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进入三月,这两日却是倒春寒的天,今早丑时起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一个上午的工夫,地上已积了一层银白。
离开凤仪宫的时候,茜草细心地塞了个手炉到她怀里,可站在廊下等了半晌,饶是抱着手炉,阮颜音仍觉得浑身上下都僵得没了知觉。
一阵寒风卷着雪花迎面吹来,她被吹得脸颊生疼,如针扎般刺痛了每寸皮肤,站在身侧的茜草也好不到哪儿去,缩成一团冷得只打哆嗦。
自岑公公进屋通传后,阮颜音已在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岑公公出来时虽解释说祁聿正忙着政务,可光瞧岑公公眼底的神色,便能猜出所谓的公事繁忙,不过是祁聿不愿见她的借口罢了,换做是从前,祁聿是绝不会忍心让她多等哪怕是一息的时间。
阮颜音抬眼望过去,遍地雪花,看得让人觉得一股子的冷意直往人的骨子里钻。
恍惚间,她想起了以前的雪天,她和祁聿去西山赏梅,他会抬手帮她细细拂去落在她肩膀和头上的雪花,免得雪化成了冰水渗到里面,等他两手略微回暖了些,他还会握住她的手,凑近嘴边为她哈气捂暖她的手。
以前的他,连一丁点儿的寒气都不想让她受着。
可如今呢?
明知她就在殿外等着,却任由她在殿外吹着冷风。
世人都感叹帝王之家最是无情,她却还妄想着他会顾念着他们以前的那些情意,准她回一趟娘家探望母亲。
不可否认,他从前的确待她极好,从未跟她动过怒红过脸,可她却忘了,他待她好,不过是因为先前他们从没遇到过什么事迫使他在两者之间做出抉择,而她也一直待他温柔恭顺,从未对他冷过脸、更不曾反抗过他,所以她才会没意识到,他对她也能是冷酷无情的。
从前,不过是没机会见识到他的狠心绝情罢了。
凛冽的寒风一阵阵吹来,守在殿外的岑公公也冷得有些受不住,他扭头看了看阮颜音,见她整张脸都冻得通红,他心下一紧,生恐她冷出个好歹来,赶紧命人去寻个火盆过来。
两个宫人按着他的吩咐,将火盆端到了阮颜音的跟前,阮颜音看着她脚边的火盆,朝宫人淡淡一笑,道:“不用了,将它端下去罢。”
祁聿让她等在殿外置之不理,为的就是逼她向他低头,若是见她用火盆取暖,只怕还会生出更多的事端。
她所求的,唯有出宫跟母亲见上一面。
***
她腰背挺直,脸上血色全无,顶着刺骨的寒风等待皇上的召见,岑公公望着她,只觉得心痛又焦急。
他自小便跟在祁聿身边服侍,祁聿的脾性他多少也算了解,此次祁聿就是铁了心地故意要她在殿外干等着,作为前些日子她惹怒他的惩戒。
祁聿贵为九五之尊,怎会向阮颜音低头服软,却又担心她往后继续冒犯他的尊严,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点醒她,让她清楚地认识到,她跟他,已不是从前无人在意的六皇子和王妃,身在宫中,她的一言一行,皆应顺着他的心思来。
又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御书房里终于有了一丝动静,韦公公走到殿外,上前对阮颜音行了一礼:“娘娘,皇上这会儿已得了空,还请娘娘随奴婢一同进去罢。”
***
阮颜音面上无悲无喜,语气出奇的平静:“有劳韦公公了。”
韦公公领着阮颜音步入书房,许是先前便已得了祁聿的叮嘱,见阮颜音在书案前站定,便默默退下了。
祁聿似是没察觉到任何动静,仍埋首批阅着折子,只将阮颜音晾在一旁。
茜草哪会不明白中间的弯弯绕绕,立时就红了眼眶,只替自家主子感到委屈。
这么冷的天,皇上却让娘娘在廊下等了许久,眼下好不容易进了屋里,皇上仍对娘娘不闻不问,娘娘的心里头怎会不难过?
阮颜音自然看得出来祁聿还端着架子,将她晾在殿外不足以让他觉得解气,非要等到她先开口方才罢休。
事态紧迫,母亲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他能等,可她却一刻都等不了了。
她深深施了一礼,温声道:“请皇上准许臣妾出宫。”
此言一出,周遭的气氛瞬间凝滞住。
祁聿握住朱笔的手指极轻地颤抖了一下,抬眸朝她看来,佯装出一副刚得知此番消息的样子:“你要出宫?所为何事?”
“臣妾的母亲生了病,臣妾想回府看望母亲,还望皇上能够成全。”
祁聿当即沉下了脸。
她在他面前,竟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直截了当,一句软话都不愿跟他说。
“朕不许你出宫!”
阮颜音嘴唇翕动着,欲要开口再多言几句,祁聿将折子用力推到一边,语气带着些声嘶力竭的意味:“你该明白,这里可是皇宫,可不是你想出去就能出去,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地方!”
她微颤着眼睫抬眸看他,心绪起伏。
他说得冠冕堂皇,归根结底不过是她惹得他不痛快了,他自是要为难她,不许她回娘家见她母亲一面。
她在心里自嘲地笑了声。
静默了片刻,她复而又问了一遍:“皇上此话的意思,是不准臣妾回去探望母亲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