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拍戏,历来是破坏文物的惯犯,林为民后世便听说过不少,其中有几件尤为著名的事。
中意合拍电视剧《马可波罗》曾被批准进入长陵祾恩殿实景拍摄,剧组在大殿金砖上贴石膏,在楠木主梁上钉钉子,把彩绘的天花板擦伤损坏100余块,大殿里吸烟被管理人员劝阻,意方人员不服从管理,态度嚣张,最后不了了之;
程凯歌导演的电影《无极》在香格里拉取景时,把曾以绝美景观著称的碧沽天池祸害成一个硕大的垃圾堆,还自行将一片占地四五十平方米的百年高山杜鹃推平,最后是由当地政府出面修复。
还有就是《末代皇帝》在取景拍摄时,在大殿地面铺设轨道,在墙上钉钉子架设灯光、挡光等行为,对文物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也是从这以后,故宫不再允许剧组进入。
滕金贤看到这种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林为民见到这种事不能这么干,他也很清楚滕金贤的内心想法。
这跟人品没什么关系,也扯不到意识形态上。
就是单纯的屁股决定脑袋,现在上层的大方向就是礼遇外宾,给予老外超国民待遇。
既然是超国民待遇,就意味着人家肯定享有某些特权,你想管人家,怎么管?
真闹起来,很容易灰头土脸。
所以到最后,很多基层官员即便是再看不惯老外的所作所为,也会选择漠视他们的问题,当个好好先生。
毕竟,谁也不希望最后板子打在自己的身上。
相比滕金贤这种当政的官员,林为民当然没有那么大的顾忌,不仅是因为他和滕金贤是两个系统的人,更因为他所拥有的庞大的影响力上。
闹归闹,林为民当然也不是无脑的闹,他也明白滕金贤心里的郁闷和无奈。
他拉着滕金贤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只见滕金贤面色变来变去,如同变色龙。
终于听林为民讲完,滕金贤心里暗道:你们文化人流氓起来,真是没别人什么事了。
“照我这么说,没问题吧?”林为民问道。
“没问题,没问题。”
滕金贤算是看出来了,这货就是个混世魔王。
吓唬吓唬那帮老外也好,省得他们成天趾高气昂的。
按照林为民的指示,滕金贤再次回到太和殿内。
这会儿距离刚才爆发争吵才几分钟而已,殿内贝托鲁奇正在指挥着工作人员们继续工作,托马斯则余怒未消的站在那里骂骂咧咧。
滕金贤一脸急切的找到贝托鲁奇,“贝托鲁奇导演,先停一下,先停一下!”
贝托鲁奇本以为林为民走了,可以安安心心的拍电影,没想到滕金贤又冒了出来。
“滕局长,你也要阻止我们的拍摄吗?”贝托鲁奇问道,一旁的托马斯脸色阴沉。
滕金贤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要阻止你们拍摄,而是林为民要阻止,你们现在赶紧停下来。他现在正要去我们部里找我的领导,还有主管故宫文物的领导,他要把事情闹大!”
托马斯一听他这话,怒火忍不住冒了出来,“他以为他是谁?我们这部电影投资几千万米刀,给你们中国创造了海量的外汇,你们政府部门不应该听他的一面之词!”
滕金贤叹了一口气,说道:“上面当然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可你们不知道他这个人的脾气和能量,这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贝托鲁奇见他这番姿态,忍不住问道:“滕局长,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听他这一问,滕金贤脸上的为难之色更加明显,欲言又止。
本来还怒气冲冲的托马斯见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也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的能左右我们电影的拍摄吗?”
勾住了两人的心思,滕金贤内心暗喜,表情挣扎一番,似乎做了决定,“我们换个说话的地方。”
贝托鲁奇和托马斯两人跟着滕金贤来到太和殿内的一处角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滕金贤跟二人对视了一眼,才缓缓说道:“林为民是个作家,同时也是个剧作家,这个你们都应该知道。”
两人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们在合作之初就知道,而且还知道林为民在海外颇有些名声,小说和剧本都在国外获过奖,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
“不过有些事情你们可能不知道……”
滕金贤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贝托鲁奇二人脸上的好奇之色更甚,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首先第一点,他这个人年纪轻轻、才华出众,不仅是因为他本身的才华过硬,关键还在于他有一位好老师。”
“老师?”
“没错。万家宝先生,中国当代最杰出的剧作家,如果要类比的话,相当于是你们意大利的达里奥·福。”
贝托鲁奇和托马斯是做电影的,自然知道达里奥·福在意大利戏剧界的地位,那这个老师确实是很牛。
“因为这位老师,所以林为民一直都是跟我们中国最有名气、最有实力的话剧院合作,在他所在的剧组里,向来是说一不二,连导演都得听他的。
不光是话剧,电影、电视剧也都是如此。他写的剧本,导演连改动的权利都没有。
前年他促成了国内的中央电视台和香江最大的无线电视台的合作,就因为人家跟他起了冲突,硬生生把香江的人都给撵了回去。
还有他参加我们国家最大的节日晚会,人家节目组的审核人员都是政府的各级领导,对他的节目提出一点异议,他就敢把人家骂的狗血淋头。
上次我的直接领导邀请他去开会,还特意夸了他几句,可他还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会议中途就退场。”
滕金贤数落着林为民的“斑斑劣迹”,让贝托鲁奇和托马斯听的触目惊心。
这尼玛是编剧?
我们意呆利的黑手党都没他这么霸道啊!
“他凭什么这么做?太过分了!”托马斯义愤填膺的说道,很是替那些被林为民欺压的同行们抱打不平。
“凭什么?凭人家关系硬,凭人家作品好呗!”滕金贤说了一句,又道:“从他开始创作生涯以来,国内大大小小的文学奖项几乎被他拿了个遍,作品销售量都是以百万册来计算,话剧演一部爆一部,随手策划个电视剧就创下了我们国内和香江两地的收视记录。最近这两年更不得了了,编剧的电影回回海外得奖,泥轰、米国的文学大奖也连着得……”
“还有,我刚才也说了他主持的刊物叫《当代》,是中国最大的文学刊物,每期的销售量有一、二百万册,他年纪轻轻就能当上这种级别刊物的主编,靠的是实打实的工作能力。
我可以这么说,中国近十年所有知名的中青年作家,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同学,又或者干脆是他发掘的,因此他在中国文学界的影响力是举足轻重的。”
滕金贤说着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要光是这样,这人顶多是算是在文学界和戏剧界有影响力,但是干预不到我们电影局和你们电影拍摄的事,可是……”
他的再次停顿让贝托鲁奇和托马斯的心揪了起来,这个“但是”太要命了,两人望着滕金贤,眼神中流露出的全是担忧之色。
“他本身是有行政职务的,级别还不低,已经属于我们国家的高级干部,他今年才不到三十岁,未来还有大把的时间,级别肯定不止于此。
我给你们举个例子你们就知道了,他主持的那个刊物叫《当代》,《当代》的上一任主编就是国民文学出版社的社长。还有他们单位的另一个刊物的上一任主编,升职之后是部委正职,也就是我的领导那个级别。”
贝托鲁奇和托马斯虽然不明白中国的官场生态,但只需要用常识分析就能明白,如果真像滕金贤所说的那样,那么这个林为民在中国的政府当中确实是很多人不愿意得罪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是我们国家最大的文学基金会的出资人,同时也是副会长,而会长你们知道是谁吗?”
贝托鲁奇和托马斯很配合的摇了摇头。
滕金贤没卖关子,说道:“一位会长是我们国家最知名的文坛宿老,而另一位则是元首级别的领导。”
听到这里,托马斯的眼神闪烁,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林为民的能量竟然如此巨大!
滕金贤的长篇大论终于说完,静静的看着贝托鲁奇和托马斯二人。
两人脑海里旋转着滕金贤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托马斯心里没底,问道:“我们毕竟是外国人,而且还是来拍摄关于你们中国的电影,对于中国的对外宣传是很有好处的,你们应该会保证我们的投资不受影响吧?”
滕金贤苦笑道:“托马斯先生,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林为民他要是铁了心给我们找麻烦,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影响这部电影的拍摄啊!”
贝托鲁奇和托马斯对视一眼,以林为民的影响力,给他们捣乱真不是什么难事。
托马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难道他就不怕你们政府追究他的责任吗?”
“他要是怕就不会这么干了,顶多就是行政方面的处罚,停职之类的。人家一年小说版税和戏剧票房每年几百万米刀,别说是放在我们国家,就是放在你们西方国家也是富翁级别的,这种惩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贝托鲁奇和托马斯相顾无言,陷入了沉默。
滕金贤很懂两人的感受。
好好的拍个电影,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