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歌白昂首嗤笑,“你怎笃定她是困于心结,而不是对你这玩物厌倦了呢。”
穆忘朝瞳仁蓦地轻颤,他低下眸,略蜷起五指,冷静道:“渺渺姑娘这些日郁郁寡欢,起因皆在于我。她若对我厌倦,便不会在领我修行时,那般认真尽责。”
今歌白半侧回身,凉薄觑向他。
“你想知道,便亲自问她去,何必问我。”
穆忘朝:“我只怕渺渺姑娘,不会对在下吐露实情。”
今歌白冷笑,怕她隐瞒,便不怕他欺诈了?
他轻蔑看着垂首的少年,不禁咂舌。
青涩稚嫩,真是毫无风骨。
要是当年的清宵子,他尚有一斗之兴。对这么个毛头小子,他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
“穆忘朝,让阿渺与你保持距离,不正是你所望的么。知道内因又能如何,你还想由她欺辱不成?”
今歌白似笑非笑,语气轻巧地诱导。
穆忘朝抿了抿唇。
“……并非欺辱。”
他镇静抬起眸。
“她只是不懂世理,不通常情罢了。”
“抛开那些,我只是不愿自己的恩人因为我的无意之举……而坏了心情。”
今歌白轻眯眼角,区区十几岁的少年记忆,居然还能对阿渺作出这般判断。
救命恩人……呵,这种单纯的话,是他真心所想,还是他的说辞呢。
今歌白内心蔑笑,正欲像诱哄梨渺那般,扯个谎将他误导,刚启唇,话却堵在了嘴边。
三丈外,仅裹着中衣的少女身形单薄,正躲在墙角,露着小半截身子看他。
今歌白眼眸微转,淡然牵起唇角。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小友还是亲自询问阿渺为妙。”
少年双肩低垂,略显失落。
今歌白转身便变了脸色,眸间一点寒芒,大步流星离去。
梨渺望着穆忘朝的背影,寒夜中,少年身披浅月,孤寂而萧瑟。
她听闻他的叹息,缩回了墙角。
穆忘朝转身便见到那轻舞的一截袖摆。
他讶然颤动眸光,“渺渺姑娘,你在吗。”
梨渺仰靠在墙上,明澈双眼倒映星河。
“你方才说的,令我有些怀念。”
“曾经也有人……对我有过如此评价。”
不通常情又如何,她只需有对师尊的爱意便好了。
可如今她却想,若她再多懂得一些世间道理,她与师尊的结局,是否便会不一样。
穆忘朝怔然走上前,梨渺却离了身,凉声说道:“明日与我切磋演练,阿朝早些歇息罢。”
少年郁然。
看来,她还是不肯告知他实情啊……
翌日,梨渺与穆忘朝持剑交战。
少年纵使青涩,使起剑来却毫不含糊,梨渺估摸着,给予他足够力量,他或许能与筑基后期战得不分上下。
依此进度,不消三年时间,他便可纯熟运用她的灵力,发挥堪比元婴之力了。
交手中,梨渺看着认真刻苦的少年,脑中忽而冒出一个想法。
若将他打伤,便能以休养之名,名正言顺地让他继续留在海岛。
毕竟是初次切磋对决,她未掌握好力度,也是情有可原的。
梨渺默默盘算,殊不知少年也藏着一番心思。
自昨夜寻真未果后,穆忘朝便一直思索着,如何才能解开梨渺的心结。
他认为,症结出在“触碰”上。
自他那日警示,渺渺便再也未来触碰他,若能打开这道口,或许便能说服她吐露心迹。
穆忘朝盯着梨渺的剑势,看准机会,趁她劈剑之时,擦着剑风跌了出去。
梨渺双目顿张,诧然收剑。
她还未发力,他怎就倒下了?
穆忘朝坠在地上,右臂裂出半寸深的剑痕,却未沾染血迹。
他吃痛眯了眯眼睑,这人偶之身体内并无血液流淌,此事他早有察觉,但受伤的痛感,好似与凡躯并无多大不同。
“阿朝……”
梨渺蹲在少年身边伸出手,指尖却在触及他手臂的一瞬便缩了回去。
穆忘朝瞥见她慌乱又克制的动作,不禁动容。
“抱歉渺渺姑娘,我方才有所分神,不幸吃了一招……这并非姑娘之错。”
梨渺眼底掠过一丝心虚,她方才的确计划着打伤他,哪知事情这般巧……
少年欲要起身,牵扯了伤处,不禁发出嘶声。
梨渺眸光又是一颤,她看着少年左臂上破绽的肤肉,两手焦躁捏着裙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穆忘朝惶惶变了变脸色,她这如狼似虎的眼神……可愈发不像是关怀了。
但至少他的苦肉计并非全无效用。
“幼时受了伤,痛得紧时,只要阿娘摸摸,痛苦便能消解几分。”
“所以渺渺姑娘,可否……摸摸我?”
梨渺错愕抬起了脸,眸里碎星闪烁。
少年突然的转变叫她猝不及防,她既是欣喜,又是忧虑,纠结得心如猫抓。
她颤巍巍握住少年的指尖,久违的清凉触感霎时似流水般自指腹侵入心脾。
梨渺目光涣散,飘飘然如沐春雨。
“阿朝不再抗拒渺渺了么?”梨渺恍惚看着他,期盼着他的回应,兴奋悄然溢出指尖。
她热切的目光令少年局促,他赧然移开目光,轻声道:“若能令姑娘顺心,此般程度……也并非不可忍受。”
梨渺忽有些紧张,她茫然注视他片刻,细细开口:“你会死掉吗?”
穆忘朝愣住,一番思忖无果,他不解道:“为何有此一问?”
梨渺忸怩埋下头,食指在他指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惹得他心痒痒。
“渺渺喜欢和阿朝在一块,可是……亲近阿朝,会让阿朝烈火焚身,烧成灰死掉的。”
闻言,穆忘朝瞠目结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理清了她的思绪。
烈火焚身,烈火……
穆忘朝哭笑不得,是谁教她的这一番说辞,竟叫她如此误会。
她忽然恐惧于与他接触,原来是担心他的性命。
真相如此滑稽,穆忘朝却融了心扉。
“我不会死在这种事情上。”他忍笑说道。
梨渺眨眨眼,“当真?”
少年轻抿唇角,双目清明如透玉。
“渺渺说过,若连区区触碰都忍受不得,如何能有意志掌握体内这份灵力。”
“烈火灼身……我会尽力承受。”
人偶之躯便似那干草松针,一点火星便足以燎原。
这或许,便是得到力量的代价。
梨渺顿时展颜,呼吸之间满是庆幸,她握满了少年的手,珍重捧在心口。
“你发誓,不可以死在我面前!”
穆忘朝讷然注视着她,轻声叹息。
“穆忘朝在此起誓,决不死在渺渺面前。”
梨渺:“否则永生永世,都不能离开我身边!”
穆忘朝:“……”
这件事,似乎与他死不死无关。
见到她的第一眼,她便执意将他永远困在身边了。
“否则永生永世,都无法离开渺渺。”
他照样说着,心中琢磨,渺渺姑娘终究还是天真了些。
他大可找机会离去,即便身死,也不会让她瞧见。
无用的誓言,又如何能锁住他的决心。
梨渺看着少年臂上的剑伤,静悄地扇了下睫羽,既然师尊顺意于她,她便无须再用此般手段拖延时间了。
她双手悬于伤口上方,青绿色灵力渗入其中,七寸长的伤口渐渐合拢,最终恢复无瑕。
穆忘朝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切,回想起先前中毒昏沉之际,她亦是这般救治,他酝酿少焉,谦和有礼道:“多谢渺渺,这疗伤的法术……可否也教教我?”
梨渺木着脸摇头,“我不会疗伤法术,教不了你。”
少年疑惑:“可是方才……”
梨渺:“这是血脉力量,渺渺天生便会的。”
穆忘朝愣住了脸色,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当即正襟危坐,带有一分急切道:“渺渺,可否告知我,所谓血脉力量,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梨渺透彻看着他,忆起当年初入清净门时,她无意打伤了师姐,被师尊处罚禁足。
她在后山里实在无聊,便玩弄起崖边的花草。
抬手百草枯萎,落手百花盛放。
那一幕,恰被前来看望她的师尊瞧见。
她转身时,望见了师尊恍惚出神的双眼。
他说,她是玄辰血脉,叮嘱她不可让他人知晓此事,就连同门也不能。
他说,入元婴前,绝不可离山。
可师尊从未告诉她,他的那些叮嘱,究竟有何用意。
她只听他讲过,有关血脉的一些传言。
“传闻在鸿蒙之时,有三位同胞姊妹领悟成仙之法,乃是原初登仙之人,仙名为赤日、青月、白星。”
“三姊妹位列仙班,指点凡人寻仙问道,修真界就此成型。然而,其中仅有极少数人能得三仙青睐,于出生之时便得仙人赐福。”
“人们说,得到三仙赐福的幸运儿,便拥有了刻印于血脉之中的天赋,于某些修炼之道上远超常人。”
“赤日血脉身怀毁灭之力,战斗之时,即便与敌人差上一个大境界,也能打得不分上下。”
“青月血脉身怀生机之力,可疗愈伤痛,亦能更大程度地发挥药材特性、炼制高品丹药。若修炼得精纯,即便手上无灵丹妙药,仅凭血气都能让重伤之人恢复如初。”
“白星血脉则代表创造之力,修行器道可畅通无阻,唔……拥有白星血脉的人,除了生灵,大概什么都能造出来。”
穆忘朝双目微张,“可你救了死去的我……也创造了我。”
梨渺歪头,“不错,所以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得到三位仙人赐福,拥有三种天赋,此称玄辰血脉。”
“若非我同时掌握生机与创造之力,还救不来你呢!”
穆忘朝目光恍惚,呼吸也变得急促。
“你还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