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后第二天,倪伟贞到养老院看正阳老母亲。带她吃饭,给她买衣服,叮嘱她钱款事宜。正阳没了,伟贞一直愧疚,对老母亲,她要多关照,不说负责到底,但在能力范围之内,能走多远是多远。
老母亲一派淡然,银丝满头,梳得整整齐齐,看来在养老院生活得不错。伟贞问:“阿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老母亲没说话,直到快吃完,才弄出一句:“就是住不惯。”伟贞着急,问是不是养老院哪里服务不到。老母亲说:“还是住家里好。”伟贞这可为难。正阳一死,哪还有家。老母亲说:“我还回那房。”伟贞道:“阿姨,那房子已经卖了,钱不在你卡里?是养老本儿。”又是一番解释。老母亲听着,似乎认识到没办法,又蹦出一句:“那等正阳回来。”
伟贞可发愁。杜正阳哪还能回来。要不现在告诉她真相?合适吗?别说老母亲,要是说出来,伟贞自己都有点无法接受。老太太态度坚决,倪伟贞考虑来考虑去,一咬牙,只能先接自己家去。过一天算一天。很奇异地,这个中秋过后,倪伟贞竟然跟准婆婆住到了一起,这是她过去从未想过的,没有丈夫,哪来的婆婆,可眼下的人物关系又那么坚固,这个老年妇女是她肚子里孩子的奶奶,就是她婆婆。只不过,一切都没点破。
老母亲住进来了。还保持过去的生活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勤劳得好像个保姆,除了腿脚不是特别好外,她看上去没什么毛病,不是伟贞伺候她,竟是她伺候伟贞。不过,倪伟贞很少提正阳,老母亲也没提。伟贞想着,得到了合适时候再告诉她正阳的死讯。至于她和正阳的关系,她没想好要不要说。一切都得等到肚子里的孩子降临再从长计议。
早上起床,倪伟贞隐约听到滋啦啦响,寻声瞅瞅,老母亲已经在厨房忙活。煎菜饼子。伟贞忙说,阿姨,别忙了,我下午买点。老母亲道:“外头那些米面油,又贵,还不卫生,都用转基因。”她腿脚不灵活,手却伶俐:“你肯定爱吃,正阳最爱吃这个。”提到正阳,伟贞心就咯噔一下。看着一派慈祥十分善良的老母亲,她更不忍说出真相。瞒着吧,能瞒一天是一天。做好,端出来,两个女人对坐在餐桌旁。老母亲劝:“你这个岁数,怀个孩子不容易,吃要吃好。”伟贞心里暖暖的。老母亲又说:“你们搞文字工作,记住,别熬夜。”伟贞表示一定调整。
老母亲夹起一块菜饼子,送到伟贞碗里:“正阳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个孩儿。”
伟贞心里慌乱,面上掩饰,笑道:“导演年龄不大,也许会有。”
“会有?”老母亲反问。
“都说不定,也许您能看到那天。”
老母亲笑:“真有那天,我死都闭眼了。”
说实话,有几个瞬间,倪伟贞有点恍惚,她感觉老母亲是不是已经知道正阳的情况,否则,她怎会从来没催过,电话都没要求打过。不不不,也许这就是他们母子交流的习惯。他不打来,她从来不打过去。退一步说,如果老母亲已经知道正阳的情况,那她又为什么这样表现呢?为了有人养老,所以难得糊涂?伟贞说不清。不过,就算是养老送终,她也认了,正阳的房子已经出售,这笔钱,就该用在老母亲身上,她一个子儿也不沾。包括未来养孩子,她自己挣。
老太太送到大哥那儿,春梅有了点空闲,她给斯楠打电话,问需不需要她过去,斯楠连忙说不用,说王院长宋老师多方关照他,眼下他状态不错,打算一鼓作气,拿下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
伟强没辞职,自己不做,只是指导学生的小项目,家里有个妈缠着,他去不了印尼,当不了酒店服务员,还是老老实实做学者。春梅奇怪的是,老太太去了大哥那儿,伟强照样在家住,并没有搬去学校。她觉得好笑,贱坯是不是?离了婚,反倒有了新鲜感?不过,她可以确定,就算伟强再提复婚,她也不会同意。放下就是放下。过去她舍不得,现在她不想找那麻烦,自己过不也一样?她甚至想过搬出去,但不是现在,照顾老太太,她必须坚持到底。只要妈一不在了,她就彻底从这个家消失。
闲则思动。中秋后,春梅给社长打了个电话,问候过节好。社长明白春梅的意思。可是,她一停薪留职,一休假,她原来的位置就被人顶了,她张春梅现在再想回来,没有合适位子。而且吕主编也表示反对。走容易,回来就难了。社长劝:“本来也是停薪留职,留着职呢。”吕主编说部门已经形成一个系统,她回来做什么呢。讨论来讨论去,社长没辙,只好让春梅去监管一个包租出去的杂志,她当终审,纯看稿,不操心。春梅同意了。她觉得自己事业再次慢慢起步,不怕从小做起,可以慢慢找机会。她忽然感觉,这个年龄也不算太老。想做事,还是可以有所为。
春梅又上班了。心情不错。而且很意外地,入冬之前,她竟然迎来了一件好事:没打招呼,她的例假居然又回来了。体内汹涌,精神焕发,她莫名回春。张春梅仔细思忖,认为都是离婚的作用。
二琥痔疮见好,成日照顾老太太。伟民颠锅颠得腰椎间盘突出犯了,只好告假,五片膏药贴着,在家平躺。人一闲,想得就多。这日,伟民问二琥:“红艳呢?”二琥道:“外头野呢。”伟民说:“最近没怎么见着。”二琥撇撇嘴:“是,你没起呢,人就走了,你躺倒,人才回来,我跟你说这丫头心根本就不在这家上,为什么不沾家?还不是不想伺候老人。那是你妈,不是她妈,能躲就躲。”停一会儿,又说:“要我说干脆离了算了。”
伟民惊:“有你这么做妈的吗?”
二琥道:“我也不想,可你瞅瞅,要这人有什么用?”
刘红艳才不管这些。下了班,先跑自己妈这儿,然后才回婆家,就说加班。庆芬催促她早点跟倪俊说。红艳道:“吹了风了,周末咱摆一桌。”
“就说是租的?”
“对,租的,长租,租金一年一付。”红艳狡黠,眨巴眼。庆芬叹:“没房为难,怎么有房了,也为难。”红艳随即道:“不是为难,是怕他们有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庆芬伸手揉肋骨。
红艳给老妈揉肩膀:“爱怎么想怎么想,咱不问。自力更生,咱到什么时候都理直气壮。当初就不该心软,儿子结婚不给房子,好意思?将来他们要想通了,再买房子,我照样得写名字。”
庆芬道:“房子有了,心定了,早点把孩子生了。”红艳撒娇:“妈,怎么全成计划经济了,就不能市场经济,顺其自然吗?”
庆芬着急:“就怕等成盐碱地。”
红艳顿时悚然。老妈的提醒不是没道理。上一胎流了,开了个不好的头,一切都是未知。红艳只能自己给自己鼓劲:“不会,肥沃着呢。”
周末,按约定,红艳该领着倪俊上门。红艳没说,倪俊提前跟伟民、二琥打招呼,说丈母娘来了,租着房子呢,他得过去看看。伟民诧异。二琥道:“给你丈母娘带好,你奶在这,你爸你妈身体不好,就先不过去看她。家里乱,等好一阵再请她来玩。”倪俊领了话出门。伟民望着儿子的背影,问二琥:“怎么突然就来了?”二琥清嗓子,吐唾沫:“她愧疚!”伟民望着她,满眼的不解。二琥解释:“母鸡不下蛋,老母鸡着急了。”伟民嫌她说得难听,换话题道:“一贯舍不得钱,这回肯出本。”二琥说管她呢,反正不要咱的就成。
一进门,倪俊就夸这房子租得好:“这地段,这装修,怎么也得四千吧。”红艳说:“没办法,自己亲妈,看不得受委屈。”倪俊又问房东情况。红艳和庆芬提前通过气,庆芬自自然然说,一直在国外,用不上,所以租。倪俊又问付钱周期,红艳怕说年付太假,他会大惊小怪,临时改口说是半年付。正说着,倪俊忽然转身从背包里摸出一只信封,直接递给庆芬:“妈,您来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算我先出点房租。”庆芬不好意思,抵死不要。红艳见丈夫如此大度,也觉得难为情,但钱给出来了,省他的还落他怪。红艳只好说:“妈,好女婿存心孝敬,就收下吧。”庆芬又说要一半。倪俊怎么都不肯。最后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乖乖收了。
有钱垫底,一顿饭,庆芬对倪俊格外热情。红艳看在眼里,觉得她妈这太明显。于是趁着饭后刷碗提醒她:“妈,可别一点小钱就被收买了。”庆芬关好门道:“我看人倪俊厚道着呢。买房这事,就不该瞒。瞒到最后都不是。”红艳没想到老妈倒戈,小声急切地说:“才说了租的,总不能立刻又说买吧,缓缓,再过一阵,再说租着合适,房东想卖,咱买。他要愿意孝敬,再让他拿点。”庆芬没想到女儿算盘这么精,没办法,她们是一条船上的,只能按原定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