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渺看着绿衣少女,眸光却缥缈无定,好似穿透了她的双眼,在看着另一方风景。
“那是我的同伴临终前,吃的最后一次饱饭。”
病丫头最终还是没能熬过病痛。
她学着镇里人的模样,将病丫头抱进了火中,最终与山林土地融为一体。
没头没尾的话语,却让悉星河听得一阵鼻酸。
她瘪着嘴眼波盈盈地看着梨渺,出声沙哑颤抖,几乎到了可笑的地步。
“阿渺姑娘,你过去一定过得很苦吧。”
梨渺轻轻歪头,圆眼空洞又迷茫。
悉星河吸了吸鼻子,明媚笑道:“没关系!苦都在过去吃过了,以后的日子定是坦荡无阻!”
梨渺蓦地颤了颤睫羽,她好似从未见过这般爽朗的笑颜,好似晨曦破朝雾。
她呆讷地牵起唇角,笑吟吟道:“我听信了。”
悉星河稍稍怔住,本以为这粉裙小姑娘已是绝顶的漂亮了,没想到笑起来又好看了数倍。
梨渺眨眼看向悉星河手中的果仁酥残垣,乖巧问道:“我可以再吃一块吗?”
悉星河笑起两弯新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想吃多少都行。”
穆忘朝静默看着梨渺的侧脸,心内如食了生柿子般隐隐酸涩。
她从未透露过,自己曾有过食不果腹的经历。
那或许都是她踏入仙道前的事了。
尽管只是寥寥两句,他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惨白褪色的画卷,不忍细观。
渺渺姑娘心性古怪,有时对他偏执又霸道,但她并非恶人。
他能从她只言片语间,知晓她抢夺他人食物只为自己与友人生存,可他仍无法推出,他之于她,究竟有何等意义。
“阿渺,你看着和我外貌年龄相近,你多大了?”悉星河好奇问道。
梨渺启了启唇,转头看向穆忘朝。
“阿朝今年几岁了?”
穆忘朝倏地回神,“……十七。”
梨渺又看回悉星河,“我也十七岁。”
穆忘朝:“……”
她要陪他入仙门,伪装成炼气期也便罢了,缘何年纪也要假装与他一模一样。
“我刚满二十,比你稍长几岁,那我便是姐姐了,日后你们入了唯我派,这声师姐也叫得不亏!”悉星河笑嘻嘻说道,仿佛笃定他们必会成为同门。
今歌白看着梨渺与那刚相识的小姑娘来往甚欢,他忽而惝恍。
或许那才是寻常女儿家应有的模样。
他看得入神,飘摇的火星模糊在二人之间,正像饰物点缀。
今歌白轻眯双眸,无意扬起了唇角。
他偏偏喜欢她的不寻常。
懒散听了半晌的靳无常也露出一丝笑意,他的一百九十六徒儿如此上道,主动为宗门开枝散叶,不像他的大徒弟,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偏要与他唱反调。
静坐中的迎真仿佛听到了靳无常心中所想,幽幽睨来目光。
靳无常若无其事地举头环望,观月观星,最终观到了今歌白的嘴角上。
他若有所思,旋而轻笑一声。
“我瞧今兄道行高深气度不凡,不知师出何门啊?”
今歌白顿时敛了笑意,垂目坐正,随手捋平了衣前摆。
“吾师早已仙逝,出身并不重要。”
靳无常沉吟片刻,慨叹道:“今兄是个洒脱之人。”
他又转向穆忘朝,和蔼发问:“二位小友从何处来?”
穆忘朝略一思索,“凡界。”
“嗯嗯。”梨渺点头敷衍。
靳无常目露讶然,“跨界而来,实属不易,想必两位对这修真界还所知甚少,本君对五州之事倒是颇为了解,若想听,可同你们讲讲故事。”
穆忘朝闻言坐正了身,翘首以盼。
梨渺也撑着脸颊,满眼期待。
“我也要听!”悉星河喊得脆亮,当即转了坐向,兴趣盎然。
靳无常翘起一只腿跨在身侧,歪身将胳膊撑在膝上,拂尘一扫,清风自来。
“几位小后生,想听点什么?”
穆忘朝:“门派奇闻。”
悉星河:“才子佳人!”
靳无常:“好好好,这要讲起来,七天七夜都说不完!嗯……那我便从这越州讲起。”
“越州因地接凡界,散派众多,大多在江湖上连名字都叫不上,然就在此般偏狭之地,却出了个五州闻名的小派——清、净、门。”
靳无常一字一顿,摆足了说书先生的架势。
梨渺眸光忽地一荡,袖中手指缓缓缩起,抓紧了大腿上的小片裙摆。
“我知道!清宵剑尊一手创立的门派!”悉星河爽朗道。
梨渺幽幽将目光移向穆忘朝,他脸色寻常,并无反应,她松开了袖中手,泰然回头。
“说起剑道之极,谁人不知清宵剑尊!传说他三百岁元婴,七百岁化神,此般天资前所未有!一手指天月,一剑山河清,年纪轻轻便威震五州,所到之处,奸邪莫敢作乱!”
靳无常高举拂尘,说得慷慨激昂,仿佛那拂尘便是昔人手中剑。
“想当年,多少世家大派欲揽他为门客,他从不为荣华所动,出师后独自行走,直至入了化神,方收了第一个弟子。”
“之后,弟子有了两个三个,他便落定越州,建了清净门,存世千余年,门人竟还不足二十人,还不如一个寨子大呢!”
“可世人景仰清宵剑尊啊,门派再小,也有无数人梦想进入其中,承其剑术,惩奸除恶,仗剑天涯。可惜剑尊素来随缘,收的还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可怜人,旁人便只能望山兴叹咯。”
悉星河听得起劲,转头对梨渺说道:“没错!我便是因为清宵剑尊,才想习剑的!”
梨渺略微昂起下颏,情绪在眉眼间凝成了一潭死水,她歪头注视着少女,出声轻轻:“你见过他?”
悉星河抱起膝盖,身子微微晃悠。
“当然没有,清净门都覆灭三百年了,我是在长辈的故事里听到剑尊之名的,我家中还藏有他的画像呢!”
梨渺瞳孔轻缩,眸光微妙地暗了下去。“画像?”
悉星河并无所觉,她飞快点头,理所当然道:“那可是清宵剑尊呀,仙人之姿,俊美无双,是修士榜样,更是女子梦中情郎!”
“可惜他立派后便鲜少出山了,远在禹州、金州的人们大多未曾见过他的模样,于是他的画像便在北方流传得极广。我是金州人,邻里街坊几乎家家都收有他的画像,我阿娘可稀罕了,阿爹吃醋,闹着求她别把画挂在床头!哈哈!”
靳无常大笑:“别说是仙道了,焱州那魔修聚集的地方,也没少流通!”
梨渺听着,眼里阴霾渐散,绿衣少女说到最后时,她的眼角也攀上了一抹悦色。
骗师尊改头换面,当真是明智之举,她怎能料到,能揭穿他身份的不止有见过他的活人,竟还有流散四处的画像。
“清宵剑尊的画像,当真也是天人之姿,俊美无双么?”梨渺单手捧着下颌,眼波碎亮。
师尊的模样印在纸上,定然别有一番风味,她日后见到,定然收来。
只是去往北方时要格外小心,可不能让师尊看到那些东西。
悉星河用力点头,杏目睁得奇大,“嗯!悔我未生得早些,我也想亲眼领略那位大人物的风采啊。”
她也托起下颌,满眼憧憬。
穆忘朝看看悉星河,又看看梨渺,二人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他纳闷地抿了抿唇,心中莫名低沉,好似压了片稠云。
少顷,他打破了沉寂。
“如此风云人物,又怎会被灭门?”
“诶!这便是一桩奇事了!”
靳无常夺过话头,故意吊起胃口。
梨渺身体略僵,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甲抠弄着剑柄花纹,眼比面先抬,直勾勾盯向大石上的道人。
一个元婴,一个金丹,还有一个炼气不值一提。
她能杀得掉。
靳无常忽而颤了颤眼角,狐疑看向梨渺。
这小姑娘,怎会冒出如此凌厉的杀气。
“唉,看来有听客对本君卖的关子感到不耐了,那我便不拖沓了。”
靳无常无视梨渺的眼神,淡定换了个姿势。
“三百年前,清宵剑尊修为至化神顶峰,引来九霄雷劫,要知道,自元婴至大乘,每突破一个境界都需经历雷劫淬炼,且成倍猛烈、步步难行!迈入渡劫何其艰难,历史上多少化神大能最终都折在了天雷之下!”
“彼时,世人都道清宵剑尊天资非凡又功德圆满,定能扛住那雷劫,立于修真界之巅,可没想到……!”
靳无常略略凑向梨渺的方向,林鸮般瞪大了眼。
“清净门内腥气漫天,旁人破入山门时,只见广场之上血流成河,人躯四分五裂,众人东拼西凑勉强凑出了十七具尸体,而那位清宵剑尊自此消失无影,再未出现于这天地间!”
“啪”的一声,靳无常手背砸入掌心,似拍响抚尺,时机恰到好处。
梨渺忽然困惑,清净门弟子十九人,她自是不在其中,为何会只剩下十七具尸体。
靳无常幽然放低了语调,如风吹烟漫,轻易又勾走了梨渺的思绪。
“无人知晓清净门众人因何而死,消失的清宵剑尊究竟是为雷劫灰飞烟灭、还是畏罪潜逃隐匿世间,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悉星河:“清宵剑尊才不会畏罪潜逃呢!那般高尚之人,决不可能屠杀自己门下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