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横空冒出来个土财主】
早在蔡锷举旗反袁之际,贵州护军使刘显世的外甥、党人王文华就积极响应,贵州南明学校校长张彭年积极游说,迎护国军戴戡部入贵阳,共商讨袁事宜。
在会上戴戡表示,虽然护国军具有道义资源,但势力明摆着弱小,蔡锷去打四川,李烈钧去打广西,唐继尧独守云南,处于四面受敌的状态。按说那李烈钧乃党人中的成名英雄,是最能打的,可他老兄不知犯了什么邪乎劲,说是在广南遇到了一个大财主,名叫李文富,李文富率全家老小及佃户,打得李烈钧狼狈不堪。
有没有搞错?李烈钧可是名将啊,怎么会被一个土财主暴打呢?这事儿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
据说那土财主击败李烈钧后,大惊,曰:有没有搞错,现在我才弄清楚,原来我大财主李文富才是天下名将啊。那什么,我干脆带着佃户直接去云南,把蔡锷和唐继尧统统逮起来算了。
有分教:名将遭遇土财主,打仗这事真叫苦。东家佃户入云南,土匪一股又一股。话说土财主李文富径入云南,这厮硬是有一套,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大批量土匪,一窝蜂地捣乱,大搞四面开花八面爆炸,弄得个唐继尧叫苦不迭,疲于奔命。
戴戡所说的李文富,史上实有其人,但你不会在正经的战史上查到他的名字,因为他不属于正规作战系列,完全是凭空冒出来的,给护国军添堵。
李文富是广南县人,龙潭乡百姓基本上种的全都是他家的地,都是他家的佃户。当时护国军两个梯团,占据了广南县城,这可惹火了李文富,就上前挑衅。事后党人责怪说,这事儿全都怪唐继尧,你看看他给护国军第二军配备的武器,曼力夏、毛瑟、九子、铜炮枪,清一色单响。这些单响还算好的,唐继尧还搞了很多上古时代的戈、矛、叉等冷兵器,让护国军第二军扛着上路,你说这仗怎么打啊,护国军的战斗力跟人家土财主李文富相比,明显处于劣势。
正规军的装备,还不如一个土财主,这事儿是有点儿悬。
还有更悬的呢,云南这边被个土财主李文富折腾得晕头转向,导致空门大开,北洋第六镇马继曾部,正取路湘西,直扑云南。如果让马继曾得了手,这仗大家也不要打了,赶紧投降的投降,跑路的跑路吧。
王文华听了戴戡的介绍,大喜,就主动请缨道:土财主李文富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让唐继尧操心去吧。我看你把这个马继曾交给我吧,我有把握将其斩于马下。
戴戡吓了一跳:别,可别,王文华,你只是个书生,不晓得兵凶战危,更不知道马继曾的厉害。你可知马继曾何许人也?他是战场上滚出来的,二次革命时马继曾还只是北洋第六镇李纯手下的一个旅长,因为打李烈钧打得狠,所以升任师长。传说此人最善于临阵发明作战技术,而且任何招数,他只用一次,下一次绝不重样。总之是其人用兵,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是袁世凯最看重的战将,不说别的,单说袁世凯的亲卫军唐天喜,都隶于马继曾的部下,可知袁世凯对此人的期望有多高。
王文华听了,顿时激动起来:我要打,我要打这个马继曾,听你说这人如此厉害,我更忍不住要打了。
戴戡急了:你想打马继曾?如何一个打法?
王文华贴在戴戡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就见戴戡喜形于色:妙计,果然是妙计,那湘西的马继曾,就交给你了!
【02.规则重于输赢】
党人王文华,引黔军入湘西,欲取北洋名将马继曾之性命,时在1916年1月31日。
然则,王文华只是一介书生,何以有如此把握?
王文华用了一记狠招:不宣而战!
战争这东西,是政治的极端手段,是在某些极端情况之下发生的,道理实在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干脆就不说了,大家拔刀子相互狠戳一气,你戳死对手,就不用再费唇舌讲道理。对手戳死你,结果也一样。总之战争不是目的,只是万不得已之下的无奈选择。
战场上的军人,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都知道输赢并不重要,不见得赢家就有道理,也不见得输家就肯定没理。是输是赢,讲求的是军事战术,与是非毫无关系。所以军人追求的不是赢,说过了,你赢了也未必正确,有必要赢吗?
既然军人不追求赢,那该追求什么?难道还能追求输光光不成?
追求输也不对,军人追求的,是荣誉感与尊严。输赢是没得关系的,老天爷才知道道理到底在哪一边,军人不为这事儿承担责任。军人追求的是一种规范公正的战争规则,这个规则要求每个军人都要做到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结果并不重要,而在向结果推进过程中的规则,才是最重要的。
公开公正的游戏规则,是一个社会良性运行的必要条件。社会越公正,人们的生存成本越低,因为一切有章可循,有法可依,活起来有滋有味,如鱼得水。而一个不守规矩的社会,是最让人痛苦的社会,因为所有人都不守规矩,就意味着这个社会没有规矩。没有规矩的社会比地狱还要可怕,它加大了人的生存成本,让人的幸福指数直线下跌,痛苦指数不断攀升。
所以,军人所追求的,是一个有利于未来、公开公正的社会法则。这个目标一旦丧失,军人就异化为弱肉强食的暴力工具。暴力工具是没有尊严与荣誉感的,没有荣誉感的军队已经不再是军人,他们的目标只是赢,而赢的最好方式是挑选手无寸铁的百姓作为对手,这时候整个社会就沦陷了,而开端,却只是一个战争规则的改变。
总而言之,军人若是追求堂堂正正的战争,宣战是必不可少的。不宣而战,打对手一个冷不防,这就是以赢为目标,而不是以公正的社会规则为目标。结局可能是你赢了,但你却赢来了一个连你都感觉到恐惧的可怕世界。
再退一步说,战争也有一个极端的态势,那就是体育竞技。是规则重要,还是输赢重要,这个问题在体育竞技中体现得最鲜明。如果有哪位运动员认为输赢比规则更重要,一上场就先一刀子捅了对手,他倒是赢了,可整个运动就都输了。
正因为体育竞技不重输赢重规则,所以才获得了较强的生命力。同样道理,一个重视规则的社会,生命力必然强大,而一个只重结果的社会,发展下去就有点儿不靠谱。
但这个道理,跟王文华是说不通的。他此来就是取马继曾之性命的,你非跟他掰扯什么输赢不重要,怎么可能不重要?不搞死马继曾,洪宪皇帝袁世凯的根基,就根深蒂固,不可撼动了。
当然,我们也可以再继续抬杠,说袁世凯做不做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按规矩来,是不是……再掰扯下去,老王的枪口就奔你来了。都这节骨眼上了,你还喋喋不休,岂不是存心找揍?
闭嘴吧,大年除夕之夜,北洋兵正沉浸在欢庆春节的喜悦中,王文华部开枪了。
突如其来的枪声,再次告诉了我们这个道理:知易,行难。
【03.比小女生更美貌】
此后书生王文华,于湘西与北洋马继曾展开激战。半个月后,王文华实现了他对戴戡许下的诺言,逼迫马继曾自杀了。
马继曾自杀了?这么容易?不是说他是北洋中超能打的战将吗?那王文华是怎么干成这事儿的?
这事儿,王文华还真说不上来。真正知道底细内情的,是袁世凯身边的人,但他们不会说。
好神秘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追溯马继曾自杀的原因,要追溯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到底有多久呢?久到了袁世凯的少年时代。少年时期的袁世凯,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生活得极是滋润,每日里率狐朋一群,狗友一伙,打劫街坊,横行乡里。乡人见之,莫不是争相走避。
话说有一天,有个豫剧戏班子,来附近一带演出,袁世凯听到消息,就提前上路,匆匆赶到台下,占了一个好位子,等好戏开场。开场之后,袁世凯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撒摸过来撒摸过去,到底撒摸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撒摸腻歪了,脑袋无意中一歪,眼角的余光扫到戏台子上,当时袁世凯的胸口就听哐哐哐几声,直如遭受到铁锤之重击,让他连气也透不过来。两耳之际,更是一片轰鸣,他只听到自己无声地大喊道:娘亲,难道小女生真的可以这么美貌吗?
此时戏台子上,有一个小花旦,正值幼年,美貌韶秀,正在戏台上哼哼唧唧学唱。袁世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花旦那俏丽的脸庞,气血翻涌之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美貌小女生,是老子的了!
当时袁世凯也不吭声,叫过狐朋狗友,低声耳语了一番。等到戏演完后,戏台下的人群散尽,袁世凯就带人奔后台走去,恰见那美貌小女生走出来,袁世凯大喝一声:哪里走!某家来也!轻舒猿臂,将小女生挟在腋下,掉头就走。
小女生吓坏了,吱哇哇惨叫不止,戏班子的人急忙冲出来,被袁世凯的狐朋狗友阻住去路,扔下几块银子:我家袁少爷相中了你们那个小女生,已经带回家当老婆了,留下这些银子给你们,嫌少那就是你们欠揍。
哎,你们听我说,那个……戏班子的人追上来还要说时,袁世凯的狐朋狗友一拥而上,将其踹倒在地:还说什么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我们少爷看中你家闺女,你就偷着乐去吧!
等戏班子的人再爬起来,这伙恶少早已逃远了。
逃到了一片无人之地,袁世凯心急火燎,挟着小女生钻进了庄稼地里:你们替我把着风,我这里有点儿……有点儿太爱小女生了,就拿这里当洞房吧。
庄稼地里,响起了小女生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袁世凯咯咯的怪笑声。少顷,惨叫声和怪笑声突然停止,庄稼地里一片死寂。
众狐朋狗友惊诧地往庄稼地里探头探脑:怎么啦?怎么没动静了?应该是动静越来越刺激才对啊?
就听哗啦一声,袁世凯的大脑袋从庄稼地里探了出来,他的鼻尖上悬挂着一滴巨大的汗珠:嘿,弟兄们,弄错了,弄错了……全弄扭劲了。
怎么弄扭劲了?众狐朋狗友急问道。
这个……袁世凯的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更多的是欲哭无泪、欲笑无声那种古怪:这个这个……这个不是小女生,是他娘的比小女生还要美貌的小男生。
小男生?众狐朋狗友大吃一惊,不会吧?男生怎么会……不过大哥,好像男生也可以用吧?你说是不是?
【04.冥冥之中的神秘召唤】
袁世凯从戏班子里弄出来的美貌小男生,是河南人氏,名叫唐天喜。
至于袁世凯与小男生唐天喜之间的关系,目前无任何说法,但存在着多种猜测。说是多种,其实也只不过两种,一种观点认为:袁世凯与唐天喜之间,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是领导和亲信员工的关系,仅此而已。另一种观点认为:袁世凯与唐天喜之间的关系,比前一种更进一步,至于这一步进到什么程度,拜托,能不能有点儿品位,别问这么详细好不好?
总而言之,这事儿不能说得太细。我们只知道,少年时代的袁世凯,就收唐天喜做了自己的贴身仆从。
此后,两人再也没有分开过。
袁世凯赴朝鲜开基创业,唐天喜就是亲随之一。袁世凯小站练兵,唐天喜为武卫右军右翼三营哨官,这个职位相当于连长。后来改建新军,唐天喜升任领官。再后来编陆军第三镇,唐天喜做了该镇第十标标统。
民国成立,袁世凯以唐天喜的第十标,作为自己的卫队。
到了1912年,唐天喜升任第七混成旅旅长,兼任京汉线北段护路司令。这个官职,那是相当的重要,袁世凯的家就在彰德,唐天喜实则是替袁世凯看家守院。这时候袁世凯与唐天喜之间的交情,已经不再是上下级之间所能表述,他们早已是一家人。
30年的情交莫逆,30年的相互信任,这就是袁世凯和唐天喜。
此时护国战役突起,湖南四面开花,袁世凯任命帮办江西军务马继曾为援湘司令,由江西率第六镇入湖南——我们以前说过,这个北洋六镇,是个灵异闹鬼的怪镇,此处不做赘述。
当马继曾兴冲冲奔赴湖南时,唐天喜往见袁世凯,跪下后痛哭流涕,说:蒙大总统30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我要上前线去打蔡锷。
袁世凯乐了:傻瓜,都上前线,后方的安全谁来管?
唐天喜大哭不依:30年来我始终是在后方镇守,从无机会为大总统效力,今天说什么也要依我一次,一定要让我上前线。
袁世凯摇头:要不,咱们等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让你去。
唐天喜哭到半死:不要下一次,就是这次。这次不让我去,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你看你……袁世凯无奈叹息:你非要去的话,可要小心着点儿,到了湖南你要听从马继曾的节制。那马继曾很会打仗的,跟着他你肯定不会吃亏。
袁世凯老了。
他是真的老了,脑子严重不够用了。如果倒退十年,他肯定会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唐天喜在后方好端端地待着,为何突然想到要上前线呢?
是啊,为什么呢?
没有哪个史学家认真琢磨过这个问题。事实上,许多史学家甚至连唐天喜这个人的存在都不知道,毕竟这个人物藏得比较隐蔽,出现在历史上的个人风格又超级诡异,让人无法进行理性的思考。
那么,唐天喜在历史上表现出的个人风格,又有什么鲜明特点?
这个鲜明特点就是……特点等会儿再说,我们继续研究这个问题:唐天喜,他为什么会突发奇想,要求上前线呢?
到底为什么呢?会不会是冥冥之中,有一个神秘的召唤?将唐天喜召唤到了湖南前线?
这个结论又有什么依据呢?
依据就是:北洋六镇乃恐怖灵异之凶师,这支军队发生的任何不可解释的怪事情,都属正常。
此外就是马继曾真的死了。这起死亡事件,让唐天喜的个人风格,也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灵异色彩。
【05.蔡锷营救出狱的人】
话说唐天喜主动请缨,奔赴湖南前线之后,刚刚站稳脚跟,就有访客登门。
来的是什么人呢?
赵恒惕。
此人又是什么来历?
赵恒惕其人,在湖南历史上大名鼎鼎。他是晚清年间袁世凯主政时送出去的留日学生,东渡时与宋教仁乘坐同一班轮渡。他去日本之前,说好的是学师范,回来当个吃粉笔灰的老师,但等到了日本之后,由于国事日紧,就改学了军事,入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归国赴广西,训练新军。
正训练之际,大武昌革命首义,赵恒惕立即行动起来,于广西宣布独立后,组织了一支学生军,由他亲自率领,北上去保护大武昌。没过多久,南北议和,赵恒惕奉命开往南京,临行前向黎元洪借了五万元开拔费用。等到了南京后,赵恒惕将借款归还,这件怪事吓坏了黎元洪,因当时向武昌借钱的军队有很多,但还钱的唯有赵恒惕一人,所以黎元洪无法理解。
再之后是南北议和成功,南京政府开始裁撤军队,赵恒惕领着他的军队无处可去,有心回广西,可广西当初宣布独立的官员们也全都跑到了北方,新任都督陆荣廷不欢迎他。万般无奈之下,赵恒惕就果断地打起了未嫁妻的主意。
赵恒惕的未婚妻,姓童,哥哥童梅岑,是湖南大都督谭延闿的顾问。借助这一层关系,赵恒惕率领他的军队来到湖南,终止了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生活。
此后迅速爆发了宋教仁被刺案,以此为由,日本三井财团出资,国民党人四处起事。湖南这边表现得不是太给力,费了很大劲才宣布独立,之后又很快宣布不独立了。当时的大都督谭延闿,奉袁世凯之命北上待罪。而汤芗铭,以及目前在四川将军陈宦手下的伍祥祯,为湖南查办使,进入湖南,开始修理国民党人。
让人惊讶的是,赵恒惕就是在这次事件中被捕的,也有说他是被俘虏的。如果是被俘虏的话,应该有一场像模像样的战役,但双方之间似乎并没机会交火,总之是赵恒惕被汤芗铭捉了活的,押送北京问罪。
谭延闿和赵恒惕,是一并被押入北京城的。尚未入京,袁世凯门外来替谭延闿说情的人就排成了长队,排第一的是副总统黎元洪,排第二的是总理熊希龄。如此强大的说情阵容,换的是谭延闿被判刑四年,随即特赦。于是谭延闿就去了青岛租界居住,他在青岛寓所的对门,住的就是蔡锷的老师李经羲。
可怜赵恒惕没人说情,遂被判刑十年,打入监狱。正在狱中坚持斗争时,蔡锷入京。他来了,总算有个人替赵恒惕说情了。于是赵恒惕也被释放,回到湖南,又当上了师长。
把赵恒惕打入监狱的,是袁世凯。让赵恒惕又当上师长的,是蔡锷。所以这时候赵恒惕的政治立场,是不问可知的。
所以赵恒惕往见唐天喜,并为他带来了一份厚礼。
【06.逃离沉船的老鼠】
赵恒惕见到唐天喜,变色道:唐天喜,你不该来湖南的。你跑到这里来,可坑惨了你家老袁。你知不知道,袁世凯的老家彰德,出大事了。
唐天喜大惊:出什么事了?
赵恒惕:有人已经在彰德起兵了,组建了军队,打出了反袁的旗号。
唐天喜跳了起来:岂有此理,这还无法无天了,是谁活腻歪了?
赵恒惕:我听说,彰德讨袁军总司令,名叫袁世彤。
袁世彤?唐天喜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你把我吓了一大跳,那是我家六爷,大总统的六弟。六爷自来就是这么个怪脾气,再说什么起兵啊,说得倒怪吓人的,那不过是六爷招募了几十名佃户,轧闹猛起个哄。起因是六爷反对大总统称帝,还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过呢,六爷的讨袁军,出征北伐时被两名片警截住,大警棍抡起来一顿狠抽,已经镇压下去了,哈哈哈。
赵恒惕:我听说,袁家闹事的,不止是这个袁世彤吧?
唐天喜:没错,这事儿也嚷得尽人皆知了,六爷和小姐公开登报,与大总统脱离兄弟姊妹关系。那报纸我还偷留了一张,你等我拿过来给你看看……上面是这样写的:袁世凯与予两人,完全脱离兄弟姊妹关系,将来帝制告成,功名富贵,概不与我弟妹两人相干;帝制失败,一切罪案,我弟妹二人亦毫不负究。特此声明。声明人:袁世彤,袁书娥。
赵恒惕:原来是这样啊,说起大总统可真叫苦啊,居然连自己的家人都不体谅他。
唐天喜:是啊是啊,说起这事儿也不算大,袁家大爷那就更……唉,不说这个了,要不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
赵恒惕:唐天喜啊,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生是大总统的人,死是大总统的鬼,万不可做出令大总统失望的事情来。
唐天喜:……你这话从何说起?
赵恒惕:这不明摆着嘛,袁世凯放着好端端的大总统不做,非要称帝,结果呢?国人反对,北洋反对,家人反对,蔡锷那边干脆起兵了。这时候的大总统,说起来就俩字:孤独!若你再稍有动摇,袁世凯那就惨了。
唐天喜:……事情未必像你想得那么悲观,云南不过是偏远之地,缺兵少粮,不可能闹出花样来的。
赵恒惕:那么武昌呢?武昌就兵精粮足吗?可别忘了辛亥年武昌首义,一声枪响,各省响应,清朝说亡就亡。我看在这件事情上,袁世凯的弟弟妹妹看得比你更明白。
唐天喜:……你认为这一次,又会重演武昌当年?
赵恒惕:这可不是我说的,你看袁世凯的弟弟妹妹,他们为什么急于登报,与袁世凯脱离关系?
唐天喜:……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严重。
赵恒惕:事情有多严重,取决于国人对此事的看法。如果国人都认为不严重,你想严重也严重不起来。如果国人认为严重,你想轻描淡写也难。现在这情形是蔡锷认为很严重,北洋认为很严重,老百姓认为很严重,连袁世凯的家人,也认为很严重。大概认为此事不严重的,就只剩下咱们俩了吧?
唐天喜:咱们俩?
没错!赵恒惕兴致勃勃地把一个钱袋拍在桌子上,说:眼下这情形,就是这个样子的,袁世凯就好比一只要沉的船,连老鼠都飞快地逃离,最后谁留在他身边谁倒霉,所以大家都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但我不用跑,你不能跑。我不用跑是因为我压根不在船上。你不能跑,是因为人家袁世凯厚待你30年,你跑了算怎么回事?
唐天喜:我也未必就不能跑……
赵恒惕:胡说,这话别人可以说,你能说吗?
唐天喜:我凭什么就不能说?跟大总统一辈子的,非止我一个人,这时候全都反水了,连大总统的家人都只顾自己了,凭什么单挑我一个陪葬?
赵恒惕:你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唐天喜:老子就这样,你管得着吗你?
赵恒惕:唐天喜,你真的不能……
唐天喜:老子就是能!凭什么不能?
【07.第二个选择】
1916年2月,具体说不上来哪一天深夜里,北洋马继曾部,遭受到突如其来的炮火袭击。
咋回事,这是咋回事?马继曾诧异至极地站在院子里:枪炮声是来自于唐天喜第七混成旅方向,我怕唐天喜出事,到时候不好跟大总统交代,所以把他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怎么炮火是从他那边打来的?难道是讨袁军把唐天喜连锅端了?这也不可能啊,天底下恐怕还没这么大本事的人吧?
疑惑之际,一名副官跑来报告:报告司令,已经弄清楚了,向我们突然发起进攻的,就是唐天喜部。
真的是唐天喜?马继曾万难置信。
绝对没错。副官报告说。
可这是为啥呀,我也没招惹到唐天喜啊。马继曾迷茫了。
副官犹豫了一下:总司令,我听说是赵恒惕用30万两银子,买通了唐天喜。
才30万两银子?这开价未免也太低了点儿吧?马继曾还是不信:唐天喜跟了大总统30年,穿的衣服吃的饭,睡的女人生的娃,全都是出于大总统的恩赐。就算是不说这份恩情,单只是这30年的莫逆交情,才一年一万两银子就卖了?搁你你卖不卖?
副官道:总司令,搁我是不会卖的,可唐天喜肯定会卖。
为啥呢?马继曾问。
因为,副官解释道,此时大总统称帝,遭到国人反对,处于非常危险之中。人人都在想办法逃离,别人都有法子逃,就是他唐天喜,跟了大总统30年,想逃也难以说服自己。可这时候居然有人开价,他肯定是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绳索,错过这个机会,他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马继曾:如此说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踩着我们的尸骨逃生?
副官:那是必然的,你看他选择的这个时机,趁我们的部队都在前线时,突然从后方向我们的总指挥部发起毁灭性攻击,他一早就存了心思,打算不让我们有一个活着出去。
马继曾:这事儿要怪大总统有眼无珠,30年养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在身边。说到底我们是被大总统害了。
副官:谁说不是呢,可现在咱们咋个办呢?投降如何?
马继曾:这时候唐天喜岂会接受我们的投降?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副官:……连投降都不成,那我们只有死了吗?
马继曾:不,除了死,我们还有第二个选择。
副官喜出望外:什么选择?
马继曾道:我们还可以选择先骂大总统他亲娘,然后再死。
副官:……这个……那咱们就开始骂吧。
随后,马继曾服毒自杀。
【08.天下未乱湖湘乱】
唐天喜突然进攻马继曾,逼迫马继曾自杀,这是一桩突破人类想象力极限的怪事。
袁世凯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诧异非常,失声惊叫:唐天喜反了?唐天喜反了?
难以接受,真是太难以接受了。不知道赵恒惕那厮脑壳里是怎么琢磨的,竟然想出来这么个损招,以报袁世凯将他下狱之仇。这个打击于袁世凯而言,实在是太大了,惊怒之下,袁世凯下令通缉唐天喜,指明如抓到唐天喜,立即正法。
但那唐天喜,岂有一个让你抓住之理?
唐天喜早就丢了军队,扛着30万两银子躲了起来。等到袁世凯死后,他才又钻了出来,就用这些银子,替自己捐了个官。但失去了袁世凯的庇护,他才发现自己的智商压根不够混的,没多久他的钱财就被人勒索殆尽,从此落魄无依。
再之后,唐天喜加入到了大革命的滚滚洪流之中,演绎了一段更加离奇古怪的红色往事,殁于1949年。
总之唐天喜这个怪人,就不要说他了。这里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还未解决,这个问题就是:是谁替赵恒惕出的那30万两银子?
出手就是30万两银子,能有如此大手笔的人不多,起码蔡锷就不在这个名单里。要知道,为了云南起事,蔡锷将云南所有的学校行政机关统统关了门,将钱全都拿到了战场上,绝对是出不起这30万两银子的。
不用查赵恒惕的财务报表,我们也清楚,此次护国战役,又跟上一次的二次革命一样,幕后另有大老板在操纵。
而这就意味着,一等侯汤芗铭的麻烦来了。
就在唐天喜向马继曾部发起突然攻击的一个月前,确切日期是1月10日,中华革命党人杨王鹏,秘密潜入长沙。
杨王鹏此来,是奉了孙文之命,要策动湖南混成旅及模范团起事。此次策动,进展极为顺利,混成旅那边应允起事,模范团也答应一起干,只等到了约定时间一声枪响,杀汤芗铭,攻将军署,则大事成矣。
安排妥当之后,杨王鹏坐下来,喘口气歇一会儿,这一口气尚未得当,就听轰的一声惊天巨响,从汤芗铭府的方向传来。
杨王鹏大骇,奔出门来看时,叫一声苦。
原来,此番起事之党人,都是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连起事总策动杨王鹏也只不过28岁。年轻人的特点是急切冲动,虽然大家已经商定了具体的起事日期,可党人李唐和金东舒,却有点儿等不及,老想着快一点儿。
于是这二人就携带炸弹,天天在汤芗铭家门外溜达过来溜达过去,琢磨着找个机会,一炸弹将汤芗铭炸成烂肉。可这两个人在汤芗铭门外转来转去,那是多么明显的目标,遂有侦探上前查问,李唐以为事发,情急之下怒发冲冠,对着侦探将炸弹丢了过去。
轰天巨响中,党人李唐并多事的侦探,同归于尽。
炸弹声起,汤芗铭有了警觉,再一追查,就发现了党人起事的征兆。杨王鹏见事机泄露,急切间召集了100多名党人,各执短枪在手,于21日下午4时,突然杀入将军署。
将军署中,前坪之上,模范团的士兵们正在操练,杨王鹏一马当先,挥舞着短枪,大呼道:弟兄们,时候到了,与吾杀啊。
模范团的军士们听到号令,登时发出一声呐喊:杀啊,杀……不由分说,架起机关枪,对准杨王鹏猛烈扫射。
【09.老英雄出山】
中华革命党人杨王鹏,率了百余名党人杀入长沙将军署,召集正在训练的模范团士兵一道起事,却遭到了模范团的凶猛射杀,此事令杨王鹏大惑不解,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明明大家都说好了的,一道起事反袁,怎么事到临头,却反倒冲我们自己人开枪呢?
想不明白就算了,立即派人去联络混成旅,出动正规军队,打死模范团这帮言而无信的东西。
不一会儿,混成旅的回复来了:未到约定起事时间,混成旅拒绝胡乱行动。
这是个什么怪回答呀,杨王鹏更加上火。直到军警一拥而上,将杨王鹏捉住,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模范团和混成旅,从一开始就没把他的话当真,年轻人嘛,性格冲动,动不动就要杀人放火闹事,他来约你一起干,非要领导你,你又何必当真呢?全当糊弄小孩子,应付一下就算了。
满腔热血的杨王鹏,就这样被一伙老兵油子给坑惨了。他在刑堂上惨遭折磨,“断其舌”,“割其阳具,复剖其心而肢解之”,死得极是惨烈。而被汤芗铭枪杀的中华革命党人,有姓名可考者,就有二十八人。
有分教:汤屠户戮杀革命党,橘子洲激怒老英雄。汤芗铭以如此残酷手段对待革命党人,终于激怒了一个人,就听得枪声大起,两支黑衣武装突然杀入长沙,径取汤芗铭。
这两支黑衣武装,又是个什么来历呢?
说起两支黑衣武装的策动人来,那可是大大有名:
早年黄兴闹革命,起事就在湖南省。
华兴公司大开张,三山五岳皆加盟。
事机不密走沪上,洋人租界藏火种。
捕探深夜摸入门,全部捉走录口供。
黄兴同铺郭人漳,军事战术最精通。
两人一起奔日本,同盟会中留姓名。
此后老郭回了国,升官发财做统领。
黄兴起事入广西,联系老郭事不成。
两人交手若干回,吃尽苦头是黄兴。
此后辛亥大革命,老郭转业成矿警。
先去甘肃挖煤矿,又来湖南在省城。
职责督办矿务局,看不过眼汤芗铭。
眼见屠户大杀戮,满腔义愤皆在胸。
怒不可遏一声令,杀入省城是矿警。
……
事情就是这样,那郭人漳辛亥革命以前,始终堵在革命路上,孙文名下十次大起事,至少有三次是被郭人漳摆平的。辛亥后老郭低调再低调,始终是躲在矿区不吭声。此番汤芗铭弄得天怒人怨,郭人漳终于决定出手了。他要驱逐汤芗铭,恢复古城长沙的秩序。
郭人漳的矿警与汤芗铭大交火,搞得汤芗铭手忙脚乱,这时候又有一人入湘,彻底将汤芗铭逼得无路可走。
这正是,三十六路伐老汤,老汤手忙脚又慌。由于汤芗铭血屠长沙,激怒天下,遂有一路又一路的党人,联袂入湘,来找老汤的麻烦。而这一次,却是来了一个厉害人物,让汤芗铭再也没咒可念。
此人又是哪一个呢?
【10.神秘的领导人】
自打云南率先打出反袁战旗,蔡锷与李烈钧各统一路兵马出征后,就见四面八方,窜出来无数土匪,蜂拥入滇。这些土匪们大搞游击战术,扒铁路,炸火车,砍电线杆,目的就是搞乱云南,引起正殖民着越南的法国人的干涉。
正当唐继尧手忙脚乱之际,忽报有客人来,要求摆龙门阵。
是谁呀,偏挑这节骨眼上摆龙门阵?唐继尧过去一看,顿时大喜。
来的这个人,是地道的湘湖子弟,姓程名潜。他赴日本读了振武学校,入日本士官学校,学的是炮科,辛亥革命时程潜奔赴大武昌,参加了汉阳战役,任汉阳龟山炮兵阵地指挥。共和后回湖南,任军事厅厅长,未几党人大起讨袁,程潜担任了湖南讨袁军军事主官。但战事未起,湖南又宣布取消独立,于是程潜逃到了海外。
此时护国战役再起,程潜从香港归来,先来云南报道,申请战斗任务。
唐继尧请程潜喝茶,说:小程啊,你来的真是太好了,湖南那边,我们正缺富有军事经验的指挥官。前者黔军王文华入湘,莫名其妙地搞死了北洋马继曾,可王文华终究是一介书生。如果换了蔡锷,换了李烈钧,换了你或者我,那马继曾一死,湖南的事情就算是搞定了,可是你看王文华,表现得不够给力啊。
程潜道:那王文华居然能搞死马继曾,这已经够吓人的了,换了我肯定不行。
唐继尧说:也不知道王文华是怎么干成这事儿的,太神秘了。总之现在湖南我们缺一个主事之人,你回来正好。不过我有话在先,你抬眼看看我的卫队,看他们手里的武器,都是什么家伙,你看明白了吧?
程潜悻悻地道:我学的是炮科,让我指挥一支举着长矛盾牌的部队上战场,这个这个……作战经验不足啊。
唐继尧道:不足也没办法,连书生王文华,都能搞死个北洋大将马继曾,我们也不能太丢人了。这样吧,我把我的卫队给你一营,武器当然是长矛盾牌啦,这事儿你没得挑。你就带着这支部队,去找王文华,说不定他会有点儿办法。
于是程潜入湘,与黔军王文华会合,却发现王文华也已是弹尽粮绝,程潜的这支长矛盾牌战队,居然成了生力军。此后程潜与王文华二人,就带着这支长矛盾牌队,在湖南打起了游击战,但凡见到扛犀利火器的北洋兵,两人就掉头狂逃,正逃之际,突听后面枪声大作,原来是广西陆荣廷入湘了。
到得陆荣廷入湘,护国运动的领导人终于从团团迷雾中走出,向人民群众亲切招手。
猜猜这个领导人,又是哪个?
岑春煊!
若要护国战役取得胜利,非此人出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