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人小孩

不是你可千万和我见谅啊。

是你可千万“别”和我见谅。

意思就是你别放过我,要生气尽管生,被冒犯到也是你自讨苦吃,齐恩是绝对不会道歉的。

“是你千万别和我较真才对。”周诠苦笑,“我知道了,对不起,这两天是我冒犯。为表歉意,我帮你升个舱吧,你不是经济舱吗?”

“我爱坐经济舱,经济人坐经济舱。”

齐恩压根不想欠周诠的人情。

航程一个半小时,到家不过晚上十一点。

齐恩次日还要去广城,她把动车票给买了。

一回到家,她感到舟车劳顿,这些天的训练让身心都很疲惫,只想躺着好好刷会儿手机。

高玟又更新了,是在写作业的书桌上挠小猫,可恶,这么幸福,齐恩心想属于我的小猫呢?

正想着,小猫不请自来。

卢俜的消息:“在家?”

“刚到,十点多下的飞机。”

“嗯,看到你家的灯亮了。”

齐恩嘴角上扬:“怎么又偷窥我?”

“……没有偷窥,有东西要给你。”

“我猜猜,该不会是你的小猫脑袋?”

“想多了。”卢俜问,“方便吗?”

“方便!方便面都没有我方便!”

半分钟后,齐恩家的门被敲响。

卢俜一手抱着牛皮纸袋,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态,没想到齐恩下一秒就开门了,简直就是守在门口听他的动静!卢俜猝不及防地退后两步,那模样,像平白无故受惊的小猫。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齐恩闻到了浓郁的草药味儿。

“中药?”她低头翻看纸袋。

“药贴。”卢俜煞有其事,“你的膝关节和脚踝本来就有旧伤,七月份是三伏天,你天天在空调底下吹,又爱喝冰的,热气。”他又拿出一袋凉茶,“这个每天泡一点喝,很有用。”

“这……是……”齐恩细瞧。

包装上是手写的“祛湿茶”。

“我真服了你们广东人。”

卢俜不明所以地瞧她。

“进来。”齐恩侧身,“站在门口不热?”

卢俜说不用,齐恩笑问难不成还要我请你。

卢俜只好进屋,齐恩递给他没拆过的拖鞋。

他意识到自己是这双拖鞋的第一个使用者。

齐恩踮起脚尖,去够橱柜上的陶瓷茶壶:“这个东西我万年不用了,没想到今天能用上。”

她双手托着壶身,没想到壶盖脱落了下来。

齐恩“诶哟”了一声。

卢俜却眼疾手快接住。

过快的动作,卢俜的前胸贴上她的后背,齐恩诧异地抬头,只看到他脖颈上的青筋,和分外明显的喉结。卢俜喉结滚动了两下,明显很紧张,使他紧张的,不仅仅是易碎的陶瓷壶盖。

齐恩的头发碰到他的手臂,发端是略微刺感,像被小刷子轻轻地扫过。卢俜把茶壶盖子放了回去,老实本分坐在沙发上。本来就局促,这下子更窘迫了,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你反应力还挺快。”齐恩惊叹。

卢俜嗯了一声,看手机缓解尴尬。

“别看了,你那手机又没有游戏,又没有小视频,有啥好看的,装模作样!”齐恩在厨房里忙活,“快来教教我,这个茶怎么泡?要不要先过水?还是直接用开水泡了就可以喝?”

齐恩不懂这个,到最后变成卢俜泡,她在一边看着。齐恩背靠冰箱,和他分享沪城拍摄广告发生的事情,说到郑师姐的男朋友,她不掩饰嫌恶:“真讨厌这种没有分寸感的大人。”

大人和小孩,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有些年幼的孩子很早就挑起家里的重担,已经够格成为一个大人,而有些大人却活得不明不白,反倒给社会添堵,这一点还不如一个小孩。

卢俜觉得齐恩目前能养活自己,不缺朋友,处事也有原则,某些方面……懂的也比自己多,已经算成熟的人。但言辞上齐恩确实是孩子,和这个年龄段的人一样。卢俜有时候觉得她太幼稚了,真是非常难以应付的一个人,又嚣张蛮横,不过度把握得好,也是一种人格魅力。

齐恩问:“你觉得我们算是小孩还是大人?”

“按年龄来说,满十八周岁就是成年人了。”

“可是,有时候还是想要当小孩。”

卢俜想了想:“这并不冲突。”

水烧开了,咕噜咕噜的声响,牛奶一样浓的水蒸气从烧水壶冒出,把逼仄的厨房弄得朦胧。头顶的白炽灯也柔和了,齐恩去看认真泡茶的卢俜,少年英挺的眉骨鼻梁也映得温柔细腻。

真乖,齐恩心想,他真是一个周正的孩子。

“卢俜,我对你的感情有一点复杂。”

卢俜闻言,先是困惑,随即红从耳尖蔓延开。

“……麻烦你不要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不是。”齐恩很严肃。

“我想生你。”

卢俜的沉默长达数十秒钟。

他拿起茶壶抬脚往客厅去。

“诶,我是认真的。”齐恩跟在他身后,“你说你这么乖的小孩,回回考试都是第一,竞赛拿奖拿到手软,喂卢俜,你是不是上小学就不让你妈操什么心啊,从小可爱到大的那种?”

说到家庭,又是卢俜不想提及的话题。

只是,面对齐恩,总会有些例外。

“没有。”卢俜倒茶,“她不在乎。”

“不在乎?不在乎成绩,还是……”

“不在乎我。”卢俜声音很轻。

“她只是……不在乎我。”

能心平气和说出这个事实,其实卢俜已经不在意了。齐恩却是头一次有接不住的话题,哪怕她只是开个玩笑。哪有家长不在乎孩子?不在乎。确实没从卢俜的生活里发现父母的痕迹。

齐恩想到下周一的家长会。

“那你家长会咋办?你妈来吗?”

“她说她不会来。”甚至连一个托辞都没有。

简单一句不会来,否决了一切母爱的可能性。

齐恩斟酌:“那你的继父……”

“他在京城工作,平时不联络。”

齐恩咋舌,小可怜,这是货真价实的小可怜。

哪有人开个家长会连一个家长都凑不出来的。

齐恩打诨:“总不能喊卢佳来吧,哈哈哈。”

卢俜竟然认真回答:“她会捅死我的同学。”

“什么?这也太吓人了吧,好反社会!”

“初中的时候,后爸让她去开我的家长会。”卢俜说,“她这样说过,原话就是这个。”

“她该不会有精神方面的……”

齐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没有,她很正常。她只是讨厌我。”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厌恶他和他妈。

这么多年卢俜早就习惯了。

“好吧。这样看来,没人来也是件好事。”

卢俜认同,他啜饮一口茶水,热度弥漫喉间。

齐恩看他喝得挺香,自己也尝了两口,立刻苦了脸色。“这是什么茶啊?感觉像泔水。”

“茯苓,木棉,薏米,云茶……”卢俜报着。

“行了。”齐恩抬手,“不是真的在问你。”

卢俜确实有些无措,对于他来说,饮凉茶就和吃饭喝汤一样,都是广东地区的习俗而已。

“抱歉,我不知道你不爱喝这个。”卢俜尴尬起身,“你放那儿,我待会儿一起倒掉。”

“那怎么行?这可是你给我泡的。”

齐恩闷了一大杯,“干!”

简直是舍命陪君子,卢俜只好又坐下。

“是我没考虑到,刚喝确实会不习惯……”

“我习惯!我习惯!”齐恩夸张地举杯,“以后我天天泡,泡两壶,喝一壶,倒一壶。”

“……倒也不必。”卢俜嘴角上扬一瞬。

尽管只是微乎其微的弧度。

但至少可以证明他笑过。

其实他还是挺高兴的吧?有她这个朋友。

齐恩如此想着,内心也不自觉雀跃起来。

卢俜看一眼表:“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也好,慢走慢走,本宫也要眠一眠了。”

卢俜走到门口,齐恩又突然说等一下等一下。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去,齐恩光着脚跳下沙发。

她冲了过来,笑容狡黠,抬臂,伸手向他。

那一瞬间,卢俜其实有预感她要做什么。

他并未产生躲闪的意识。

或许也没有这个必要。

齐恩揉乱了他的头发,揉啊揉,揉啊揉,卢俜心想她揉得也太久了,这次真的有点过分了。他脸色不霁,示意性轻咳一声,齐恩心领神会地收手,朝他展露那月色般皎洁明亮的笑容。

“小猫,我放你一马。”

卢俜离开了她家。

回到自己的居所,卢俜站在漆黑的空间里,齐恩的手触碰的感觉挥之不去。他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发顶,并没有特别的手感,是什么让她如此开心?同时,是什么使自己变得奇怪?

卢俜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做的事。

他的心跳在不可抑制地放大。

他摸着滚烫的脸颊,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容忍齐恩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为什么没有拒绝,卢俜有一百万个理由,正常邻居的交往方式不应该像他们这么……亲密。

他坐在客厅里想了一会儿,又去洗了个澡,再回到书桌前已经静下了心。时间紧迫,数奥和化奥、生奥要准备,卢俜的整个暑假也被清北学科营填满,补课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浪费。

他把时间倾注在最值得紧迫的东西上。

卢俜已经没有心力去顾及其他了。

齐恩次日早上坐动车前往广府。

叶瑞林已在出站口等候多时了。

齐恩也看到叶瑞林,朝他走过来。叶瑞林赶忙伸出手帮她拿行李,齐恩只带了一天的衣服,非常轻便,这让他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齐恩朝他道谢,又问怎么不是之前的赵叔叔来。

“他现在到市里去了。”叶瑞林回答。

“啊。”齐恩感慨,“那算高升啊。”

“我爹在楼里吗?还是出去忙了?”

“他在厅里开会,待会有个饭局。”

怕冷场,叶瑞林刻意找了话题:“您在新学校适应得如何?领导一直担心您学习压力大。”

“什么您不您的啊。”齐恩没忍住,笑了。

叶瑞林真是怕自己叫错了称谓。

齐恩一讲,他反倒轻松了不少。

赵秘书是看着齐恩长大的,当然可以连名带姓称呼。叶瑞林不行,一是自己也才二十六七,算不上什么长辈,和齐恩也不亲络;二是他刚来没多久,领导的性子都没摸熟,不敢僭越。

“在学校也就那样吧,不好也不坏,不考试好受些。”齐恩感慨,“一旦考试,我的天呐,文科文科大文科,我这种学渣填满答题卡都跪谢了。叶秘书你不懂的,你是西南政法的。”

“你还知道我的母校啊?”叶瑞林十分讶异。

“当然,我爸和我说过,你读书可厉害了。”

到了地方,齐恩进包厅里和叔叔们打招呼,他们也刚来。有人调侃说你来了我们才敢点菜。

齐恩笑说哪里的事。

悄悄到齐致身后,他正拿着菜单勾选,齐恩猛拍他左肩,结果又闪到右边。敢这么做的人只有闺女一个,齐致呵呵直笑,眼尾细纹都深了些。齐恩环住老爹的肩膀,选自己爱吃的菜。

“诶,齐致见闺女,笑得那不值钱的样儿。”

“哈哈哈,哪里是见闺女,那是见天仙呐。”

“我家恩恩难得回一趟,我不高兴谁高兴?”齐致得瑟极了,“我不宝贝她,你们这些一天到晚喊着要当我闺女干爹的人宝贝她?还有你,老李,我都不想说,笑得贼眉鼠眼的。”

众人大笑。

叔叔们都很关心齐恩,问过她腿脚的旧伤,又问她在学校怎么样。叶瑞林看齐恩什么话都能接上,偶尔还说点金句逗大家一乐。有些笑话是他们那个圈子才懂的,叶瑞林也不明白。

“齐致,你们家闺女不得了啊。”汪伯伯说,“小小年纪又是国家级运动员,又得了这么多奖、挣了那么多钱,还这么会来事儿,这当爹的又坐到这个位置,以后谁家小子敢娶她。”

齐致说找个踏实的就好,最主要是对齐恩好。

齐恩说那不行啊,我要找就找个盘靓条顺的。

小小年纪就挑上男模了。

老一辈们都是乐不可支。

“这小妮子,长得帅不能当饭吃啊。思想觉悟还不够,当爹的要多做一做思想工作啊。”

“要让我爹给我做思想工作,你们今晚的酒局就放过他,让他在家里好好教育教育我!”

“这话说的,行了齐致,你回家陪闺女吧。”

齐致嘴上说那怎么行,心底乐开花了,到傍晚下班就直奔菜市场,买了条鲈鱼烧给齐恩吃。

齐恩吃完午饭就被叶秘书送回家,她写了会儿作业,实在太困,倒头就睡。到晚上七点半,齐致烧好四菜一汤,去卧室门口喊闺女吃饭。

齐恩睡得正香,说了马上起,结果没动静。

齐致只能进去喊她。齐恩的脸蛋埋在被子里,脸颊线条紧致,没什么肉。孩子又瘦了。

齐致坐在床头端详良久,才轻手轻脚离开。

他当然不扰女儿清梦。

……才怪。

齐致再次推门而入,这次声响宛若惊雷。

“我在厨房烧鱼烧得汗流!你还睡!还睡!”

齐恩一下子被他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