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刘红艳觉得自己绝对有天赋。入职一个月,提成三万,红艳认为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带团队。这三万块摆在那儿,老妈去医院检查甲状腺,连带手术,绰绰有余。红艳志得意满,忍不住教育倪俊:“看到了吧,什么叫上进?什么叫奋斗?什么叫白手起家?什么叫自力更生?我比你光荣,你等着啃老,我是富一代。”倪俊不屑:“行行,你富你的一代,你别逼着我买就成。”红艳随即道:“先说好,万一你得了大病,我真不管你。”倪俊道:“放心,真有那天,我就往沟里一跳,绝不拖累你。”红艳啃着苹果,言语含混:“咱们家,至少有两座山头可以攻克,二叔不行,老顽固,成功男人没什么危机感,二嫂和三姑,都是需要保障的。”
倪俊说:“行啦,别祸祸人,咱家没人整天排队找倒霉。”红艳不同意:“你怎么就是不觉悟,我这是帮忙,是善举,是积德,怎么到你这儿就成祸祸。”无论倪俊怎么反对,不日,刘红艳还是敲响了春梅家的门。
春梅见红艳上门有点意外,连忙邀进来,好茶好水招待。红艳道:“二婶搬家,我也没上门看看,真不好意思。”跟着奉上某口服液。春梅是长辈,红艳在她面前,不敢太造次,说话声音总讪讪的。春梅问红艳有什么事。红艳反问:“斯楠还在读书?”春梅说:“硕博连读。”这个谎她得撒一辈子。红艳说:“哎哟,那有几年呢,出来挣钱不知什么时候了。”春梅道:“家里不指着他赚钱。”又补充,“上了研,有补贴,吃饭够,基本算独立。”红艳换成小心翼翼的口气:“二婶,你跟二叔,真……分啦?”
“分了。”
“不敢相信。”
“一个人,挺好。”春梅保持乐观。
“二婶,你就是太善,照顾老的照顾小的。”红艳皱眉,“这二叔,心怎么这么狠!”
“红艳,有什么事吗?”春梅失去耐心。
红艳连忙加快进度:“二婶,女人到了你这个年龄,可得为自己考虑考虑。”春梅心里有点数了,但她还是问什么意思。红艳问:“您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吗?”
“不担忧。”
“孩子小,短期内不打算出来挣钱,二叔虽然大方,可将来万一找了新对象,”红艳尴尬一笑,“对不起二婶,我说实话了,像二叔这样的成功男人,丢出去就是一块肥肉,群狼环伺!将来万一二叔再婚,有人把控钱,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万一你生了一场大病,失去了工作能力,还有医药费要付,怎么办?”
春梅直接说:“到时候再说。”
“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万一生病了,那等于把银行的钱往医院搬,医院是个无底洞,奶奶的情况就是个例子,二叔有钱,也快撑不住了。”红艳口气急促。伟强撑不住了?这个消息倒是第一次听,春梅有点紧张。倪伟强没跟她提过这事。红艳点题:“如果一旦生病,又是这个年龄,后面的路会很难走。”然后突然提高声调:“但是假如有一笔现金,五十到一百万给到你,至少三到五年,你不用担心家里没收入,是不是很好?”
春梅微笑:“红艳,你是不是转行了?你是不是要说,二婶需要买保险?”
“就是这个意思。”红艳稳住阵脚。
春梅随即问:“年金险我考虑过。”
红艳立刻介绍:“年金险,我建议你为未来的孙子投一份,孩子一出生就可以买,每年缴费十万,交五年。”说到这儿,红艳拿出小本子,又从包里摸出一支笔,写写画画道:“主要权益有:孩子五岁时,可以领取特别生存金十万元;六至五十九岁,每年可以领七千四百四十二元;六十岁,可以领关爱金,也就是所交的保费五十万元;六十一岁到终身,每年可以领一千一百一十三元。另外,每年都有保单分红,而且分红及每年返还金还可以自动进入万能账户月复利计息,万能账户终身年化利率保底2.5%。这样,宝宝的一生等于被规划起来了。”
春梅问:“你们年金险的IRR(内部收益率)是多少?”
红艳语塞。遇到专家了。
春梅拿出手机,调出软件,点了点,说:“其实这么多条收益项目,整个算下来,你们这款产品的年化收益率只有1.99%,如果这样,还不如买银行的保本理财。”
红艳傻眼。
春梅又问:“你们公司的偿付能力是多少?风险综合评级是多少?”
红艳连忙说:“我们偿付能力充足率是100%,我们的破产概率小于0.05%。二婶,这个不用担心,只需要考虑产品就行。其实您这个年纪,是乳腺癌的高发期,完全可以考虑重疾险和意外险。”
春梅很有耐心,请她介绍。红艳口若悬河,一番讲解。春梅说:“你们这个产品不太适合我,我希望医疗险有垫付功能,你们没有,我想要丰富的保费豁免条件,你们的产品没法满足。红艳,不是二婶不信任你,主要是我们公司已经买了团体保险,互联网保险我也买了一些,目前没有特别的需要。将来如果有需要,我第一时间找你。”
红艳彻底歇菜。跟二婶比,她是武大郎摘柿子,够不上枝!回到家,红艳老大不乐意,倪俊见了,怀疑她吃了闭门羹,打趣说:“二婶买了几个?”刘红艳愤然:“难怪二叔跟她离婚!粘上毛,比猴儿都精,这种女人,谁敢跟她过日子!哼,将来她得大病找咱借钱,坚决不借。”倪俊哼哼笑:“她找你借钱?你不找她借钱就不错了。”
去医院,庆芬要先看皇历,选黄道吉日。红艳把三万块拍给倪俊——庆芬不愿意让女儿陪着,怕她大惊小怪,于是,刘红艳就让倪俊跟着去,尽尽做女婿的义务。进医院大门之前,庆芬给倪俊打预防针:“查出什么,都不许告诉艳儿!”倪俊无奈:“妈,就一个结节,能查出什么来,没事儿!别自己吓自己!”
去了一查,就是结节。两边都有,个头还不小。跟上一家医院的诊断一样,建议开掉。至于结节内部的具体情况,得开出来之后做活检。“妈,做吧,钱你不用担心。”倪俊鼓励。庆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接受手术。床位要排。手术安排在半个月后。诊断结果在红艳预料之中,她并不担心。眼下,当务之急,是拿下三姑伟贞这单保险。倪伟贞,单亲妈妈,又是大龄,为自己孩子考虑是题中之义理所当然,而且,她马上就要生了。红艳觉得,时机千载难逢,她必须上门拜访。选了个大晴天,她拎着两盒补品,施施然上伟贞的门。
伟贞家现在有两个“保姆”。一个是“香姨”,还有一个是新雇来的小姑娘,长得虎背熊腰。据伟贞说,一个照顾她妈,一个照顾她。三家轮,老太太现在住在伟贞这儿。红艳叹息:“三姑,你真是超人,自己这样,还照顾妈,天底下,有几个你这样的周全人。”伟贞坐在床上,笑:“没办法,人到中年,真是上有老,下有小,一个是妈,一个是孩子,都不能放弃。”
红艳问她什么时候生。伟贞说,还有一个礼拜就去住院。红艳又问是男孩女孩。伟贞撒了个谎,说不太清楚,不给查,男女都喜欢。红艳忽然小声,问:“三姑,孩儿他爸,真不管了?”伟贞走惯了大场面,见红艳这样鬼鬼祟祟很可笑,道:“他管不了。”红艳往下说:“三姑,你还打算再婚吗?”
伟贞呵呵道:“没那打算。”
红艳又说:“那等于说,将来的二三十年,一直到孩子能上班能赚钱能自立,都会是你一个人养孩子。”
“道理上是这样。”伟贞努力保持沉稳。她听春梅说,红艳在卖保险,早就有所防范。可人真到跟前,两句话一说,伟贞还是紧张。
红艳继续道:“三姑,不是我危言耸听,女人到了这个年纪,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在经历一场革命。”
“是有点冲突。”
“你又是自由职业,”红艳忧心忡忡,“想过没有,万一你出现了一点,哪怕一丁点问题,对孩子的影响都会是一生。”
“什么问题?”
“三姑,您说,您对自己,最担心的是什么?”
“大病?意外?”伟贞做编剧,脑回路一向清奇,红艳这点套路,她玩得熟熟的。不过,奇怪的是,这么一来二去听着,红艳的担忧不无道理。
刘红艳继续阐释:“一旦失去劳动能力,就是说你没法写作,没法做编剧,没法跟剧组合作,又没有足够的存款应对,怎么办?”
“那就找哥哥嫂子,他们总不会不管我。”
红艳忍不住嗤了一声:“三姑,您怎么还看不透,人都是自私的,就算他们不自私,愿意管,也只能救急,不能救穷。二叔可能会伸把手。我公公婆婆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能管得着你们母子?”
“等会儿,”伟贞捂住胸口,“你这么一说,我这心跳得厉害。”是真话。红艳却认为是她的劝说有了突破性进展,再下一城道:“三姑,您有福气,我怀了两个,都没了。您这孩子能在肚子里待那么久,可见是诚心诚意来投靠您陪伴您的,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考虑,得护他一世周全呀!”伟贞不得不说:“有道理。”听红艳说话,她感觉气压低,呼吸困难。
刘红艳面容忽然平静,换了一副口吻:“如果有一笔现金,在你出现意外或者生大病的时候,直接五十到一百万给到你,至少你三五年不用担心家里没有收入,是不是很好?”
伟贞一脸痛苦地:“红艳,你先别说了。”
刘红艳继续:“是不是很好?”
“等会儿!”伟贞呼喊。
红艳不晓得三姑为什么突然抵触,于是再次强调:“直接给到你,五十到一百万,现金,是现金!”
伟贞额头沁出汗:“别说了……”
正阳娘急忙快步走进来。伟贞说难受。正阳娘掀被子看。红艳只流过产,没生过孩子,吓得连忙后退。“要生了。”正阳娘口气着急,转头,对门外喊,“小段!快叫车,去医院!”红艳彻底不知所措,是自己的劝说,让三姑动了胎气?她不懂。伟贞呻吟着,痛苦一浪一浪涌上来。她叫得更大声。正阳娘回头求助,让红艳来扶着。小段打了电话,赶紧也过来扶。三个人搀着一个人往外走。伟贞疼得腿软,刘红艳和小段架着她。正阳娘腿脚本就不好,走得急,她一脚踢在桌角,顿时摔倒在地,疼得起不来。伟贞转头,叫妈。红艳以为她叫的是屋里的老太太,连忙去看一眼,说没事。正阳娘起了两次都又坐回地上,红艳要扶,正阳娘打发:“别管我!快去医院!”红艳和护工小段不敢耽搁,连忙架着伟贞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