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膳食,收拾妥当,日头已西斜。
“她们二人便交给你处置,我只求你一样,切莫告诉母亲,可好?”章鸣珂边走边求她。
梅泠香款步走过假山侧,侧眸望他。
他已换上新的外衣,晴山蓝湖绸直裰,衬得他气质干净,面如冠玉。
“郎君该不会以为,母亲回府之后,才会听说今日之事?”梅泠香唇角含笑,越过他,“再不快些,只怕今夜郎君又该去跪祠堂了。”
章鸣珂当即迈开步子跟上,嘴里念叨着:“那你快些把她们打发走,可千万别等母亲回来撞上。诶,还有啊,母亲若是打我,你定要帮着劝劝,我这可是无妄之灾!”
梅泠香没应他,一径出了垂花门,步入门房小厅。
而章鸣珂呢,趁门关上的时候,闪身躲进了隔壁屋子,凑到墙壁边,竖起耳朵听墙壁那边的动静。
跟着梅泠香一道进屋的,还有金钿。
一进屋,金钿便冲里头两位美人发难:“就你们两个弱不禁风的,还想服侍我们少奶奶?进来也是平白浪费粮食,不如趁早发卖,还能得几两银子。”
说着,她扶着梅泠香坐到上首,笑意恭敬:“少奶奶,您说是不是?”
两位美人被晾在小厅里一个多时辰,连口水都没喝上,想求见章鸣珂,根本没人理她们,更没人替她们传话。
这一个多时辰,熬得她们心里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盼到有人来,却不是章大少爷,而是少奶奶,且少奶奶身边的奴婢劈头盖脸就是要把她们发卖的话。
两位美人看似柔弱,却是被花楼养娘磋磨长大的,岂会愚笨?
当即便明白,金钿说的话,代表着章家少奶奶的意思。
而章家少奶奶没亲口说,便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梅泠香刚坐下,两位美人便争先恐后跪到她面前,连连求饶:“少奶奶饶命,我们姐妹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身,求少奶奶莫要发卖我们!”
“你们现下是自由身,依照大魏律法,我自是不能随意发卖你们的。”梅泠香语气温柔,站起身来,走到两人近前。
两位美人勾着头,只看到她一双精致的绣鞋和轻轻摇曳的裙摆。
少奶奶看起来斯斯文文,且明说了不能发卖她们,两位美人顿时松一口气。
可她们悬起的心落到一半,又被梅泠香的话急速提回嗓子眼。
梅泠香调转足尖,话锋一转,语气也沉下来:“可若你们执意要跟着章鸣珂,做了他的妾室,我身为主母,对你们要打要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更遑论发卖出去。”
说完这一句,梅泠香手指搭上光滑的扶手,缓缓而优雅地坐回圈椅中,浅浅含笑凝着两位神色惊惶的美人,轻问:“你们当真跟定了他么?”
没想到她看着文秀娴静,竟能说出这般心狠手辣的话。
不知少奶奶把章大少爷支去了何处,显然此刻扼住她们命运的,是眼前的少奶奶。
两位美人不敢轻易作答,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疑不定。
“看来我猜得不错,纠缠我夫君并非你们的本意。”梅泠香望向花窗外的树影,仿似漫不经心道,“是谁吩咐你们来章家闹的?”
此话一出,两位美人当即怔住。
就连隔壁听墙角的章鸣珂也愣住。
什么?她们来章家闹,是听从旁人的吩咐?谁会这般无聊?再说,那人图什么?他的名声早就烂透了,又不差这一桩。
无数念头在章鸣珂脑中闪过,他觉着,定是梅泠香多想了。
读书人心思就是比旁人重,高泩如此,泠香也是如此。
啊呸呸,他娘子才不是和高泩一样!
待他回神,隐隐约约听见一位女子道:“我……我不能说,若是说了,那位大爷不会放过我们的。”
女子的嗓音带着哭腔,显然是被人威胁过。
至于那人是谁,梅泠香心中已有猜测,只是,须得她们亲口说出来,否则章鸣珂怎么会信?
“你们若如实相告,我保证将你们平安送出闻音县。”梅泠香垂眸抚平裙面,忽而抬眸,眸光似电,“如若你们不肯说,我便只好将你们发卖。今日你们恐怕出不来章家大门,过两日等我办好纳妾文书,转头便将你们交给人牙子!”
“我们不做妾了!”一人扬声拒绝。
金钿在旁帮腔:“那可由不得你们,今日你们这般一闹,闻音县多少双眼睛看着,你现在说不愿意做妾,谁信你?”
两人一想,是这个理,登时被吓得面如死灰。
“是赵大爷让我们这么做的,他要我们姐妹挑拨少奶奶与少爷,最好让少爷在府里待不下去。”
“你们说的赵大爷,可是赵不缺?”梅泠香猜到是他,却是这会子才懂得为什么。
虽与她先前想的有出入,可终归他是不想让章鸣珂学好。
“正是。”两位美人异口同声应。
梅泠香微微颔首,侧眸吩咐金钿:“你去找杨嬷嬷,派几个性子沉稳的家丁,天黑前便送她们出城。”
随即,她起身,准备去隔壁找章鸣珂。
两位美人如蒙大赦,连声道谢。
梅泠香走过她们身边时,终究心一软,忍不住躬身,压低嗓音嘱了一句:“出城后,记得往南边去,越远越好。”
她们两个弱女子,立身不易,想在战乱中活下来,更为不易。
若她们听得进劝,去到云城,甚至更南边,倒是能再躲过一劫。
言毕,梅泠香没在意她们惊愕的目光,从容走出小厅。
见到章鸣珂时,他正一脸呆滞。
“郎君都听见了?”梅泠香走近他,温声道,“你心怀侠义,愿为兄弟两肋插刀,可你心里视为兄弟手足之人,却想往你身上插两刀,不知郎君可醒悟了?”
他身上的恶名,有多少是拜那两位好兄弟所赐?梅泠香几乎不忍去想。
甚至看到他受伤的神情,她也有些于心不忍,轻叹:“罢了,往后你留在府中多读书,帮衬母亲,少出去与他们喝酒闲耍便是。”
章鸣珂唇线绷直,隐忍半晌,终于梗着脖子开口:“小爷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他摇着头,眼神坚定:“我说不过你,可我清楚他们的为人,我要亲自去问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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