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女一男

次日一早,齐恩拎着书包出家门。

卢俜脸色阴沉,站在楼道口等她。

齐恩不大利索地走过去:“怎么了?”

卢俜没说什么,盯着不远处的垃圾堆。

齐恩意识到昨夜丢的拐还躺在那儿。

她不自在地笑笑。

好在卢俜不打算和她掰扯:“背你下楼。”

齐恩顺而接过他的书包:“你吃早饭了没?”

“没有。”卢俜说。齐恩的肚子咕噜噜响。

“楼下有牛肉面馆,我想吃汤粉。我请你。”

卢俜蹙眉:“来不及,我们班七点半早读。”

“啊?我们班八点才开始啊。”

“每个老师的规矩不一样。”

这倒是实话,而且年级最好的班和最次的班,肯定也不一样。齐恩把面打包了,卢俜去便利店买三明治。随后,两人在街口面面相觑。

“你平时怎么去学校?”齐恩问,“走路?”

卢俜点头,吃口三明治,咀嚼的力度很克制。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背着我去上学?”

卢俜:“……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是身体有疾病,不是心理有疾病。”齐恩扶额,“让一个半拉男同学背着我上学,我是什么很坏的人吗?作文素材都不这么写。”

“那你想怎么办?”卢俜神色略微缓和。

“……坐公交吧。”两人挤上了九号路。

车上没有座位,卢俜戴着耳机默念英语课文,修长的手臂攀在横杆上,齐恩干脆就把手攀在他的胳膊上。他甩开,说别这样,齐恩瞪他问那咋了。卢俜没话了,她继续刷百词斩打卡。

一站路的车程,还要往回走几百米才到校门,住永安里附近的学生,没人会坐公交车上学。

当然,腿脚不便的除外。齐恩被人流裹挟着下了车,卢俜扶稳了她,他看上去像上战场:

“你确定要我扶着你进校?”

“我要的就是咱俩一起进校门。”

“我可以喊你们班同学来接你。”

“我要的就是你,不是你还不行。”

卢俜愈发狐疑地瞧着她。

“干嘛?”齐恩回瞪他,“正常的男女交际好不好?谁犯错谁承担,谁主管谁负责,谁把我搞瘸了,谁就要负担起我的日常起居!我都没有找你要赔偿费,你噜噜个脸给谁看呢?”

卢俜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噜噜个脸。”他拎起齐恩的胳膊,“走吧,上课要迟到了。”

于是。在其余同学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下,市三好学生搀扶着受伤的前国手进了教学楼。

不出意外,全校学生都知道卢俜绊倒了齐恩,现在是赎罪阶段。齐恩反而悠哉惬意,趁着还没上早自习,在学生餐吧里享用自己的早膳。

有同学也偷摸出来吃早餐,见到她打声招呼。

自从齐恩进了班级群和年级群,来加她的人源源不断。她现在已经认识一些有特征的人了。

但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一班的周第。

这货加了她,却没有说一句话。

齐恩对周第的印象还是之前张其薪斗殴那事,他说自己半残。当下在餐吧遇到,周第很不自在,搔首弄姿的,齐恩却视若无睹地咬面条。

餐吧里有空调,但牛肉面加了红油,齐恩还是吃出一身汗。她用手背拂去鼻尖的水珠,周第立刻打开一旁的冰柜,递给她一瓶冰镇汽水。

“给我的?”齐恩抬头看他。

周第颔首,坐在她的对面。

齐恩接过放在一边,继续吃面。

“你和张其薪关系很好?”他问。

齐恩放下碗筷:“你和张其薪关系很差?”

“……反正我劝你们女生少和他往来。”

齐恩没问他为什么。

“你为什么和我说?”

“我只是好心劝告你,别什么都不明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们女生就是这么单纯。”

“从哪儿看出来的?”

齐恩冷笑一声。

“张口一个女生,闭口一个女生,怎么?我们没带把儿的就方便你贴标签吗?你是从哪儿看出来我单纯的?因为我刚到你们这所学校?因为我是个有名的人?还是……因为我的脸?”

齐恩轻描淡写道:“到底是以貌取人吧?”

周第恼怒起来:“你不过是长得凑合些!”

他破防了,真好笑。

没有边界感的家伙。

“凑合些?”齐恩反唇相讥,“我很美吧。”

她走向他,迫使他只能看她,“不是吗?”

餐吧是玻璃墙的,外面的人能清楚看到里面。

周第做贼心虚地往后退,齐恩则步步紧逼。

“走廊都是人,你……你做什么?”

“你怕什么?”齐恩勾了勾唇畔。

下一秒,齐恩错开他,把剩下的面扔进他身后的垃圾桶里。周第只收获她潇洒离去的背影。

“我只是个半残废,还能怎么你吗?”

齐恩回到教室,班级里晨读的声音稀稀拉拉。

不想打扰补觉的同桌们,齐恩在张其薪旁边坐下。

张其薪开口:“你早上和卢俜一起来学校?”

齐恩说了声是,张其薪面色略沉。

“刘彩说过,少和一班的人往来。”

“我那是正常往来。”齐恩笑道,“他弄坏了我的脚,就得帮助我,天经地义。而我出行不方便,也没道理不接受他的帮助,是吧?”

张其薪本不该再多说,可看着齐恩笑意盈盈的脸蛋,他没能忍住:“昨晚我说了能送你。”

“那不是太麻烦你和你家司机了?”

“那你也没必要麻烦一个本来就不熟的人。”

齐恩若有所思,轻飘飘道:“没有啊。”

“没有不熟,他请我喝过水,开学第一天。”齐恩顿了顿,“我和他都住在聚民社区。”

张其薪无话可说,深吸一口气:“好。”

早自习后,刘彩进班说月考事项:“这是期末前最后一次月考了啊,大家都按照自己的复习节奏来,好好准备,争取考过隔壁老十八。”

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有人窃窃笑语。

十七班和十八班简直了,两个文科艺体班,成绩一等一的差,每次都在年级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之间争风,说是难兄难弟也不为过。

刘彩和隔壁十八班的秦老师也是难兄难弟,每逢开会必会被点名。好在哥俩心理素质不错,教这种班级求的是什么?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只要安安稳稳让娃们混到毕业就行了。

临到快上午第三节课了,谌俞才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进来,不巧,被刘彩逮了个正着。

“早上两节课干嘛去了?”刘彩兴师问罪。

谌俞明显睡过头了,一脑袋的鸡毛乱蓬蓬。

他挠头笑道:“上厕所。”

“……还笑,再这样就送你去男性肛肠科。”刘彩再一次轻轻放下,“下不为例啊。”

谌俞溜回后排,抬头一看,没在齐恩位置上看到人。他又左右张望一会儿,最后在第二排看到她和袁礼米坐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听讲。

“靠,这叛徒!”他切齿,“说好摆烂的。”

“谁和你说好摆烂?”高玟见怪不怪的,“人齐恩学的可认真了,别把她和你相提并论。”

谌俞振振有词:“她说了这次月考摆烂的!”

“那是因为她才刚开始学,再怎么努力,能考多少?倒数哥,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谌俞老脸一红,又看向前面的张其薪,干脆拎着包坐过去,随手打开书本遮避刘彩的视线,“那啥,还有半个月就是齐恩的生日了。”

张其薪微妙地捏紧了笔杆,“那怎么?”

“你说我给她准备什么好?”谌俞乐颠颠的。

张其薪没作答,又看他一眼:“该不会……”

谌俞破天荒没反驳,局促地捏着泛红的鼻尖:“反正你就当不知道呗,给我参谋参谋。”

谌俞喜欢齐恩,张其薪惊讶,但没有那么惊讶。喜欢齐恩是很正常的事,无论她的脸,还是性格,都是让人无法讨厌的存在。除此之外,她不那么好接近,比想象中的要疏离。

“你不是还喜欢方婕吗?”谌俞兴致盎然的,“你现在还在追她吗?给我取取经呗。”

张其薪张了张嘴,欲言,最终又闭上。

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可以。”

到了中午饭点,齐恩自个儿去了一趟医务室,让值班老师给可怜的左脚重新上了一遍药。

上完药不能马上穿鞋,容易闷着。

她干脆翘着脚在病床上补觉。

没想到再睁眼,是上课前十分钟铃打响。

齐恩睡得头昏脑胀,看来午觉睡久了也不好。

她穿好鞋,跟老师要了个退烧冰贴,跳着单脚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冰贴啪唧一下贴在额头。

透心凉,心飞扬。

齐恩清醒多了,一脚深一脚浅离开办公楼。

这时候,走廊那端走来三个人,正好碰上。

“是齐恩呐。”大腹便便的温主任和蔼地问,“这都要上课了,你还在办公楼干嘛?”

“给脚上药。”齐恩又看向他身后的两人。

哟,好巧,交通工具和学生会长。

齐恩懒散玩味地挑起眉稍。

卢俜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正好,我也找你有点儿事。”温主任说,“你和卢俜、方婕,一起来我办公室。”

齐恩面露难色:“下节是陈天师的课。”

“我会给你开假条。”温主任遂叹息一声,“你们啊,别成天给老教师起这种外号!”

齐恩应了一声,跟在两位三好学生后头。

方婕回头看他一眼,脸色不太好看:

“齐恩同学,麻烦你你把校服穿好。”

齐恩才注意到自己裤腿没有放下。

她把裤腿捲到底,朝卢俜吐舌头。

卢俜的视线挪到她额头上的蓝色冰贴上。

她的脸太标致,一时间竟让人忽略这个。

“……你发烧了?”

“没有,就是热。”

她问:“温主任叫我去办公室干嘛?”

“优秀学生代表的事,待会他会讲的。”

“哦,吓死我。我还以为要挨批了。”

卢俜冷飕飕睨她:“不做亏心事。”

“我做什么亏心事儿了?”齐恩问。

“骗人。”他指的是早上那副弃拐。

齐恩装不明白:“我骗你啥了?”

卢俜正要说什么,身边人的肚子呼噜噜叫。

齐恩特别大声:“卢俜,肚子饿了也不说!”

温主任闻言回过头,问卢俜怎么不吃午饭。

卢俜铁青着脸不答话,齐恩憋着劲地偷笑。

到了办公室,温主任递过来表格:“下个月有领导下来视察,学校打算搞个优秀代表迎接,除了之前几个市三好学生,还有你,齐恩。”

齐恩指了指自己:“我?”

“体育人才也是人才。你知名度还那么高。”

得,都是前国手了,还要给学校当活招牌。

温主任看齐恩的脚,多问一句:

“你那时候脚伤应该痊愈了?”

“那得看我的日常出行有没有人帮助了。”

温主任发话:“卢俜,既然是你把人家弄伤,就要能帮则帮,照顾好人家,听见没?”

于是回班路上,齐恩还耀武扬威地撞卢俜的肩膀,学温主任的语气:“听见没?听见没?”

“……听见了!”卢俜几乎一字一顿地道。

卢俜把齐恩送到班门口,她问他留晚自习吗。

卢俜说留,齐恩说,那你晚自习下了来接我。

意思是要一起回家。

卢俜思索片刻,说我不留。

“那你放学了来十七班等我。”

这不是一个意思么。

卢俜无语凝噎。

他转身回班,方婕这时候才慌忙开口:

“卢俜,你真要天天送齐恩上下学?”

卢俜脚步不停:“这是温主任的安排。”

方婕咬了咬唇,“但是她摆明了……”

“摆明了什么?”

“摆明赖上你了!”

方婕满脸愠色:“她明明不缺人,非得找你,要你背她,还非当着温主任的面说。你只是不小心绊了她而已,她没必要一直缠着你吧?”

“不管有心无心,是我绊倒的,就要负责。”

“那个谌俞,他不是对齐恩很殷勤?干脆让他负责呗。还有张其薪,都是十七班的班干部,怎么就非要你这个一班的班长去负责她?”

她能想到,卢俜何尝想不到。

又或许齐恩也和他一样。

只想合理规避一些麻烦。

很奇怪的,放学后,齐恩并没有等到卢俜。

第二十一分钟,她有些坐不住了。

她望向走廊对面的一班门口。

人早已经走光了。

卢俜。

她在嘴里念叨一遍。

卢俜!你才是骗子!

她气冲冲地拎书包,关门关灯关教室,下楼。

一瘸一拐地往校门口去,给卢俜打电话。

没人接。

卢俜虽愚蠢,但实在美丽……不对!是老实!齐恩觉得,他还做不出放她鸽子这等混蛋事。

然而,有时齐恩也要承认自己的自大,曾经那血与泪的教训:冰面上刺目狰狞的红迹,再也无法康健的脚踝,赛场上如潮水般的哗然……

脑海里一叠叠画面闪逝。

齐恩逐渐停下了脚步。

得,又不是没了他就回不了家。

她不是没了什么就活不下去的人。

齐恩往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

只是,在两幢居民楼之间夹拥的一道巷口前,她停下了脚步。里面有动静,动静还不小。

齐恩看过去,在巷子的深处,三个头发五颜六色、穿着性感的太妹围着一个同校的男学生。

有女生嬉笑着拍打他的脸颊,用手掌。他顺着力度偏过头去,又有人拉他头上灰色的兜帽,露出亚麻褐色的卷发,恶劣地上手去拽去扯。

齐恩的呼吸缓慢下来。

她一瘸一拐往里走去。

“喂。”她说,“卢俜,在干嘛呢?”

卢俜不说话,靠着破败的墙面站稳了。

“三女一男,你们玩的挺开啊。”

齐恩不动声色地挽起袖子。

“加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