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缺才在赌坊里输了钱,正缺银子使呢,还想着明日去找章鸣珂出来喝酒,借点银子花花,没想到章鸣珂先来找他们,还这么大手笔。
现成的冤大头来雪中送炭,不好好抓住,简直天理不容。
章鸣珂策马前来,又正为自己能想到这般绝妙的点子而兴奋,俊脸泛红,眸光漆亮。
落在赵不缺和孙有德眼中,便另有一番解读。
他二人对视一眼,暗自神交,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想到以后逛花楼有人付银钱的好日子,赵不缺登时满面红光。
“行啊兄弟。”赵不缺将手臂搭在章鸣珂肩上,拍拍他肩膀,不正经地冲他挤眉弄眼,“那日正喝着酒,你被梅娘子叫回去,我们还当你怕她呢。没想到,短短两日,刚尝到荤腥,你就开了窍!尝到甜头,想偷偷在外头金屋藏娇了?这才对嘛,家花哪有野花香?包在兄弟身上,不出两日,我保证替你找两个盘靓条顺的淸倌儿,保证比你家书呆子温柔解语!”
他们终日里斗鸡走马,游手好闲,整个闻音县稍有令名的女郎,没有他们不认得的。
心高气傲的梅夫子,把知书达理的独女嫁给一个纨绔,也算是轰动小小闻音县的事儿,且他们二人还去章家喝过几杯喜酒,自然知道梅泠香是什么模样。
皆在闻音书院念书,又都曾受过夫子们的闲气,他们很期待看梅夫子一家的笑话。
梅泠香嫁给章鸣珂短短几日,章鸣珂便在外头养美娇娘,这不正是他们喜闻乐见的好事儿?
不等章鸣珂开口,孙有德也挤过来,激动道:“就是,鸣珂兄能想通就对了,看梅夫子那德性,便知他教不出温柔解语的好女郎,木头美人有什么好?等兄弟替你寻摸几位知情识趣的,到时你再自己从里头挑。”
他们一左一右搭着章鸣珂,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不像话。
章鸣珂左看一眼,右望一眼,听他们说自己的小妻子是个木头美人,真是又气又恼,额角青筋直跳。
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章鸣珂抬起手臂,嫌弃地将两位好友拂开一臂远:“谁说我要养小了?早说过我不好那口!还有,我娘子好得很,你们可别误会我,败坏我名声!”
他的话,掷地有声,赵不缺仿佛听到银子长了翅膀飞走的声响,说起话来,便透着些酸:“哟,还生气了,鸣珂兄,就你那好名声,还用得着我们败坏?”
好字他语气咬得格外重。
呸,要不是看他有几个臭钱,谁乐意带着他玩?赵不缺暗淬了一口。
章鸣珂听着,面色陡然沉下来。
孙有德见势不妙,笑着打圆场:“都是多年的兄弟,有话好好说。鸣珂,兄弟们误会了你,给你赔个不是。”
说话间,他躬身向章鸣珂施礼赔罪。
继而扯了扯赵不缺,示意赵不缺也赔了罪。
三人坐下对饮一杯,方才的不快便揭过去,气氛缓和下来。
孙有德耐着性子问:“鸣珂,你既不是自己想要,叫我们替你找美人做什么?还说是急用,难不成是想送人?”
问话的恰恰是孙有德,章鸣珂乜起眼,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笑意:“小爷是为的谁?还不是替你收拾烂摊子。”
“说话要讲良心啊,我何时让鸣珂兄收拾过烂摊子?”孙有德振振有词。
一听这话,章鸣珂笑意顿收,将手中空酒杯拍在桌上:“孙有德,你骂秦夫子,求小爷替你背黑锅的事,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啊?你要美人是送给秦夫子的?”孙有德自知理亏,气势顿时弱下来,绝口不提前事,只问,“好端端的,你又去讨好秦夫子做什么?该不会,你想重新回闻音书院?鸣珂兄,即便是为着哄梅娘子欢心,你也不必如此为难自己,你我都知道,你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赵不缺跟孙有德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自然跟着起哄:“是啊是啊,读书有什么好?要不是家里管得严,怕被我爹打断腿,我和有德巴不得和你一块被开除,省得花心思装病逃学。”
一句两句解释不清,章鸣珂也不想跟他们解释,若让他们知道,他是为了配得上梅泠香才卑微至此,必会被他们笑掉大牙。
“你们别管为了什么。”章鸣珂摆摆手,“只管去替小爷找人,明日这个时辰,我在酒楼等着。”
说完,放下一锭银子:“今日我请。”
他惯常如此,赵不缺和孙有德也就不与他客套。
暮色四合,章鸣珂回到积玉轩。
天边云翳流动,庭院暮霭沉沉,丫鬟小厮正忙着点灯。
院子里光线不算亮,拢在一片清冷色调里,墙根下多出一口大缸,缸边立着一道倩影。
佳人亭亭而立,杨妃色绣梨花的锦裙微微翩动,便是暮色下唯一鲜亮的颜色,轻易攫人目光。
泠香左手掌心摊开一方丝帕,右手纤指从帕子里拈起什么,朝水缸里随手一撒,姿仪秀丽清雅。
章鸣珂望着她,只觉小妻子像极了他回府路上看到的紫玉兰。
那株紫玉兰只微微绽开,他着急回府,便只是匆匆一瞥。
这会子,他有的是时间欣赏。
便曲起一条长腿,斜倚院门,凝着小妻子看得久些。
水缸和鱼儿送进来才不足一个时辰,鱼儿刚一指长,看着鱼儿们张嘴觅食的情景,泠香唇角噙一丝浅笑。
忽而,察觉到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泠香侧眸望去,那丝浅笑不自觉便淡了些。
“少爷回来了?”泠香轻问。
不知怎的,章鸣珂有种古怪的错觉,仿佛这院子是她自得其乐的一方小天地,他倒像是个闯入她生活的不速之客。
这分明是他的住处,她怎的比他过得还自在?
朝她走过去的时候,章鸣珂渐渐想通他的不快从何而来。
她喜欢积玉轩,把这里当做她的家,他自是高兴,可这家里没有他的时候,她并没有惦着他想着他,章鸣珂心里便不是滋味。
更可能,她站在他们的院子里,心里惦记的是旁的什么人,章鸣珂暗暗咬紧后槽牙。
待他走到近前,梅泠香看出大少爷唇角的淡淡不悦,疑惑问:“秦夫子还是不肯原谅少爷么?你这回送的什么?”
“小爷还没去呢,他刚骂过小爷,小爷不想这么快拿热脸贴冷屁股。”章鸣珂说着,呼吸一滞,这话拿来形容他对待泠香,似乎更贴切。
他想哄她欢心,她却总是淡淡的,不热情。
不想被她察觉失态,章鸣珂凑到水缸前,朝里望:“小东西,还挺逍遥自在。”
想着她方才喂食的画面,章鸣珂也来了兴致,抬眸朝梅泠香伸出手。
泠香以为他要来拉她的手,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章鸣珂一看,便知她想岔了。
瞥一眼她不自在的神色,心口一动,改了主意。
反而扣住她手腕,略低下头,鬓发与她轻轻相贴,戏谑道:“躲什么?小爷不过是想喂喂鱼食。”
她不知情识趣,他便多主动些,俗话说的好,烈女怕缠郎,她人都是他的,没道理他会抓不住她的心。
廊庑下传来丫鬟的脚步声,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看到,泠香羞窘不已。
“给你。”她快速将装有鱼食的丝帕递给章鸣珂,只盼他稳重些。
梅泠香松开手,章鸣珂却未接。
藕荷色丝帕飘落水面,几粒尚未散落的鱼食躺在洇湿的丝帕上,似新荷承露。
鱼儿游荡丝帕底下,自在嬉戏。
水中涟漪轻漾,映出章鸣珂捉住她柔荑的倒影。
“小爷又不想喂了。”章鸣珂语气含笑,声音压得低低,颇不正经,“鱼儿都比小爷快活,瞧着让人嫉妒,你说是不是没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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