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小友是对这本君抱有防备之心啊。”
靳无常摇头叹气,略露憾然。
“无妨,相处久了,诸位定能知晓本君的一片诚心。”
梨渺:“可我们还未答应与你结伴同行呢!”
靳无常看向今歌白,“噢,几位打算往何处去?”
今歌白随口道:“云城。”
靳无常抚掌而笑:“巧了,我派在越州的据点恰在云城附近,五百里路途遥远,炼气期无法御器,崇山峻岭连篇,又常有凶恶灵兽拦路,行路颇难。你我结伴,也好互相照料则个。”
梨渺撇了撇嘴,心道要是没有他们这些外人,她便不必隐藏境界。御剑捎上阿朝去那什么云城,也不过半日的事。
今歌白冷淡扯起唇角,“不无不可,若遇凶兽,对你二人而言,亦是历练之机。”
他注视着梨渺的眼睛,对她递出眼色。
梨渺恍然大悟,师尊怕是担心靳无常秉性,若这一路同行能让师尊放下心,他便能心甘情愿加入唯我派了。
“嗯嗯,不无不可,不无不可。”梨渺连连点头应和。
她相中了唯我派的无为而治,却不知今歌白亦抱着同样的想法,只是侧重略有不同罢了。
穆忘朝脑中念的却是“历练”二字,他从未面对过危险,若总由渺渺御剑载他,必定会错过实战机会。
为了能够达到仇人的高度,他不仅需要掌握更多本领,更需要精进战斗技巧,熟练应对于战场之中。
“我遵从渺渺的选择。”穆忘朝温声道。
梨渺两眼弯成月牙,这说法她喜欢,是傀儡对主人应有的态度。
靳无常得偿所愿,畅快笑了几声。
“说了这般久,还不知几位姓名呢!”
“今歌白。”今歌白出言简短至极。
梨渺挽住穆忘朝的手臂,“我叫阿渺,他是阿朝,穆忘朝。”
在他人面前被梨渺如此亲近,穆忘朝面色微赧,强作镇静道:“见过诸位。”
二人的互动看得对面那绿衣少女一脸的好奇,她也跑去挽住了冷艳美人的袖子,笑嘻嘻道:“我叫悉星河!唯我派弟子排行一百九十六,这位是我大师姐迎真!”
迎真略一颔首,双目清冷。“幸会。”
“天色不早了,不如就地扎营,明早再赶路不迟。”
靳无常说着便开始搜罗附近的枯枝。
穆忘朝见状说道:“晚辈也去寻些柴火来。”
他走向远处,梨渺便顺势跟在他身边离开。
与众人相隔足够远后,穆忘朝停下步子,转身看向梨渺,眼神无比认真。
“渺渺,你修习医毒之术,可是为了我?”
“嗯!”梨渺大方点头。
少年目光触动,握拳垂下眸,低声道:“怪我不够强大,处处都要渺渺费心。”
梨渺摇摇头,牵过他的手,娇媚笑道:“缺失魂魄,又如何怪得了你呢,阿朝这脆弱的身子,正需我来怜爱。”
听惯了她语出惊人,穆忘朝此刻也不似初时那般窘迫了。他无奈牵起唇角,眸光渐柔。
“忘朝不胜感激。只是,我更希望渺渺的目光不止停留在我一人身上。”
梨渺神情微滞,拧起秀眉质问道:“你在拒绝我?阿朝厌烦我了么?!”
少女语气剧变,又现当初那阴暗可怖之面,穆忘朝如今直视这双眼,心内那份恐惧仍不可抑制地浮现。
他平缓呼吸了两番,没有似曾经那般避开眼神,而是谦和反握住了她的手。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人之身,不足以承受渺渺的诸多心血。”
“我希望渺渺不止看着我,还会看着自己,看着他人。达则兼济天下,若渺渺为我所习医术,可兼用于为天下人救死扶伤,我便不再只是负累,即便是死也无憾。”
梨渺怔怔舒开神色,一晃之间,她彷如又见到了白衣剑尊清冷仁慈的眼。
为何师尊都忘了过往,却还记得这些话,即便成了傀儡仆从,也不忘教导于她。
梨渺蓦地眨眼回了神。
她忘了,他就是他,尽管气质未成、心性稚嫩,品性却始终未变,过去师尊的言语,现在的师尊自然也会说。
梨渺瘪起了嘴,颤着唇委屈道:“你不许说‘死’这种话。”
穆忘朝微愣,没想她呆了半天,在意的竟是最后一句。
他哭笑不得,抿唇轻语:“不会死的。”
“嗯。”梨渺点头,别扭的像个受安慰的孩子。
梨渺嘤唔一声,低眉垂眼的,像极了淋雨的小狸奴。
穆忘朝看着心软,安抚般捏了捏她的手指,微笑道:“我去拾柴火。”
少年弯腰拾柴,梨渺呆立了一会儿,也去捡树枝,学着他的模样,将干柴拢到臂弯里。
穆忘朝见了,下意识张眸出声:“你这样,会弄脏衣裳。”
梨渺轻轻嘟嘴,“明明阿朝也是这般做的。”
穆忘朝略微闪躲了目光,支吾道:“我穿得素,之后洗洗便是了,你……的衣裳这般精美娇艳,若沾染了泥土,该有多遗憾。”
闻言,梨渺不禁动容,她呆讷了片刻,兀的说道:“我也能洗的!我要和阿朝鸳鸯浴!”
少年蓦地呛住,他匆忙看向周围,好在旁人都隔得远,并未听见梨渺的胡言。
他赧然看向梨渺,压低声音:“这类话,还是莫再……”
他卡了个壳,及时调整了语句。
“还是小声些说罢。”
说完,少年别开脸,闷头拾柴。
梨渺歪头偷瞧他的脸色,忽觉有趣,她袅袅凑了过去,狡黠道:“阿朝莫不是害羞了,放心,共浴之时,我定避开旁人。”
穆忘朝看向这近在咫尺的俏脸,只觉荒唐又无奈。
“我不是那般意思……”
梨渺盘玩起鬓边发,慢悠悠出声:“难道你喜欢让人瞧见?唔……可我不愿,阿朝的肉身,只能我一人观赏。”
“……”少年羞愤抿了抿唇,低嗔道:“莫想那些了!”
梨渺虚掩上唇,暗暗笑得欢喜。
穆忘朝看她那出神又欢愉的模样,心中又揉起一团乱麻,她该不会当真在想着那副情景……
揣测着,他脑中也蓦然浮现那并不存在的场面,他顿时吃了一惊,忙摆了摆脑袋,将那香艳之景抛了出去。
梨渺为自己的天才设想感到无比惊喜。
她从前怎就未想到要和师尊做这种事?
待到无人打扰时,她定要将师尊拽入池中,好好玩耍一番。
天色将深,靳无常掐诀使术点了个火,自己扬腿坐在搬来的大石头上,甩着拂尘优哉游哉。
迎真与悉星河刚搭好了帐,迎真安静走到火堆旁盘坐不语,悉星河则凑到梨渺身边坐下,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包糕点,展开递到梨渺面前。
“饿了吧?这是果仁酥,很好吃的!”
梨渺眨眨眼,拿来一块放到嘴里,木讷地挪动眼仁看向绿衣少女,定定看着她的脸。
“谢谢你。”她齿间咬着点心的一端,说得囫囵不清。
悉星河俏然展颜,露出齐整的半口糯米牙,眸中当真有辰星闪烁。
她伸长了手臂,热心将糕点递给梨渺右侧的少年。
穆忘朝顿了顿神,礼貌微笑:“谢谢,我不用。”
悉星河诧异歪头,“你应当和我一样尚未辟谷,我逃了半天,肚子都饿瘪了,明早还要赶路呢!”
穆忘朝目光落在油纸包中的精致糕点,芬芳、色泽,无一在勾引着食客的口腹之欲。
浓长的睫羽在夜下遮掩落寞,少年扯了扯唇角,道:“我吃过了。”
悉星河讪讪收回了手,耸肩道:“好嘛,那就不勉强你了。”
梨渺顺手在她撤回糕点的途中又夹起一块塞进嘴里,咬得酥脆作响。
悉星河颜开二度,给自己喂了果仁酥,欢喜道:“喜欢便多吃点儿!我袋中存了可多呢!”
梨渺喜爱舌尖甜津津的感觉,看着绿衣少女热情明媚的小脸,她忽然有些愣神。
悉星河见她一边嚼个不停,一边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逐渐感到局促。
“阿渺姑娘,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梨渺咽下口中食物,明目如透玉。
“你给我吃糕点,你是好人。”
悉星河呼吸一卡,险些噎住,她顺了顺气笑道:“给你好吃的东西,便是好人了?”
梨渺垂落眼睫,笑容腼腆。
“嗯,从前主动给我糕点吃的,都是好人。”
静如冰塑的今歌白此时方动目光,落在梨渺身上,变得出奇柔情。
悉星河:“不主动的呢?”
梨渺坦然点头,“不主动的人,见我便驱赶,我只好自己夺过来。”
听者愕然,穆忘朝怔怔抬起了眼,仰卧在石上的道人与闭目静养的大师姐也默然投来了目光。
如此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怎会遭人驱赶呢?悉星河心中有万个不解,心中认定梨渺儿时定过得十分可怜。
“夺过来,然后呢?”悉星河关忧问道。
梨渺半块糕点停在嘴前,她回想曾经在凡界市井流浪的日子,那时候的人们最不愿见到脏兮兮的乞儿在门前游荡,洗衣的妇人见着便拿捶衣棒轰赶,结伴玩耍的孩童会大笑着把鞠球踢到她们的头上,练靶似的朝她们扔石子。
与她结伴的病丫头身上总是有着淤青,可梨渺不同,她的伤永远留不到第二日。
一日事变,时常施舍她二人食物的老妪病走了,镇里人将老妪丢到火中,然后将骨灰埋到了山里。
病丫头几日都未讨来吃食,饿成了皮包骨,她看见那些男童手中的糕点,跪在他们面前,乞求施舍。
男童们将她踢倒,揪着头发大喊大笑。
那时的梨渺看着病丫头埋在地上哭花的脸,低头摸上自己的肚子,只觉得里面又空又难受。
于是,她也捡起了石子。
然后一颗颗砸进了男童们的头盖骨。
看他们哭得满地打滚撕心裂肺,梨渺呆呆站在原地,胸中陌生的感受令她疑惑。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到快乐。
夺来的糕点味道,比过去吃过的都甜。
“……然后,吃得很满足。”梨渺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