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颜音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指紧攥住袖口,默了几息,才艰难地开了口:“走了?”
茯苓向茜草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吞下一口唾沫:“是府里刚传来的消息,说夫人没能熬过去。”
阮颜音身形晃了晃,只低声呢喃了一声“母亲”,顿觉眼前一黑,头脑一阵晕眩,脚下一软栽倒在地上。
消息传得快,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祁聿也得知了此事。
“什么?!”话落耳中,犹如当头棒喝,祁聿的脸色顿时白了三分,
自登上皇位后,祁聿周身的威严越发深重,先前还只是六皇子的时候,他就是个喜怒不外露的性子,如今当了皇上,心思更加难测,可骤然间听到忠勤伯府传来忠勤伯夫人秦氏病逝的消息,他深感意外,一时没能掩饰住脸上的惊诧之色。
前几日就得到消息说秦氏卧病在床,那会儿他跟阮颜音较着劲,只作不知此事,一心等着阮颜音主动过来求他准她回府探病。
结果她来了乾阳宫,他却拒绝了她,不准她出宫。
她分明知晓得了他的首肯她才能离宫,她却仍是先前那个倔强脾气,半句软话都不愿跟他说,连个好脸色也不曾给过他。
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禁足了这么些时日,她却半点不吃教训,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秦氏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
秦氏去世,阿音心里只怕要恨死他了。
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不自觉地捏紧了奏折的一角,隐隐觉得事情渐渐超出了他的掌控。
岑公公打量着他的神色,躬身问道:“皇上,可要奴婢命人备下步辇去一趟凤仪宫见见皇后娘娘么?”
皇后娘娘刚得了母亲病逝的消息,心情定然悲痛不已,皇上若是此时能在皇后娘娘身边劝解抚慰一番,皇后娘娘的心里头或许还能好受些。
最初的震惊过后,祁聿缓缓回过神来,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眉眼低垂着,让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韦公公惯会察言观色,见他一副目露踌躇的样子,暗中揣测他许是不敢去凤仪宫见阮颜音,忙插嘴道:“皇上日理万机,哪抽得出时间去哄劝皇后娘娘!”
就皇后娘娘那不识时务的性子,此前就几番惹得皇上心里不痛快,眼下皇后娘娘娘家有人病故,皇后娘娘满腔的怨恨正没处撒呢,皇上巴巴地赶去凤仪宫,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去当出气筒,到时候皇上被皇后娘娘闹得脸上无光动了大怒,还不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下人跟着倒霉?
祁聿转动扳指的动作一顿,目光略显迟疑地看向韦公公,紧蹙的眉心松了松,觉得自己有了理由不去面对阮颜音。
阿音眼下应是谁都不想见,他去了只会让她心里更添一层哀痛,不若让她一个人好生静一静罢。
虽这般暗劝自己,他心下终究对她抱有愧疚,抬眼看着岑公公吩咐道:“你挑几个人去忠勤伯府帮忙,也算是朕的一片心意。”
岑公公躬身应下,祁聿沉吟了片刻,又道,“另外,传朕的圣旨下去,破例追封秦氏为一品诰命夫人!”
死者已逝,旁的事就算做了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加封个尊贵点的身份,也好让逝者多一些体面。
岑公公领命退下,祁聿又将目光落回到堆积在书案上的奏折,埋首批阅起奏折。批着批着,心思就飘到了别处,时不时抬起头往窗外瞥上一眼。
韦公公侍立在一旁,只作没瞧见他的心神不宁。
过了两柱香的工夫,祁聿合上折子,抬手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你去一趟凤仪宫。”
“是,皇上。”
“顺便你去跟皇后说一声,朕体恤她痛失母亲,朕会说服母后,让母后将凤印还给她,由她继续掌管后宫之事。”
“至于禁足令……”他停顿了一瞬,叹息道,“她此番也得了教训了,便也就此作罢,解了禁足!”
***
凤仪宫。
茜草替阮颜音掖了掖被角。
她靠在软枕上,黑发如云般裹着她的脸,衬得她的脸色苍白若纸。
祁言看着阮颜音,心想着,终是他来得太迟了些,若是能早些带姜神医去忠勤伯府,兴许还能救下秦氏一命。
他艰难地开了口:“六嫂……”
他想出言宽慰她几句,却又无从谈起。
秦氏人都去了,说再多又能如何?
阮颜音缓了缓心绪,看着立在床榻前的祁言提醒道:“九弟还是快些离开罢。”
祁言微愣了一下,没料到此时她还能顾念到他的处境。
他点了点头,道:“好,我这便回去了,六嫂若是有任何难处,尽管找我便是。”他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我留了两只信鸽,它们极通人性,六嫂可用它们给我传递消息。”
他终究不便时常来她宫里,有信鸽替她传递消息,她也不至于困在这深宫里束手无策。
阮颜音朝他清浅一笑:“多谢九弟。”
祁言离开后,茜草嘱咐茯苓留下来照顾阮颜音,转身去了小厨房。
皇后娘娘今日得了噩耗心情悲痛,即便这会儿摆了饭,皇后娘娘怕也是没什么胃口用膳,不若熬些口味清淡的热粥,能吃多少是多少,腹中有些食物垫着,总比饿着肚子强。
皇后娘娘本就身子虚,现下又受了沉重的打击,不能再熬坏了身子。
过了片刻,茜草端着熬好的小米粥进了屋,茯苓扶着阮颜音,让她靠在了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上,开口劝道:“娘娘,喝些热粥罢。”
阮颜音眼睫微垂,心口一阵酸胀,眼眶登时红了红,茜草见她如此,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忙柔声宽慰道:“娘娘,您好歹多少喝几口粥罢,若是您的身子出了什么好歹,夫人在下面也难以安心哪。”
茯苓也跟着劝道:“是啊,娘娘,您赶紧用些热粥罢。”
阮颜音握紧了被角,又缓缓松开。
她伸手从茜草的手中接过粥碗,喉咙发紧,说出来的话不免带着一丝颤音:“给我罢。”
茜草和茯苓默默对视了一眼,皆是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肯用饭就好,余下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阮颜音捧着粥碗。
她不能垮下,若是病倒了,后面的事还怎么扛得住?
还剩下小半碗粥,小宫女紫苏和韦公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