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实在不公,给了高泩识文断字的才情,还让他比自己更早认识泠香。
哎,若他幼时便与泠香相识的人是他,他一定不贪玩胡闹,也好好读书去。
“对不起。”章鸣珂心里再不舒坦,面上也是一片诚恳,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向高泩施礼致歉,“方才是小弟鲁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高师兄大人有大量,原谅一二,往后小弟必当如泠香一样,敬高师兄如亲兄长,绝不再出言不逊。”
梅夫子酒醒时,院中三人已是相谈甚欢,其乐融融之象。
金科榜眼,乃是梅夫子资助长大,也是亲手教出来的学生,见到高泩回来,对他尊敬一如往昔,梅夫子心中快慰,晚膳也想饮两杯。
可他身体本就不好,中午已然喝多了,自然是一屋子都拦着他。
晚膳没喝成酒,倒是喝了许多茶。
离府前,高泩同梅夫子话别,告诉他,此番回京后,会设法寻找名医为梅夫子治病。
而章鸣珂呢,虽没有什么底气,也顺着话头,放下几句豪言壮语表孝心:“爹您放心,您治病的事儿包在小婿身上,小婿必定请所有亲朋好友一起打听,一定能找到能医好爹的神医!等爹好了,咱们再一起痛饮三百杯!”
这厢,泠香还在屋子里与阿娘话别。
她拿出几张银票塞到许氏手中,许氏却不要:“娘不要,袁太太给你爹诊病的银子还有不少呢,等不够了,娘再找你要。”
方才,女儿已告诉她,昨日敬茶,袁太太给封了足足一万一千两银票。
袁太太看重女儿,许氏便再无一丝顾虑担忧,也不多留梅泠香了:“时候不早,你且快回去,婆母面前记得嘴巴甜一些,她教你什么你便用心学,你爹有阿娘照顾,你也不必时时担心。”
走到门槛处,想起一事,又忍不住拉住泠香的手絮叨:“婆母看重你,你不必靠生孩子站稳脚跟,平日里注意着些,等里里外外的事都学会了,再考虑不迟。”
原本梅泠香还舍不得走,想多留一会儿,陪阿娘说说私房话。听到阿娘说起这些,她脸皮薄,登时红若云霞:“阿娘,您别说了。”
“阿娘面前还不好意思。”许氏含笑摇摇头。
等到把人送到巷口,目送他们的马车走远,许氏回到小院,抬眼看到女儿闺房漆黑一片,这才心疼不已,低低啜泣。
梅夫子听见低泣声,过来搂住她肩膀,似埋怨似感慨:“你呀,我说让她和离你不肯,馥馥跟人走了,你又舍不得。”
许氏捶了他一下,小院传来阵阵咳嗽,啜泣声渐渐听不到了。
马车里,梅泠香也不自觉地落泪。
章鸣珂本同她说着话,借着壁灯的光亮,看到她衣襟处洇湿的斑斑泪痕,慌张地捧起她小脸,才惊觉小妻子哭得梨花带雨。
“怎么了?若是舍不得,我明日再陪你回来看爹娘?”章鸣珂抽出她手中帕子,笨拙又怜惜地替她拭泪,可刚擦干,又有晶莹的泪滴坠落眼睫。
佳人湿漉漉的睫羽微微发颤,章鸣珂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发颤:“要不我现在就叫车夫掉头回去?”
说着便要侧身吩咐,却被梅泠香拉住。
这会子,她似乎格外脆弱,依在他襟前,轻轻摇头,闷声道:“不用,一会儿就好。”
在梅家与爹娘重聚有多欢喜,这会子离家就有多难受,夜色笼罩天地,泠香忽而生出一股惊怕,若她改变不了结局,爹爹便只有不到一年的寿数了。
她似乎只是需要一个肩膀,真如她说的那般,在他襟前靠了一会儿,便止了泪,语气如常同他叙话。
若非她眼圈、鼻尖泛着红,章鸣珂几乎看不出她哭过。
若她嫁的是一位考取功名的书生,也会这般独自落泪,什么也不说吗?
她的眼泪,究竟是因为舍不得爹娘,还是想到再难见到高师兄?
章家并不会拘着她,她明知可以随时回梅家看看,是以能令她为之落泪的,只可能是后者。
章鸣珂凝着她眼圈那一抹惹人生怜的绯红,想到午后她与高泩坐在树下饮茶的情景,心口闷闷的。
翌日清早,梅泠香醒来,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支起手肘,想要起身,稍稍一动,便发觉后腰酸疼,小腿也酸,亵衣贴在身上,有种濡湿感。
泠香顿知不妙,忙唤松云进来。
松云备水,金钿取衣裙、拿月事带,两人手脚麻利伺候着梅泠香起身。
不多时,跋步床里衾被已悉数换了一套干净的。
梅泠香坐在妆镜前,感受到绮窗外吹来的风,周身清爽许多。
难怪昨夜她忽而情绪低落,什么都往坏处想,无端落泪。
每月来癸水那几日,她都这样,比平日里脆弱许多。
好在,昨夜回来洗漱过后,时辰已不早,章鸣珂安安静静睡自己的,没闹她,她昨夜睡得好,今日应当也能很快恢复。
思及此,她忽而侧首,问正替她挽发的松云:“少爷呢?”
松云摇头:“奴婢不知。”
外间,正拿棉巾擦拭桌案、花几的金钿,听到这话,丢下手里的活计,探首应:“少爷起得早,一大早便和多福撑伞出了门,至于去何处,少爷没说。”
梅泠香点点头,望一眼窗外,若有所思。
外头下着雨,也没处玩去,莫非他又找人去酒楼喝酒去了?
罢了,去酒楼找他回来这样的事,她不会做第二次,且先随他去,等回来闻闻身上有没有酒气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章鸣珂:她一定是舍不得高泩,我就知道,她会喜欢高泩那样道貌岸然的!
梅泠香:每次来月事,情绪就容易低落,有没有一样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