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在黄昏前终于盛放到最暖,能照进每个人心底最深的地方。
但看那紫陌尽处,一辆马车缓缓停歇,赶车的仆人恭敬地唤了一声:“夫人,宝莲寺已到。”
原本在车中闷坐的罗疏香这时整个人一激灵,连忙掀开车帘往外看,就见马车已停在了一座寺庙的山门前,山门两旁是一溜儿粉墙,墙外栽着高槐古柳,一座鲜红的朱漆门楼上悬着一块金匾,上题“宝莲禅寺”四个大字。
“嗳。”她轻轻答应了一声,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借着仆人的搀扶跳下马车,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冷眼张望。
尽管时近黄昏,宝莲寺外依旧香客如织,只见山门对面长长的照壁下停满了空轿,邋遢的轿夫们都蹲在地上,一边闲拉着家常一边等候客人。
跟在罗疏香身后跳下马车的,是她的妯娌金描翠,那个小妇人也同她一样张望了四周,忽然掩着嘴吃吃一笑,低声问道:“妹妹,你说这寺里的菩萨能灵吗?”
“嘘,别乱说,真是不像话!”罗疏香白了她一眼,两个小妇人便彼此分散开,各自由家人领着往寺中去。
香火旺盛的宝莲寺内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罗疏香一路随着众人走进大雄宝殿,拈香礼拜后走大殿旁穿过,便来到了专供妇人乞子的子孙堂。
只见那子孙堂里也是三间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正中间的神厨里供着一尊送子观音,珠冠璎珞、绣袍霞帔,手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在观音神像的脚下,堆满了前来乞子的妇人们舍下的神鞋,鞋子都用五色丝缎做成,至少也有好几百双。
罗疏香参拜过观音,四下里又转了一圈,最后便在住持面前跪下,含着眼泪祷祝道:“小妇人成婚三年,至今未孕,今特斋戒七日,前来贵寺求宿乞子,望菩萨垂怜。”
“阿弥陀佛。”那住持和尚闭着眼念了句佛,又半睁开眼,斜睨着她暗示道,“女施主固然诚心可嘉,只是佛堂乃清净之地,不可沾染血污……”
罗疏香闻言一愣,下一刻便憋红了脸,扭捏着低声回答:“奴家月信已过,身上正干净,长老放心。”
“阿弥陀佛。”那住持便又念了一句佛,这才从袖中取出圣笤,递进了她的手里。
罗疏香千恩万谢后才起身,在舍过香火钱之后,便以圣笤为凭,由一名小沙弥引路,将她领进了晚间歇宿的净室。
几名家人替她把铺盖安顿好,叮嘱了一番后便退了出去,关门落锁守在室外。罗疏香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四下打量着净室——屋子里没有什么奢侈的摆设,床帏和桌椅都素净整洁,脚下的地板严丝合缝,连只蚂蚁都钻不进来。
这样一间净室,能叫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黄昏后小沙弥进来送了一次五味七宝粥和热水,而后天色渐暗,屋子里的光线也弱了下来,她起身走到桌边点亮油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鼻尖凑近杯口嗅了嗅,却到底也没敢喝。
“好赖捱过这一晚吧……”她在灯下喃喃自语,最后仍是回到床边,脱了鞋和衣睡下。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更敲三声、夜色深沉,忽然不知从何处窜来一阵冷风,将屋中豆大的灯火寂然吹灭。
之后约摸半柱香功夫,床前的地板忽然喀喀作响,又发出了一阵哑哑的摩擦声。只见原本严丝合缝的木地板竟被人从底下顶开了一扇,轻轻推在一边,紧跟着一道黑黢黢的人影忽然从地板下的黑洞中冒了出来,慢腾腾地直立在床前,借着昏昏的月光看去,赫然是一个披着单衣的光头和尚。
这和尚面朝着床帐,轻手轻脚地脱下了单衣,走到床边撩开帐子,俯身把手探入了温热的衾被中。他一摸到床上人香软的身体,便立刻腾身上床钻入被中,伸手就要解她的衣裳。
不大的床板猛然承受了两个人的分量,不由地吱呀摇晃起来,这时罗疏香在睡梦中呢喃了几声,也伸手抱住了和尚精光的脊背,轻轻捏-弄了两把,喉咙里跟融化了蜜糖似的,软软糯糯娇嗔道:“老爷……怎地深夜不睡,又来捉弄人?”
说罢她又呻吟了几声,这才睁开惺忪睡眼,与那和尚照面。半梦半醒间她一时没弄清状况,望着那和尚愣了好一会儿,才把两眼一瞪,用吓破了胆子却不敢声张的嗓子颤着声问:“你,你是什么人?!”
“夫人别怕,”那和尚紧紧抱住了罗疏香,偎在她耳边淫声调戏道,“我是这寺中的金身罗汉,今夜特地来为你送子的!”
“住手!”罗疏香猛然清醒过来,抬手推拒道,“大胆贼人,竟敢深夜至此淫污!你若再敢无礼,待我嚷嚷起来惊动了外面,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尽管叫好了,你就不怕反坏了你自己的名节?”那和尚按住罗疏香的四肢,有恃无恐地冷笑了一声,却到底怕她声张,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径直去解她的衣裳。
宽松的上袄很容易就被掀开,那和尚按住罗疏香挣扎的四肢,探手就往她腰上摸,不料手指好半天也没摸着衣缝,他纳闷地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上下里衣已经被紧紧缝合在了一起。那和尚一愣,满腔情-欲霎时萎靡,如当头被浇了一桶冰水一般。身下女人反常的行为,让他藏在暗处的双眼先是浮现怀疑之色,下一瞬便杀机顿现。
“这是什么意思?你缝了衣裳,必是有备而来,既然如此防备,肯定就不是为了求子!”那和尚盯着罗疏香,精明的狼眼在暗夜里闪着寒光,一时恶从胆边生,抬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不为求子,却是为何而来?可是受人指使?”
“咳咳,长老手下留情……”罗疏香慌忙抓住和尚的双手,楚楚可怜地在他身下求饶,“实不相瞒,小女子只是县东张大户家的婢女,因受我家主母派遣,今夜才到寺中借宿一晚。只因她生性多疑,既想来求子,又疑心你这寺中有什么古怪……”
罗疏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夜色里闪烁,直直望着那面目狰狞的和尚,极尽讨好地笑了一笑:“看来真被我家主母料中,怪不得你这庙里求子最灵呢,原来机关竟在这里。”
她柔媚的微笑和轻松的戏谑,终于让和尚缓和了面色,总算帮他拉回了一丝理智。于是他掐着罗疏香脖子的虎口稍稍松了松,又腾出手拉扯起她缝合在一起的里衣,低声淫-笑道:“既然你家主母派你来求子,你又何必缝了这衣裳,回头若是怀不了孕,不倒显得我这寺里的送子观音不灵?不如你且陪我快活快活,回头只管对你家主母说,住在寺里一夜平安就是。”
“哎,就是怀了孕才会坏事呢,”罗疏香不动声色地拦住和尚不老实的毛手,故意娇嗔道,“实不相瞒,小女子尚是处子之身,这衣裳是我自己缝的。毕竟主母派我来这里留宿,又不是我自愿的。”
罗疏香一说自己还是处子,那和尚的两眼便立刻一亮。她将和尚的贪婪看在眼里,于是话锋又是一转:“今夜长老若破了我的身子,回头被我家主母发现,你这宝莲寺中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保不住又怎样?向来大户人家都是要脸面的,来我这寺里求子的人极多,少不了有你主人的亲朋好友,你把事情嚷嚷出去,谁的脸上能有光彩?你不过是个婢女,我就不信你家主母会为你出头,来找宝莲寺的麻烦。”那和尚嘴皮子上逞勇斗狠,身体却在无意识中稍稍后退,多少泄露了他的心虚。
罗疏香捕捉到他的犹豫,立刻趁胜追击,正色道:“你说得没错,我家主母的确不会为了我出头,但你今夜若一定要用强,我拼个鱼死网破,多少能闹出些动静。即便你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出声,可我这衣裳还缝着,到明天破衣烂衫也不得好看。就算自家人不管我,被别人家看见了,你就笃定他们也能忍气吞声不嚷嚷?到时候万一告到县衙里去,事情可就闹大啦。”
她一边合情合理地剖析,一边借着微弱的光线盯住那和尚的双眼,见他目光忽然开始闪躲,便换了张面孔缓缓笑道:“其实呀,还有一件事我也不瞒你——小女我虽说还是处子,可早已被老爷相中,只差最后入港而已,因此一向深为主母嫉恨,这次才会被她派来宝莲寺。若明早验明无事,她便来这寺中求子;若被觑出端倪,她正可趁此机会将我撵出府去,一举两得。”
说罢她又故意挨近那和尚,低着头作出一副哀怨的媚态来,令那和尚情不自禁生出许多怜香惜玉的情怀,啧啧叹道:“岂有此理,你家主母也忒狠毒了。”
他假惺惺的叹息却惹得罗疏香咯咯一笑:“呵呵,狠毒又如何?她是竹青蛇儿口,我是黄蜂尾上针,大户人家比染缸还浑,里面有什么是干净的?此事我另有一番计较,长老可想听一听?”
那和尚果然入彀,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罗疏香便笑吟吟继续往下说:“其实我家主人上了年纪,虽勉强能行房,但早已不能生子,因为向来是我管着主人的药方子,所以这事儿全家只有我知道。今夜我要保住贞洁,到明日骗主母夜宿无事,主母自然会来求子。到那时趁她毫无防备,你把她弄了,一旦主母有孕,我必能设法将她扳倒,我亦可趁此上位,平步青云,你说好不好?”
说罢她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金锭子,塞进和尚手里:“这是谢仪,长老你若肯收下,就是把小女子当做自己人了。此事全要靠长老你玉成,待到事成之后,更有重金相酬,长老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