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恩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卢俜还是倏然站起,去捂住她的嘴。“·……你胡在说什么?”他的脸颊红到滴血,‘能不能别再瞎讲话了?”
齐恩挣开他:“什么呀?不开房睡难道就睡在这儿吗?这什么环境啊?你睡,我可不睡。”
“……那你自己开去。”卢俜坐回去。
齐恩乜着他:“那你呢?在外面风餐露宿?”
“我就在这儿。”卢俜很坚决,“等来电。”
“那不是要等到明天中午?”齐恩挑了挑眉,“我的老弟,你别天没亮就猝死了耶!”
“……不至于。”话题回归正常,卢俜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齐恩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
她一声不吭地盯着他身侧的书包。
说时迟,那时快,卢俜几乎心领神会,伸手护自己的书包,可他毕竟没有女国手的动作快。
齐恩一把抢过:“你跟我来就是了!”
说完她拔腿就跑,卢俜只得抬脚去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便利店。
凌晨的大街上人影疏疏,两道年轻鲜活的身影在霓虹错光里角逐。齐恩在前面兴冲冲地喊:
“来追我啊!小卢猫猫!”
卢俜心想这叫什么事儿,招惹上这么一个活祖宗。他懊恼极了,拖着沉重的步伐去追。奈何齐恩体能太好,和他的距离越拉越大。卢俜堪堪转过拐角,就看到齐恩钻进一家城市便捷。
等等,他的脚步一时间顿住了。
城市便捷酒店。
城市男女。
便捷方式。
酒店一夜。
卢俜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冷僵了,他畏光般木讷呆楞,伫立在那宾至如归的暖色柔光之外。
齐恩笑嘻嘻站在门口,甩着他的书包带:
“好学生,你进来呀———进来呀———”
卢俜说:“……齐恩,别玩了,快出来!”
他还正儿八经喊她名字,齐恩乐极了。
“别磨叽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咱们订个双床房,你不碍着我,我也不碍着你!”
两人隔着一段楼梯对喊,不时有人侧目。
卢俜对麻烦避之不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我……拜托你,先出来。”他难得服软。
齐恩反而比出搞笑电影里的招牌动作。
“你———过来啊!”
忍不了,忍不了一点,卢俜切着齿上前。
齐恩说你听我的就完事了,保证给你安排得服服帖帖,就飞快地推他进门,“我刚开玩笑的,咱订两间房不就行了吗?都说了你来榕城,我来安排,是不是这个理儿?诶听我的就对了!”
卢俜去拽自己的书包带子,齐恩就扯着另一头和他僵持,又转头对前台问:“还有房吗?”
“您也是这附近停电的吧?真不巧,我们这儿都满房了,今晚也有好几个临时来办入住。”
“唉———”齐恩垂头丧气。
卢俜反而松了一口气。
“但是,刚刚有个预定双床房的说来不了。”前台说,“您看行不行,这是唯一的房了。”
“好耶!!”齐恩递出身份证,“办!”
“好,您录身份证和指纹就可以了。”
对于卢俜来说,从云端坠回地面,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他不可置信,尴尬地退后了两步。
情急之下,他拉住她:“不是说两间房?”
“这不是只有一间了嘛?”齐恩十分豁达。
“……没必要。”卢俜恳切地劝道,“可以去其他酒店,整个街区又不是只有这一家……”
“小帅哥。”前台笑着打断他,“你可以看看某团和某程,这个时段基本上都没有空房的。也就是有人临时取消预约,才多个双床房。”
“……”
齐恩很快就拿到了房卡,卢俜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抱紧了自己的书包,说什么也不肯起身:“你自己上去睡,我,我在这儿对付一晚。”
“有床不睡要睡沙发,你是不是贱的?”齐恩百思不得其解,“睡一间房能咋的你了?”
卢俜视死如归:“你也应该自重一点儿。”
“大清都亡了!”齐恩说,“再说,就是搭个伙临时对付一晚而已,这不纯纯省房钱吗?”
“我……”卢俜鼻尖已经沁出薄薄的汗。
“诶,那个好像是咱们学校的。”齐恩一指。
卢俜心里一凉,下意识地看过去,只下一秒,齐恩迅速抽出他兜里的手机,转身就跑。
他也是信了她的邪!卢俜觉得自己面对齐恩,是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永远长不了一智!
无可奈何,书包被抢还可以再说,手机被拿,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卢俜只得跟了上去。
齐恩闪进电梯,还特意给卢俜留了门,等他钻进来,电梯门正好关上,晚一秒都达不到这个喜剧般的效果。两人在封闭空间里面面相觑。
齐恩立刻就憋不住了,靠着墙角乐弯了腰。
卢俜既恼又窘,“……这样你满意了吗?”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齐恩边笑边说,“你怎么一副怕我吃了你的样子!”
“你……”卢俜哑口无言。
“我又不是妖怪,咱俩各睡各的,谁也不挨着谁。”齐恩正色,“我一个女的都不怕吃亏,你还在这里扭扭捏捏,像什么男人样儿?给我立正!抬头挺胸收腹,提臀,往前走!”
卢俜顺着她的话往电梯外走去。到了房号正对的房门口,齐恩刷卡打开,卢俜戴上了兜帽。
“你干嘛,做贼似的,还把帽子一戴,别像来做什么亏心事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要来嫖。”
卢俜呼吸一窒:“你……!”
“你你你,你半天了,说个话都说不利索。”齐恩跑了这么久,也浑身是汗,抬手开中控,“二十度可以吧?你要是觉得冷,自己多盖两层被子,我习惯睡二十度,太热受不了。”
“……随便。”卢俜抱紧了自己的包,不知该在哪里落脚,齐恩在靠窗一侧的床坐下给手机充电。卢俜只能尽可能贴着墙壁走到自己的床边,默默丈量着两张床之间那一臂宽的距离。
吹了会儿空调,卢俜的心也静了一些。孤男寡女共处同一个房间的尴尬还未消散,他悄悄地瞥向齐恩,发现她在换酒店的拖鞋,细长葱白的手指拆开塑料袋,发丝半掩住美丽的面孔。
注意到他的视线,齐恩也抬头看他。
“我先去洗了哦,还是你先?”
“洗……澡……?”
“那不然呢,我玩了一身汗啊。”齐恩说。
卢俜终于忍无可忍:“你能有点安全意识?”
齐恩错愕了一瞬。
“你这样随便和一个男生来酒店,随便开房,随便共处一室,现在又要……”卢俜掩着面,“洗澡。”他的声线沉闷,鼻音含糊,“你没有想过后果,如果我是个居心不良的人?”
“你再怎么厉害,也是一个女生,如果我趁这时候……或者趁你洗澡的时候……”卢俜深吸一口气,“我趁你没有防备的时候,对你图谋不轨,你该怎么办?你应该有一些戒备心。”
齐恩笑笑:“这事是你卢俜能做出来的?”
她太信任他了。
卢俜无言以对。
齐恩去洗澡,没有洗头,酒店里的护发素也用不惯。她出卫生间喊卢俜去洗,卢俜说不用,齐恩看他束手束脚,实在不好再为难他什么。
“你还需要开灯吗?我有点想睡觉了。”
“睡吧。”卢俜立刻把灯关了。
齐恩平躺着睡,很快就睡着了。半夜她尿急,想起来上厕所,才看到卫生间灯没关,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出来。卢俜的床位上没有人,他去洗澡了。嘿,这都要背着人,实在矫情。
齐恩翻了个身,想到卢俜今晚的种种举止,对一些事难以启齿的措辞。其实他是一个很尊重女生的人,这个好学生。齐恩和他相处的时候,感觉到最多的就是这个,他对她很得体。
又想到他在她洗澡前说的那番话。
齐恩的心不由自主地漏掉一拍。
她想到一个很坏很坏的坏主意。
但齐恩又觉得自己不该那样。
才怪。
她大力推开卫生间的门,大喊:
“Surprise,mother fucker !”
水雾缭绕之间,卢俜的身影就那么水灵灵地撞进齐恩的视线里。她一开始是坏笑着的,视线越来越往下,却笑不出来了,默默比了个wow的口型,不由自主地打开了手机的摄像头。
卢俜崩溃了:“齐恩!!你给我出去!!”
齐恩笑得脸都要烂了,卢俜都红温了,这小老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有的地方可不小。齐恩觉得自己老贱了,这事能怪她吗?不能啊,卢俜自己就应该有点儿戒备心才对!
几分钟之后,卢俜气冲冲地从卫生间里出来。齐恩在床上若无其事地玩手机,手背遮住鼻梁以下的部分,防止他看到自己偷笑。可卢俜光从她瞄过来的眼神,就能看出来她在笑什么。
“……你再笑?”卢俜气得下眼眶都红了。
“不,卢先生,我们经过严格的训练!”齐恩抬手说,“无论多好笑,我们都不会笑。”
“除非……”齐恩抱着被子倒在床上,“除非实在憋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卢俜不懂,一个女生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齐恩却太懂了,逗一个怎么生气都不会骂人的家伙,他越拘谨,你越想看到他气急败坏,更何况卢俜本来就不会破防,或者说,难的很。
齐恩笑够了,忽视卢俜阴怨的视线:“我要去上厕所了,我本来就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尿憋醒了好吗?而且谁家好人大半夜会在卫生间洗澡啊,我以为遭贼了呢,这不能怪我。”
“……扯。”卢俜背对她躺下,“少扯淡。”
“那你要不要看我尿尿呢?一报还一报。”
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打,他没有齐恩那么不要脸。卢俜窝囊地面壁而睡,一言不发。
齐恩上完厕所出来,看到隔壁床鼓起的小包,差点没忍住笑,所以上了床才发现灯没关。她和他打商量:“好学生,帮我把灯关了呗?”
“……你自己没手吗?”卢俜说话好冷漠。
齐恩只好把灯关了,摸黑上床,不出意料地撞到床角,嘶了两声,揉着小腿钻回被窝。
奇怪的,这次闭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齐恩翻了个身,尝试了几次,依旧精神焕发。
好吧,看到那样的东西,人确实会有点儿……怎么说?振奋?怎么显得和自己老色批一样?
齐恩再次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帘,视线黯淡了一些。隔壁床上,卢俜仍维持着面壁的睡姿。
卢俜睡着了吗?好像也看不出来。齐恩无聊的很,低声问了一句:“……怀民亦未寝?”
卢俜没有声响,齐恩撑起身子叫他:
“怀民?怀民?”
均匀的呼吸声被骤然打乱了。
卢俜略沙哑的嗓音虽迟但到。
“……干嘛?”
“你睡了呀?”
这不是废话吗。
“你又有什么事?”
“我,我睡不着。”
“……”
“漫漫长夜,咱们就盖上棉被纯聊天呗。”
卢俜说不上嗜睡,他只是心很累。“……你想聊什么?”他已经被她弄得没了脾气。
“你的头发为啥是咖啡棕色的,还是卷的。”齐恩一直没问过,“你是哪里人啊?”
“……我妈妈。”卢俜不是立刻就回答的,“她的前夫,不完全是中国人。”
这个称谓让齐恩很疑惑。
他不说爸爸,而是说妈妈的前夫。
齐恩试图弄明白他的家庭状况:“所以你现在的爹是你后爹,你的姐姐也是你继姐?”
“嗯。”卢俜平躺了身子,盯着苍白的天花板,“你不要和别人乱说了,这个事情。”
“没门儿,我从不乱说的,绝对守口如瓶。”齐恩真诚地比了个手势,“我发毒誓。”
卢俜说那也没必要:“年级里有些人也是知道的,但不是我说的,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那他们为什么会知道?”齐恩下意识问,“难不成是你姐姐说的?”
“也不全是。”卢俜的耐心耗尽了。
“行了,快睡吧。”
“哦。”齐恩顿了顿又解释,“我不是有意问你家里的事,我只是看你那里的毛……”
“齐恩!”卢俜一瞬间清醒了,“闭嘴!”
“好好好,知道啦知道啦。”齐恩嘿嘿一笑。
卢俜抓狂地揉了揉头发,只后悔自己没锁门。
过了一会儿,齐恩又说:
“我知道一个双床房的冷知识。”
卢俜正愁不知道该怎么缓解尴尬:“你说。”
“情侣们来办入住,最常办的就是双床房。”
“……难怪当时前台看人的眼神那么怪。”
“你知道为什么吗?”齐恩没憋好屁。
卢俜对此没有察觉:“为什么?”
“因为双床房有两张床,小情侣想打炮的话,用一张床做,弄脏了还可以睡另一张床。”
卢俜被她聊天的尺度惊呆了,齐恩又说:“钟点房里双床房也是首选,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制止道:“我,我并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钟点房一般三到四个小时,按照正常的频率来说,就是两到三次,大部分的情侣是两次。正好两张床都弄脏了,人也办完事了,可以拍屁股走人。你看,这样是不是非常划算?”
卢俜被迫接受到新知识,他既震惊又困惑。
“再发散一下思维。”齐恩的眼神亮闪闪,“两张床铺上两层被窝,还可以多做两次!”
“这算什么歪理?”卢俜不自觉道,“照你这么说,垫上浴巾还可以多做两次……”
意识到自己被齐恩绕进去了,卢俜迅速闭嘴。
齐恩还在喋喋不休:“我考你一个,一对情侣,一男一女,两个人来双床房过夜,如果时间条件允许,男性女性的身体条件允许,一间房的配置,他们做了二十次,这是为什么?”
这是什么烂题?!
卢俜决定不回答她了。
齐恩喂了两声,见他装死,也就撇嘴睡下了。
等齐恩睡醒时,已经是次日早九点。
她看到卢俜眼下浓厚的乌青。
“我昨晚想了一宿。”卢俜面无表情。
齐恩愣了愣,她自己都忘了:“想什么?”
“那个……双床房一夜二十次的题!”
“哦哦。”齐恩失笑,“那你想出来了吗?”
卢俜却难得颓唐地摇了摇头:“没有。”
“我想了很多种情况,不止被窝、浴巾、甚至还有浴袍,所以能垫的东西都算一次。”卢俜扶额,“生编硬凑也凑不满你说的二十次,这道题到底有没有正确答案,你不会瞎编的?”
“不可能!”齐恩义正严辞,“只是你自己想不出来而已!要不要姐来告诉你正确答案?”
卢俜想说我才不想知道,可洗完脸刷完牙,直到要退房,这问题仍然在脑海里萦绕不散。
出了酒店,卢俜终于开口:“请你告诉我。”
“行,你叫我一声齐恩学姐,我就告诉你。”
卢俜咬牙切齿:“齐恩……学姐。”
齐恩于是很大声地笑起来:“你笨啊卢俜,谁告诉你只有床上才能做?沙发、桌边、窗前、地毯上、还有浴室里,想做在哪儿不能做?又不是非得用把床单弄脏的姿势,哈哈哈哈!”
纯洁的卢俜顿时脸颊爆红。
齐恩早就笑着跑出去老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