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程序是什么？
这是一个所有任务者都不太熟悉的词。因为从他们被主世界捕捉开始，就只会见到它两次。
第一次是在每个新手任务者都有的规则小册子上。
有的任务者，戏称它为“主系统最后的仁慈”。
当任务者的身体被判定为彻底死亡、完全没有救治的可能后，最终程序就会启动。任务者的身体受到的一切伤害全部消失，恢复到最健康的巅峰时期。
然后，他们便可以向杀死自己的凶手报个仇，或是完成最后的愿望，又或是……向自己眷恋的人告个别。
然后十分钟后，任务者消失，被主世界回收。
当听到最终程序启动的提示音时，希雅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想。
我还能和爸爸他们，认认真真道个别。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得透明，像一个易碎的玻璃人。托尼抱着她，动都不敢动一下，像是生怕把她碰碎了。
“……这是你的又一个神奇道具吗？”托尼难看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是试图笑得好看一些，可惜效果不佳，“副作用是变成会发光的水晶娃娃?”
他头一次那么希望自己天才的大脑出错。希雅可以高高兴兴地回答他“是”，然后狡黠地问他是不是被她骗到了。
但是事实是，希雅什么都没说，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蹭了蹭。
托尼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爸爸以后要注意身体，不许多喝酒。”
“……”
“要按时吃饭，早点睡觉，贾维斯会提醒你哒！”
“……阿雅……”
“战斗的时候要小心哦，受伤也是很痛的……”
“……小奶糖。”托尼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希雅的话，手臂用力到暴起了青筋，搂着希雅的力气却仍然小心翼翼，“一定有办法的……再生摇篮或者绝境病毒……或者，或者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
会想出能救你的办法。
而希雅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没用的，爸爸。”
她拍了拍托尼的手臂，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托尼顺从地降落到了刚刚那层上，却不肯放下希雅。
希雅无奈，只能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回头看向了佩珀:“佩珀阿姨有受伤吗？”
谁知这一问，本来眼眶微红的佩珀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我很抱歉……这都是因为我，阿雅……”
如果不是她非要参加这次行动……如果她没有说那些话刺激托尼……
“不是哦！”希雅注视着佩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认真地说道，“阿雅很喜欢很喜欢佩珀阿姨，所以，才想要救你。”
“而且……”希雅的声音突然小了很多，眼睛瞥向了木雕般一动不动的托尼，“我听见啦！”
水晶一般的小人，绽放出了比太阳更加耀眼的笑容:“我听见爸爸在说，『阻止我』。”
“爸爸也喜欢佩珀阿姨。如果佩珀阿姨受伤了，爸爸醒来一定很难过的！”
“……那你呢？”
托尼突然发出的询问让希雅愣了一下。像是被她茫然的反应刺激到了一般，托尼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你没有想过，你这样，会让我更难过吗？”
“为什么要去撞下那台报废的战甲?！”他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句话，“明明如果在那个时候抢救，是有希望救你的！”
如果希雅没有推开他，那么战甲爆炸的时间就会在他抱着希雅转身的一刹那。冲击力将由他来承受，希雅的伤势不会加重……
“……因为想要保护爸爸。”
稚嫩却坚定的语气让托尼的思绪顿时一滞。小小一团的女孩甜甜的笑着，耳根带着的一点微红在现在如同幻影一般的身体上并不明显:“老是爸爸保护阿雅的话，也太不公平啦！阿雅也想保护爸爸一次！”
托尼哑然了。他的背弯了下来，死死地抱着越来越轻的希雅，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明明知道为什么希雅会这么做，这么简单、轻易地选择不顾自己的生命去挽救他人。
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人重视着啊。所以，也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在别人眼中有多重要。
她总是认为，别人的安危永远在她上面，只要救下别人，那么就会有人因此开心、满足。但是她却下意识的觉得，她的安危是不会有人很在意的，哪怕她意外死亡，认识的人也不过是短暂的悲伤和惋惜一下罢了。
是他的错……他明明早就意识到了希雅这个近乎致命的性格缺陷。他以为自己能够弥补，能够给希雅足够的安全感，能够让希雅意识到她有多重要……但是他没有做到。
托尼想到自己颓唐的三年，忍不住在心中狠狠地嘲讽了自己一番。
是了，他连自己都不重视……什么都不在乎的他，怎么可能给予希雅正确的暗示呢？
“爸爸不要和佩珀阿姨打架了好不好……佩珀阿姨真的，真的很关心爸爸。”
“好。”
“爸爸以后不要挑食哦，不要老是吃汉堡和甜甜圈，不营养的！”
“知道了。”
“爸爸不要老是禁言贾维斯啊，贾维斯明明也是为了爸爸好……”
“听你的。”
……
希雅絮絮叨叨了好多话，几乎是绞尽脑汁地要把所有的叮嘱一次性说完。
而托尼的回答，无一例外地都是同意。就如同过去一样。
“爸爸……”
希雅这次短暂的停顿没有被托尼发现，他现在处于一种诡异的状态。哪怕心脏疼的仿佛在滴血，他的声音也是平静的、甚至轻快的。他好像在专注地听着希雅说话，恨不得把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都记录下来，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只是本能地回答着希雅的话。
他又说了一个“好”，甚至都没注意希雅其实还没说出后面的要求。然后希雅测过了头，轻轻地吻在了托尼的侧脸上:
“不要哭哦。”
她吻到了一片湿润。
十分钟有多长?
长到可以让她说完所有的叮嘱。
十分钟有多短?
短到她只来得及和在场的三个人告别。
“我的礼物还留在柜子里呢，爸爸要帮我送出去哦。”希雅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抽离。她有点遗憾，还没有和彼得哥哥说一声“再见”——不过她每次离开彼得家都有好好说“再见”，勉勉强强也算道过别了吧?
还有蝙蝠侠叔叔也不在……但是她拜托佩珀帮她传话了！要蝙蝠侠叔叔好好休息！
可惜一个任务都没完成……明明当初进来的时候还信心满满要给统统赚钱来着QAQ。结果一个都没成功……二号拯救对象还只见了一次。
统统因为重伤提前关机了，现在也不能和他说话……不知道回收时还有没有机会和他说再见。嗯，没有也好，不然统统肯定也会哭的吧……
可能死前的走马灯是固定设定?她居然也开始回忆以前的事了！话说第一次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好像就被托尼爸爸打过一次吧……只是被她用“幽灵化”躲过去了。这算不算首尾呼应?
……好舍不得啊。
明明，第一次有了爸爸……会给她念故事，会送她巧克力，还会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护她……
希雅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只哭过一次。
在托尼亲口承认她是他的女儿的那天。
但现在，她选择放弃忍耐，任凭失去了温度的水滴从越来越透明的脸上滑下。
时间到了。
希雅闭上了眼睛，嘴角轻轻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我爱你，爸爸。”
下一秒，她在托尼的怀中破碎成万点星光。光点留恋一般地围绕在托尼身边，最终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彻底消散了。
就像是与巫师交换了双腿的小美人鱼，在短暂地上岸后依然化作了泡沫。
托尼动了动嘴唇，也想回一句“我也爱你”。但他没能说出口，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强忍的哽咽。
“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小奶糖。”
“没有人能从你万能的斯塔克爸爸手下抢走你，死神也不行！”
“你会有一个好父亲的……我保证。”
……
曾经说出口的和在心中许诺过的保证，全部调转方向向他扎了过来。
托尼斯塔克再一次弄丢了他的小奶糖，可这一次，是他亲手丢的。
这没什么，不过是一个脆弱天真、陪伴了他一段时间的孩子。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收养一千个、一万个。
被疼痛麻痹的大脑这么安慰着，似乎是在试图蒙蔽抽痛的心脏。
……但是那个孩子是不一样的。
那个孩子，连说谎都不会，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好像从来都不曾被欺骗过一样，保留着那份真诚和善意。但她分明不止一次地遭遇过谎言和背叛。甚至长期处于被怀疑的状态过。
那个孩子，明明随时随地都能从口袋里掏出杀伤力极强的武器，拥有着从真实的战斗中练出来的格斗技巧和直觉，许下的愿望却是可以吃到很多喜欢的巧克力。
那个孩子，被他利用过，凶过，甚至因为他差点死去，却在他明确地说出“不想被拯救”的时候，用最认真坚定的语气告诉他，“我的爸爸是钢铁侠”。
她是不一样的……
她的身上，有他丢失了的东西。所以他才会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才会因为和她的接触而渐渐填满内心的空洞。
那个孩子总是过于小心，患得患失，因为一点点善意就受宠若惊……她总因为自己被他照顾着而感到不安，但其实……依赖着她的、离不开她的，明明是他啊……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我本来打算彻底破坏掉你的意识的……”托尼摩挲了一下空无一物的手指，终于抬头看向了倒地不起的战甲，“你们瞒得太不小心了……我可是连可以通过你的一台战甲找到你的主意识的病毒都做好了。”
“但你不会杀了我。”虚拟托尼艰难地把战甲撑了起来，暗淡的眼灯亮了亮，“不然你早在把我打倒的那一刻就用了，不是吗？”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我的小公主因为你这个冒牌货伤心。”白罐站起来，神色冰冷。他望着希雅的房间的方向，小声地自言自语道，“钢铁侠的老故事都快讲完了……”
“托尼，你还好吗？”佩珀刚刚为了不打扰他和希雅最后的相处时光，一直捂着嘴巴哭得不敢出声，现在才红着眼睛关心对方——她为希雅的消失感到难过，但她知道白罐一定比她更难过。”
“我很好。”他突然笑了一下，身上愈合得差不多了的战甲一瞬间便褪去了，露出酒红色的西装外套，“但我现在可能没什么心情招待客人……所以，我亲爱的小辣椒，可能得麻烦你带着这堆破铜烂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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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之后，建筑机器人不眠不休地把大厦重修了一遍。
而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喝得酒瓶碎了一地却始终醉不了。
把最后一个酒瓶随手丢到地上，他看着无从落脚的地板，突然就想起了上一次醉酒的时候。
一客厅的瓶子堆起来比小奶糖都高，她还勤勤恳恳地和扫地机器人一起打扫，完了还不忘和机器人说一声“辛苦了”。
简直是个田螺姑娘。
“哦，对了，小奶糖不喜欢我喝酒。”他自言自语道，“……但她怎么还不来阻止我呢？”
他现在可真是怀念死那些让他烦不胜烦的唠叨了……
后来，他翻出了希雅装着礼物的柜子，找到了被系了一个蝴蝶结的蜘蛛衣。
那个睡衣宝宝还不知道希雅的事情……前不久还来问他怎么不见希雅过来玩了。
三年几乎都没给他发过消息，现在能来问也是难为他了。
不过这很正常——谁会不喜欢小奶糖呢？
出乎意料的是，他在柜子里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上面的小卡片写着“给爸爸”。
“哇哦，一个惊喜！”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慢慢地把礼物打开。
里面是一个被拼好的立体钢铁侠模型。还有一封信。
“我保证这是我自己拼好的哦！”信的语气很活泼，托尼甚至能想象出希雅说这句话时骄傲的样子，“彼得哥哥作证！他一点都没帮忙……不过拼图是他给的。它本来是金红色的，我把它涂成了和爸爸一样的白色！”
但是这个模型没有被涂色——它仍然是金红色的。白色的颜料就放在礼物盒里——这是一个未完成的礼物。
托尼摸了摸威风凛凛举着掌心炮的模型，突然笑了笑，声音微哑:“……你的礼物没能涂完色，甜心。但是我可以给我的战甲换个颜色。”
然后任性的托尼就这么顺着他种在虚拟托尼上的跟踪程序，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反抗军基地。
虽然很快就被识破了。但他举起双手，用极为随意的语气告诉了警惕的蝙蝠侠——他要主动配合他们把他变回去。
“小甜心希望他的父亲是一个超级英雄。”白罐像是在回答蝙蝠侠的问话，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可惜我不是……而且我还是觉得那个自己非常愚蠢可笑。”
“嘿！”虚拟托尼不满地冷哼。
“……但你现在的意识，或许会……”佩珀迟疑地说道。
“不，我的意识不会被抹杀。”白罐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我早就该发现的……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我。它想把我变成它想要的样子……哈。”
白罐嗤笑一声:“正好阿雅推开了你却没能躲开攻击，正好激光穿透她的心脏，正好后面的战甲早不爆晚不爆偏偏那时候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小奶糖想拉我一把——事实上她也确实做到了。但是那个东西不愿意，所以制造了一场意外。”白罐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那我怎么能让它如愿呢……”
他会给他的小奶糖一个惊喜——一个真正的钢铁侠。
他可以给她讲更多更多钢铁侠的故事。
斯塔克可没那么容易死……而希雅也姓斯塔克。
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死了啊啊啊啊啊！
其实白罐早就发现有什么在影响他的性格，但是黑化了不在乎，想干啥就干啥，结果翻车了终于醒悟了……
很快就复活了，复活后去找蛇队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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