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俜不想参与,他不愿和麻烦的事多做纠缠。
但很快的,他就会发现,自己再一次想错了。
齐恩和张其薪回到班上,雄赳赳气昂昂,像打了胜仗的兵,就差踏着正步绕场走一圈。
“这是什么?”她把卷子双手承到高玟面前,“我数学不好,看不懂分数,你帮我看看。”
高玟接过,和齐恩互飙演技:“我也看不懂,两位数以内我看得懂,这三位数我也看不懂,你得问问袁礼米。来,小厘米,停笔,看一下这是什么数字,读出来,来———念出来!”
“一……百……零五!”袁礼米好似孜孜不倦的学者,读出晦涩的古汉语,“一百零五!”
“啊!啊!”齐恩摸住胸口,“高玟!高玟!臣妾的心跳得好快啊,你来摸摸!来摸摸!”
“行了行了,再演下去要拿奖了。”高玟翻看卷面,“真的一百零五啊?齐恩你这人机!”
“老袁,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高玟欣慰地拍着袁礼米的肩膀。
袁礼米一手攥拳在胸,任重而道远。
“革命还未胜利,同志仍需努力啊!”
这次考卷出的也不简单,但和前两次柯俐出的相比,已经温柔了许多。大多数人考的不错。
其中却不包括谌俞。
他只考了六十九分。
在一片欢声笑语里,他心绪烦躁地趴在桌面,白纸红字格外刺眼,明明已经牺牲了许多课外时间去学,可和心仪的女生差距却越来越大。
一方面,他觉得学习枯燥得要命,另一方面,齐恩明明少学两年,前段时间还忙着拍广告,都没有来学校上课,怎么分数不退反进呢?
少年心事,关乎遥远的那个人———他甚至嫉妒齐恩总那么优秀,不给他留一点点活路。
“谌俞,你怎么啦?”高玟注意到他的失落,“别灰心嘛,分数又不是一下就能提上来的,你这次已经考得很不错了,都快上七十了!”
“是呀,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高二以来考的最好的一次了。”袁礼米说,“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呢,只是,还没那么快,对吧?”
有人拍了拍谌俞的背,谌俞以为是张其薪,就反握了握那只手,没想到触感要更柔软一些。
齐恩很惊讶:“兄弟,这样能让你好受些?”
谌俞倏然抬起头,自己握着的竟是齐恩的手,他蓦地松开:“不是,我以为是张其薪呢!”
张其薪就那么眼看谌俞握住他想握的那只手,即使只有短暂的一秒,也足够让人嫉妒了。
“要不我现在补拍两下?”他假笑着打趣。
“还是算了吧,你的心意我领了。”谌俞仍旧闷闷不乐,“你们谁都考得比我好,真是。”
齐恩说:“可是你每天都要晨训和晚训呢,学体育是很浪费精力的,你没比我们差在哪。”
齐恩确实有发言权,作为退役的老牌运动员。
谌俞知道她无意中伤他,可齐恩也看出来了,他有点过度敏感,这份敏感还是因她而起。
下午的体育课,谌俞也没有去打篮球。
他背靠在树荫底下,静静地想着心事。
突然脸被冰了一下。
“啊!”谌俞惊呼。
齐恩拿着一瓶冰矿泉水,瓶身轻轻离开谌俞的脸,几秒后又重新贴上去:“给你降降温。”
从谌俞的视角看过去,齐恩的脸蛋在树影斑驳里通透而明亮,肌肤如同如吹弹可破的宣纸。她可生得真不错啊,这是谌俞最直观的感受。
她怎么可以那么漂亮嘛。
谌俞胸中的郁闷扫去一半。
齐恩大大咧咧地在谌俞身边坐下,自己也拧开一瓶水喝:“连球都不打了,心情这么差?”
“没有啦,只是有点……”谌俞摩挲着后颈,“有一点没劲,可能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高玟说,谁惹生气谁来哄。”齐恩笑了笑,“所以我来啦,对不起,没顾及你的感受。”
“啊,千万别这样!”谌俞双手合十,“求求你别道歉,真的,就是我自己太小心眼了。”
“没有啊,如果我自己考得很差,身边考得好的人臭嘚瑟,我也会生气。”齐恩认真解释,“我要学习张司长和袁礼米的谦虚精神……”
话音未落,就被谌俞捂住了嘴。
“唉,我求你别说,别说了……”
“你不生气了就好。”齐恩笑吟吟地,“怎么啦小谌总,最近压力太大了?和我说说呗?”
“其实……是有点儿吧……”谌俞挠了挠头,“你也看到了吧,上周的家长会上,我爹真是丢人丢大发了,我现在在班上都抬不起头。”
“哪有!我觉得你爹老可爱了。”齐恩是真的忍俊不禁,“像个活宝一样,家里要是有这么一个爹肯定很热闹吧,像TVB里的家庭剧。”
“可别了吧。他呀,也就谈生意在行,一到家简直太招人烦了,什么都不懂还硬掺一脚!”谌俞抱怨,“又说我这次没考好,居然还要我去约张其薪和他爹出来吃饭,说是要交流交流育儿经验,老天啊,张其薪他爹一看就……”
“不想搭理你爹,是吧?”齐恩拍着手大笑,“你爹是社交恐怖分子啊,太逗了太逗了!”
“唉!”谌俞也苦笑。
“反正他不理解我。”
“对啊,其实我好羡慕你们,不只是你,我还羡慕张其薪、高玟和袁礼米……你们都很厉害啊,什么事都做得很好,学习也是,好像和我不在一个世界……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能和你们做朋友。老实说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想那么多,每天混混日子,等单招,实在考不上好大学,家里也有关系,让我混个不差的文凭出来。”
谌俞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好吧,我也要给你道歉,我没有如实说自己的家庭情况,因为你说过不喜欢富家子弟。”谌俞撇了撇嘴,“无所谓了,感觉我在你这里的形象已经糟糕透顶了……无可挽回了都。”
“才不是。”齐恩认真瞧他。
“你是一只……小德牧犬。”
“……骂我呢?”
“皮肤黑,眼睛又大又圆,还蠢萌蠢萌的。”齐恩恍然,“啊,你喜欢歪头,更像了。”
“行了,你就是想说我蠢吧!”谌俞被哄得小鹿乱撞,“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打球了!”
和好哥们打了半小时的球,谌俞全身都冒汗。张其薪问他要不要去买水,谌俞说自己有,齐恩刚才给的。“齐恩没给你吗?”他无意地问,“我看她拎了一袋子水呢,以为你有。”
张其薪没被分到,不过也是巧合。齐恩是买水给跑完步的女生喝的,正好要给谌俞赔罪,就拿了一瓶给他。张其薪当时在打球,如果要分,其余男生肯定也要拿,那女生就不够喝。
见张其薪沉默不语,谌俞心想一瓶水至于么:“可能正巧分完了,没事儿,再去买呗。”
张其薪在乎的当然不可能只是一瓶水,谌俞太心大了,并未察觉,还傻笑着摸自己的脸。
“你说我是不是长得像德牧啊?”
“……怎么会突然这么认为?”
“齐恩说的。”谌俞耳廓微红,“她说像。”
张其薪压住心中的烦躁:“她也许是夸你。”
“才不是,她说我蠢萌!这是形容本大爷的词吗!”谌俞虽这么抱怨,脸上却藏不住怦然。
两人在小卖部买完水,又去水龙头边洗把脸。正巧一个女生摔伤了腿,齐恩和高玟几人在帮她清洗伤口。张其薪走过去问怎么了,女生说自己是倒大霉平地摔,小腿磕破在跑道上了。
讲真的,张其薪的目光没怎么在那女生的伤口处流连。众多异性之中,他只能看到蹙眉沉思的齐恩,她低垂着纤细洁白的颈,眼睫黑直,鼻尖微皱,嘴角是紧抿的,像电影里的主角。
“去医务室上药吧。”齐恩说,“我扶你。”
那女生攀住齐恩的肩。一众人就此走远了。
谌俞不由得感叹:“齐恩真的好善良啊。”
善良么,张其薪心想,方婕也很善良,在发生那件事之前。所有人都这样以为。张其薪知道方婕清纯可爱的外表下,隐藏着某种阴暗潮湿的恶毒。这让他觉得,他们是可以共鸣的人。
他因此对方婕萌生出一些好感。
他原本觉得齐恩也是同一种人。
但后来种种说明并非如此。
想到这儿,张其薪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个沉重的笑容。他静默地目视齐恩远去的背影。一个简单、纯粹、美好、却又无法更加亲密的人。
如果难以靠近,不妨……先使其他人远离。
“是啊,她是很好,只是……”
谌俞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这么优秀的女生,以后都不一定能遇到。”张其薪遗憾地摊手,“像她这种人,怎么可能没有男生追?你其实不想错过她,不是吗?”
谌俞还在犹豫:“那你觉得我应该……”
“机会,往往就在眼下。”张其薪道。
他笑得心无芥蒂。
“去告诉她吧。”
谌俞打算给齐恩写封情书。
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齐恩从早到晚都能收到情书。
齐恩受欢迎,是理所当然的事,除去卢俜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其余同学或多或少都知道。十七班来的最早的几位同学,几乎每天都能撞见有人往齐恩桌上放情书或者礼物。
张其薪有一次来得早,刚打开班门,就和某位送情书的男生对视上,对方朝他羞涩一笑。他问对方怎么开的班门,对方说找保安拿钥匙。
“这是我们班,带着你和你的情书,出去。”
事后张其薪上报给学校的安保处,再之后班级钥匙就只有班主任有,申请程序也更加严格。
这些是齐恩不曾注意的,有段时间桌上的情书和礼物确实少了些,她以为这东西有周期性,可能现在已经过了少男们春心萌动的季节了。
只是,齐恩的追求者是拦不住的,早上不能送就中午送,不敢直接送就找人送。当然也有胆子大的,直接在路上拦齐恩,毫无顾忌示爱。
齐恩倒是挺能理解的,虽然现在通讯设备已经相当发达了,但正儿八经的喜爱,隔着冰冷的屏幕传递似乎也不够郑重其事。总之,情书她有个专门的纸箱收纳,礼物就要更慎重一些。
对于齐恩来说,接受喜爱和拒绝一样简单。
反正她有那样一张脸,做什么都理所当然。
在这些少男们的视角里,齐恩是中学时代纯洁的白月光也好,鲜红的朱砂痣也罢,都是某种爱而不得的象征。他们并不了解齐恩,有些甚至没和齐恩说过一句话,却做着同一个美梦。
齐恩没有刻薄到那个份上,但他们说喜欢她,想和她成为男女朋友关系。又矮又胖的有,高得像竹竿也有,学习好的有,有钱的也不少,皮囊迤逦的零星无几,十根手指就数的过来。齐恩不拿挑选对象的眼光去批判他们,全因她不认识,有些甚至叫不出名字,没见过长相。
高玟倒是很恶毒:“尿都是哑光的。”
“开什么玩笑呢,这帮男的?”她随手拿起一封情书,念了几句酸话,自己先受不了了,“最喜欢的女明星必须是某某某,最喜欢的女网红必然是某姐,最喜欢的运动必然是篮球,最喜欢的小说必然是二十六个女房客,最喜欢的女主必须是沈幼楚,最喜欢的贴吧……”
齐恩笑得打滚儿,说别生气别生气。
袁礼米在床上一边拜读一边朗诵。
“好想让你的秀发缠绕我的指尖。”
“哎呀。”齐恩说,“偷头发的。”
“想让你在人群之中多看我一眼。”
“多看一眼?怎么的你要爆炸啊?”
“想尝尝你的口红是什么味道。”
“我操。这个喷不了,这是真流氓!”
高玟放下了粉色的信纸:“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性骚扰啊,齐恩,你都可以告他们了。”
话音刚落,高玟的妈妈走进房间里:“你们三只小家伙,吃不吃水果,我削了几个芒果。”
“妈你快过来看!”高玟把亲妈拉过来,“你看这个逼男的给齐恩写的情书,太恶心了。”
高玟妈妈看了两眼,诶我一声,拿着信纸跑出去给高玟爸看,片刻后高玟爸爸也诶我一声。
“你们可千万不要被这些男生的油嘴滑舌骗了。”高玟爸爸进房间给三个小姑娘讲道理,“现在的高中生!不好好学习,净谈这些情啊爱啊,这种小流氓蛋子以后也是没出息!”
“知———道———啦———”
小姑娘们纷纷笑着应答。
“话说齐恩,你以后打算找啥样的男生啊?”
袁礼米纠正说法,“以后就是男人了吧。”
“男人。总感觉是个贬义词。”高玟感慨,“即使是我爹,偶尔也有看得不爽的地方。”
齐恩不认同:“即使在是女人之中,偶尔也有让我们看的不爽的地方啊。比如柯女王。”
袁礼米总结:“所以,与其说男人是贬义词,不如说成年人往往都会变得不讨人喜欢?”
“可能在我们看来是讨厌的某一点,却是往成熟的道路上不得不迈出的门槛。”齐恩说。
“哇哦,你们两个说话好深奥啊。”高玟咬了一块芒果,“不过齐恩,你还没回答我呢。”
“打算找啥样的男生,是吧?”齐恩坦言。
“我想尽可能地多试试。”
“啊……啊?”高玟一时反应不过来。
“字面意思,趁着年轻多体验几个。”
“你这观念,绝!”高玟竖起大拇指。
袁礼米:“但是总得有个标准吧。”
“标准吗?看得顺眼就行了。一般一个人表白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自己会不会拒绝他。”
高玟了然:“哦———也就是说你是纯感觉至上型选手,有感觉就是可以,没有就是不行。”
“果然很符合双子的特征呢。”袁礼米说,“风向啊,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星座。”
“星座什么的,我觉得不准呢。”高玟感兴趣的是,“那你对谌俞有感觉吗?张其薪呢?”
张其薪?齐恩不喜欢应对过度含蓄的人。
谌俞么……“挺可爱的,不会拒绝吧。”
“你认真的呀?”这回连袁礼米都惊讶了,“如果谌俞给你表白,你……不会拒绝吗?”
齐恩想了想:“应该不会吧,既然不反感就先谈一下看看呗,如果将来不合适再分开嘛。”
都说了,齐恩不是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设,如果可以体验青春期的新奇滋味。
她当然也乐于尝试。
于是这回,谌俞在张其薪别有用意的怂恿下,决定送出自己的情书。张其薪笃定齐恩会委婉地拒绝谌俞,就像那天晚上阻止他越界那样。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发生那次意外,齐恩或许真会接受谌俞的告白,这也算歪打正着。
可电影《阿甘正传》 有言:“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个下午,谌俞做出了行动。他用匿名纸条把齐恩约到操场后的芳草地上。
他来得很早,在天使铜像喷泉前等候着齐恩。
汗涔涔的右手背在身后。
捏着一封雪白的信纸。
谌俞等了一会儿,浑身都在抖,他太紧张了,即将表白的决心,以及害怕被拒绝的忐忑。
一切复杂而彷徨的情感在脑海深处旋转跳跃,可身体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尿意。
坏了,他也太没用了!
这时候居然想上厕所!
好在齐恩还没来。谌俞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把情书放在喷泉石柱上面,快步去图书馆解决。
卢俜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按理说,他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可温主任说学校的喷泉坏了,让他来量一下尺寸好报修。卢俜没打算拒绝,反正他也要去图书馆还书。他拿着卷尺量完了,才看到那只白色信封。
卢俜拿了起来端详。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诶,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啊。”齐恩靠着斑驳的墙壁,将他手持信封的姿态尽纳眼底。
“这不是……”卢俜解释。
齐恩抽出他指尖的信封。
她拆开信封,看完了,又将信纸收进口袋。
“一封……情书。”她凑近他,点他的胸口。
“好呀卢俜,原来你暗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