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齐恩拎着书包出家门。
卢俜脸色阴沉,站在楼道口等她。
齐恩不大利索地走过去:“怎么了?”
卢俜没说什么,盯着不远处的垃圾堆。
齐恩意识到昨夜丢的拐还躺在那儿。
她不自在地笑笑。
好在卢俜不打算和她掰扯:“背你下楼。”
齐恩顺而接过他的书包:“你吃早饭了没?”
“没有。”卢俜说。齐恩的肚子咕噜噜响。
“楼下有牛肉面馆,我想吃汤粉。我请你。”
卢俜蹙眉:“来不及,我们班七点半早读。”
“啊?我们班八点才开始啊。”
“每个老师的规矩不一样。”
这倒是实话,而且年级最好的班和最次的班,肯定也不一样。齐恩把面打包了,卢俜去便利店买三明治。随后,两人在街口面面相觑。
“你平时怎么去学校?”齐恩问,“走路?”
卢俜点头,吃口三明治,咀嚼的力度很克制。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背着我去上学?”
卢俜:“……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是身体有疾病,不是心理有疾病。”齐恩扶额,“让一个半拉男同学背着我上学,我是什么很坏的人吗?作文素材都不这么写。”
“那你想怎么办?”卢俜神色略微缓和。
“……坐公交吧。”两人挤上了九号路。
车上没有座位,卢俜戴着耳机默念英语课文,修长的手臂攀在横杆上,齐恩干脆就把手攀在他的胳膊上。他甩开,说别这样,齐恩瞪他问那咋了。卢俜没话了,她继续刷百词斩打卡。
一站路的车程,还要往回走几百米才到校门,住永安里附近的学生,没人会坐公交车上学。
当然,腿脚不便的除外。齐恩被人流裹挟着下了车,卢俜扶稳了她,他看上去像上战场:
“你确定要我扶着你进校?”
“我要的就是咱俩一起进校门。”
“我可以喊你们班同学来接你。”
“我要的就是你,不是你还不行。”
卢俜愈发狐疑地瞧着她。
“干嘛?”齐恩回瞪他,“正常的男女交际好不好?谁犯错谁承担,谁主管谁负责,谁把我搞瘸了,谁就要负担起我的日常起居!我都没有找你要赔偿费,你噜噜个脸给谁看呢?”
卢俜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噜噜个脸。”他拎起齐恩的胳膊,“走吧,上课要迟到了。”
于是。在其余同学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下,市三好学生搀扶着受伤的前国手进了教学楼。
不出意外,全校学生都知道卢俜绊倒了齐恩,现在是赎罪阶段。齐恩反而悠哉惬意,趁着还没上早自习,在学生餐吧里享用自己的早膳。
有同学也偷摸出来吃早餐,见到她打声招呼。
自从齐恩进了班级群和年级群,来加她的人源源不断。她现在已经认识一些有特征的人了。
但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一班的周第。
这货加了她,却没有说一句话。
齐恩对周第的印象还是之前张其薪斗殴那事,他说自己半残。当下在餐吧遇到,周第很不自在,搔首弄姿的,齐恩却视若无睹地咬面条。
餐吧里有空调,但牛肉面加了红油,齐恩还是吃出一身汗。她用手背拂去鼻尖的水珠,周第立刻打开一旁的冰柜,递给她一瓶冰镇汽水。
“给我的?”齐恩抬头看他。
周第颔首,坐在她的对面。
齐恩接过放在一边,继续吃面。
“你和张其薪关系很好?”他问。
齐恩放下碗筷:“你和张其薪关系很差?”
“……反正我劝你们女生少和他往来。”
齐恩没问他为什么。
“你为什么和我说?”
“我只是好心劝告你,别什么都不明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们女生就是这么单纯。”
“从哪儿看出来的?”
齐恩冷笑一声。
“张口一个女生,闭口一个女生,怎么?我们没带把儿的就方便你贴标签吗?你是从哪儿看出来我单纯的?因为我刚到你们这所学校?因为我是个有名的人?还是……因为我的脸?”
齐恩轻描淡写道:“到底是以貌取人吧?”
周第恼怒起来:“你不过是长得凑合些!”
他破防了,真好笑。
没有边界感的家伙。
“凑合些?”齐恩反唇相讥,“我很美吧。”
她走向他,迫使他只能看她,“不是吗?”
餐吧是玻璃墙的,外面的人能清楚看到里面。
周第做贼心虚地往后退,齐恩则步步紧逼。
“走廊都是人,你……你做什么?”
“你怕什么?”齐恩勾了勾唇畔。
下一秒,齐恩错开他,把剩下的面扔进他身后的垃圾桶里。周第只收获她潇洒离去的背影。
“我只是个半残废,还能怎么你吗?”
齐恩回到教室,班级里晨读的声音稀稀拉拉。
不想打扰补觉的同桌们,齐恩在张其薪旁边坐下。
张其薪开口:“你早上和卢俜一起来学校?”
齐恩说了声是,张其薪面色略沉。
“刘彩说过,少和一班的人往来。”
“我那是正常往来。”齐恩笑道,“他弄坏了我的脚,就得帮助我,天经地义。而我出行不方便,也没道理不接受他的帮助,是吧?”
张其薪本不该再多说,可看着齐恩笑意盈盈的脸蛋,他没能忍住:“昨晚我说了能送你。”
“那不是太麻烦你和你家司机了?”
“那你也没必要麻烦一个本来就不熟的人。”
齐恩若有所思,轻飘飘道:“没有啊。”
“没有不熟,他请我喝过水,开学第一天。”齐恩顿了顿,“我和他都住在聚民社区。”
张其薪无话可说,深吸一口气:“好。”
早自习后,刘彩进班说月考事项:“这是期末前最后一次月考了啊,大家都按照自己的复习节奏来,好好准备,争取考过隔壁老十八。”
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有人窃窃笑语。
十七班和十八班简直了,两个文科艺体班,成绩一等一的差,每次都在年级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之间争风,说是难兄难弟也不为过。
刘彩和隔壁十八班的秦老师也是难兄难弟,每逢开会必会被点名。好在哥俩心理素质不错,教这种班级求的是什么?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只要安安稳稳让娃们混到毕业就行了。
临到快上午第三节课了,谌俞才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进来,不巧,被刘彩逮了个正着。
“早上两节课干嘛去了?”刘彩兴师问罪。
谌俞明显睡过头了,一脑袋的鸡毛乱蓬蓬。
他挠头笑道:“上厕所。”
“……还笑,再这样就送你去男性肛肠科。”刘彩再一次轻轻放下,“下不为例啊。”
谌俞溜回后排,抬头一看,没在齐恩位置上看到人。他又左右张望一会儿,最后在第二排看到她和袁礼米坐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听讲。
“靠,这叛徒!”他切齿,“说好摆烂的。”
“谁和你说好摆烂?”高玟见怪不怪的,“人齐恩学的可认真了,别把她和你相提并论。”
谌俞振振有词:“她说了这次月考摆烂的!”
“那是因为她才刚开始学,再怎么努力,能考多少?倒数哥,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谌俞老脸一红,又看向前面的张其薪,干脆拎着包坐过去,随手打开书本遮避刘彩的视线,“那啥,还有半个月就是齐恩的生日了。”
张其薪微妙地捏紧了笔杆,“那怎么?”
“你说我给她准备什么好?”谌俞乐颠颠的。
张其薪没作答,又看他一眼:“该不会……”
谌俞破天荒没反驳,局促地捏着泛红的鼻尖:“反正你就当不知道呗,给我参谋参谋。”
谌俞喜欢齐恩,张其薪惊讶,但没有那么惊讶。喜欢齐恩是很正常的事,无论她的脸,还是性格,都是让人无法讨厌的存在。除此之外,她不那么好接近,比想象中的要疏离。
“你不是还喜欢方婕吗?”谌俞兴致盎然的,“你现在还在追她吗?给我取取经呗。”
张其薪张了张嘴,欲言,最终又闭上。
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可以。”
到了中午饭点,齐恩自个儿去了一趟医务室,让值班老师给可怜的左脚重新上了一遍药。
上完药不能马上穿鞋,容易闷着。
她干脆翘着脚在病床上补觉。
没想到再睁眼,是上课前十分钟铃打响。
齐恩睡得头昏脑胀,看来午觉睡久了也不好。
她穿好鞋,跟老师要了个退烧冰贴,跳着单脚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冰贴啪唧一下贴在额头。
透心凉,心飞扬。
齐恩清醒多了,一脚深一脚浅离开办公楼。
这时候,走廊那端走来三个人,正好碰上。
“是齐恩呐。”大腹便便的温主任和蔼地问,“这都要上课了,你还在办公楼干嘛?”
“给脚上药。”齐恩又看向他身后的两人。
哟,好巧,交通工具和学生会长。
齐恩懒散玩味地挑起眉稍。
卢俜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正好,我也找你有点儿事。”温主任说,“你和卢俜、方婕,一起来我办公室。”
齐恩面露难色:“下节是陈天师的课。”
“我会给你开假条。”温主任遂叹息一声,“你们啊,别成天给老教师起这种外号!”
齐恩应了一声,跟在两位三好学生后头。
方婕回头看他一眼,脸色不太好看:
“齐恩同学,麻烦你你把校服穿好。”
齐恩才注意到自己裤腿没有放下。
她把裤腿捲到底,朝卢俜吐舌头。
卢俜的视线挪到她额头上的蓝色冰贴上。
她的脸太标致,一时间竟让人忽略这个。
“……你发烧了?”
“没有,就是热。”
她问:“温主任叫我去办公室干嘛?”
“优秀学生代表的事,待会他会讲的。”
“哦,吓死我。我还以为要挨批了。”
卢俜冷飕飕睨她:“不做亏心事。”
“我做什么亏心事儿了?”齐恩问。
“骗人。”他指的是早上那副弃拐。
齐恩装不明白:“我骗你啥了?”
卢俜正要说什么,身边人的肚子呼噜噜叫。
齐恩特别大声:“卢俜,肚子饿了也不说!”
温主任闻言回过头,问卢俜怎么不吃午饭。
卢俜铁青着脸不答话,齐恩憋着劲地偷笑。
到了办公室,温主任递过来表格:“下个月有领导下来视察,学校打算搞个优秀代表迎接,除了之前几个市三好学生,还有你,齐恩。”
齐恩指了指自己:“我?”
“体育人才也是人才。你知名度还那么高。”
得,都是前国手了,还要给学校当活招牌。
温主任看齐恩的脚,多问一句:
“你那时候脚伤应该痊愈了?”
“那得看我的日常出行有没有人帮助了。”
温主任发话:“卢俜,既然是你把人家弄伤,就要能帮则帮,照顾好人家,听见没?”
于是回班路上,齐恩还耀武扬威地撞卢俜的肩膀,学温主任的语气:“听见没?听见没?”
“……听见了!”卢俜几乎一字一顿地道。
卢俜把齐恩送到班门口,她问他留晚自习吗。
卢俜说留,齐恩说,那你晚自习下了来接我。
意思是要一起回家。
卢俜思索片刻,说我不留。
“那你放学了来十七班等我。”
这不是一个意思么。
卢俜无语凝噎。
他转身回班,方婕这时候才慌忙开口:
“卢俜,你真要天天送齐恩上下学?”
卢俜脚步不停:“这是温主任的安排。”
方婕咬了咬唇,“但是她摆明了……”
“摆明了什么?”
“摆明赖上你了!”
方婕满脸愠色:“她明明不缺人,非得找你,要你背她,还非当着温主任的面说。你只是不小心绊了她而已,她没必要一直缠着你吧?”
“不管有心无心,是我绊倒的,就要负责。”
“那个谌俞,他不是对齐恩很殷勤?干脆让他负责呗。还有张其薪,都是十七班的班干部,怎么就非要你这个一班的班长去负责她?”
她能想到,卢俜何尝想不到。
又或许齐恩也和他一样。
只想合理规避一些麻烦。
很奇怪的,放学后,齐恩并没有等到卢俜。
第二十一分钟,她有些坐不住了。
她望向走廊对面的一班门口。
人早已经走光了。
卢俜。
她在嘴里念叨一遍。
卢俜!你才是骗子!
她气冲冲地拎书包,关门关灯关教室,下楼。
一瘸一拐地往校门口去,给卢俜打电话。
没人接。
卢俜虽愚蠢,但实在美丽……不对!是老实!齐恩觉得,他还做不出放她鸽子这等混蛋事。
然而,有时齐恩也要承认自己的自大,曾经那血与泪的教训:冰面上刺目狰狞的红迹,再也无法康健的脚踝,赛场上如潮水般的哗然……
脑海里一叠叠画面闪逝。
齐恩逐渐停下了脚步。
得,又不是没了他就回不了家。
她不是没了什么就活不下去的人。
齐恩往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
只是,在两幢居民楼之间夹拥的一道巷口前,她停下了脚步。里面有动静,动静还不小。
齐恩看过去,在巷子的深处,三个头发五颜六色、穿着性感的太妹围着一个同校的男学生。
有女生嬉笑着拍打他的脸颊,用手掌。他顺着力度偏过头去,又有人拉他头上灰色的兜帽,露出亚麻褐色的卷发,恶劣地上手去拽去扯。
齐恩的呼吸缓慢下来。
她一瘸一拐往里走去。
“喂。”她说,“卢俜,在干嘛呢?”
卢俜不说话,靠着破败的墙面站稳了。
“三女一男,你们玩的挺开啊。”
齐恩不动声色地挽起袖子。
“加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