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无常轻笑,“说得在理,可即便世人大多信他的为人,可毕竟死无对证,无论多离奇的猜测,都是压不住的。”
梨渺怔怔垂下了头,杀意似水中滴墨一般一触即散,飘摇晃荡,不知成了什么滋味。
若她永居世外,她便不会知晓,世人是这般揣测师尊的。
师尊一生清誉,因她而染了污点。
好在……好在他们并不知晓凶手是谁。
只要能让真相永远埋藏下去,即便世人误解又有何关系。
清宵子已死,只需她一人念他顾他、好生爱他便足够。
“渺渺,你怎么了?”穆忘朝见梨渺神色空洞,好似离了魂,不禁关忧问道。
梨渺呆呆转向他,缓缓提起嘴角,绽开一个亲切无比的笑。
“我会小心翼翼,不让你被他人伤害。”
穆忘朝微愣,讪讪笑了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梨渺但笑不语。
悉星河撇着脑袋盯着二人,眼珠动得飞快。
靳无常随意把玩着拂尘,视线落在粉裙少女的头顶。
这丫头着实古怪,怕是没那么简单。
“穆小道友,这可算得上你想听的门派奇闻?”靳无常轻佻出声。
穆忘朝抬面微笑,“是,前辈讲得十分精彩。”
他嘴角渐落,垂眉低声:“只是这个故事,实在令人唏嘘。”
靳无常潇洒仰头,“怪事常有,悲戚常在,这才是修真界。”
月明星稀,在火焰毕剥声中,几人听着靳无常从清净门覆灭讲到盛月坊情事,从天衡宗夺权之战讲到世家大族兴衰,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
“今儿个也不早了,小家伙们是想就此歇息,还是接着听故事?”靳无常含笑看着悉星河。
悉星河双眸映光:“要听要听!”
靳无常抖了抖外袍故作姿态,“这口干舌燥的,怎么也没人给本君递口水喝?”
悉星河当即识趣地翻起乾坤袋,还没寻到水,始终无言的迎真大师姐沉默走上前,冷脸将水袋递到靳无常眼前。
靳无常坦然接下水,笑眼眯眯,“大徒儿偶尔还是懂得孝敬的。”
迎真转身坐回原地,梨渺清楚看见她转身时蔑然撇了下嘴角,丝毫未加掩饰。
这对师徒的关系,还真是与众不同,至少她便从未见过哪位同门敢对师尊不敬。
“那本君今日便再讲一处,焱州渡火宫,也就是世人所称的魔宫。”
靳无常大口灌了水,挥袖道:“这渡火宫宫主汝元可了不得,既无家族传承,又无天赐血脉,资质也不甚出挑,竟凭一己之力夺得魔宫魁首!修为之高,苍天之下,万众之上。”
“焱州那地方可不太平啊,众魔门势力对渡火宫俯首,可无论渡火宫内外,都时刻充斥着纷乱。汝元登上魔尊宝座后,便大张旗鼓地攘外安内,清洗了魔宫内部近半成员,培养大量新人。”
“之后,她挑选出新人中的佼佼者,与可信的旧族部下组成了一支直属于她的隐秘队伍,号称‘七星使’。”
“这七位使者各为一营统帅,在修真界中各司其职,无人知晓他们真实面貌,据说担任七星使之人,至少都是元婴期的高手,其中化神渡劫期大能甚至过半数,你们可知这是何等威势?”
梨渺与悉星河齐齐摇头。
靳无常食指点着石头面,语气郑重:“当世修真界人口数万万,仅有渡劫期大能四人,化神期大能二十八人,光一个渡火宫,渡劫期便占了两位!这便是仙门诸派不敢轻易讨伐魔宫之根因!”
“哇……如此看来,这魔宫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师父你若身在魔宫,都不知会排到什么地位呢!”悉星河愕然感慨。
靳无常眯眼抖着拂尘指向她,“去去去,为师一生正气傍身,从不沾染魔道!”
两人拌着嘴,今歌白默然起身,幽幽往后方走去。
梨渺疑惑回头,忍不住唤道:“白哥哥,你去哪儿?”
“去附近探查一番,省得你们在松懈之时,被狗咬上。”
今歌白凉声回应,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远。
“这位前辈真是好生谨慎,我受教了。”
悉星河小声对梨渺说道,生怕自己的话被对方听见,那白衣真君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看着便叫人害怕。
梨渺嘟着嘴扭回脑袋,认可点头,“白哥哥向来办事周全。”
……
远离了欢乐场,周围一切都变得寂静无比。
今歌白于林间止步,斑驳树影遮掩了绫罗白衣,他缓抬双眼,瞳比夜色更深。
忽来叶声轻响,一人影跃下树梢,半跪于今歌白身后,低声礼敬道:“见过开阳使。”
“你们果然还留在此处。”
今歌白抱着双臂,轻飘飘出声。
他转过身,俯睨着身后男子,其人正是白天那批魔修的领头者。
“尔等是谁人部下?”
金丹魔修:“回大人,属下听命于玉衡使。”
“玉衡使……”
今歌白眯了眯眼角,泄出一丝轻蔑。
他悄然将情绪掩了去,凉笑着问道:“他为何想要那个东西?”
金丹魔修抬面看了他一眼,便匆忙落下。
“玉衡使大人只命我等,须取得丹霞玉琼,至于原因……我等不知。”
原来双方争夺的药材,是丹霞玉琼。
今歌白右手轻握抵在下唇,暗自思忖,丹霞玉琼通气化血,对治疗尸厥、离魂之症皆有大用。
当初他那同期靠邪术偷袭夺得玉衡使的位置,如今看来,是恶报到了。
今歌白轻抬嘴角,心底一阵爽快。
金丹魔修试探瞧了眼白衣男子的神色,谨慎道:“属下不知开阳使大人与那几个盗宝之人乃是旧识,还请大人通融,好让我等与上头交差。”
今歌白淡淡俯视着他,“盗宝之人?”
金丹魔修忽而激动:“不错!我等在留风山蹲守数月,才等来那唯一一株丹霞花结出玉果,刚一到手,不知怎的,便被那元婴道人偷去!”
“我等一路追赶三百里,方到了此地。”
那唯我派掌门果然坑蒙拐骗满口虚言,算不得正道。
如此甚合他意。
今歌白思索少焉,悠然落下手。
“本君不便出手,却也不会对尔等来袭坐以待毙。明日本君会借故离群,之后,便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金丹魔修大喜过望,当即拜谢:“多谢大人!”
“只是……对方毕竟有元婴高手,我等需拼尽全力方可得胜,激战之间,难免误伤大人那几位朋友……”
“渡火宫出手,何时论起情面了。玉衡使平时便是这般教导你们的?”
今歌白幽冷出声。
魔修身躯一震,郑重垂首:“属下领教。”
黑影随风遁去,今歌白抱臂轻嗤,转身返回。
篝火处,靳无常讲完了今日份的故事,催促着众人休憩养神,自己却随意仰躺在那块大石头上露宿。
悉星河见梨渺和穆忘朝一身空轻,便向梨渺邀请道:“阿渺,我帐中还有空余,若你不嫌弃,可同我和大师姐一块睡。”
梨渺眨眨眼,看看悉星河又看看穆忘朝。“谢谢你,但我要陪着阿朝。”
悉星河:“夜里风凉,草地还硌着痛,只怕你受了风寒。”
梨渺微笑:“没关系,我以前经常睡在草地上。”
穆忘朝听到梨渺说这些话,便会想起她无意透露出的过往经历。
她言语真诚自然,他不认为那是她用来搪塞他人的谎言。
他略微感到揪心,不禁出声道:“渺渺,你随悉姑娘去罢,我会在外守候。”
梨渺无辜望着穆忘朝,抿唇纠结。
“难得遇见新朋友,可莫要拂了他人好意。”男子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些许戏谑。
梨渺转头笑道:“白哥哥,你回来啦!”
“今兄可发现有何异常?”靳无常屈膝躺着,恣意扭来脑袋。
“附近并无危险。”
今歌白随口应道,走到梨渺身前,含笑按了下她的肩。
“这里有我照看,安心歇息罢。”
梨渺讷然点头,随后便身子一歪,被悉星河拽到了帐篷里。
穆忘朝安静看向今歌白,他神色一贯的讳莫如深,察觉他的注视,他淡然斜来眼眸。
穆忘朝镇定自若地颔首行礼,缓步走到一旁坐下。
他不愿渺渺因他而委屈自己,但对今前辈而言,他只想撇开他这枚眼中钉。
如此直白浓烈的情感,渺渺究竟是否有所意会呢……
不知为何,穆忘朝对此无比在意。
他看向那伫立于旷野的白帐,兀自沉思。
也许是因为,等到渺渺回应今前辈情感那日,他便拥有了祈求自由的机会。
或许……他可以促成这件事。
梨渺呆愣躺在帐内,看着身旁翻动的人影,感到无比奇妙。
她从未与他人挤在如此狭小之地共眠。
“悉姑娘经常与师姐一块睡在帐里?”梨渺忍不住问道。
“唤我星河便好。”
悉星河微笑道,她安躺下说道:“也并非如此,我离家十年了,先前都住在宗门里,但近日我待得厌烦了,想四处走走,师父便带我出来历练!”
“他本就有自己的打算,顺带捎着你罢了,你又没学几个本事,还敢独自跟着他,何时被坑害了都不知。”迎真凉幽幽说道。
悉星河嘿嘿一笑,“所以大师姐最好了,特意来陪我!”
迎真:“奔波几日还未累着你?闲话如此之多。”
悉星河不情不愿:“好嘛,我这便睡。”
梨渺一时恍惚,一些若有若无的画面在脑中闪过,转瞬又在湍流中粉碎。
此般感受,多年未有了。
……
次日天才半亮,梨渺察觉到身旁细微的动静,启眸便见悉星河蹑手蹑脚爬出了帐篷,生怕惊醒她们两人。
梨渺出神片刻,也小心起身钻了出去,四下一望,穆忘朝便躺在草地上尚未苏醒,今歌白背身在另一侧静坐,而靳无常从大石头上滑了下去,大字靠在一旁睡得风雅全失。
悉星河轻步绕过了众人,在远处的空地上拔剑练习。
梨渺心思一动,无声走到穆忘朝身边蹲下,抱着双膝静看他熟睡的侧脸,柔情自眼角流溢而出。
人偶肤白如玉,衣裳沾了木灰,面容却一尘不染,好一个精美俊朗的少年郎。
梨渺微微俯下身,想要偷亲他面额,垂落的发丝却让少年提前醒了神。
他睫羽颤动,倏地睁开眼,仰面瞧见少女凑近的面容,他错愕张大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