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浩浩荡荡的世界文明主流

吴敬琏

我这一代人的世界眼光几乎跟近代以来的中国历史同命运。天下文明在鸦片战争以后受制受困于西方及其民族国家体系,闭关锁国、全面开放、崇洋媚外、中体西用……这种封锁或自闭、开放或媚外,几乎构成了我们的两极。面对西方或域外文明,我们中国的自处和相处之道经历了曲折和反复,这个坎陷而不得不自强新生的道路是奇异的,又是屈辱的、险恶的。师生、敌友、异端、战略伙伴关系……这样的非常情绪影响了我们安身立命的状态。

直到今天,我国的社会思潮动荡仍跟对外关系有关。在反对外人妖魔化我们时,我们敏感的神经也难以健全平易。看着年轻一代人激进的民族主义宣言,作为过来人,我们有着一言难尽的感慨。

回忆我一生的世界眼光是有趣的。在冷战时代,我们是封闭的,我们一方面不得不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一方面宣称“我们的朋友遍天下”。那时自顾不睱,谈外谈洋色变;我们自卑又自大,但为什么我们一穷二白呢?朋友在哪里呢?谁在妨碍我们发展呢?……从国家到个人,我们都离世界文明主流相去甚远。

30年来的改革开放使得我们取得举世瞩目的成绩,我们度过了短缺经济,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个人也不再是计划体制下的灰色人,而是跟国际社会近乎同步的文明的受益者。这一经验只是中外文明交往的一个小小案例,却也雄辩地说明开放成全的可能性,而敌意、紧张等等则败坏了文明。事实上,洋务运动、北洋时代、国民政府主政的黄金十年……凡是中国快速发展的时期,都是开放的。

我们富强后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繁荣起来的价值观何在?我们服务于世界和人类文明的关键在哪里?遗憾的是,这些问题尚未得以解答,我们社会反而陷入一轮又一轮的弱者情绪里。我们对外尚未知人论世、平等相待,就再度想当然地以为他们有阴谋了,以为他们失落失态,以为他们也有如余英时教授说的“嫉羡交织”之心了。

因此,看到余世存编著的《非常道Ⅱ:20世纪中国视野中的世界话语》,我是认可并赞同的。从孙中山以降的政治家,到顾准、钱钟书这样的学问家,都明白开放心智的通感,都明白开放行为带来的文明福祉。世界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这些话说得多好啊。

梁启超说过,中国有着中国之中国、亚洲之中国、世界之中国的文明阶段。我们现在处在第三阶段的入口处,我们理应对国际社会的人物故事如数家珍,他们跟中国的历史一道构成了我们的文明财,熟悉、了解他们,将有益于我们自身,有益于文明的健康发展。当今的世界文明也处于一体化进程的“深水区”,其状态仿佛我国的春秋时代,《非常道Ⅱ:20世纪中国视野中的世界话语》是个性的展示,是每个人的“一家之言”;又是新的“国语”,它指向新的国家文明和个人文明。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