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起萧墙 天子挨打

周桓王是自己送上门去挨打的。[7]

这件事照理说原本不该发生,因为周与郑关系非同一般。郑,是西周最后一个封国,始封之君是周厉王的小儿子,被周宣王封为诸侯,是为桓公。

桓公是郑国的国君,也是周王的大臣,在幽王的时代曾经担任周的司徒。当时西周王室已经衰落,西方的戎狄却很强大。桓公要勤劳王事,又不想国破家亡断子绝孙,把老本都赔进去,便听从王室史官史伯的建议,从原来的受封之地迁到新郑,国土疆域大约是今天河南省北边半省的中部。

这就是春秋时期的郑国。

从这段历史看,郑应该效忠周。

同样,周也应该善待郑。因为东周王室能够存活,主要靠的是两个大国,这就是晋和郑。晋在黄河北岸,郑在南岸。晋国护卫着周的北面,郑国护卫着周的东面。西边的屏障,是虞和虢(虞在今山西平陆县,虢在今河南陕县)。南边,则是申和吕(均在今河南南阳市境内)。

这就是东周初年的形势。后来晋国分裂,自顾不暇;楚国兴起,南方不保。周王室的藩篱,就只剩下郑和虢。

矛盾,由此而生。

虢,是周文王弟弟虢仲的封国,也叫西虢。另外还有东虢,是周文王弟弟虢叔的封国,后来被郑国所灭,所以西虢就叫虢。东周初年,虢君似乎已经晋升为公爵,郑君则是伯爵。但郑国的综合国力,显然超过虢国。始封之君桓公,则在西周灭亡时殉难。所以郑的第二任国君武公,第三任国君庄公,都一直担任平王的卿士,作为王室重臣而大权在握。

这时,是周与郑的蜜月期。

然而不知何时,郑庄公发现周平王对自己并不那么信任,很可能会把一半的权力分给虢公。这当然让庄公十分不快,平王则信誓旦旦地表示绝无此事。为此,周和郑交换了质子。周的王子狐被送到了郑国,郑的公子忽则到周。

此事荒唐。因为从法理上说,周王与郑伯,是君臣关系。交换人质,则只能发生在诸侯之间。周平王这么做,实际上是把自己降为诸侯,则王室的尊严和体面何存?

鲁隐公三年(前720)三月十二日,平王驾崩。继位的桓王是平王的孙子,年轻气盛,当真把一半的权力分给了虢公。这时的郑庄公,论辈分是周桓王的叔爷爷,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便决定给那小子一点颜色看看。四月,郑国大夫祭仲带兵割取了周王国地里的麦子。秋天,又割走了周王国的谷子。前一次是在温(今河南温县),算是侵略了周的属国。后一次则在成周(今河南洛阳市境内),就骚扰到周天子眼皮底下了。于是周郑结怨。

不过,结怨归结怨,面子还得维持。三年后,郑庄公朝见了周桓王,王室也保留了郑庄公的职位,又过了两年才正式任命虢公为卿士。实际上,这时虢公和郑伯,同为周的卿士。具体地说,虢公为右卿士,郑伯为左卿士。

但这绝不意味着周郑和好如初,只不过双方都有政治需要。周王室固然离不开郑国的护卫,郑庄公也想利用周王室。身为王室重臣,至少打起仗来可以借用王命,甚至动用王师,这是郑庄公很想要的。[8]

不过,既然是相互利用,那就要相互配合。然而桓王似乎不懂。他先是在郑庄公朝见时不讲礼貌,后来又侵犯了郑国的实际利益,最后彻底剥夺了郑庄公的所有权力。接替郑庄公担任左卿士的,是周公黑肩。

郑庄公毫不客气,拒绝再见周王。

周桓王也毫不客气,率领联军伐郑。

这是整个春秋时期天子御驾亲征的唯一一例,时间是在公元前707年(鲁桓公五年)秋天,地点是在长葛(今河南长葛县)。周军这边,桓王亲自统率中军。右军统帅是虢公林父,后面跟着蔡国和卫国的军队;左军统帅是周公黑肩,后面跟着陈国的军队。郑公子突说,陈国国内动乱不安,他们的军队也没有战斗意志。如果先进攻陈军,对方一定乱作一团。

郑庄公采纳了公子突的建议,命令各部只要看见大旗一挥,就击鼓进军。结果岂止陈军,就连蔡军和卫军也一起奔逃,周军则一片混乱。郑军两面夹击,周军大败,桓王自己也被一箭射中了肩膀。

活捉桓王,只需举手之劳。

然而郑庄公却表现出君子风度。他拒绝了下属乘胜追击的建议,不但任由桓王逃之夭夭,还派祭仲去劳军,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郑庄公说,君子不为已甚,何况是欺凌天子?能保住江山社稷,就可以了。

郑庄公很明智,他知道适可而止。

周王室却威风扫地,体面不存。是啊,如果所谓“共主”竟然不过是战败之国,还有什么资本和资格号令天下?

庄公手下这一箭,拉开了新时代的帷幕。

[7]本节事见《左传》之隐公三年、六年、八年、十一年,桓公五年。

[8]鲁隐公九年,郑庄公伐宋,便借用了王命;隐公元年,郑庄公伐卫,便动用了王师。

战前,郑国大夫向庄公指出:以往两军交战,讲究三军对垒,中军先出,左右随之。但此次战役,中军是周王亲率精锐部队,战斗力强,而左右陈、蔡、卫皆乌合之众,战斗力低。他建议,此战郑军中军应稳而不发,由左右军向敌方左右军发起冲锋,对方左右军如若溃败,必将影响中军士气,此时郑军中军再发起冲击,周军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