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老太太不在家,春梅去了趟甘州。斯楠最近状态的确不错,脸颊竟稍微圆润了点,气色也好,整个人泛光。春梅请宋老师吃了顿饭,没少说好话,王院长在外地开会,没来得及见她。春梅问宋老师:“这次跟焦老师没关系了吧?”宋老师说:“他申请提前退了。”哼。就是理亏。
春梅在心里骂。赶上周末,妈妈来,斯楠主动提出休息一天,要陪春梅去看丹霞地貌。母子俩站在一片红色山谷,四处都是陡坡。斯楠解说:“地质构造运动比较强烈,才能形成这种美景。”春梅凝望着,心有戚戚,可不是,他们的中年,也仿佛被解构了一般,上下运动,面目全非,至于未来有没有美景,说不好。斯楠又问:“妈,你跟爸和好了吧?”春梅怔了一下,笑着说:“和好了。”在儿子面前,她必须隐瞒下去,一切等考研结束后再说。
从甘州回来,春梅发现倪伟强又搬出去了,还是住学校宿舍。他倒不怕闲言碎语。没过几天,倪伟强又回来了。春梅正在收拾老太太的东西。伟强走到她面前,浑身僵硬,脸也跟水泥糊似的:“我跟周琴在一起了。”春梅吓了一跳,但她还是极力保持镇定:“你跟谁在一起,跟我没关系。”
“我有我的自由。”
“当然,”春梅不看他,“就是麻烦你管着点你的情人,让她不要跟我联系。”
“我们分手,跟周琴没关系。”
张春梅被激怒了:“倪伟强,跟我说这些有意思吗?难道要我开个新闻发布会,还你们清白?告诉大家,你们过去在一起,后来分了,然后是咱们离婚,你们又复合。都是巧合,不是处心积虑。你们是清清白白一对男女,学术搭档,灵魂伴侣!”
“我没那个意思,”伟强依旧僵硬,“你如果不想照顾妈,可以搬出去。”
“我搬出去?”
“房子还是你的,只是暂时给妈用。”
“我没说不照顾妈。”
“是我不想欠你的。”
“你欠我的还少吗?”
“你说,我还。”
张春梅站起来:“现在你们是恋爱自由,那咱们婚姻存续期间呢?你和周琴那段,算怎么回事?现在合法,那时候是不是非法?我是妻子,隐忍了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欠我一个对不起。”
“对不起。”伟强立刻偿还,“还有吗?”
春梅一时想不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摔门而去。她不知道日子怎么过成了这样。按说离婚后,倪伟强有了新选择再寻常不过,她不能要求他单身。可偏偏那人是周琴。周琴此前的询问不就等于给她下了个套。只要她张春梅明确说不复合,周琴立马上位,拿下。是啊,你不要的东西,总不能要求别人也不要。春梅知道伟强的脾性,他这人天生反骨,越是反潮流,他越是要做,眼下院里正传他和周琴的事,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反倒要跟她在一起。不向别人解释。春梅冷笑,这就是中年男人反抗世界的方式?我行我素,与全世界为敌,心里是不是特爽,觉得自己特强特伟大!可笑!她倒要看看两个人接下来能玩出什么花。
一个人坐在咖啡厅,张春梅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窝囊,什么叫她要照顾妈。她为什么不能放手,她就应该不照顾,让给周琴。接管了夫人的荣耀,同样要接管夫人的责任,哪能巧事都让你占了。可是,春梅又忧虑,让周琴照顾,她就必须离开家——离了这个家,她又能住哪儿呢?发愁。
手机响,陌生号码,春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是同学打来的,说要毕业二十五周年聚会,周六晚上,聚贤阁。春梅本来最抵触这些,但如今闲了,也动了心思,便回了个消息报名。
第二天上午,周琴果然又来电话。春梅不耐烦:“小周,不要总是打过来,你们的事情我不关心。”周琴道:“春梅姐,这次真不怪我,是教授非要追求我。”
春梅大声道:“他追求你你追求他,都行,我管不着。”
周琴耐下性子:“姐,我希望你能祝福我,祝福我们,如果你真的愿意放弃教授,就应该允许他找到幸福。”
春梅被激怒了:“我跟你说我一丁点儿都不在乎!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到消失!”
“你还在乎他。”
“小周,别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我对你,对他,都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我不恨他,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张春梅狠狠挂了电话。想起来,又打过去:“小周,你既然跟了他,他妈请你多照顾照顾,一个月至少照顾半个月,好吧。”说完,没等周琴回答,春梅就挂了电话。关机。不给她机会。
不行,要做就做到底。他都不怕丑,逆潮流而动,她怕什么?!张春梅打开手机,先打给二琥。二琥正在修指甲。春梅声音洪亮:“我跟伟强离婚了!”又补充,“不要告诉斯楠!”说完,挂断。二琥被震得一愣一愣。伟民要出门,二琥拉住他:“回来。”伟民不耐烦:“该上工了。”二琥说:“老二和春梅离婚了!”伟民没反应过来,等了一会才说:“这个老二!”说着要给伟强打电话,二琥连忙阻拦:“别打!”伟民放下手机。二琥说:“上你的班,看看再说。”
伟贞也接到了二嫂春梅的通知,也是那两句话,离婚了加不要告诉斯楠。伟贞哦了一声。身边正阳娘问怎么了。伟贞随口道:“我二哥二嫂离婚了。”正阳娘感叹。伟贞随即打给大哥伟民,问:“听说了吗?”
“刚听说。”
“怎么弄?”伟贞问。
“还能怎么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伟民沮丧。
“不是,这回妈送哪儿去,二哥二嫂离婚,还能照顾妈吗?”该轮到老二家了。伟民道:“再住你那几天。”伟贞道:“妈这两天老不睡,我肚子受不了。”伟民只好体恤:“先送我这儿吧。”
伟民让倪俊把奶奶从三姑家接回来,二琥嚷嚷开了:“规矩呢!还有规矩吗?是离婚又不是死人!怎么就不能照顾?!”伟民骂:“多伺候妈两天不行?!不行你走!”二琥一怒之下:“走就走!谁也别拦!”倪俊挡妈不住,只好让红艳去追。左劝右劝,二琥一把鼻涕一把泪。红艳说:“妈,爸也就是气话,赶明儿二叔来,奶奶还是接家去照顾。”二琥当街嚷嚷开:“谁没毛病?我痔疮没好透,谁来伺候我?!这么多年我熬干的煮稀的,伺候老的小的,我落着什么好!别劝我,我不回去,八抬大轿来我也不回!”红艳劝:“总不能睡大街上。”二琥说:“去你妈那儿。”
红艳啊了一声。
“去你妈租的房子。”二琥重复。婆婆正在气头上,红艳不好拒绝,连忙给亲妈打了个电话,说一会儿陪婆婆上门。庆芬如临大敌,好生准备。待打开门,二琥上前一把抱住庆芬,好像要哭,又哭不出来。二琥道:“妹妹,真羡慕你,自自在在一人。”撒开手,东看看,西看看,“瞧瞧,住这小房子,多利索!”寒暄完毕,庆芬忙着要做饭。二琥嘴上说要帮忙,却坐着不动,只说:“亲家!晚上我在这凑合一夜,不打扰吧。”庆芬连忙说不打扰不打扰。还没等红艳说话,二琥便拍拍沙发:“我就睡这儿。”留宿红艳妈这儿,二琥是存心让倪家人尝尝滋味。老太太刚换家,闹了一夜,伟民起来七八次,倪俊挨了奶奶一顿打。
次日一早,伟民给老二伟强打电话,请他立刻到伟贞家去一趟。伟民是怕来自己家,当着妈的面吵架不合适,也怕二琥突然回来,说出什么不合适的,都难看。伟强问:“妈呢?”伟民喝:“你还知道妈!”
大哥二哥突然上门,伟贞也有点措手不及。老母亲还在家,他们看到,不免要问。伟贞只好跟老母亲提前打招呼:“阿姨,等会儿我哥来,我可能得叫您阿姨,保姆那种。”老母亲不多问,只说都行。伟民先到,见到家里有个老太太,有点奇怪,尽管伟贞说是保姆,倪伟民还是感觉年龄大了点。伟贞撅着肚子,劝:“大哥,二哥来你可得压着点火。”伟民骂:“他就是个王八蛋!”等了好一会儿,伟强才到,说路上堵车。
伟民劈头盖脸问:“老二,你离婚,咱不管,妈的事都安顿好了吗?”
“谁说的。”伟强意外。
伟贞道:“二嫂打电话通知的。”
“是离了。”伟强说。
伟民说:“老二,废话不说了,妈怎么办?你想甩掉可不行。”伟强诧异:“前天算错日子,我就说接妈回去。”
“谁照顾?”伟贞问,“妈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去养老院。”倪伟强道:“我请人吧。”
“是跟周琴?”伟贞突然问。
伟强说:“老三,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我跟春梅离婚,跟周琴没关系。”“现在你们在一起。”伟贞消息灵通。都是同学、朋友,圈子里没有秘密。二哥和周琴的“绯闻”,这一阵传得盛。
“两码事。”伟强强调。
“打算结婚?”伟贞直来直去。
“怎么,你们叫我来是开审判会的,妈在哪儿呢?我接回去。”伟强不满意了。伟民苦口婆心:“老二,大哥没你有本事,你可能认为大哥没资格说你,但大哥好歹比你多活几年,奉劝你一句,人不能作!”伟强被激怒:“我跟春梅的事,本来不想跟任何人说,那是我的私事、家事,我们早就该离了,这次离,是春梅提的,不是我提的。”
“那还不是因为她对你很失望?”
“我对她也很失望。”
“人家把孩子照顾得好好的,把妈照顾得好好的,你有什么资格对她失望。”
“我不爱她,我不喜欢她,这日子我过得难受!我不想这么继续过下半辈子!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新生活?!”
“你的新生活就是跟小三鬼混?!”伟民愤怒。
“她不是小三!”伟强吼。
“她就是!”伟民抬杠。
“随你们怎么说。”
“妈只认春梅。”伟民强调。
“我没打算再婚。”伟强深吸一口气,“妈呢?我接走。”
面对着歪在床上酣睡的老妈,倪伟强神色落寞。其实这次“复合”,是周琴找他的。伟强考虑一下,同意了。儿子要读书,老妈要照顾,都需要用钱,他原本的存款似乎不够用,院长师兄也反复劝,他必须留在工作岗位上。不过,周琴的回归,却给他带来了一点希望。周琴不要求结婚,并表示,还是像朋友一样,再过几年,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他们可以去国外,找个偏僻的大学,或者找一份工作,隐姓埋名,想做什么做什么。这和倪伟强浪迹天涯的梦想有点接近。但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老妈,因为关系松散,伟强不能要求周琴做什么。就像刚才她来电话,问他在哪儿,需不需要帮忙。他说在家照顾老妈。周琴没多说,挂了。她工作忙,正在冲事业,不可能拨冗来照顾他妈。他也开不了口。然而,这样一个妈,他一个人是绝对照顾不了的。保姆请了,花重金,希望尽快到岗。这房子还是给妈住,春梅也有一个房间。他希望在老妈适应保姆之前,春梅暂时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