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京河自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他匆匆去了演武场，生怕错过某个人。
此时此刻的演武场，正作为年轻修士盛会——藏山会武的分赛区。
藏山会武是修仙界十年一次的盛事，由四大家族三大门派联合成立的万钧会主持，主要面向骨龄六十以下、修为元婴以下的修士。
这次会武与寻常弟子大比不同，藏山会武允许散修参加，许多有实力有天赋的散修，可以凭借在会武中的表现，名正言顺进入有底蕴的大门派或大家族。整个过程耗时两月，等各个分区第一名前往万钧会进行总决赛并分出名次，各家族各派才正式收徒。
有些小门派就不乐意了。
其中一位掌教凑到自家掌门耳旁说小话：“等正式收徒？我们这种小门户，要下手就要下得早，掌门，你别在这偷懒耍滑，还不去赛场盯着挑人捡漏。”
“懒得去，人家志向高远，看不上我们小破落户。我记得上届有个女修，拼死打到风雨阁排行第三，虽说没能去万钧会参加总比，可抛给她的高枝也不少，但人家一定要进风雨阁。”
“呵呵，我看你就是找借口。”
“你说是就是吧，嗷，我困了。”
掌教早习惯了他们不靠谱的掌门，也不顾旁人的眼光拎起掌门的衣领就拖着往看台走。掌门本人也怡然自得，显然是平日里常常受到这样的待遇。
拖人的苦力边走还边威胁道：“今年在门派外咱们摆摊招了多少？一个！去前年好歹还每年招了两个，这次在比赛里招不到个好的，我就把你卖了做别家的家仆，补上今年的空缺！”
掌门知道掌教气他不争气、天天就知道吃饭睡觉，可门派穷得揭不开锅还没资源，没几个人看得上。他自己估摸着这小子又在为十年前藏山会武被骗来当苦力的事撒气。
是他理亏，这种时候认怂就是。
掌教把掌门拖到演武场，随便找了个空地坐下。身边人看这两个一拖一拽的奇怪组合，纷纷坐得远了些。
眼下这一场，正是风雨阁首场比拼，荷华仙子雪衣莲对上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散修伏阿罗。
散修没什么稀奇，重要的是这位荷华仙子，毫不夸张地说，场上有九成人都是为她而来。
掌门喃喃道：“这……不是十年前非去风雨阁不可的那位？！”
这么巧！
掌教眯眼一看，肯定道：“是她！十年前我和她打过一场，观她周身行气，比之当年更为厉害。”
说起雪衣莲，他仍心有戚戚。
“当年我与她实力相当，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打不久，时间长了后劲不足。输给她时，我还心有不甘，认为她的属性与我相克占了上风。”
“想不到，当时她是忍着即将突破金丹的痛楚和我对打，一下比武台，天雷应声而至，雷光铺天盖地，所有人慌忙逃开。”
“啊，”掌门停下手中磕着的瓜子，吐出一片瓜皮：“那场是你和她打的？”
“嗯？你当年找我不是说，因为看了我每一次比赛才心生敬佩请我去门派当掌教……”
掌门心虚地躲开掌教质疑的目光，心想，当年眼睛都黏在雪衣莲身上了，哪里注意得到对手。
一旁观战的老者道出掌门的心声。
“十年过去，雪衣莲姿容一如往昔，甚至更胜。无怪小友记得。”
掌门一把抓住老者双手：“您懂我！”
掌教愤愤：“喂！”
老者笑道：“他看看花儿又不采，都是闲人的乐趣罢了。”
“这些年来，雪衣莲行走四方，如今修为已达金丹巅峰，不仅容貌声名远扬，实力更是胜出同辈一截。本来今年她的对手还有个瑶华台的姑娘，修为容貌与她相当，只是不张扬，旁人不知道这姑娘的名号。”
掌门眼睛一亮。
老者遗憾摇头：“不过恐怕你见不到她，她今年可没这机会。”
掌门哀叹可惜可惜，掌教却想，瑶华台不张扬的弟子，这个老头作为一个外人却知道内情。
虽有疑惑，但多年经验告诉他，有些事不闻不问最好。
三人说话打闹间，台上二人已然分出胜负。
“你输了。”
雪衣莲以仙气飘逸的一招制服对手，上扬的曼妙声音宣示着她的胜利，伏阿罗受伤半跪在地，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黯然退场。
是他不如人，伏阿罗垂下头，心知自己年龄已到，再没有下一次机会。他苦苦闭关多年，终究还是这样的结果，一开场便败下阵来。
伏阿罗第一次参赛，他自己不明白，有些经验的修士却清楚。
这个人纯纯运道不佳，第一次比赛就碰上雪衣莲这等强劲的对手。
雪衣莲如今的实力，已经可以进入万钧会总比，哪里是他一介闭门苦修的散修能够抵挡的？
他心情沉重走下赛场，下一场比赛的人与他擦肩，当面嗤笑一声。
伏阿罗见多了这种人，并不想理会。
却不想走到人群稀疏的地方，被人拦住送上一朵茶花。
他低头一看，是个水灵灵的圆脸姑娘，身旁还有几个姑娘笑嘻嘻簇拥着她。
“嗯？”
圆脸姑娘撅着嘴，恼道：“你们笑什么笑，我很认真的。”
说完朋友们也不再闹她，齐齐让开，那姑娘走上前，笑得一双眼弯成月牙：“大哥，这个送给你。”
“你刚刚那一招‘飞鸿掠夜来’真好，我们少夫人和我说过，大巧无工，大道至简，我从前不明白这句话该是什么样子，见到你使出那一招，我就知道了。”
伏阿罗摸摸鼻子，耳廓不经意间染上薄红。
“是、是吗？多谢姑娘夸奖。这一招，是我自己练功快睡着的时候突发奇想，琢磨出来的。”
他实在想不到那些好看的招式怎么摆弄，最后做出来十分笨拙，没想到还有人喜欢。
旁边的几位姑娘没有恶意地说笑着。
“哎呀哎呀，看来好功夫不用去寻，当你一不留神，它自己就会来啦！”
伏阿罗甚少和生人搭话，谈笑之间，他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圆脸姑娘又细细向他讨教，伏阿罗看得出她天分不高，却也耐心地把自己积累的经验一一告诉她。
说着说着，姑娘又谈起了自己的烦心事，和她侍奉的主子少夫人有关。
“我刚被派去伺候少夫人时，听传闻说她毁了容貌，又难看又不好相处。可我和她相处这几个月，说实话少夫人是我见过最好说话、最善解人意的主子。”
姑娘犹豫片刻，四下查看后，拉着伏阿罗走到角落。
“她有本事，懂得的道理比我多很多，也真的很可怜，心里总有心结解不开。阁主和夫人爱拿旧事暗暗折磨她，可少夫人自己默默承受。那件事……我不好说，我一个下人，只好想想办法让她开心一些。可少夫人不爱出门，也不爱热闹。真是愁死我了。”
伏阿罗听她的烦恼，也想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好点子，却是脑袋空空，自己愁眉苦思。
“你的朋友们也没有办法吗？还有你家少爷怎么说？”
“就是有，她们也说不让我再管。少爷他忙，总不见人影，帮不上什么。”
姑娘把一些将吐未吐的话吞回肚子里，听她们的教习姑姑说，少夫人迟早要换的。
唉声叹气好一阵，姑娘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伏阿罗支支吾吾叫住她。
“那个，谢谢你的花。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回眸一笑，像是冬日的暖阳。
“你刚见我的时候谢过啦。”
伏阿罗泄气道：“好吧，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姑娘又是甜甜一笑，伏阿罗看得一呆。
“菡萏，我叫菡萏。”
菡萏蹦蹦跳跳，带着一包袱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到明珠的院子。
还没进门，就听到明珠幽幽的感叹。
“太阳西沉已过了两刻，我让菡萏在傍晚回来，想必你不是菡萏。”
菡萏快步跑进屋里，看到明珠正坐在灯火之下剪花样。剪子在她手里随意走走，一只栩栩如生的喜鹊就成了。
小姑娘上前捏捏明珠的肩膀讨饶：“少夫人手真巧，剪子刷刷走过几下，这鸟儿啊就像活了一般。您人美心善，就饶我这一回吧。”
明珠心里觉得好笑，叹一口气。
“我也就手上有些巧宗。厨房给你留了菜，去吃了回来好好休息。”
菡萏把包袱扔在桌上，欢欢喜喜去吃饭。
明珠看着她的背影，倒有些羡慕。
十五六的年纪无忧无虑，真好。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师父还有长老们看中她的天分，只得整日闭关钻研。
后来再想出去，过了年纪，明珠已经害怕出门了。
等菡萏吃完饭回来，菡萏就拆了包裹，一样一样给明珠介绍她的新宝贝。
“少夫人这个是送你的七彩连环手镯，我托人买的，材料用的是嵩山的琉璃彩石，据说夜里还会发光呢！”
菡萏捧出一条七彩的宝石手链，宝贝地给明珠戴上。
明珠看着手上过于饱和的色彩，笑说道：“多谢你。”
菡萏又掏出另一样贴到脸侧：“这是我给自己买的晚上睡觉抱的娃娃。少夫人看，是不是很可爱和我很像？”
明珠盯着菡萏手里那只眼睛不对称，鼻子绣歪的长条娃娃，委婉地说：“你要是喜欢娃娃，找些材料来我也可以做一个给你。”
接下来的几样，菡萏乐呵呵给她说了，她微笑不语地看着，不做评价。
展示完了东西，菡萏又说起今天在风雨阁演武场碰到的一个散修伏阿罗。
据菡萏知道的，伏阿罗最开始是一个普通猎户，在一次机缘巧合下，救下一位修士。修士发现他有慧根，为报答他的恩情，送了一本基础经书。
伏阿罗阴差阳错之下踏入修仙之道，可没有人脉，没有童子功，他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的汗水。
“他和我说，他已经到了年龄，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之后再也不能参加会武。真是可惜。”
明珠也曾是师门派出参加藏山会武的候选人，倒是知道一些没写在纸面上的规定。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入不了五大门派，一些中小门派也各有所长，他如果真有长处，不出三日，就会有门派的掌教邀请他入门。”
菡萏肯定道：“伏阿罗很特别，我相信他可以。”
灯火发出噼啪的响声，明珠不爱用夜明珠或是平常修士用的照明东西，因为那些让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考虑到菡萏疯玩一天，明珠催她先去休息。
自己则又给灯中添油，把光调亮。
今天京河匆匆过来，晚上他会不会回房？
日子长了，每次有人归家，她也会带着一种隐隐的期盼。明珠拿起剩下的纸继续剪着。手下的轨迹，渐渐走出一只大雁的轮廓。
她也终于在一个时辰后，意外等到落寞的楼京河。
楼京河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却并不高兴，仓惶逃回明珠所在的一方天地。
因为这里，最后还是会有一个人傻傻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