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司妤就选好了十余名宫女,临行前,司妤趁皇上给太后请安时,也去了太后的长乐宫。
皇上据说肠胃有些不适,在喝调理之药。
司妤关照弟弟,喝过了药,就还是去未央宫上课,若没力气写字,便听先生授课,总之只要坐得起来,便不要荒废学业。
太后欲言又止,最后终究是怜惜地看看皇上,什么也没说。
司妤又看向太后:“母后,既然皇上总是身子不适,不如趁机与尚书台说,再请几位武将师父来,教皇上一些拳脚,用以强身健体,也许跟着师父练一练,就不会体弱多病了。”
太后道:“武将粗俗,就皇上的身子骨,真能受得住?”
司妤回答:“昔年薛纲医士还在时,曾与儿说过,过劳伤身,过于养尊处优也伤身,习些武艺,肯定有好处的。”
更重要的她没说,一是先学拳脚,再学骑射,若皇上有一身武艺,在当今乱世定不会有差错;二是以习武为由请忠于皇室的武将入宫,不是更能加深与外臣的联系么?
太后显然没想这么多,但听她如此建议,也就应允了,告诉她后面会照做。
随后皇上问她:“姐姐,其实我也想去虞山,我还没去过呢!”
司妤摇头:“皇上留在宫中温书,现在哪是游山玩水的时候?”
“那姐姐怎么能去?”皇上不服。
司妤不好说太多,只道:“我是女子,又不是皇上,皇上哪能和我比?”
皇上低下头,叹了声气。
司妤又让太后看着些昌乐,怕她做什么不妥的事,皇上在边上讲:“姐姐这么放不下宫里,为何又要去呢?”
司妤不好再说,只好道:“是太尉建议的。”
皇上再没了话。
司妤最后交待几句,随后才离宫。
卢慈受高盛之命,亲自护送司妤前往虞山。
虞山在京郊,队伍这么走过去,几乎要一天。司妤静静坐在马车内,无心看外面的风景。
午后随地休息,片刻后再出发,行不到半个时辰,至古定河旁,队伍又停下了。
此去路远,时间并不是太充裕,见马车长时间停下,司妤掀开车帘问外面:“怎么了?”
外面如缨道:“不知道,是卢将军让停下的,奴婢去看看。”说着离去,没一会儿过来,脸上气得通红,朝司妤道:“公主,这卢慈……”
“卢将军如何?”
一旁如织道:“卢将军拿了个坛子去河边,里面装着元炳的骨灰,说元炳的哥哥元炬便死在古定河边,他要把元炳的骨灰撒在河里,让他们团聚。”
如缨气极:“现在他们还在那边祭祀呢,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膈应我们!”
“古定河……”司妤沉吟一句,从马车上下来,看一看远处的卢慈,往前走过去。
她走到卢慈面前时,卢慈正撒完骨灰,随后拍拍手,朝司妤道:“公主见谅,都是战场上的兄弟,臣实在不忍心。”
司妤看着他:“那元炳意欲行刺,太尉亲自行刑,卢将军此话,是同情乱臣贼子,觉得本宫与太尉冤杀了忠臣?”
卢慈实在没想到简单一句话,竟被她说成这样,憋了半天,只能回答:“不,臣没这个意思。”
“是吗?”司妤冷声:“但将军此举,却是这个意思。本宫之前还在想,为何元炳小小一个护卫,却敢行刺,是否是受人指使呢?但在太尉府上,未免影响太尉声誉,便没牵连太多,可今日看将军举动,却叫本宫不得不多想。”
“臣绝没有!”卢慈被逼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却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能认怂,无奈解释:“臣是看在他哥哥元炬面子上,元炬便是五年前死于突厥人手中,那可是为救公主,当年我们厮杀三天三夜,连刀都砍豁口了,元炬他两天未合眼,一只胳膊被砍了还继续杀敌,最后为救臣而死,公主,就当看在元炬的面子上……”
司妤久久未言,好半天才问:“你们便是当时在刑州与突厥力战的队伍?也有太尉?”
“自然,当时太尉任扬威将军,正是太尉带我们阻击突厥。”
司妤久久怔住,最后问:“我记得你们,那时我能安然回京,全靠你们,我也还记得太尉,那个时候我见过一个着将军盔甲的人,使一杆红缨枪,大概那就是当年的太尉吧。”
她只是说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想听卢慈怎么说,而卢慈没有反驳,只回道:“那枪是高丰替大哥弄来的,后来高丰也死在刑州,尸体也没找着,大哥觉得愧疚,把枪埋了,当了高丰的衣冠冢。”
“高丰是?”
“大哥的弟弟,亲弟弟,当年才十六岁呢。”卢慈说着,看着司妤,目光中不由露出一丝不甘,愤怒与鄙夷,似乎在说:“我们,洒的是血,丢的是命,而公主、王公贵族,却享着锦衣玉食。”
司妤怎么也没想到,她曾惦记过无数回的那个少年将军,竟是高盛。
何以短短五年,忠魂却成恶魔?
莫非一个人在战场上能英勇杀敌,在朝堂上也会冷血杀朝臣?
这两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可并不少,且他对她,并没有半点为人臣子的敬重,只有玩弄与践踏。
司妤看一眼面前的滚滚流动的河水,和卢慈道:“刑州在京城东边,这水自东向西流,元炳的骨灰离他哥哥越来越远了。”说完,转身向马车。
卢慈在身后向她行礼,回头看看面前的河流,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罐子,脑子有点懵。
这话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他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回到马车上没一会儿,队伍再次前行。
司妤攥着自己的手,又松开,再攥住,再分开。
她承认,自己被触动了,被干扰了,甚至想杀高盛的心也开始动摇。
所以他并非一开始就有反心吗,最开始,他也是忠心为国的?
是亲人、弟弟,都死了,才让他对朝廷心生怨恨?
还是,当时他在那个位置,有了控制京城的机遇,所以他就毅然握住了权力?
也许大部分人的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都会膨胀起无限的权力欲,进而想登上帝位?
她不明白,只是很久她都不能接受,记忆里那个少年,和现在那个奸贼竟是同一人。
傍晚到虞山,卢慈在虞山停留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带军回京了,又过几日,高盛到虞山。
高盛到时,司虞正在行宫的寝殿内画画。
他走近,发现她画的竟是一个人,是……
他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司妤才发现他,惊道:“太尉什么时候来的?”
高盛仍看着她笔下的画:“公主画的是?”
“不是太尉吗?”司妤一边说着,一边蘸取红色的颜料,在笔下将军身上点上血迹,随后看向他:“来虞山路上,我听卢慈提起五年前太尉曾带军在刑州战突厥,我才知当年救我的人竟是太尉,我看到的那个少年将军,也是太尉,所以才依着记忆画下这画。
“但当时我没看清太尉的容貌,都是按现在太尉的容貌来画的,画着画着,突然发觉太尉竟也是个剑眉星目的美男子。”
高盛看看她,又看看她笔下那幅画,最后不屑地一笑,“那时四处劳碌奔波,却尽是受人驱使,为他人做嫁衣,公主这么会画,怎么不画点让人高兴的?”说完,将那碗鲜红的朱砂颜料缓缓往下浇在了画上,血似的红将画上的少年将军淹没,整幅画都毁了。
司妤的确是故意画这幅画,故意让他看到,想试图唤起他的忠诚之心。如果那样,她便认了,不再试图杀他,就算以后就这么陪着他、当他身边有如宠妾一般的人物也行。
可明显,他不这么想。
她看着面前画,久久不言,宫女立刻来清理,将画扔进盆中,桌子擦净。
她无奈放下笔,喃喃道:“我不知太尉见了这画会不高兴。”
“没有人愿意看见自己最落魄最可笑的时候,公主与其画这个,还不是画现在的我。当然——”他看着她笑道:“见公主这么擅作画,我倒想让公主替自己画一幅,我好挂在卧房中。”
他说着凑近她耳边:“画那种不穿衣服的。”
司妤彻底心死,她妄想着劝他,但结果呢?他能与她说的,就只有这些。
因为在他眼中,她只是个美好的躯体,与他身上的衣、手上的刀,没什么区别,就是个供他使用的工具。
“我只会画别人,不会画自己。”她声音低沉,暗暗抗拒着他。
隔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努力一次,于是转过身将他轻轻抱住,伏在他怀中将话题拉回来:“不知太尉为什么会这么想,对我来说,不管是以前那个舍身救我的小将军,还是现在的太尉,我都喜欢。”
高盛搂住她:“几日不见,公主说话这么好听。”说完一把将她抱起。
宫女都离去关上寝殿门,他将她放到梳妆镜前。
司妤意外问他:“你这又是做什么?”
他一边咬着她耳垂,一边道:“想好了,你就画个春|宫,女人是你,男人是我,这回好好看看,记住了再画。”
司妤想:行,她努力过了,既然他毫无悔意,那他们俩就……不死不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