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阿音还为着淑嫔一事在跟他使性子么?
祁聿拧了拧眉,积聚心底的所有情绪顷刻爆发出来。
“阿音,你到底是在气什么?”他目光掠过她的脸颊,沉声道,“还是你仍在怨着朕?”
这还是祁聿头一回在她面前自称“朕”。
阮颜音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想要说的话尽数梗在了喉头。缄默几息,她眉眼低垂地回了句:“臣妾不敢。”
祁聿面露不快地看着她,细长的凤眸墨一般的黑。
她这副样子,他看了都觉得心烦。
祁聿掀被而起,自顾自披衣下了床,没再看阮颜音一眼,拂袖离去。
守在屋门外的韦公公立时迎了上来,偷偷瞄了眼祁聿。祁聿眼里含着愠怒,饶是韦公公听不见屋里的动静,也大致猜得出几分屋里的情形。
定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不识趣地说了什么,惹得皇上也没个好脸色。
他躬身跟在一旁,嘴唇上下翕动着,觑着祁聿的脸□□言又止。祁聿心下不耐,冷冰冰的眼风从他脸上扫过。
一个个地,都在他面前装闷葫芦!
他冷哼一声,命道:“有话就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韦公公垂下了头。
祁聿上了步辇,侧目问道:“朕到底哪里待她不好,她为何非得跟朕置气?”
他特意赶来试图跟她讲明道理,她却在他面前使性子。恃宠而骄也该有个限度,她怕是早忘了他除了是她的夫君之外,还是一国之君。
他没明说这个‘她’是谁,不过韦公公能在宫中当差侍奉皇上多年,自然也不是个脑子愚钝的。
他陪着笑脸,斟酌地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朕叫你说,你就照直了说!”
韦公公应了声是,躬身回道:“奴婢斗胆,依奴婢瞧着,皇上还是待皇后娘娘太好了。皇上厚待皇后娘娘,自是极好的,这是皇后娘娘的福气,也是宫里头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福气。”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祁聿的脸色,见他神色淡然,并不像是因着他的话语着恼的模样,才又壮胆继续道,“只是容奴婢多嘴一句,皇后娘娘福气虽大,却似乎忘了一件事,皇上先是九五之尊,然后才是皇后娘娘的夫君。”
祁聿眸光微闪,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膝盖。
就连服侍他没多久的韦公公都明白这个道理,阿音却偏偏不知,还跟他认死扣。
韦公公有句话说得在理,终究是他平日里太惯着她了,才令她忘了他如今的身份,在他面前失了分寸。
她太意气用事,根本不懂朝堂各方势力需互相制衡,他这个皇位才能坐得稳、坐得长久。
罢了,不若先冷她一段时日,待她冷静下来,自会明白个中的利害了。
***
眨眼又过去了一个月。
祁聿想起有两日没去给太后请安了,他虽不是崔氏的亲骨肉,可终究在她名下养了多年,无论母子俩心里如何提防着对方,表面上的功夫总还是得时不时做一做。
这日下了朝,他去了太后所居的寿康宫看望太后。
他到的时间有些凑巧,崔以馨刚巧也在太后的宫里,正与太后聊着家常。
见他跨入殿内,淑嫔起身向他福了一礼,弯着眉眼笑吟吟地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祁聿目中含笑地朝她微微抬手:“无需多礼,坐下说话罢。”
崔以馨绞着手中的帕子坐下,簪在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了两下。
她原本只是闲着宫里无聊,来太后宫里坐坐打发时间,倒是没料到祁聿也会过来,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自前些日子他来她宫里与她一道用过午膳后,她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他了,今日与他相见,她方才明白,她着实想念得紧。
太后和祁聿略微聊了两句,宫女端上了茶点,宫女退下后,太后看着祁聿笑着道:“皇上您来得正好,宫里恰逢有了喜事,哀家正打算遣人跟您禀明了此事呢。”
祁聿修长的手指抚过茶盏边缘,眉峰微抬:“哦?是何喜事让母后这般高兴?”
太后扭头对上崔以馨投过来的视线,两人皆莞尔一笑:“以馨这丫头倒是争气,进宫不过两个多月便已怀上了。”
祁聿眸光流转,目光在崔以馨的脸上打了个转儿。须臾,他嘴角弯出一个清浅的弧度:“哦,是么?可找太医瞧过了么?”
太后尚未开口,崔以馨已抢先回道:“回皇上,太医昨儿个已替臣妾把了脉,说臣妾怀了身子,只是日子尚浅,才怀了一个多月。”
太后跟着抿唇笑道:“今早以馨来了哀家宫里与哀家说起此事,哀家怕太医诊得不仔细,便又差人叫了太医过来,太医替以馨诊了脉,的的确确是有了身孕了。宫里头许久不曾有过什么喜事了,依哀家的意思,该挑个好日子好好庆贺一番,也好让宫里上上下下都跟着沾点喜气。”
祁聿把玩着捧在手中的茶盏,面上仍带着几分笑,不置可否。
太后和崔以馨默默交换了一下眼色,一时有些不确定他的态度。
祁聿将茶盏朝几上一搁,缓缓道:“依朕想来,事关皇嗣,头三个月还是稳妥些的好,太多人知晓此事反而不美,待胎象稳了再提不迟。”
太后脸上的笑意略微淡了些,看着他的眼神里隐含着探究,坐在下首的崔以馨冲着祁聿娇俏一笑:“皇上说的是,臣妾听皇上的。”
祁聿又叮嘱了一番,称还有政务要忙,起身告辞。
崔以馨目送他离开,太后偏头看着她,若有所思。
祁聿不过二十一岁便已登基当了皇帝,长得风神俊朗,温隽出尘,又难得的不贪爱女色,且性子温柔体贴知道如何疼人,整个深宫又只有阮颜音一位皇后,于以馨而言,倒真真是个良配,也难怪以馨第一眼就对祁聿动了芳心。
虽只是个嫔,但以馨眼下已怀有皇嗣,往后的荣华富贵不可估量。
她忽而提醒道:“以馨,现下你怀有皇嗣,身子金贵,凡事都该小心谨慎着些,可不许再像先前那般任性肆意了。”
以馨是家里的独苗,弟弟虽有好几个妻妾,一把年纪却只得了以馨一个女儿,宠得跟个宝贝疙瘩一般,养得以馨性子娇纵张扬。皇嗣为重,她总得多劝几句才能放心。
“你啊每日静心养胎,早日给哀家和皇上诞下皇子,你就是哀家和皇上最大的功臣了。”
崔以馨抬手抚上仍显平坦的腹部,眼底多了几分欲语还羞的娇怯:“谢太后提醒,只是眼下月份还小,以馨这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太后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是男是女都无妨。若来日你诞下的是位公主,哀家自然也是喜欢的。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这胎不是皇子,下一胎也总归会是位皇子。你年纪尚轻,身子又康健无甚毛病,哀家瞧着皇上心里也是中意你的,往后你多生几个皇子,总有一个会……”
她似是觉着不妥,说到此处赶忙住了口。
“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能蒙太后厚爱,只是……”崔以馨轻轻蹙着眉头,恹恹地半垂着脑袋,“臣妾生下的终究只是庶皇子,再如何也越不过皇后娘娘诞下的嫡皇子。”
她虽心悦祁聿,可她毕竟是崔家的姑娘,再怎么被情情爱爱蒙蔽了双眼,也不可能不把权势放在眼里。嫡庶有别,在普通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帝王之家。
她嘴上虽说着她腹中的孩子比不过阮颜音的,她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服气的。
她娘家位高权重,姑母是尊贵的太后娘娘,父亲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公。反观阮颜音,其父亲不过是个伯爵罢了,光凭娘家的身份地位,哪就比得上她了?
她今岁刚满十六岁,正是女子最娇嫩惹人怜爱的年纪,阮颜音已年有十八,年纪上她胜阮颜音一筹,就连容貌长相,她也自诩绝不比阮颜音差。
她处处都比阮颜音强,若非祁聿早在登基前就已娶了阮颜音,让阮颜音顺理成章地成了正妻,焉知她崔以馨诞下的皇子就必定身份不如阮颜音的孩子矜贵呢?
太后的目光在她脸上缓缓扫过,会意一笑。
她自十七岁便进了宫,在深宫这个染缸里浸泡了多年,昔日争宠时也没少耍过手段,崔以馨心里在思量着什么,她又岂会猜不出来?
“你这傻孩子,哀家既是叫你安心养胎,自然有哀家的道理。听哀家一句劝,你不用去忧心阮颜音那边,她啊……”太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再如何都比不过你的。”
崔以馨愣了一下,不解其意:“可臣妾听闻皇上和皇后娘娘恩爱非常,她又……”她嗫嚅着没敢再说下去,总觉得说出来有些大不敬。
“那又如何?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又怎会诓骗你?”太后意味深长地道,“皇后她啊,生不出子嗣了。”