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医院门,二琥就痛骂红艳,说她吃里爬外脑袋不清。红艳作痛心疾首状:“妈,现在是中饱私囊的时候吗?奶奶危在旦夕,咱们做子孙后代的,能出力尽量出力不是吗?!”二琥虎啸:“你倒是个孝子贤孙!你因为你妈那事得了几十万,是不把十五万放在眼里!”
红艳脑子瞬间嗡的一下,老妈是她的底线。是,她妈出意外,保险公司是赔了几十万,可谁想拿这几十万要命钱!二琥这么说,是对生命的极大不尊重!红艳愤怒,随即道:“妈,您这种价值观我实在不能认同,人重要钱重要?人没了,要钱干什么?留着买墓地?!奶奶生病,你恨不得算到骨头里,你是不是巴着奶奶死呀,很遗憾,家里除了那个木头盒子,没有其他值钱东西,没有金山银山等着你分!”二琥气得浑身乱颤。红艳不管她,扭头就走!最坏的情况她想过,大不了离婚!也不能任由这个恶心的女人侮辱自己妈妈!二琥气得东倒西歪,扶着电线杆子站了一会儿,才步行回家。她怎么也想不到,刘红艳宁肯不要那十五万,也要反水倒戈,把她那十五万炸出来。她是何居心?还是不是一家子?!二琥打电话给倪俊,命令:“你要还是我儿子,就治治你那混账老婆!”倪俊一头雾水,只能安慰。许久,才挂了老妈电话。又打给红艳,谁知红艳也是一腔怒火,鲸吼:“你那个三观扭曲魔鬼一样的妈,我刘红艳这辈子跟她尿不到一个壶里!”
回到家,二琥气得躺在床上,揉肚子。她胃疼。伟民下工一进门,她就一通抱怨。伟民听了半天才明白,他问:“那到底有没有那钱?”
“有。”二琥跟丈夫倒没撒谎。
“钱呢。”
“没了。”
“没了?”
“这钱就不能给。”
“妈现在要用钱,先拿出来。”
“没有。”
“吴二琥!”伟民不客气,原则问题,“这算祖产、遗产,不可能你一个人吞。”
二琥披头散发,嘶喊:“那老三住那房子,是不是祖产?!是不是遗产?!该不该也拿出来?!”
伟民跟倪俊交代,让他做好老婆的工作,不要激化矛盾。下了班,倪俊到家,还是以协调为主。红艳却说得干脆:“不行咱们就离。”倪俊连忙说不至于。红艳脸上贴着黑面膜,鬼似的,口气犀利:“那不能让你做选择题啊,我不会问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人都是父母生养的,孝顺父母,理所应当,你妈是唯一,老婆还能换。”
“没那么严重。”倪俊还是老好人口气。
红艳一把撕了面膜,露出真面目:“奶奶生病要用钱,妈昧了祖产,合适吗?是,我是贪心,当初也分了点,可现在情况紧急,就得舍小家为大家,这还用考虑吗?”
倪俊上前,双手圈成个圈,环抱住红艳:“知道你生气,上次妈生病,我妈没借钱,你心里有点过不去……”红艳被点中心事,瞬间恼羞成怒,倪俊话还没讲完,她就一把挣脱他的臂弯,厉声道:“我还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么仇什么怨,至于吗?就事论事,妈攥着钱不撒手,不给奶奶治病添砖加瓦就是不对。”红艳指着倪俊:“就你们家这种做人理念,我要是早知道,我根本不会嫁进来,我不敢嫁,我怕哪天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你们会不会撇下不管直接走人。”
倪俊还是灭火:“我自己不活了都不会不救你。”双臂再次圈住,这一回,红艳挣扎了一会儿,无效,终于安安分分留在他臂弯里。
伟贞进门,正阳娘坐在门口沙发上,眼神迷蒙。她近来视力下降得厉害。伟贞叫了声妈。正阳娘问药开到没有。伟贞说:“有的有,有的没有。”说着,她放下药,去厕所。又喊小段给正阳娘倒水,老母亲匆忙吃了药。伟贞从洗手间出来,把她扶到里屋跟永安待在一块儿。伟贞有话跟小段单独说。伟贞拿了个信封,递到小段手上:“小段,这些日子辛苦你。可家里的情况现在比较困难,硬留你有点吃力,真不好意思。”小段立刻明白,又说愿意再帮忙几天。伟贞感激,说自己现在没有活出去干,老母亲身体好转,能照顾得过来,又说以后赚到钱,一定再找她。相伴一场,即将离别,小段也抹眼泪。伟贞抱了抱她,就算告别。正阳娘眼睛不好,耳朵很灵,小段走后,她才问伟贞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那钱,你用。”她说。伟贞道:“妈,放心,没困难,只是现在我不用出去做事,照顾得过来,能省还是省。”正阳娘不信也得信。这段日子,怎么着得先顶过去。
老太太又进重症了。一天基本一万。倪家人不说,强撑,但私底下,连伟强都愁得头发白。又到了缴费日,几个女人凑在一块儿开会。伟强正式带队出去闭关,家里都交给春梅。伟民因为二琥闹了那么一出,不好意思来,因此开会仍让二琥去拼着老脸。伟贞不客气,当着二嫂春梅的面,又把木头盒子的事提出来。红艳的钱已经上缴了,这会儿已经给老太太使上。二琥霸着的那十五万,理应拿出来。谁知伟贞一提,二琥立刻说:“拿出来可以,如果执行这个标准,那就执行到底,你住的那房子,是祖产,也是遗产,都这时候了,为什么不拿出来?”
伟贞气极了,这根本是“公报私仇”。她倪伟贞不是心疼房子,关键现在要卖了房,她一家三口老的老小的小,住哪儿?二琥追问:“是不是那房子已经改成你名字了?”
伟贞唾:“别血口喷人!”
春梅一时无措,站在哪边似乎都不合适。
二琥伸出右手,手掌朝上:“房产证拿来看看。”
伟贞咬牙切齿:“你没有资格看,这房子,卖还是不卖,跟你没关系!”
二琥不示弱:“我没资格,你大哥总有资格吧?哦,不想卖?总不能双重标准,木头盒子能卖,房子就不能卖,房子不是为人服务的?现在火烧眉毛了,你口口声声说救妈要当孝女,这时候怎么没见你为母埋儿,鹿乳奉亲!”二琥学的二十四孝故事还没忘。
二琥又对春梅说:“老二媳妇,你是大明白,你给断断,咱们这事,是不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老三要卖房,我立马交钱,完事儿!”春梅犯难,老头留下的房子,老三一直在住,过去老太太明白,镇着,没人敢提。她也犯过嘀咕,一套房,儿女都有份。要是都给老三,也不是不可以,但好歹有句话。兄弟们愿意让,是情分,不愿意让,是本分。如今老太太病重要用钱,舍房治病也不能说不在情理之中。只是,老三如今这个状况,孩子小,身后又拖着个瘸腿老奶奶,这时候逼人卖房,住哪儿?睡大街上去?实在太不人道。春梅只好说再商量商量。二琥听罢,扬长而去。独自面对春梅,伟贞才落下泪来,她不是为自己哭,是为一老一小哭。他们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跟她受苦。只是,面对这样的伟贞,春梅也不好给准确答复。她只能说再想想办法,红艳给的钱还能顶一阵儿。她需要跟伟强商量商量。
晚上轮到春梅值班,一天无恙。傍晚,严宁打电话叫她过去吃晚饭,春梅婉拒,严宁说是自己生日,春梅没法再拒绝了,只好打电话让倪俊过来顶几个小时。她吃完饭就回来换班。谁知到了地方,生日是没错,客人就她一位。
春梅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可偏偏一晚上她都心不在焉。酒尽羹残,严宁说:“今儿别走。”
春梅立刻说不行。
“又是婆婆?”严宁问,这次他的态度有点微妙变化。酒劲也掩盖不住他的失落。春梅说是。严宁开玩笑似的说:“一年就一天,我都比不过你这前婆婆。”
“她还能活几天?你还有后半辈子。”春梅声音大了点,略失态。严宁听了发怔。春梅连忙说不好意思,她最近情绪容易失控。严宁问怎么了。春梅原本不想说,可伟强不在,她没人商量,只好说婆婆的医疗费用还缺个口子。严宁二话没说,直接转给春梅二十万。他有春梅的银行卡卡号,因为春梅在他们银行买过理财。春梅连忙说这不行。严宁拖着调子,故作生气:“我过生日,我说了算,这算借的,以后还我不就行了,别那么小气。”
怎么成她小气了。话说到这份儿上,春梅只好暂且收下,以解燃眉。但这点钱毫无疑问是扬汤止沸,住进重症没几天,老太太病情恶化,痴呆引发的并发症来势汹汹,肺又出了问题,整日依靠呼吸机喘气。伟民见状便对春梅说,跟老二联系,让他赶紧回来。
因为是“闭关”,春梅没法跟倪伟强直接联系。她向朱院长汇报情况,朱院长再打内部保密电话,告知伟强家里的情况。等他赶到医院,老太太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单。黄昏时,春梅和伟强站在医院走廊,灯光暗淡,气氛阴沉。春梅把大嫂卖木头盒子,伟贞要钱,大嫂逼着交出房产证等事跟伟强说了。伟强听了头疼,他最怕听这种啰唆事。听完,他总结:“不就钱的事?”他现在视金钱如粪土。“是钱的事,”春梅说,“妈现在……”她话没说下去,太难听。她不能说婆婆是吞钱机器,可事实如此。伟强说他解决,春梅问他打算怎么解决。
伟强深呼吸:“不行只能把我那房子卖了。”
“不能卖!”春梅下意识回答。那房子是留给斯楠的,全家就这一个大套。伟强道:“你放心,卖了大套,换个小套,剩下的给妈治病。”又说,“老三那房子不能卖,她孩子小。”春梅一方面感动于伟强的“无私”,一方面又责怪他不为自己考虑。伟贞孩子小,他们也不是没有孩子。到了这个地步,老大老三都各扫门前雪,只有伟强依旧故我,奉其所有。有意义吗?看着躺在那只剩一口气的婆婆,春梅严重怀疑这种抢救的意义。伟强侧过身子,也面向老妈所在的方向:“妈没有对不起我们,我们也不能对不起妈。”
“妈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春梅提醒。
“知不知道都一样!”伟强气得血压升高。
“回头给我二十万。”春梅想起这事,她得还严宁的钱。伟强忙问怎么回事。春梅说明了原因,又说是找朋友借来救急的。伟强又问:“什么朋友?”春梅本能反问:“别问了行吗?”
“那个人?”他猜到了。脸色瞬间又一变。
“不是。”春梅口气低沉,说反话。
“就是他。”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我妈的事用不着他多管闲事!”伟强声音更大。护士走过来提醒他不要大声喧哗。倪伟强站在角落里,像受伤的猛兽。春梅无奈,这就是男人,无论到什么年纪,无论经历了多少次精神危机,都还是好斗。这是雄性动物的魅力和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