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季听夏一家三口在外面,并不知道汪家把这一切都算在了他们头上。
慕婉一人在家,在厨房煮好米饭备完菜后,她来到外面的房檐下,在一张靠椅上坐下,眉宇轻轻拧紧,眼神微微放空,注视着空中的某一点。
忽地,院墙外出现两道陌生身影,拽回了慕婉游离的思绪。
“林秋樱你给我出来!”汪小春气势汹汹地踹开竹门,态度十分嚣张,丝毫没把主人家放在眼里。
慕婉蹙眉,她认出了其中的男人就是上次在竹林欺负人的汪癞子,“林秋樱不在,你们有什么事?”
汪小春扬起下巴,“那把季长庚叫出来!”
“他们一家都去看病人了,你有事跟我说就行,回头我转告他们。”
汪小春并不认识慕婉,她平时不下地也不干活,一天不是待在卫生室就是在镇上,慕婉一家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知道。
她斜晲了慕婉一眼,语气不屑,“你又是林秋樱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慕婉懒得跟她扯皮,“我暂住在季家,你要有事就说,没事就请离开。”
说完,就要转身回屋。
平时在村里张扬跋扈的汪小春哪受到过这种待遇,顿时气炸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想拉住慕婉。
这时,汪癞子突然伸手,“瞎拉什么,别一天天跟个泼妇似的,见到人就动手。”
汪小春愣住了,扭头看向汪癞子,“你没看见她刚才跟我说话那态度吗?”
汪癞子嫌弃地瞥了汪小春一眼:“啥态度?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还好意思说别人。”
说罢,不再搭理汪小春,扭过头去,笑呵呵看着慕婉,左眼处的黑斑随着牵动的肌肉蠕动起来,嘴角勾起,露出油腻的黄牙,说道,“诶,这蠢女人不会说话,我们是找季老三有事,不过既然他们不在家,那我们下次再来。”
慕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汪癞子态度称得上友善,但她心里还是生出一股不适感。
那感觉就像是洗菜时看见菜叶上趴着一只黏糊糊的鼻涕虫,蠕动的痕迹在嫩绿的叶片上留下一道粘稠的白色痕迹,让人忍不住反胃。
慕婉:“我会帮忙转告你们来过。”
“唉,好好好,谢谢了!”
汪小春原本被汪癞子拦下心情非常不爽,可看到汪癞子这般温柔的跟人说话,简直差点惊掉她的下巴。
她愣愣地看着汪癞子,这还是她那个混账畜生弟弟嘛,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汪小春猛地扭头看向眼前的女人,目光赤/裸地在对方身上上下打量,白皙的皮肤,温柔漂亮的脸蛋,再加上周身柔和婉约的气质,与农村这个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瞬间,汪小春就明白了汪癞子的反常。
这混蛋看上面前的这女人了。
这个认知让汪小春忍不住咂舌,她以为汪癞子这混账不管对谁都是那副流氓无赖的模样,原来遇上喜欢的女人他也会改变态度啊。
本打算来林秋樱家找她算账,结果什么事都没干成就被人赶出来了。
汪小春侧过脑袋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那女人还在盯着他们,倩丽的身形玉立亭亭,不由得挖苦起汪癞子来,“没想到啊老四,你也有今天。”
汪癞子瞪了她一眼,“关你屁事,多嘴。”
汪小春捂着嘴轻笑,“我可不是多嘴,你这表现得太明显了,原来你也是会当人的呀,我以为你只会当畜生呢。”
汪癞子步子停下,捏紧拳头,“你真当老子不敢收拾你是吧?”
汪小春冷哼一声,“你敢动手试试,你敢动手我就敢我往季家跑,让你喜欢的姑娘看看你是个啥玩意。”
汪癞子气得胸膛起伏,鼻翼不停地煽动,咬咬牙,“你给老子等着。”
汪小春得意地哈哈大笑,内心却在咂舌,没想到汪癞子这畜生竟然动真心了。
她觉得十分荒诞。
“还有闲心管老子的事,自己这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信不信我让你娘给你找个老头子。”
“你敢说试试,我告诉你,我已经有——”话没说完,汪小春忽然望着竹林的方向哑巴了。
汪癞子望过去,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只见不远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出现在汪家姐弟的视野里,他们衣着简朴,可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没有朴素的穿着挡住。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汪小春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汪癞子皱眉哈了一声,“你嘀咕什么呢,那人你不认识?”
汪小春猛地揪住他的前襟,激动地问:“什么意思,你认识那个男人?”
汪癞子不耐烦地推开她,“当然认识,他就是来咱们村改造的那个臭老九。”
汪小春整个人如遭雷劈,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机械似地转过身,眼神愣直地盯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你又犯病了,赶快回家!”
嫌弃瞥了汪小春一眼,汪癞子撂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
看到丈夫和儿子回来,慕婉松了一口气,帮许瑞渊接过肩上的竹子,“怎么砍了那么多竹子?”
许修谨今天微微有些狼狈,上山爬坡让他流了很多汗,衬衣都被打湿了,头上沾染了许多灰尘、细小枯叶,可脸上的气色却好了不少。
“因为我们现在没有钱,买不到塑料管道,为了节约成本,就用竹子暂时替代。”
慕婉笑着看了看儿子,夸赞道:“这样啊,修谨和爸爸今天辛苦了,赶快回屋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许修谨点头,今天跟爸爸一起上山的活动让他心情很好,但现在身上传来的黏腻感和发丝里的脏东西,让有洁癖的他有些不适。
许修谨离开,许瑞渊握住了慕婉的手,柔声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父母多年,许瑞渊怎么会看不出来慕婉有心事。
慕婉叹了一口气,将季长庚回来说的事情告诉了许瑞渊,她现在很为难,作为一名大夫,她应不应该去看看这位被医生判死刑的病人。
“你在犹豫什么?”许瑞渊握紧慕婉的手,“是怕治不好,怕对方不敢让你治,还是怕影响我们一家。”
“都有。”
这些年,在破|四旧运动的影响下,中医受到了很大波及,许多祖传经验和古籍文献被损坏,传承受到影响,有的中医大夫不敢教徒弟,怕遇到白眼狼反手给你一个举报,那基本只有被批|斗的下场了。
而慕婉就是受到影响的人之一,她的父亲就是被他曾经的弟子举报,让慕家许多古籍被毁,导致慕父郁郁而终。
这件事对慕婉造成很大影响,让她多年不曾行医。
今天听到季长庚描述的病情,慕婉大致能猜到对方的如今的情况,她父亲也曾医治了一位病情相似的患者,并且成功治愈,治疗过程她全程知晓。
如今同样病况的患者出现,慕婉无法坐视不理。
可她已经多年不曾行医,能不能成功治好对方,慕婉自己也不知道。
而且他们现在身份敏感,病人家属不一定会愿意让她医治。
“那就去吧,等长庚回来跟他说说,让他跟病人家属聊一聊,如果他们愿意,你就去试试,如果不愿意,那也不用纠结了。”许瑞渊简单明了地说。
慕婉捏了捏拳头,仍然迟疑,“万一,我治不好怎么办?”
“不会的,就算治不好,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许瑞渊不认为对方会拒绝,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
即便救不了,妻子也尽力了,相信对方也不会多说什么。
许瑞渊干脆利落的开导,让慕婉提起一丝自信。
“好,那就试试。”
不多时,季听夏一家回来,救人如救火,根本来不及做饭,慕婉就把这事告诉了季长庚。
“什么,嫂子你能治阿斌的?”季长庚惊呼道。
慕婉委婉地解释:“我曾经见我父亲治疗过一次这样的病例,毕竟是条人命,我想试试,但不一定能治好。”
“没事的姐,反正阿斌现在就是数着日子过了,谁也没办法,不如让你去试试。”林秋樱非常相信慕婉,鼓励她大胆尝试。
季长庚和林秋樱的支持,又给慕婉增添了几分信心。
于是,夫妻俩把季听夏放下,又带着慕婉匆忙赶去了季斌家里。
屋里只剩下许瑞渊、许修谨和季听夏。
屋里空旷下来,就在这时,一个打鼓似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安静的环境里异常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