在这波移民狂潮中逃往大西洋彼岸的移民,爱尔兰人和日耳曼人便占了80%。
移民并不一定一去永不返。许多移民梦想在国外赚足钱,然后回到家乡,接受家乡父老的尊敬,这部分人占多大比例我们尚不得而知。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约占30%—40%——也的确回到老家的村子里,回国最常见的原因是他们不喜欢新世界,或无法在美国立足。有些人回去后又移居国外。由于交通领域的革命,劳工市场终于扩大到囊括整个工业世界。特别是对有技术的男性工人而言。以英国行业工会的领袖为例,他们可能在美国和国外某地工作过一段时间,也可能在纽卡斯尔和巴罗(Barrow-in-Furness)工作过一段时间。事实上,对意大利和爱尔兰那些随季节移居他国的农民和铁路工人而言,在这个阶段,利用农闲淡季前往大西洋对岸工作,已经是可能的事了。
实际上,在这场大幅度增加的移民浪潮中,也有相当数量的非永久性活动——临时的、季节性的或仅仅是流浪性的活动。这种活动本身并无新鲜之处。在工业革命之前,收完庄稼的农民、流浪汉、走街串巷的修补匠、沿街叫卖的小贩、运货的马车夫以及牲畜贩子,早已屡见不鲜。新经济的飞速发展以及向全世界的辐射,肯定需要——因此也产生了——新形式的行踪不定之人。
首先让我们考察一下新经济扩展和辐射的象征——铁路。铁路是以全球作为业务扩展范围的企业。企业家带着工头、技术工人和核心工人(大多数是英国人和爱尔兰人)前往国外创建公司,其中有一部分人就此定居国外,娶妻养子,他们的孩子就成了下一代的英裔阿根廷人。(印度铁路当局主要招聘欧亚混血儿当雇员,即招聘印度妇女与英国工人生的孩子。英国工人与当地人通婚不像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的顾虑那么多。)他们有时还会从一个国家跑到另一个国家,像当时为数不多的石油开采工人一样。铁路到处都要兴建,但铁路公司不一定能在每个地方都找到工人,于是只好建立一个流动的劳工队(这些劳工在英国被称作navvies,即挖土工,无特殊技术之工人)。直至今日,许多大型工程计划依然沿袭这种做法。大多数国家是从边远地区招募无家庭牵累,能说走就走的人。他们不怕工作苦,只求工资高,能拼命干活,也能拼命玩,把挣到的每个铜板都喝光赌光,不想未来。这些浪迹天涯的劳工跟海员一样,不愁没活干。这艘船干完了,还有下一艘;这个工程结束后,自然还有其他大工程等着。他们是尚待进一步开发的铁路工业里的自由人,是民间传说中的铁骨铮铮英雄汉,会令各阶级的体面人物同感震惊。他们扮演的角色跟海员、矿工、勘探工一样,只是挣的钱比他们多,而且根本不存发财致富的指望。
在更为传统的农业社会里,这些四海为家的铁路工人,在农业生活和工业生活之间搭起重要桥梁。意大利、克罗地亚和爱尔兰等地的贫穷农民,他们于农闲时结成一群,或组成一队,在选出来的队长带领下穿山越岭,为城市、工厂和铁路的建造商提供劳务(队长负责洽谈招工条件和分配劳动所得)。19世纪50年代,这类移民在匈牙利平原上发展起来。组织较差的农民对那些效率高、纪律强(或是更温顺驯服)以及准备接受更低工资的农民愤懑不已。
不过,单只考察这支被马克思称为资本主义“轻骑兵”的队伍是不够的,我们还没观察先进国家之间的差异,更准确地说,还没看到旧世界和新世界之间的重要区别。经济扩张在世界各地竖立起了一道道“疆界”。在某些情况下,一个矿区就是一个“新世界”,例如德国的盖尔森基兴(Gelsenkirchen)便是一个可以同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宾夕法尼亚州工业城相提并论的新世界,这个矿区在半辈子的时间里(1858—1895),便从3500人增加到9.6万人。不过整体而言,旧世界对流动人口的需求,只要一支规模不大、非长期流动的人口队伍便能满足。当然,大港口除外,那些地区的人口似乎总在流动,而人们又无计谋生的传统中心地区(例如大城市)也除外。这也许是因为旧世界的成员多半结成了社群,或者能够很快在这些社群里扎根,而这些社群又是结构严密的社会组织中的一部分。只有在海外移民区的边缘或附近地带,由于那里人烟稀少,流动人口尚无雇主,所以人们才会感受到这群真正的独立流动个人是一个群体,至少是人们肉眼可见的群体。旧世界不乏牧人和牲畜贩子,但在本书所述时期,他们谁也没像美国“牛仔”那样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虽然澳大利亚的牧人,在内地专门为人家剪羊毛的流动剪羊毛手以及其他的农业劳动者,他们也都在各自的区域内创造了惊心动魄的传说和故事。
穷人出门远行的特有方式是迁徙,中产阶级和富人则是为了旅游。旅游从本质上说,乃是铁路、汽船和邮政事业达到新规模、新速度后的产物(邮政事业随着1869年万国邮政联盟的建立而完成全球系统化)。住在城里的穷人,他们出门远行通常是为了生活,很少是为了休闲,而且时间多半不长。乡下的穷人根本不会为了游山玩水而出门远行,充其量是在赶集或到市场上做买卖时顺便游玩一下。贵族出门远行大多是基于非实用的目的,然而与现代的旅游也无共同之处。贵族家庭每年到一定季节便从城里的府第移到乡下去住,随从的仆人和行李车足可排成长长一列,仿佛一支小部队[克鲁泡特金(Kropotkin)亲王的父亲,事实上就像军事指挥员一样为妻子和佣人下达恰当的行军口令]。他们会在乡下住上一阵,然后才返回城中。他们也可能在适当的社交生活圈子里暂时安顿下来,就像下面那个拉丁美洲的贵族家庭一样。据1867年的《巴黎指南》(Paris Guide )记载,这家贵族下乡时整整带了18车行李。按传统习惯,年轻贵族都会展开一趟大旅行(Grand Tour,指旧时英国贵族子弟的欧陆之旅,其目的在完成自己的教育阶段,他们通常下榻在豪华的旅馆内)。但即使是这类贵族青年的旅行,也与资本主义时代的旅游业不同。一方面是因为旅游业此时正处在开发阶段——最初通常是与铁路的发展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是因为贵族不会屈尊在小酒店里过夜。
工业资本主义产生两种奇妙的享乐型旅行:为资产阶级设计的旅游和夏日假期,以及某些国家(例如英国)为广大群众所设计的一日游,人们乘坐机械化交通工具,于旅游地当天往返。这两种旅行都是蒸汽机运用在运输方面的直接结果。有史以来人们首次可以定期、安全地运载众多的旅客和行李,不论地形如何复杂,不论水域是深是浅。火车和公共马车很不一样,公共马车只要到了稍微偏僻的地方,便很容易被盗匪抢劫,而火车只要开动之后,就不会有这种意外——除美国西部外——即使在治安坏得出名的西班牙、巴尔干等地区亦可幸免此难。
如果把游艇除外,以广大群众为服务对象的一日游活动,是19世纪50年代——更准确地说是1851年万国博览会——的产物。这场博览会吸引了许多人前来伦敦欣赏令人惊叹的景观,数不胜数的地方协会、教会以及社团为群众组织了这场活动,由于火车票减价,因而来的人更多。以安排郊游活动起家的托马斯·库克(Thomas Cook),更利用1851年的机会发展出庞大的旅游业,此后25年,他的名字就成了有组织旅游团的代名词。此后万国博览会(见第二章)一场接一场举办,每次博览会都将大批参观者带到各主办国首都,使各国首都获得重建,焕然一新。各省省会受此启发,纷起效法,期望创造类似奇迹。除此之外,这个时期的大众旅游便毋庸多说了。大众旅游业仍局限于短途游览,即使以现代标准来看也常常是客满的,小小的“纪念品”工业也因此兴盛起来。铁路部门一般说来对出售三等车票不感兴趣,英国铁路公司尤其如此,但政府勒令它们提供最低限度的三等车票。直到1872年,英国铁路公司普通客票营业额方达到客运总收入的50%。其实,三等车票的运输量增加后,短途旅游专车的重要性就下降了。
中产阶级更把旅行当作重要大事。就数量而言,旅行的最重要形式是全家的夏日假期,或(对更富有和身体太胖的人来说)每年到某个温泉疗养地去疗养。这种度假、疗养胜地,在19世纪第三个25年蓬勃发展。英国的多位于海边,欧洲大陆的则多集中于山上。[显然由于拿破仑三世的眷顾,毕亚里茨(Biarritz)在19世纪60年代已很时髦,印象派画家对诺曼底沙滩也表现出明显兴趣,但欧洲大陆的资产阶级还没有下定决心去尝尝苦咸的海水滋味和海边阳光。]到了19世纪60年代中期,中产阶级掀起的旅游热已使英国沿海部分地区改观,海边的景观步道、栈桥以及其他美化设施,都一一修建。原本在经济上毫不起眼的山谷和海滩,如今却可让土地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中获得大量利润。海边活动可说是中产阶级和下中阶级的特有休闲。在19世纪80年代之前,工人阶级到海边休闲的情形还不很明显,而贵族和绅士们几乎不可能考虑将伯恩茅斯[Bournemouth,法国诗人魏尔伦(Verlaine)常去之处]或文特诺(Ventnor,屠格涅夫和马克思常来此处呼吸新鲜空气)作为合适的夏日度假场所。
欧洲大陆的温泉度假胜地可说是各具风格(英国的度假场所无法与之媲美),它们竞相为阔绰的旅客准备了豪华旅馆,提供各种娱乐场所,如赌场以及相当高级的妓院等。维希(Vichy)、斯帕(Spa)、巴登巴登(Baden-Baden)、艾克斯(Aix-les-Baines)名噪一时,尤其是哈布斯堡王室常去的著名国际度假胜地加施泰因(Gastein)、马林巴德(Marienbad)温泉、卡尔斯巴德(Karlsbad)等等,它们对19世纪的欧洲来说,就像巴斯(Bath)对18世纪的英国一样,贵族在这些度假胜地举办时髦聚会,在聚会上可以免喝难以下咽的矿泉水,尽情享受某种由仁慈的医学独裁者监制的饮料。[来这里度假的达官贵人,其地位可从他们在这时期外交活动中扮演的角色来判断。拿破仑在毕亚里茨会晤俾斯麦,在普隆比耶(Plombières)会晤加富尔,在加施泰因举行过一次会议,这次会议开了在河上或湖上举行外交会议的先河。1890—1940年的半个世纪里,这种河上外交会议举不胜举]然而不争气的肝脏扮演了伟大的协调者,使温泉游览胜地不致被冷落。许多非贵族出身的有钱人和中产阶级专业人士,由于事业兴旺,财源滚滚,因而吃得太多,喝得太多,于是便热衷于前往矿泉胜地度假。库格尔曼医生(Dr.Kugelmann)曾推荐一位极不具阶级代表性的中产阶级——马克思——到卡尔斯巴德疗养。马克思为避免被认出,遂在旅馆登记时小心翼翼地写下“自由职业者”,后来他发现以“马克思博士”的身份住店可免缴一部分高得惊人的税款,他才又更改过来。[16] 在19世纪40年代简单得一目了然的乡村里,绝不会发现这种类型的温泉疗养地,直到1858年,《默里指南》(Murray’s Guide )还说马林巴德温泉的开发时间是“不久前的事”,并说加施泰因只有200间客房,但到了19世纪60年代,这些温泉疗养地的旅游业已如鲜花怒放。
索默弗里西奇(Sommerfrische)和库罗特(Kurort)是一般资产阶级光顾的地方。崇尚传统的法国和意大利,直到今天仍证实说每年保养一次肝脏是那时资产阶级的习惯。弱不禁风的人需要多一点儿温和的太阳,因此冬天应到地中海去。蔚蓝海岸(Cõte d’Azure)是布鲁厄姆(Brougham)爵士发现的,这位激进政客的塑像今天仍矗立在戛纳(Cannes)。虽然俄国的贵族士绅成了最爱光顾此地、花钱如流水的常客,然而尼斯(Nice)的“英国俱乐部”之名,已明白点出是谁开辟了这块新的旅游金矿区。蒙特卡洛(Monte Carlo)于1866年落成其巴黎饭店(Hõtel de Paris)。苏伊士运河通航后,特别是沿尼罗河的铁路修好后,埃及便成了那些抵御不了北国潮湿秋冬者的游览胜地,这是一个集温暖气候、异国情趣、古代文化遗址和欧洲统治(此刻尚没有正式统治)于一身的度假胜地。永不疲倦的贝德克尔(Baedeker),于1877年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埃及指南》。
对当时人而言,在夏天前往地中海仍是疯狂之举,除了为寻找艺术和考古的人外。直到进入20世纪很长一段时间后,人们才开始崇尚太阳和晒黑的皮肤。在炎热的夏天里,只有少数几个地方,如那不勒斯湾、卡普里岛(Capri)等,是勉强可以忍受的,这些地方由于俄国女皇的钟爱而兴盛起来。19世纪70年代地中海国家的便宜物价,预示着早期旅游业即将到来。富裕的美国人,当然,不管有病没病,都开始追踪欧洲文化的中心,到本书所述时代结束,沿新英格兰海湾修建夏季别墅的举动,已成为美国百万富翁的标准生活之一,而炎热国家的富人则躲进深山里去。
我们必须将两种不同的假日作个区别:时间较长的(夏天或冬季)定点式度假,和越来越实际快速的旅游。旅游的热门焦点总是浪漫的风景区以及文化古迹遗址。不过在19世纪60年代,英国人(像往常一样,又是先驱者)开始热衷在瑞士高山上进行体育锻炼,并将对体育锻炼的热情传播给其他人。他们后来在瑞士山上发明了冬季体育活动:滑雪。阿尔卑斯俱乐部(Alpine Club)成立于1858年,爱德华·怀伯尔(Edward Whymper)于1865年攀上了马特洪峰(Matterhorn)。在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里进行这种颇消耗体力的运动,对盎格鲁—撒克逊族的知识分子和自由主义专业人士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个中原因很模糊,说不清也道不明(也许有个原因,即与他们做伴的当地导游个个年轻力壮,富有阳刚之气)。爬山加上长距离健行,已成了剑桥学界、高级文官、公学校长、哲学家以及经济学家特有的活动,拉丁语系和日耳曼语系的知识分子(虽然不是全体)对这种现象惊奇不已。对活动量少一些的旅游者来说,他们的脚步是在库克以及这时期出版的厚重导游书的指导下迈开的。《默里指南》是导游书的先驱,但旅游者的“圣经”当数德国的《贝德克尔》(Baedekers )。《贝德克尔》在当时已被翻译成多国语言,《默里指南》在它面前黯然失色。
这样的旅游并不便宜。19世纪70年代,两个人从伦敦出发,经比利时、莱茵山谷、瑞士和法国,最后返回伦敦,六周的行程——也许现在仍是这个标准路线——要花费85英镑。这大约是一个周薪8英镑的男人全年收入的20%。那时候周薪8英镑是相当令人羡慕的收入,已可在家里雇个女佣。[17] 这笔数目可能要占一个收入甚丰的技术工人年收入总额的3/4以上。很显然,那些被铁路公司、旅馆、旅游指南瞄准的旅游者,是属于生活优裕的中产阶级。这些中产阶级里的男男女女,毫无疑问对尼斯的高昂房租也是牢骚满腹:1858—1876年,不带家具的房子年租金从64英镑增加到100英镑,女佣的年工资从8英镑—10英镑增加到离谱的24英镑—30英镑。[18] 但我们可以非常有把握地说,这些人是付得起这笔钱的。
19世纪70年代是不是已完全被移民、旅行以及人口流动所主宰了呢?人们很容易忘记,地球上大多数人仍生活在而且最后死在他们的出生地,说得更准确些,他们的活动范围比工业革命之前大不了多少,甚或说没有什么变化。法国的统计数字显示,1861年有88%的法国人生活在他们出生的地方,若根据教会记事簿记载,更有高达97%的人生活在他们出生的教区。世界上跟上述法国人相类似的人数,也肯定多于流动人数和移民人数。[19] 不过,人们渐渐抛开了他们魂系梦牵、精神依托的地方。他们看见的事物是他们父辈从来未曾见过的,甚至他们自己也想不到他们会亲眼看见,他们已习惯于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在本书所述时期行将结束之际,移民不仅构成了诸如澳大利亚等国,构成了纽约、芝加哥诸城市人口的多数,而且也成为斯德哥尔摩、克里斯蒂安尼亚[Christiania,现奥斯陆(Oslo)]和布达佩斯的人口多数,外来移民占柏林和罗马总人口的55%—60%,巴黎和维也纳的移民约占65%。[20] 整体而言,城市和新工业区像块磁铁一样吸引了他们。那么,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生活呢?
[1] Scholem Alejchem, Aus dem nahen Osten (Berlin 1922).
[2] F. Mulhauser, Correspondence of Arthur Clough (Oxford 1957), II, p.396.
[3] I. Ferenczi, ed. F. Willcox, International Migrations;Vol. IStatistics, 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 (New York 1929).
[4] Ta Chen, Chinese Migration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Labor Conditions, United States Bureau of Labour Statistics (Washington 1923), p.82.
[5] S. W. Mintz, ‘Cuba: Terre et Esclaves’, Etudes Rurales, 48 (1972), p.143.
[6] Bankers Magazine, v (Boston 1850-51), p.12.
[7] R. Mayo Smith, Emigration and Immigration, A Study in Social Science (London 1890), p.94.
[8] M-A. Carron, ‘Prélude a I’exode rural en France: les migrations anciennes des travailleurs creusois’Revued’ histoi re économique et sociale , 43, (1965), p.320.
[9] A. F. Weber, The Growth of Cities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New York 1899), p.374.
[10] Herbert Gutman, ‘Work, Culture and Society in industrializing America, 1815-1919’, American History Review, 78 (3 June 1973), p.533.
[11] Barry E. Supple, ‘A Business Elite: German-Jewish Financiers in Nineteenth Century New York’, Business History Review, XXXI (1957), pp.143-78.
[12] Mayo Smith, op. cit., p.47; C. M. Turnbull, ‘The European Mercantile Community in Singapore, 1819-1867’, Journal of South East Asian History, X,I (1969), p.33.
[13] Ferenczi, ed. Willcox, op. cit., Vol. II, p.270 n.
[14] K. E. Levi, ‘Geographical Origin of German Immigration to Wisconsin’, Collections of the State Historical Society of Wisconsin, XIV (1 898), p.354.
[15] Carl F.Wittke, We who built America (New York 1939), p.193.
[16] Egon Erwin Kisch, Karl Marx in Karlsbad (East Berlin 1968).
[17] C. T. Bidwell, The Cost of Living Abroad (London 1876), Appendix. Switzerland was the main objective of this tour.
[18] Bidwell, op. cit., p.16.
[19] Georg v. Mayr, Statistik und Gesellschaftslehre; II, Bevoelkerungsstatistik, 2. Lieferung (Tülbingen 1922), p.176.
[20] E. G. Ravenstein, ‘The Laws of Migration’, Journal of the Royal Statistical Society, 52 (1889), p.2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